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刚至蕉城城门,正排着队准备检查入城。
朝国对武器限制较严,寻常百姓不可携带武器。林烬一介武夫,为了不被守城士兵卡住,随身的武器都在京城时赠了人。
北方乌尔格被打退了去,两方签了和平协定,短时间不会再有战事,他既辞了官不会再回京城,拿着那些随身武器也是浪费了。
林烬背着个行囊随队列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着,轮着他时,守城士兵将他的行囊摊开一看,尽是些吃食、衣物便放他进了城。
日头正盛,林烬随意进了间饭馆,点了两菜一汤,只想躲过午时最毒辣的太阳。南边就是如此,热且不说,还湿,午时正热在外头走一遭,浑身又粘又湿,饶是他在西北晒了十年,也遭不住南边的湿热。
“听说了吗?于家下午要抛绣球招婿。”
“给谁招婿?于家大哥儿?”
“可不是?于家大哥儿眼高过顶,不过一个商户的哥儿,挑挑选选迟迟未定人,这不,二十四了竟要抛绣球招婿,这说出去可不令人笑话。”
“二十四可都是老花黄菜了,谁喜欢?我看呐,这招婿只能招到些鳏夫。”
边儿一桌三人吃酒聊天调侃着哥儿,兴起时还哈哈大笑起来。
林烬觉着这三人实在话多,趁着菜没上桌,便与店小二说着挪了个位儿,坐到了窗户边。温热的风从外头吹了进来,林烬慢慢吃起午饭来。
吃完午饭又在饭馆里歇了会儿,林烬等到未时末,他才戴上蓑帽动身,弟弟在的村子离这蕉城不远,今日脚程快些,夜了就能到那村子里,寻他的弟弟。
在蕉城内走了一刻钟时间,身边忽的热闹起来。
“这于家二小姐可真是漂亮,若今日抛绣球的是她便好了。”
“想呢?她抛绣球哪儿轮得着你?边上稍稍吧。”
“我听说这次于家大哥儿要招婿是因着二小姐有了相看的人家,这大的没嫁,小的便被堵着了。”
“如此可是于家大哥儿的不是,长得平平无奇,就乐着堵人。”
“于家的事儿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没准那大哥儿就是怀恨在心,才单着到现在呢。”
听着周遭吵闹的说话声,林烬这才发现他走到了蕉城中心的广场,这儿的广场立了个高塔,高塔上绑了红绸,上头究竟站了什么人,林烬没有兴趣,他将头上戴着的蓑帽往下一按,步履匆匆只想快些离去。
人多的地方总是是非多。
“诶,丢了丢了!”
“快瞧瞧是哪家人拾得!”
一阵大风刮起,猛然间有个什么物什朝他袭来,林烬还来不及细想,身子先做出反应将那东西攥至手中,捏来可是软和,是个绣球。
“哎呀!是个流浪汉接着了!”
*
“哥儿,你且吃些吧,你都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
“搁着吧,我没胃口。”于舟眠瞧着桌上的清粥小菜,明明是平日里爱吃的早食,现下却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想来不论是谁要抛绣球招婿,都不会太开心。
抛绣球招婿,抛下去是何人接着完全是个未知数,若运气差些,丢到个什么坏人身上,可不是一辈子赔了。
虽说他与白子溪已无可能,但娘亲也不至于这般对他,竟生生逼着他抛绣球定亲。念及此,于舟眠就忍不住眼眶含泪。
“哥儿可是又想着夫人了?”与于舟眠一道儿长大的侍人红雀瞧着自家哥儿眼眶红了,便知道他又想起了逝世的夫人。
如今的于家主母并不是他家哥儿的生母,哥儿的生母在哥儿三岁那年,得了急疫走了。在哥儿六岁时,老爷娶了新妇,新妇入宅两年生下一女,自那以后,哥儿的日子日趋愈下,有什么好的都去了新夫人和二小姐那,连今儿个盛日分来的冰都少得可怜。
要不是还有夫人生前留下的铺子撑着,想来哥儿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红雀。”于舟眠没回红雀的话,而是唤了他一声,反问道:“我是不是不配有福。”
“哥儿哪儿的话!”红雀听着这话一惊,忙劝着,“这些都是坎儿罢了,公子跨了这些坎儿,定能有福!”
“是吗......”于舟眠喃喃低语。
早食过后,于夫人便差人来给于舟眠换衣服,内里再如何,面上功夫也得做好,不教别人揪着她的错处。
于夫人瞧着于舟眠一桌早食一口未动,眉头微微蹙着,“于哥儿,今儿个怎么又没怎么吃呀?”
“回娘亲,我没什么胃口。”于舟眠抬眸起来,唤红雀把吃食都收了,“可是得换衣裳了?”
“是呀,我唤了外头专门的姑娘来,可得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于夫人瞥了眼身后的侍女,侍女往外一抬手,便有两个姑娘走进房内。
于舟眠起了身,任由她们帮他梳妆打扮。
“也不是娘亲逼你,只是你的年龄也摆在那儿,一直不嫁也不是个事儿啊。”于夫人在于舟眠房内找了张椅子坐下,侍女立即给她倒了茶,“清儿她与白子溪两情相悦,最近隐有定亲之势,你作为大哥哥,自要为妹妹着想......”
