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沈府书房内灯火摇曳,却照不亮沈父脸上的惨淡愁云。
芳如静静地站在父亲面前,一身素衣, 不施粉黛, 脸色苍白如纸, 唯独那双眸子, 亮得惊人,里面是寸步不让的决绝。
“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玉石相撞,清晰坚定, “我要去认罪。”
沈父闻言,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
他抬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认罪?你……你认什么罪?那顾舟满口胡言, 陛下都已……”
“父亲!”
芳如打断他, 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严将军之死,我与顾舟,难辞其咎。若非我引狼入室, 若非我一时糊涂未能坚决阻止,将军怎会……怎会含恨而终?”
说到此处, 她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那份强撑的坚强更让人心疼。
“可那顾舟才是元凶!你是被牵连的!”
沈父急道,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如儿,你想想为父,想想沈家!你若去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沈家清誉何存?你让为父如何自处?”
芳如走到父亲面前,缓缓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沈父更是痛心疾首。
她仰着头,目光清澈而坦荡,一字一句道:“父亲,女儿自幼您便教导我,人立于世,当以‘担当’二字为先。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将军因我而死,这是事实。若我为求自保,缩在家中,任由他人承担所有罪责,或让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我沈芳如,日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沈家的清誉,不在虚名,而在堂堂正正!”
她握住父亲颤抖的手,语气柔和下来,却依旧坚定:“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但请父亲相信,女儿此举,并非懦弱赴死,而是直面过错,求一个心安,也求还将军一个公道。若龟缩不出,女儿余生都将在悔恨与自责中度过,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沈父深知,女儿继承的不是沈家的权势财富,而是沈家世代传承的那股宁折不弯的风骨。
他老泪纵横,知道再也无法改变女儿的决定。
这份正直与勇气,让他既心痛欲裂,又隐隐生出一丝无法言说的骄傲。
他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头顶,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无尽悲凉与无奈的叹息:“……为父……允了你。在家……再多待几日吧,让为父……再好好看看你。”
芳如在沈府这几日,如同行尸走肉,终日不语。
几日后,她执意要回严府收拾些旧物,仿佛是为过去做个了断,再去京兆尹衙门。
回到那座充满回忆却又已成伤心地的严府,芳如心如刀割。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素净衣物和少许私物,便欲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的马车刚驶离严府不远,行至一处僻静街巷,突然被几名蒙面壮汉拦下!
车夫还未来得及呼救便被制住,芳如只觉颈后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待她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处肃杀之地,四周是冰冷的军帐和巡逻兵士的脚步声。
这分明是军营!
她心中骇然,尚未理清头绪,目光便被帐中另一人吸引。
那人衣衫略显凌乱,脸色苍白,正是本应关押在大牢的顾舟!
芳如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愤怒、憎恶与鄙夷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她立刻扭过头去,再也不愿多看顾舟一眼。
就是这个男人,用恶毒的言语气死了她的丈夫严德;也是这个男人,在公堂之上竟无耻地承认那莫须有的通奸罪名,将她也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污名深渊!
在她心中,顾舟早已不是昔日故人,而是一个卑劣无耻、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敌。
顾舟见芳如醒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芳如……”
“闭嘴!”
芳如厉声打断,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带着冰冷的决绝,“我与你无话可说!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军营大堂之内,气氛肃杀。
两旁持戟而立的军士目光如刀,带着为严德将军复仇的熊熊怒火,死死钉在堂下跪着的两人身上。
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句“杀了奸夫淫·妇,为将军报仇!”,顿时引来一片愤怒的附和,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
在这片群情激愤中,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身华服、凤目含威的皇后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
她目光扫过全场,军士们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她最终将视线落在沈芳如和顾舟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按军法,通奸害命,立时绞决,已是恩典。”
皇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但本宫听闻,你二人本是旧识,更有婚约在前,也算是一对‘苦命鸳鸯’。”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充满了讥诮。
芳如跪在那里,脊背挺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在听到“鸳鸯”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
顾舟则早已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不住地磕头:“皇后娘娘明鉴!冤枉!都是冤枉的啊!”
皇后并不理会他的哀嚎,轻轻击掌。
一名侍女手捧一个造型奇特的酒壶走上前来。
那酒壶的壶盖明显分为两半,各有一个隐秘的按钮。
侍女朗声道:“此壶名曰‘阴阳转心壶’。壶盖内分藏美酒与剧毒,按下左侧按钮,左侧液体滴入壶中;按下右侧,右侧液体滴入。如今按钮早已调换,无人知晓哪边是酒,哪边是毒。”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宣布残酷的规则:“这按钮,每边最多可按两次。也就是说,壶中之酒,最多可斟四杯。前三杯,或许无毒,但第四杯,必是剧毒,绝无侥幸!”
皇后满意地看着芳如瞬间苍白的脸,和顾舟骇然欲绝的神情,笑道:“本宫仁慈,给你们一个选择。既然情深意重,何不将这四杯酒,都让一人饮下?是生是死,全看天意,也全看……你们谁更愿意为对方牺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顾舟身上,语气充满诱惑与恶意,“顾舟,你口口声声说与她是真爱,如今可愿为她饮尽这四杯,搏一线生机?若你敢,本宫或可考虑,饶她一命。”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舟身上。
芳如也下意识地看向他,尽管心中已对他鄙夷至极,但在生死关头,仍残存着一丝对人性的微弱期待。
顾舟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看着那诡异的酒壶,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避开芳如的视线,像一滩烂泥般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皇后娘娘开恩!饶命啊!是她!是她勾引我的!我是被迫的!我不想死!求您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芳如闭上了眼睛,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死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荒谬。
军营大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两旁军士仇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堂下跪着的两人身上。
顾舟在极致的恐惧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不顾一切地嘶喊:“是贤妃!是贤妃娘娘收买我的!她承诺只要我咬死与芳如有私情,她在刑部的亲戚就能保我不死!我是一时糊涂啊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芳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失望与冰冷,她没想到这背后竟还牵扯到后宫倾轧。
皇后凤目微眯,贤妃?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但她的主要目标仍是沈芳如。
她转而看向芳如,语气充满恶意的试探:“哦?那你呢?你可愿为你这‘情郎’喝下全部的酒,替他赴死?”
