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查账

    “陛下也太胆小了。”


    闵府书房内,幕僚齐坐,闵道忠位居最上首,鬓发斑驳,正捋着胡须皱起眉。


    “崇嘉长公主确实没给自己揽权,但陛下为了讨好她,硬是把昭王招进了那‘言台’。若是六部放权给陛下,‘言台’就得变成她的一言堂了。真是岂有此理!”


    书房里的鹦鹉左瞧右看,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它早被毒哑了。四周门窗紧闭,连风声都透不进来。


    幕僚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一青衫幕僚走了出来,拱手道:“主家何必空生杞忧呢?若‘言台’能建成,也不过就是宫里拨一处宫殿、隔几日去点次卯罢了。您也知道如今重权都在六部,这户部尚书是您亲弟,刑部两个侍郎也都是您的门生,‘言台’能否变成一言堂,皆在主家一念之间。”


    闵道忠面色仍沉,另一幕僚见状又道:“陛下初登大宝,又有崇嘉长公主教唆,行事难免激进。主家大可以略放小利与之,使其稍缓獠牙,我等再徐徐图之。”


    “再者,公主殿下身居宫外,不比太后与陛下同住皇宫,有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太后能得陛下敬重,崇嘉公主更是不足为虑。一个公主,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闻言,闵道忠神色稍霁。


    “依尔等之言,是暂予小利,再图陛下之心了?”


    “是也。”


    “小利么,舍便舍了,倒也不足挂齿。只是何等小利才能入陛下和崇嘉长公主的眼呢?”


    幕僚笑道:“那便要看崇嘉长公主最近在做些什么了。在下倒是听闻户部留有一桩殿下的心事。”


    …………


    宋青是在户部当差的一个碎催。


    他身量中等,不美不丑不肥不瘦,日常工作就是整理归档文书,跑跑腿给各位办差的送文书。


    至于什么天齐皇帝驾崩、“言台”成立……这些他倒是关心,但是轮不到他关心,上头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言台有人来要东西,他的顶头上司说不给,宋青也没办法,哦,那就不给。因此过得倒还清闲,只在闲暇时侍弄笔墨。


    但他今日来了个大活——接待昭王府的县主姑娘。


    县主姑娘和他一样高,比他瘦,长相说不上来,美肯定是美的,就是让人第一眼注意不到美丑,反正看起来有点倔。她走路步伐沉稳,偶尔抬手露出的手腕看起来格外有力——宋青内心“嚯”了一声,心道这还是个练家子。


    宋青以前被人打过,有点不敢和人家县主姑娘说话——毕竟县主姑娘看上去武德过人——但县主姑娘看上去还挺讲理,看到他后先问了句“能不能查账”,宋青老老实实地说得有牌才能查。县主姑娘哎了声,说“这好办”,哐哐哐把昭王和长公主的私印各自拍在了桌上。


    宋青哆哆嗦嗦地说:“这……这牌不行。”


    于是县主姑娘看起来就不讲理了。


    燕堂春横眉道:“为什么不行?”


    “你……你查账得拿户部的牌子……昭王和长公主的不行。”宋青不由得退了一步,“我们办事得按规矩来。”


    然后宋青听到一声冷笑,这个看起来哪哪都与众不同的县主姑娘嘲讽地说:“哟,原来你们户部还有规矩。”


    宋青眼睛一闭,这个差事已经不想干了。


    “再喊个人来,看看我这差事能不能办。”燕堂春没有为难他的兴味,见他这样,只好说,“长嬴公主奉命组建‘言台’,旨意虽然还没来得及下,但户书应该知道。换个人来和我讲。”


    怎、怎么还要往上告状!


    就在宋青本人欲死欲生的时候,“笃”得两声,门扉被轻叩,宋青与燕堂春同时偏头望去,只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边站着个风神俊朗的男子。


    是宋青的朋友。


    “堂春,他胆子小,我来和你讲得了。”来人走进来说,“你要做什么?”


    宋青本人官职低微,在安阙城这个“权贵多如狗”的地方实在不值一提。但值得一提的是,他是个诗人,所作诗篇曾被天齐皇帝盛情赞扬过,在本朝有“宋美诗”之称。


    宋青本人交游广泛,休沐的时候就爱到处玩,他的其中一个朋友就是如今正前途无量的户部郎中,李勤。


    是的,朋友姓李,乃宗室子。是一个与家中不和,遂下场科举,被先帝亲自点为榜眼的奇人,名勤,字酬之。


    李勤的到来总算让这个小碎催喘过一口气来,他站起身连连道:“县主您和他聊,那个……我去煮茶,您渴了吧啊哈哈。”


    李勤比宋青高一个头,礼貌地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略颔首答应下来,宋青连忙贴墙跑了。宋青走出去关上门后,李勤看向燕堂春,向她问好。


    燕堂春见了他,脑子里有跟捋不明白的弦陡然顺了——李勤是长嬴隔了两层的堂兄——她面无表情地说:“酬之。”


    李勤似是未察,温文尔雅地笑道:“年后还没来得及见你,近况如何?”


