她讨厌赌博,更何况母亲的表情明显不对劲。
那双结实的臂膀将小公主死死固定在马上。
伊娃并没有上马,而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端详着她,就像端详一朵蔷薇、一只猫或是...一个不够熟悉的敌人。
这种打量物品和将死之人的眼神让埃莉诺不寒而栗。
母亲为什么会这么看着我?
我这辈子还没做什么可疑的事吧,和上辈子差不多......不,等一等。
埃莉诺猛地颤抖了一下,还好肩膀被伊娃牢牢按住,根本翻不下马。
她心惊胆战地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最先改变的并不是伊娃,而是她自己。
前世的埃莉诺对伊娃的爱戴曾经是全心全意的。
毕竟小公主一天到晚生活在宫里,就算偶尔出门也是带着卫兵在繁华的城区闲逛,见证“平和美好的古代平民生活”。
她在18岁以前根本没见过多少人间疾苦。
就算打心底觉得奴隶制不对也不会天真到去责怪身处其中的古人,要推翻也是自己长大后去推动世界进步。
所以前世的她完全不在乎大臣们的看法和街头巷尾的流言,只觉得宠爱自己的伊娃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每次研发出什么新鲜的小玩意都会第一时间献上,前去探望伊娃也全凭发自内心的仰慕。
可这一世不同了。
现在的她拥有很多零散的记忆,十分清楚这位诺兰纳之王到底对人民做出过多少残忍的事。
诺兰纳表面的繁华建立在贵族和王族们的刮地三尺之上。
市民阶级的闲暇时光来源于对奴隶们的压榨。
被无视的灾荒、被镇压的叛乱、各种各样因为官员不作为甚至主动作为而产生的虚假冤案......如果按照现代人的道德水准,拿加.特林枪毙伊娃都得扫.射好一阵子。
如此一来,她今生当然不会把伊娃当成真正的母亲,现在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一层迷雾悄然剥开又唤起了更多迷雾。
她的控制变量法没有计算伊娃,现在伊娃也有杀死她的嫌疑了。
见小公主呆呆地坐在马上不说话,伊娃很没耐心地晃晃缰绳催促道:“快说,要不要和我赌?”
谁要和你赌啊!
即使心里想着不要,埃莉诺也根本承担不起悖逆君王的风险。
她握着金色的吊坠轻轻说:“好,我赌。”
这真是危险的变化。
也许前世的自己作为女儿撒个娇,被真心信赖的母亲就会大手一挥送上花园与学者。
可现在的诺兰纳之王才不会迁就一个心思不纯的公主,想获得什么必须足够有趣或者有用。
她不再说什么“只要母亲开心就好”的假话,连嗓音也不再腻糊不清了。
“哦~?”没想到她这幅模样反而逗笑了伊娃。
王赞许般地点点头:“这才对,不愧是我的女儿。听好了,我们要赌的是——”
她抬起手指指向后山,顺着蜿蜒的队列不断划动,最后悬停在森林的位置。
“狩猎。”
嗡嗡!
在山坡和长桥上观望的贵族们忍不住发出嘈杂的声音。
这也太欺负人了,哪有正值壮年的国王和小公主比拼狩猎的啊?
伊娃微笑地将手扶在剑柄上,那些沙沙的杂音顿时休止。
“很好~”
王似乎很满意大家表现出敬畏,又一次抬起手指轻松的画了个圈。
“放心吧,谁会舍得欺负我亲爱的小公主?”
这个称呼......埃莉诺浑身一抖,忍不住偷眼看了看安德拉。
“?”安德拉迎着她的视线点点头,似乎在说:安心,相信我。
哈,信你也没用啦。
埃莉诺憋着笑,回过头继续聆听母亲的讲解。
伊娃已经说到了具体规则。
“我女儿可以狩猎任何飞禽走兽,而我嘛~野鸡、兔子、任何比兔子更小的猎物都不算数。”
这话一说,大家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哦~看来王不是故意在整小公主。
这后山都不知道扫荡多少回了,后面补上的猎物也多半是擅长繁殖的兔子和便于运输的野鸡,还有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小鸟。
王立这种规则,肯定要把时间拉得长一些好去深山狩猎吧。
伊娃知道她们会怎么想,立马追加道:“我的小女儿太年幼,所以比赛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她还可以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若是最后她获胜,我会赐给她一座城郊的大庄园。”
“而如果我获胜,她只需要在生日宴前准备三个有趣的小玩意。”
不少人听得连连点头:那就不算太以大欺小了。从规则上看不管是时间和猎物都大幅度偏向于小公主,王还得浪费时间进深山。
再说了,小公主这赌输的结果和自罚三杯差不多嘛。
她们没去想什么“有趣没趣”的主观定义,毕竟王从来都很宠爱小公主,怎么会在这些小事上与她为难呢~
王介绍完规则,宠臣们立马装模作样地开始起哄,私下揶揄、对赌。
然而也有小部分人和安德拉一样脸色深沉,她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规则再优厚又怎样,公主连马都不会骑!