芳如扭过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顾舟。
她的沉默,是最大的轻蔑。
“顾舟,”皇后转向他,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你说贤妃指使你?空口无凭。本宫倒是好奇,你对沈芳如的‘情意’,到底有几分真?”
她目光转向那诡异的“阴阳转心壶”,“不如,用这壶酒来验证一下?”
顾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磕头:“娘娘饶命!饶命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是白阳会逼迫,我才会潜入将军府,去偷看朝廷在东门外的兵力部署的!”
皇后却不再看他,对芳如道:“沈氏,你听到了。你这旧情人,为了活命,可是什么都肯说。如今,本宫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她示意侍女,“这第一杯酒,你二人,谁先来尝?”
一名满脸煞气的军士立刻将雪亮的钢刀架在了芳如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紧贴肌肤。
另一把刀则横在了顾舟颈前。
芳如感受到颈间的寒意,心跳如鼓,但越是危急,她的脑子反而越发清醒。
她没有看那近在咫尺的刀锋,而是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直射顾舟,声音清晰地质问:“顾舟!你刚才说被白阳会逼迫,走投无路才去偷看公文。那我问你,你究竟是何时对白阳会死心塌地的?是与我订婚前,还是订婚后?”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狠辣,瞬间将焦点从风流韵事引向了更严重的政治身份。
顾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脱口而出:“是……是订婚前……”
芳如立刻抓住他的话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悲愤与决绝,既是说给顾舟听,更是说给满堂军士听:“好一个订婚前!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骗严将军!你潜入严府,根本不是为了帮我表哥,而是为了替白阳会窃取军情!严将军发现你的潜入,你便恶向胆边生,言语刺激,将他活活气死!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指控,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原本群情激愤、只盯着“奸情”的军士们,顿时骚动起来。
如果顾舟是白阳会的细作,那严将军的死,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顾舟被芳如这连番诛心之言逼得节节败退,只觉所有遮羞布都被狠狠扯下。
对上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再感受到颈间刀锋的寒意,他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竟不管不顾地嘶喊出来:
“是……是又怎么样!”
“白阳会拿捏着我的性命!我不替他们窃取情报,就是个死!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以为我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都是被逼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完全坐实了芳如的指控!
皇后脸色微变,她没想到沈芳如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地反击,并将局面引向对她有利的方向,一个被细作蒙蔽、丈夫被细作害死的妇人,远比一个“通奸害命”的淫·妇值得同情!
“好一张利嘴!”
皇后冷笑,企图重新掌控局面,“即便如此,你引贼入室,难逃干系!这酒,还是要喝!看你能伶牙俐齿到几时!”
她示意侍女倒酒。
侍女按下按钮,一滴液体落入杯中。
芳如知道,此刻退缩只会前功尽弃。
她不等军士逼迫,主动接过酒杯,在所有人注视下,仰头饮尽!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屑于辩白的傲然。
周围一片死寂,军士们看着安然无恙的芳如,眼神复杂了许多。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顾舟身上。
第二杯酒递到他面前,军士的刀锋往前送了送,血丝顿时从他颈间渗出。
顾舟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我喝!我喝!别杀我!都是皇帝的错!如果皇帝不下令清缴白阳会,白阳会也不会逼我的!”
他颤抖着喝下第二杯。
侍女紧接着倒出第三杯,再次递给芳如。
规则很清楚,如果这杯无毒,第四杯必是剧毒。
芳如接过酒杯,没有立刻喝。
她看到顾舟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希望她喝到毒酒的侥幸。
这一刻,她对这个男人再无半点波澜。
同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劈中了她,周凌突然提拔严德和顾舟……严德查白阳会……顾舟是细作……
原来如此!
周凌是想一石二鸟!
既借严德之手除掉顾舟这个情敌,又让严德背上杀害她真爱的罪名!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舟狗急跳墙,竟直接气死了严德!
想通这一切,无边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严德,她的丈夫,她的救命恩人,那个明知她心有所属、却仍以婚姻为幌子庇护她远离周凌掌控的正直男人,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周凌权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最终还因这帝王卑劣的算计而惨死!
周凌!