    燕堂春啧了声:“与家中恶兽缠斗,战况尚可。”


    “多保重。”李勤坐在燕堂春对面,瞥了眼桌上两枚“闪闪发光”的私印,笑得更深了,“我刚来,也没听全你们的话。你要查账是吗?拿这两个宝贝出来干什么。”


    燕堂春把“宝贝”收起来:“户部拿刚才那么个人糊弄我,我不拿这印行么?这不是拿出它来才见到你。”


    李勤失笑:“你来的时候我又不知道,宋青就这么个脾气,你见谅。再有……是你要查账,还是长嬴要查账?”


    燕堂春抬眼:“怎么,长嬴表姐没和你讲?”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我就知道她瞒不过你,”李勤站起身,“成吧,咱们走个流程,你要看什么,我命人去调。”


    李勤和长嬴两个人再往上数个三四辈,大概能数到同一个娘胎,这亲缘虽说不算特别近,但也绝对不远。尤其是如今宗室凋零的情况下,李勤这个宗室出身的人更是稀贵——燕堂春知道,他和长嬴交情不赖。


    更直白地讲,李勤就是长嬴安在户部的钉子、眼睛、耳朵。


    这两天燕堂春没顾上去公主府,还不明白现在朝中是什么局势,只好一边看账,一边向李勤打听。


    宋青送茶进来后没出去,和李勤两个人一起陪燕堂春看账。


    李勤向燕堂春解释道:“陛下下旨要成立言台,但旨意还没等传出去就被学生上书给拦住了。这事儿说是学生和底下人闹的,但谁都明白,闵氏的意思么。


    “陛下刚登基不久,还是要顺着学生们的,于是言台就先被搁置下来。


    “既然没有旨意,那言台想来分权,六部自然是不能给。今日的账按理说不该给言台看,但你是长公主派来的,跟言台没关系,看就看了——堂春,喝口水。”


    “喝什么水,不喝了。”燕堂春皱眉看着账本,“长嬴没管吗?她那么有成算,还能真被拦住不成?”


    “殿下避嫌朝政,怎么会在明面上过问这个。”李勤收回送水的手,混不在意地说,“这些账就是殿下让我交给你看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需要额外注意的,她说你看了就懂。”


    燕堂春翻账的手一顿。


    她确实看了就懂长嬴到底要做什么,理智上告诉她,这只是长嬴随口说的一句陈述……但是“她说你看了就懂”这几个字还是钻进她心口最隐秘的地方,炸火花似的扰乱了她的思绪。


    燕堂春吸了口气,掩过自己的不自然,搭着李勤的话说:“我查账查得光明正大的,她这还叫‘不在明面上过问’?怎么避嫌避得人尽皆知。”


    李勤道:“避嫌这种鬼话,随便听听就得了。”


    一旁“随便听听”的宋青已经想把自己弄聋了。他绝望地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听这些东西。


    燕堂春注意到角落里缩着的宋青,忙里抽闲地关怀道:“没事你别怕,我们仁义得很,不灭口。”


    这话大概就跟一个青面獠牙的妖孽对小孩狞笑着说“不吃人”的效果差不多。


    宋青更绝望了。


    他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朋友。


    李勤也注意到了这一角落。他知道自家友人怀着颗“忧国忧民忧天下”的心,总把事情往坏处想,只好温声安慰道:“殿下是陛下的长姐,难免挂怀陛下,但朝中混乱,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她的挂心难免就要隐蔽些。你放心,我们不做谋君窃国的事。”


    宋青当然相信李勤的人品,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听这个,尤其这个昭王府上的县主看起来有点凶。


    然后她听到昭王府上的县主姑娘随口似的说:“我爹好像对陛下有点意见。”


    她爹是谁?


    哦,昭王。


    宋青眼睛一闭,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然后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朋友好像也疯了。


    李勤“温文尔雅”地问道:“哦?昭王对陛下有什么意见?”


    “孤陋寡闻了吧?”燕堂春说,“我爹看长嬴和陛下就没顺眼过。你该问我爹对陛下哪里满意。”


    李勤从善如流:“那昭王对陛下哪里满意了?”


    燕堂春轻描淡写地说:“年纪小呗,好拿捏。”


    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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