“陛下。”
一道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安德拉从阴影中走来,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的表情平和而谦卑,语气却十分坚定:“公主殿下没有武器,恐怕拉不开您的弓。”
岂止是拉不开弓?
“欢乐”的气氛顿时一滞。
大家都晓得小公主不会射箭,这赫图雅小崽子明摆着在阴阳怪气,说王欺负人呢。
伊娃满不在乎地笑笑:“赫图雅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公主殿下的守护者。”
“母亲,她是我的、”
两人同时开口,埃莉诺忍不住咂舌:公主卫队哪有什么守护者的称呼,你自封的守护骑士?
但她并没有开口反驳,因为局面已经悄然变化。
也许安德拉真的拥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没有人发出质疑,连伊娃也没被激怒,而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行吧,不过-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伊娃说话间忽然转身,很是随意地一拍马的屁股:“快出发吧,我聪明的小女儿~哈哈。”
“咴——”马儿惊叫一声骤然加速。
伊娃早就松开缰绳,无人驾驭的马匹顿时飞窜出去。
禁卫们下意识地策马前行想从山坡上截住那匹骏马,可听到伊娃开怀的笑声又缓缓停下,生怕搅扰王的“雅兴”。
唯有一道身影飞快地越过缺口,三步两步翻上山坡,从牵马的侍从手中夺过缰绳。
“呼、呼......”安德拉的心脏在狂跳。
也许这么做很不理智,但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策动马匹向着前方跑去。
没有人试图拦截安德拉,她们也许光顾着看戏,也许恰好让开了道路。
安德拉的马撒腿飞奔,很快就看清了诺兰纳王那匹雪白的骏马——呃,它-好像没在发疯?
“恢恢......”白马跑着跑着居然放慢了脚步。
坐在上面的小公主右手挽着缰绳,左手正小心翼翼地抚摸马脖子,在马耳边温柔低语。
她居然靠这么温和的手段让马停下了?
安德拉感觉不可思议,诺兰纳王骑的马这么温顺的吗。
“安德拉?”埃莉诺回过头看到安德拉的身影,忽然嗤嗤一笑:“哈哈,果然是你。”
可惜时间线变了,你没有触发救美的情节呢......小公主的笑一闪而逝,有些傲娇地扭过头。
安德拉并不明白小公主为什么笑又为什么不笑。
她驭马走到埃莉诺身边抬着右手靠过去,提防这匹马再度狂奔。
片刻后,伊娃骑着一匹栗毛马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战战兢兢的随从与大臣们。
“嘿,莉莉。”母亲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副细巧的弓箭,朝她用力一丢。
埃莉诺拍拍马脖子想往那边赶,还是安德拉飞快伸手轻松接住。
伊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最后转向埃莉诺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我...我喜欢小马。”埃莉诺佯装害羞,将头贴在马的脖子后面。
自然是上辈子。
她成年以前不用骑马,每次出行都有人前呼后拥。
马车颠簸?加装皮质轮胎、柔软坐垫和平衡轴。
还是不舒服?那就让曼珠和安德拉抱着走。
嫌速度太慢?很简单,她可以和安德拉共乘一骑。只要有安德拉抓着缰绳,任何马儿都不会惊落上面的人。
然而人终究是会长大的。
当安德拉奔赴疆场,作为妻子的她又怎么可以在后方慢吞吞地乘坐马车呢?
埃莉诺只用三天就学会了骑马和如何安抚马匹。
如果时间紧急,她会披星戴月地奔赴到下一个地点,用动人的嗓音与演说技巧安抚民众,或是拿出利益与名声说服重要人物。
伊娃毫不掩饰自己的狐疑,可惜再怎么锐利的眼神也看不透重生的可能。
王只好悻悻地笑笑,撩起发丝说:“你走吧,别浪费我送你的半个时辰。”
“多谢您的照顾。”埃莉诺在马背上躬身致意。她接过安德拉手中的弓箭,轻踢马腹向森林跑去。
安德拉驱马跟上,她在王开口前主动请缨:“请王务必放心,我定会好好守护公主殿下”
她一句守护把话给堵死了。
伊娃噎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气笑了,她朝禁卫们招招手:“你、你、还有你跟上,赫图雅的王女敢作弊就剁掉她左手的拇指。”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