芳如在心中嘶吼着这个名字,带着蚀骨的恨意。
所有的悲剧,源头都指向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是他的猜忌,是他的占有欲,是他那看似运筹帷幄实则冷酷至极的帝王心术,一步步将严德逼上了死路!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无尽悔恨与刺骨冰寒的烈焰在她胸腔里炸开,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代价!必须付出代价!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如同血色的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心底深处,她要用尽一切手段,让周凌,这个自私冷酷的帝王,为严德的死,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第42章 朕来晚了 第六世
在众人或紧张、或期待、或冷漠的注视下, 芳如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和毫不留恋的决绝。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苍白却稳定的手, 接过了那第三杯酒。
她仰起头, 喉间微动, 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 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饮用美妙甘露般的凛然姿态。
酒杯被她轻轻放回托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安然无恙。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军士们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复杂, 这个女人的冷静和勇气, 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皇后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她最想看到的崩溃和哀求并没有出现。
而瘫在地上的顾舟, 眼见芳如饮下第三杯酒却安然无恙,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这无疑宣告了最后一杯必是剧毒!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铁箍, 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牙齿咯咯作响,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生理的底线,一股腥臊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浸湿了他的裤·裆难闻的气味在帐内悄然弥漫开来。
就在这骚臭与绝望交织、顾舟对着军士递到眼前的最后一杯毒酒,如同见到噬人恶鬼般拼命向后蜷缩、死活不敢伸手去碰的千钧一发之际!
帐外,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由远及近,踏碎了营地死寂的黄昏!
紧接着, 一声尖锐的高亢宣喝撕裂空气:
“陛下驾到!”
众人脸色剧变,皇后猛地站起身, 凤目中含着一丝未能亲眼看到芳如绝望的不甘,但更多的是对皇帝突然驾临的惊疑。
她狠狠瞪了面如死灰的顾舟一眼,终究只能迅速整理仪容,准备接驾。
顾舟则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整个人几乎虚脱下来,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
皇帝来了!这催命的游戏总算可以结束了!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他贪婪地呼吸着,仿佛刚才已经窒息了许久。
帐帘被猛地掀开,身着玄色常服的皇帝周凌携着一身风尘与戾气闯入。
他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瞬间掠过全场,最终死死锁在芳如身上。
她脖颈间那道被刀锋压出的血痕映入眼帘,周凌眼底翻涌的岂止是焦灼,更是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谁敢动她!”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那几个持刀军士吓得瞬间收刀后退。
周凌几步上前,竟完全无视跪满一地的人,径直走到芳如面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苍白的脸,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指节攥得发白。
“朕来晚了。”
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不容错辨的心疼。
皇后见状,急忙上前:“陛下!臣妾是在审理害死严将军的凶犯!顾舟已招认是白阳会细作,沈氏她……”
“闭嘴!”
周凌猛地侧首,目光如冰锥刺向皇后,“朕竟不知,皇后何时有了在军营动用私刑、戕害忠良遗孀的权力!”他语气里的寒意让皇后浑身一颤,“你这般迫不及待,是想替谁灭口?还是觉得,朕的旨意已不足为凭?”
“臣妾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周凌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砸得皇后脸色灰败,“即日起,你给朕滚回凤仪宫闭门思过,无朕手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凤印暂由贵妃执掌!再让朕发现你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他冷笑一声,未尽之语里的威胁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处置完皇后,周凌再转向芳如时,语气不自觉放软,却带着更强烈的占有欲。
“芳如,”他靠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两人之间仅存寸许距离,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混着凛冽的男子气息强势地包围了她,“别怕,有朕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跟朕回去,严德的仇,朕替你报。那些欺辱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伸手,这次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掌控欲,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隐秘的战栗。
这触碰超越了君臣之界,带着一种将猎物牢牢禁锢在掌心的侵略性。
芳如抬起眼,迎上他深邃眼眸中那毫不掩饰的灼热与势在必得。
她忽然笑了,极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悲凉。
“严德的仇?”
她轻轻重复,声音喑哑,却像羽毛搔过心尖,让周凌心头一紧。
在他尚未品出那笑意里的决绝时,芳如动了!
她借着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顺势向前一倾,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抄起案几上那杯毒酒!
“你!”
周凌瞳孔剧震,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芳如仰头,当着他的面,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快、狠、准,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摧毁性的快意。
琉璃杯摔得粉碎。
周凌猛地将她瘫软的身子揽入怀中,手臂铁箍般环住她,嘶声怒吼:“传太医!快!”
芳如在他怀里,气息微弱,染血的唇却凑近他耳畔,用气声吐出带着血腥气的诅咒:“周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我……偏不让你……如愿……”
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带着讥讽,彻底沉入黑暗。
周凌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子,双臂如铁箍般不肯松开。
怀中这具曾让他产生强烈占有欲的躯体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那双刚刚还燃烧着讥诮与恨意的眼眸已彻底黯淡。
一股落空的暴怒,混合着难以名状的剧痛,狠狠撕裂着他的胸膛。
他双目赤红,帝王的威严在她决绝的死亡面前,碎得荡然无存。
……
意识再次从混沌中抽离,熟悉的眩晕感过后,芳如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依旧是璇玑宴那流光溢彩的府尹府大门,喧嚣的人声、馥郁的香气瞬间将她包裹。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利用清晰的痛感来确认自己又一次回到了这命运的起点。
这一次,目标无比明确,她必须确保周凌,死于此夜,死于白阳会之手!