于舟眠今日心情不佳,不想听于夫人在他这儿念念叨叨,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只开口说了句,“是,我知晓的。”
“还得是当哥哥的,有大局观念。”于夫人看了眼于舟眠的面色,道:“不像清儿,只知着耍小性子。”
于舟眠实在烦闷,但他能做着最大的反抗便是噤言不说话,于夫人说了一唾沫话,没个人应声,也觉着无趣没再说了。
“你俩可仔细给于哥儿梳妆,梳得好了,于哥儿有份良缘,也有你们的功劳。”于夫人又喝了口茶,起身交代了两句便走了。
瞧着于夫人走了,红雀耐不住性子,“说的什么话,呸!”
“红雀。”于舟眠轻轻呵了红雀一声,红雀瞧了于舟眠一眼,乖乖闭了嘴。
房中还有外人在场,家丑不可外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他家这本,格外难念罢了。
两位姑娘捯饬了一个时辰,才把于舟眠装扮好了。
于舟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边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今日的他是他二十四年以来最好看的一次,可这好看却是为了陌生的人。
不受宠的哥儿便是如此,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大哥儿,你可好了?”于夫人身边的侍女来催。
于舟眠把铜镜盖在桌面上,与红雀一道儿,去了正厅。
入了正厅,于舟眠行了礼,“爹爹、娘亲。”
于老爷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声,于夫人倒是声量大些,直道他今日漂亮。
抛绣球招婿的事儿古往今来不在少数,不过为了不丢人,于夫人还是请了做过这事儿的媒人来宅里教于舟眠,只求一事无差。
于舟眠像个木偶一般坐在位置上,听着媒人絮絮叨叨说着,其实他听不听又有何妨,毕竟于夫人会料理好一切的。
于夫人入宅的十八年来,一直如此。
未时初,于舟眠便于于夫人一道儿出了于家宅门,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于家二小姐——于婉清。
“哥哥今儿个可得眼力好些,争取抛绣球抛个好夫婿!”于婉清一身靓丽的鹅黄色衣裙,往于舟眠身边一站,便将他身上的米白色衣裙给压了下去。
“不像我,只能与白公子打交道,白公子每日来,可把我的桃花都挡了去。”于婉清像是说着抱怨的话,可嘴角却微微上扬着,想来心情很好。
于舟眠没有应话,闷葫芦般随着于夫人前往蕉城中的高塔。
至了高塔,于夫人都准备妥当,红得刺目的绣球花就在于舟眠身旁放着。
“原来这便是招婿用的绣球吗?”于婉清将绣球拿起来,瞧了两眼又重新放下,“这轻飘飘的绣球丢出去,还能丢着想丢之人吗?”
“这绣球落着可是缘分,自不会差的。”于夫人说。
见高塔上于家的人来了,四周的百姓都聚了过来,想接绣球的就往近了站,想看热闹的便往远了去。
于舟眠不留痕迹地往下瞥了眼,站与前面的人都有些年龄,甚至有头长白发的老者站于前列之中,引得他心底一阵哀恼。
今日被人像看猴子般看了,于舟眠忽的升起个念头,若是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只是前头于夫人叫了不少人,想来他有一丁点儿的动作便会被拦着。
“哥哥你快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于婉清过来挽着于舟眠的胳膊,与他一道瞧着塔下的人,“咦,那不是白公子吗?他与谁饮茶呢?”
听着白子溪的名字,于舟眠心底咯噔一声,他顺着于婉清指的方向看去,白子溪正坐在高塔对面的茶楼二楼窗边,手里拿着茶杯与旁人饮茶。
羞愤感在此时升到了最高点,于舟眠拂开于婉清的手,重新坐回位置上,“我不想看了。”
于婉清呡了下嘴,没再说话。
于夫人算着时辰,见时辰差不多了,走至于舟眠面前,“时辰到了,大哥儿,可丢吧。”
于舟眠拿起身边放着的绣球,手指微微颤抖着却无任何反驳之力,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高塔边走去。
底下瞧热闹的百姓都高昂着头,于舟眠看着不知多少人都瞧着他,心如死灰。
他与白子溪无可能,那嫁给谁不是相同?
“哥儿,再不扔时辰要过了。”边上的媒人见于舟眠迟迟没有动手,小声在他耳边提醒了句。
于舟眠将手伸出高塔外,眼睛一闭,手一松,将一切都交给了命运。
一阵大风刮了过来,于舟眠被吹得站不稳,他睁开眼,绣球轻飘飘的竟被吹得老远,他顺着绣球飘去的方向而看,绣球缓缓落在一个带着蓑帽的人的手中,他站得高瞧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他边上百姓的话却进入了他的耳朵。
“哎呀!是个流浪汉接着了!”
流浪汉。
他的这辈子,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