与前世的轨迹相似,她利落地反击了赵明德泼来的酒水,又精准地挫败了林月瑶尖酸刻薄的挑衅。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她并未选择冒充那封关键的御笔信。
既然已经从第五世的血泪中知晓,顾舟确是白阳会安插的钉子,且他对她毫无真情,甚至直接害死了严德,那么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对这个卑劣的男人施以半分援手。
他的死活,与她再无干系。
凭借着超越常人的舞技,她再次毫无悬念地夺下了斗舞的魁首。
当周凌那深沉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传旨召她前往琉璃花厅时,芳如的心冷静得像一块冰。
在花厅那迷离的光影中,她再次向周凌提出了那个大胆的邀请,前往醉仙楼。
并且,她以一种看似为“情趣”与“隐秘”着想的姿态,坚持要求他此行不必携带明面上的护卫。
周凌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探究,但或许是她此刻过于平静的神情,又或是那份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冷冽勾起了他更大的兴趣,他再次应允了。
到了醉仙楼那间雅致的上房,芳如依照“旧例”,以斟酌酒水为由,姿态从容地告退下楼。
她的步伐看似平稳,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
一脱离周凌的视线范围,她就迅速闪身进入一条通往侧院的回廊。
确认四周无人跟踪后,她提起裙摆,迅捷而无声地潜入后院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茂密的花圃。
她没有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而是凭借第四世在御书房偷看到的机密信息,知道醉仙楼后院,假山石西北角的暗隙里藏有三人,以及第五世被囚禁时对黄江行事风格的观察,知道他偏好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且便于撤离的位置。
芳如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阴影处,最终,视线锁定在假山上方一丛不易察觉的凹陷处,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是白阳会此次行动的头目黄江,也是上一世那个将她与周凌囚禁两日的首领。
几乎在她目光投去的同时,暗影中的黄江也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眼中凶光一闪,手已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黄香主且慢!”芳如抢先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乃青木坛刘燧舵主座下暗线,顾舟的未婚妻沈芳如!是自己人!”
黄江并未立刻放松警惕,反而像猎豹般微微弓身,冷笑道:“哼,沈家大小姐?顾舟那小子可没提过你这号‘自己人’。深更半夜,你怎会在此?莫不是官府派来的诱饵?”
芳如心念电转,知道寻常说辞难以取信于这个多疑的头目。
她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上前半步,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愤慨:“黄香主莫非忘了?七日前西市粮铺后的暗桩是如何被端掉的?若非我冒险通过顾舟传递消息,提醒你们京兆尹的人已经盯上那里,损失岂止如今这些?顾舟谨慎,未将我全然告知香主,是怕牵连于我。但今日之事千钧一发,我不得不现身!”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黄江的反应,见他眼神微动,但疑虑未消,立刻抛出了更具分量的筹码:“若非自己人,我岂会知香主左臂旧伤乃是为救刘舵主所负,每逢阴雨便酸痛入骨?又岂会知香主五年前潜入京畿大营所用的化名是‘黄三’,接头暗号是‘东风解冻’?”
这些细节,正是她在第四世于御书房屏风后,偷听到密探向周凌汇报时牢牢记住的。
黄江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些秘密尤其是救刘舵主之事,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他按着刀柄的手微微松开,但眼神依旧锐利:“即便如此,上头严令是活捉皇帝,你此刻现身,意欲何为?”
芳如知道关键时刻到来,她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我正是为此而来!黄香主,务必听我一言!活捉风险太大,周凌此人身手不凡且诡计多端,一旦押送途中生变,或是其暗中护卫及时赶到,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必须趁其不备,当场格杀,以绝后患!我将他引入此间,已断其明卫援手,此乃天赐良机!”
第43章 调戏她 真是……伤透朕心啊
黄江眉头紧锁, 显然内心挣扎:“不行!会规森严,活捉之令不可违抗!若是擅自处死皇帝,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芳如看出他的动摇, 不再强求击杀, 而是退而求其次, 但语速更快, 显得情势万分紧急:
“好!既然香主坚持,那便依原计划尝试活捉。但请务必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 动手时先用迷烟或重手法,力求瞬间制伏, 绝不能给他任何反抗或呼救的机会!第二,”她目光扫过花圃入口,“一旦发现情况有异, 或有任何无法控制的迹象, 立刻下杀手!一切后果, 由我向刘舵主分说!保全兄弟们的性命和此次行动的成果,才是首要!”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尊重了上令,又充分考虑了实际风险,显得既忠诚又冷静。
黄江沉吟片刻, 终于重重一点头:“好!就依你所言!你快回去,免得那皇帝起疑。”
芳如心中稍定, 知道初步计划已成。
她不再多言,迅速转身,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个环节。
和上一世一样, 芳如以“雪腴酒的第一盏需在楼下通风处趁热品饮,方得其真味”为由,巧妙地将周凌引至醉仙楼门口。
夜色微凉,周凌似乎全然未觉危险,步履从容,甚至带着一丝闲适,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掠过街角暗影时,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
就在他身影完全暴露在街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两侧屋檐、街角暗处疾扑而下,直取周凌!
这些人动作迅捷狠辣,正是白阳会的精锐。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另几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醉仙楼二楼的窗棂、侧巷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如同前世,他们人数虽少,但身法如电,出手刁钻狠绝,招招皆是杀人之术,赫然是周凌安排的暗卫!
“保护陛下!”
低沉的喝声未落,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便撕裂了夜的宁静。
暗卫们如同无声的壁垒,瞬间与白阳会杀手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醉仙楼门前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暗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剑光闪烁间,已有数名白阳会众倒地。
周凌被两名暗卫护在中心,他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场生死厮杀与他无关。
他甚至有余暇整理了一下方才因动作而微乱的袖口,那份在刀光剑影中的从容镇定,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黄江见状,脸色一变,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唿哨。
顿时,更多的白阳会伏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其中几人更是掏出了机弩!
“陛下小心!”
一名暗卫惊呼,奋不顾身地挡在周凌侧前方,用身体硬生生挡住了射来的弩箭,当场毙命!
暗卫们虽勇,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且早有准备,利用弩箭远程牵制,渐渐将他们分割开来。
周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准一个空隙,身形猛地一动,竟如游龙般滑出保护圈,劈手夺过一名杀手的兵刃,反手一撩,便将另一名逼近的敌人喉管割断!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厉。
他这一出手,瞬间缓解了暗卫的压力,却也让自己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擒贼先擒王!”
黄江大吼,数名好手不顾一切地扑向周凌,同时再次撒出迷烟。
周凌屏息挥剑,剑光如匹练,又放倒了两人,但迷烟还是影响了他的视线和动作。
一张特制的大网趁机当头罩下,同时数根套索从诡异角度缠向他的双腿。
他挥剑斩断几根,却终是避无可避,被网索紧紧缠住。
暗卫们拼死来救,却被层层阻隔。
周凌被众人一拥而上,反剪双手,用浸过油的牛筋绳死死捆住。
他被制伏时,气息微乱,鬓角有几丝汗湿,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过黄江和周围的白阳会众。
那目光中的威压与不屑,竟让得手的众人心生寒意,不敢与他对视。
黄江压下心中的一丝悸动,挥手喝道:“带走!快!”
两名汉子推搡着周凌,欲将他押走。
经过一直躲在箱子后、看似惊惶的芳如身边时,周凌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芳如脸上,汗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惊恐,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人看穿的审视,以及一丝……了然的、甚至带着点玩味的讥诮。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一眼,仿佛在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即被粗暴地推搡着离开。
芳如的心跳,因他那一眼,骤然失序。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躲在旁边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耳边是暗卫与残余白阳会众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和远去的脚步声。
她知道,按照前世的轨迹,此刻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果然,就在暗卫们追着皇帝被掳走的方向离去后不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悄然靠近。
芳如眼神一凛,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微微调整了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
她记得,前世正是此时,有人从背后偷袭,将她打晕带走。
而那个人,就是去而复返的黄江。
就在对方伸手欲拍向她后颈的瞬间,芳如猛地转身,目光冷静地直视来人,低声道:“黄香主,是我。”
黄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赞赏:“沈姑娘果然机警!我还担心你受了惊吓。”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态度比之前明显客气了许多,“此次能如此顺利擒获周凌,沈姑娘你居功至伟,胆识过人,黄某佩服。”
芳如微微颔首,并不居功:“香主过誉,分内之事。”
黄江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朝廷的人很快会到。沈姑娘,你既深得刘舵主信任,又对此事知之甚详,不如随我一同前去审问那狗皇帝?也好看清他的真面目,日后在会中,这也是一份重要的资历。”
这番邀请,与前世直接将她也视为需要拷问的囚犯的态度,已是天壤之别。
芳如心中明了,这是她进一步获取信任、并伺机推动计划的关键一步。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好奇:“愿听香主安排。”
如前世一样,周凌被白阳会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民房。
芳如并未进入审讯的房间,而是选择留在走廊上,透过窗缝冷静地观察室内情形。
审讯室内,黄江等人逼迫周凌写下罪己诏。
周凌虽受制于人,却依旧姿态高傲,言语间甚至反过来试探白阳会的底细。
芳如看准时机,找到守在门外的黄江,低声而急切地说:“黄香主,不能再等了!周凌惯会蛊惑人心,他接下来定会说出‘等你们杀了我,你们教主便可借此宣扬天命所归,届时为了安抚朝廷、顺利招安,必然会将你们这些‘弑君者’推出来顶罪’之类的话,来分化瓦解你们!若再不果断处置,待御林军循迹赶到,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黄江眼中杀机一闪,显然被芳如描绘的可怕后果说服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刀,转身便要推门进入关押周凌的房间。
芳如屏住呼吸,透过窗缝紧紧盯着室内。
只见黄江气势汹汹地闯入,刀尖直指被缚在椅上的周凌,厉声道:“狗皇帝!死到临头,还有什么遗言!”
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利刃,周凌竟毫无惧色。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被绑缚的坐姿,让自己显得更从容些,随即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黄江。
那眼神深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黄江,”周凌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凶悍的黄江动作一滞,“朕若没记错,你本是河间府人士。十年前,你有个女儿,年方六岁,活泼可爱,名唤‘丫丫’。”
黄江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杀气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你……你怎么会……”
周凌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可惜,丫丫在集市上被当地斧头帮恶霸蒋毅纵马踏死。你悲愤交加,散尽家财四处告官,却官官相护,求告无门。最终,你手刃了蒋毅的手下,从此亡命江湖,投了白阳会。朕说的,可对?”
这番话不仅让黄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连窗外偷听的芳如也倒吸一口冷气!
她万万没想到,周凌竟然对黄江的底细了解得如此清楚!
这种深不可测的信息掌控力,让人不寒而栗。
周凌的目光掠过黄江剧烈颤抖的手,最终却似有意似无意地,飘向了芳如藏身的那扇窗户。
隔着薄薄的窗纸,芳如仿佛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
他明明身处绝境,为何还能如此镇定?他看穿她的把戏了吗?
只见周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黄江,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惋惜:“黄江,你本是爱女心切、忍辱负重的可怜人,为何要替那蛊惑人心、视尔等性命如草芥的白阳会卖命?你可知,即便你今日杀了朕,白阳会上层为了平息局势、换取招安,第一个要推出来顶罪的,就是你这种‘悍匪’?”
他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黄江最脆弱的神经上。
黄江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之前的杀意和决心,在周凌掀开他血淋淋的伤疤并直指残酷未来后,正迅速土崩瓦解。
窗外的芳如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凌寥寥数语,不仅化解了杀身之祸,更是在攻心!
她苦心营造的杀局,眼看就要被他这般轻描淡写地破开!
周凌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窗棂,仿佛能穿透薄纸看见芳如惊疑的脸。
他嘴角那抹弧度更深了些,转向面色惨白的黄江,语气竟带上了一丝堪称“温和”的引导:
“黄江,你为女报仇,天经地义。那蒋毅,如今化名‘赵四’,就藏在城西骡马市最里头的‘悦来’赌坊里看场子。他左颊有一道新添的刀疤,极易辨认。你现在去,或许还能堵到他。”
黄江瞳孔紧缩,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为女报仇的执念瞬间压过了对周凌的恐惧和怀疑。
他死死盯着周凌,像是在判断这是否又是一个圈套。
周凌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古井:“朕乃天子,金口玉言。骗你,于朕有何益处?不过是见你一片爱女之心,给你一个亲手了结恩怨的机会。”
这话击中了黄江内心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地方。
他猛地收刀入鞘,对门口手下哑声吩咐:“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动他一根汗毛!”
说罢,竟不再多看周凌一眼,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匆匆离去。
室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窗外的芳如心绪翻涌,周凌对对手的掌控力太可怕了,这绝非常理可解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溜了进来,正是前世抢走她佛珠手链的那个喽啰。
他贼眉鼠眼地打量被绑着的周凌,显然是想搜刮些值钱物件。
不等喽啰开口,周凌便抬眼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想要富贵?城东荒废的慈云寺,门外第三棵榕树下,往下挖两尺,有黄金百两。足够你逍遥半生。”
喽啰愣住了,将信将疑。
芳如心中警铃大作,不能再让周凌这般蛊惑人心!
她猛地推门而入,冷声打断:“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惯会攻心,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乱你心神!”
周凌的目光几乎在她踏入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非但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漾开一种“你终于沉不住气了”的悠然笑意,仿佛等候多时。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被缚的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惬意些。
“啧,”他轻轻咂舌,语气里带着一种亲昵得近乎狎昵的嘲讽,字字清晰,如同耳语般敲在人心上,“沈芳如,朕的‘好故人’,你这白阳会奸细的身份,如今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真是……伤透朕心啊。”说罢,还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奸细?”
芳如迎上他戏谑的目光,强作镇定,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周凌,你这昏聩暴君,倒行逆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日便是要替天行道,有何可装!”
“替天行道?”周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磁性而愉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他被缚的身躯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他与芳如的距离瞬间拉近,即使隔着几步远,那目光也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仿佛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她,“沈小姐,若真是替天行道,为何不敢让朕与这里能做主的人好好谈谈?是怕朕……三言两语说动了他们,坏了你的‘好事’?”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她因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流转,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怕?怕朕与旁人说话多了,冷落了你,让你这费尽心思才得来的、与朕‘独处’的机会,白白浪费了?”
这话语里的暗示旖旎又挑衅,旁边的喽啰听得张大了嘴,眼神在皇帝和这突然闯入的美丽女子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好奇。
芳如脸颊绯红,这次不仅是气的,更是因他那该死的、即便身陷囹圄也挥之不去的从容和魅力,以及这番话带来的暧昧氛围。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周凌!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快!”
“口舌之快?”周凌挑眉,眼神愈发幽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朕是否只剩口舌之快,沈小姐……难道不想亲自验证一下?”
他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仿佛在邀请她进行一场危险的游戏。“还是说,你比较喜欢现在这样……只能远远看着,却碰触不到的感觉?”
他轻轻挣动了一下被绑缚的手腕,牛筋绳深陷进皮肉,却更凸显出一种受困的强大力量感,这种矛盾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张力。
他望着她,语气忽然带上一丝慵懒的抱怨:“不过,被绑着说话实在有失风度。沈小姐,不如你过来,替朕松绑?我们也好……慢慢聊。总好过你站在门口,像个被夫君冷落的小媳妇似的,只会瞪眼。”
第44章 故意被俘 被征服的悸动
“你……无耻!”她咬牙斥道, 却发现自己惯常的冷静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容易破功。
“无耻?”
周凌挑眉,眼神在她泛红的耳廓上扫过,笑意更深, “朕不过是实话实说。沈姑娘, 你费尽心机将朕‘请’到这里, 难道就只是为了站在一旁, 听朕与这些粗人说话?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还是说, 你们白阳会无人了,竟要派你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来干这喊打喊杀的活儿?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他这话既是讽刺白阳会, 更是直指芳如在此事中的尴尬位置,偏偏还用那种带着钩子的语调说出来,让人又羞又恼。
芳如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胸脯因怒意而明显起伏。
她深知, 再与这男人争辩下去, 只会让他愈发显得游刃有余,而自己则会彻底陷入他的节奏,徒显狼狈。
她猛地别开脸,不再去看周凌那张仿佛掌控一切、惹人生厌的脸庞,将灼灼目光钉在那已然晕头转向的喽啰身上, 声音冷厉如冰:“你最好想清楚!此刻擅离职守,若误了香主的大事, 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周凌却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磁性的震颤,仿佛毫不在意她的威胁。
他并未再看芳如,而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对那喽啰说道:
“机会, 朕只给一次。是守着这朝不保夕的营生,还是搏一个安稳富贵的后半生,你自己选。”
他微微后靠,即便被缚于椅中,也依旧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与从容,“至于某些人……”
他话音一顿,目光终于慢悠悠地转回芳如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只张牙舞爪却逃不出掌心的猫儿,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深。
“因私废公,挟怨报复,格局终究是小了。黄江尚且懂得审时度势,你们白阳会……莫非已由得一个女子呼来喝去了?”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芳如的痛处,更是在不动声色间离间她与白阳会的关系。
她气得指尖发颤,周凌却已不再理会她,仿佛她的一切反应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这种全然被看穿、被掌控的感觉,比直接的羞辱更让她心惊肉跳。
不久,门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黄江去而复返,一身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眼眶泛红,情绪激荡,显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大步走到周凌面前,目光复杂地在这个被缚的帝王身上停留片刻,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抱拳深深一揖,嗓音因激动而沙哑:“陛下……金口玉言,蒋毅那恶贼已伏诛!黄某……拜谢陛下成全之恩!”
这一幕,如同冰水浇头,让芳如瞬间四肢冰凉。
他竟然真的说对了!
他怎么可能对蒋毅这种江湖蝼蚁的藏身之处了如指掌?
这绝非寻常帝王所能掌控的情报!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她的脑海,周凌……莫非也同她一样,重活了一世?
但下一刻,她便自行否定了。
不可能!
若他真也重生,拥有前世记忆,怎会明知这是死局,还踏进来?白阳会这群亡命之徒,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的!
除非……
一个更让她心惊肉跳、几乎喘不过气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狰狞的鬼手,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除非,上一世,他早就掌握了所有这些信息!
包括黄江的软肋,蒋毅的下落,甚至……白阳会的这次行动!
他当时缄口不言,任由事态发展,并非无力回天,而是……顺水推舟,甚至是……故意为之!
他故意被俘,故意落入这白阳会之手,故意……与她一同被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难道他甘冒奇险,不惜以自身为饵,仅仅是为了……制造与她独处、朝夕相对的机会?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匪夷所思,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窒息。
若真是如此,那他前世那些看似偶然的维护、那些暧昧难明的眼神、那些在绝境中的步步靠近……难道都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处心积虑?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凌,心脏狂跳不止。
恰在此时,周凌也正望向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身为阶下囚的狼狈?
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惊惶,翻涌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以及……一丝强烈到令人心悸的、仿佛早已编织好天罗地网,只静待她这只雀鸟落入其中的耐心与势在必得。
他甚至还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对她眨了一下眼,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错觉,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挑衅与诱惑,仿佛在说:“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芳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知道此刻绝不是深究的时候。
周凌的算计越深,就越必须立刻除掉他,否则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她猛地转向尚沉浸在大仇得报情绪中的黄江,语气急促而尖锐:“黄香主!你莫被他骗了!他告诉你蒋毅的下落,不过是缓兵之计!你想想,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他的救兵!你若现在不杀他,等他脱困,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你!届时别说你,整个白阳会都会为你陪葬!”
黄江闻言,脸色瞬间阴晴不定。
周凌方才的“恩情”与芳如指出的残酷现实激烈交锋。
然而,对朝廷、对皇帝根深蒂固的恐惧最终占了上风。
他眼神一狠,再次握紧了刀柄:“你说得对!狗皇帝,纳命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个白阳会众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香主!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御林军!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箭矢破窗而入,瞬间放倒了数名会众!
“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黄江骇然失色。
周凌却悠悠一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朕早说过,慈云寺的黄金,不是那么好拿的。”
刹那间,芳如全明白了。
那所谓的“慈云寺黄金”,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周凌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那个贪婪的喽啰,甚至可能早就料到她会阻止,而他与暗卫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约定,一旦有人去挖掘慈云寺的榕树下,便是皇帝遇险、需要紧急救援的明确信号!
“黄香主!快杀了他!”芳如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御林军马上就到!再不动手,我们都得死!”
黄江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抽出腰刀。
然而,已经太迟了!
屋外骤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脚步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瞬间将这小屋包围!
“御林军在此!逆贼速速受降!”
门板被轰然撞开,无数身着明光铠甲的御林军精锐如潮水般涌入,为首的将领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被缚的周凌,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混乱之中,白阳会众惊慌失措,试图抵抗或逃窜,但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黄江见大势已去,悲吼一声,挥刀欲做困兽之斗,却被数名御林军高手团团围住,顷刻间便被制服。
芳如心知不妙,趁乱闪身向后门退去。
她身形灵活,借着桌椅和混乱人群的掩护,竟真的被她溜出了小屋,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里。
她拼命奔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耳边是追兵的呼喝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周凌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他像个最高明的棋手,悠闲地看着他们在棋盘上挣扎,却连他们每一步的退路都早已封死!
突然,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树影,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正前方,彻底封死了去路。
芳如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呼吸骤然停滞。
周凌负手而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束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衣袂在夜风中微扬,姿态闲适得仿佛方才那个阶下囚从未存在过。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夜风吹起他额前几缕墨发,更添几分不羁。
他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欣赏一幅失而复得的名画,目光深沉如渊,带着一种捕猎者将心爱猎物逼入绝境、即将品尝胜利果实的满足与欣赏。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尾音带着一丝慵懒而危险的磁性,“这夜深露重,慌不择路的……你要跑去哪里?”
芳如步步后退,鞋跟碾过枯枝,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直到脊背重重抵上一棵粗糙冰冷的树干,退无可退。
她看着他一步步不急不缓地逼近,那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几乎令她窒息。
周凌终于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混杂着一丝凛冽的夜风味道。
他伸出手,并非粗暴地抓她,而是用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磨人意味地拂过她因奔跑而散落颊边的一缕湿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滚烫的耳廓。
芳如浑身一颤,想要偏头躲开,下颌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力,迫使她抬起眼,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怕了?”他低笑,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细腻的下颌皮肤,感受到她肌肤下细微的颤抖。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带着灼人的温度,“方才在屋里,不是还很伶牙俐齿,要取朕的性命么?”
芳如想开口斥责,却发现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你……放开!”
然而,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如同点燃了细小的火苗,窜起一阵战栗。
那股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强势地包裹着她,竟让她腿脚有些发软,心底深处甚至可耻地生出一丝被征服的悸动。
这种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感到无比的羞愤与恐慌。
周凌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眼底的幽暗更深,满意地看着她逐渐染上绯红的脸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间,芳如眼角余光瞥见身侧是一道陡峭的草坡。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趁周凌注意力稍分散的瞬间,猛地挣脱他捏住下颌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坡下冲去!
可她忘了脚下的湿滑和坡度的陡峭,刚跑出两步,鞋尖便绊到一块凸起的树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黑暗的坡底摔去!
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更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肢,猛地将她往回一带!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回,重重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周凌的气息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站立,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腹,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护在她身前,防止她再次挣扎滑落。
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灼热的体温。
“跑什么?”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湿热的气息灌入耳中,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朕有没有说过,你逃不掉。”
芳如又惊又怒,奋力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却反而让两人的摩擦更加剧烈。
每一次挣扎,后背都不可避免地磨蹭着他坚硬的胸膛,臀瓣甚至无意间擦过他紧实的小腹。
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热流竟不受控制地从两人相贴的地方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软,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周凌显然也感受到了怀中娇躯瞬间的僵直和那细微的颤抖。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箍在她腰间的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
他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若有似无地蹭过她敏感的后颈,感受到她一阵剧烈的战栗。
“看来,”他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欲和得意,“不仅是嘴硬……这里,也很不老实。”他箍在她腰腹的手按时性地向下化了几分,掌心的热度烫得芳如几乎要跳起来。
芳如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强自克制的细微颤动,以及那紧贴着她后背的、属于男性的蓬勃力量。
这种无处不在的侵略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蝶,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反而更激起了猎食者的兴趣。
“看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得多。”
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那声音里混着灼热的呼吸,充满了情·欲的暗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芳如脑中一片空白。
屈辱、愤怒、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身体反应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他不仅掌控着她的行动,更是在肆意解读、玩弄她身体最本能的反应,这比任何直接的强迫都更让她感到羞耻和绝望。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她绝不能再次落入他的掌控!绝不能重蹈覆辙!这具不争气的身体,这令人窒息的靠近,都必须立刻结束!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扯断了腕上那串伴随多世的佛珠手链!
颗颗紫玉珠子噼啪散落在地,而就在周凌脸色微变、伸手欲拦的瞬间,她已将其中一颗迅速纳入口中,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周凌的瞳孔骤然收缩,方才的从容淡定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惊怒:“你吃了什么?!吐出来!”
芳如在他怀中,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巨大力量和他瞬间紊乱的气息,嘴角却费力地扯出一抹讥诮而决绝的弧度。
意识迅速抽离,最后的感知,是周凌那双终于碎裂了平静假面、写满了震惊与恐慌的眼睛……
……
再次睁开眼,璇玑宴那熟悉的喧嚣与流光,又一次将她包裹。
第45章 虐他 第七世
恨意, 比上一次更尖锐、更刻骨。
这一次,绝不能再有丝毫意外,她必须亲眼看着他走向毁灭, 确保他万劫不复!
没有丝毫犹豫, 她循着记忆的轨迹, 再次潜入醉仙楼外那条阴暗的巷道。
果然, 白阳会的香主黄江如同命运棋盘上那颗注定被挪动的棋子,如期潜伏在原地。
芳如从暗处走出, 重复着上一世的说辞。
只是这一次, 她眼底的寒霜更重,语气中的笃定不容置疑。
她像一个精准的预言家, 点出每一个埋伏点,预判周凌随从的每一步反应。
黄江眼中的疑虑逐渐被惊叹取代,天罗地网在她“未卜先知”的指引下, 布得比上一世更加严密。
周凌踏入陷阱中心的那一刻, 芳如心跳如鼓。
她冷眼旁观, 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何被她亲手引入这精心打造的囚笼。
审讯室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火把不安地跳动,将墙壁上悬挂的各种狰狞刑具的影子拉长、扭曲,仿佛无数窥探的鬼魅。
芳如隐在最深的阴影里, 如同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房间中央那个被儿臂粗铁链锁住的男人身上。
周凌。
锦袍破损, 几缕墨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轮廓分明的颊边。
他是阶下囚,是待宰的羔羊。
可偏偏,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 寻不见半分狼狈仓皇。
眉宇间沉淀着的,是一种近乎慵懒的从容,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却足以点燃芳如所有怒火的倨傲弧度。
他坐在那里,不像是受审的犯人,倒像是暂时屈尊降贵、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这种深入骨髓的掌控感,与记忆中他翻云覆雨的神情,该死的相似!
芳如的胸腔里,恨意如岩浆般沸腾、冲撞。
她不能给他任何机会!绝不能再让那薄唇中吐出蛊惑人心的字句!
“不能让他开口!”
她骤然从阴影中踏出,声音斩冰截铁,打断了黄江例行公事般的逼问。
火光照亮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必须立刻杀了他!”
她指向周凌,指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他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话!一旦让他找到缝隙,死的就会是我们!”
黄江眉头紧锁,显然不悦于计划被打破:“沈姑娘,教主的命令是……”
“他不会写罪己诏的!”
芳如厉声打断,目光死死锁住周凌,“他在拖延时间!你看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周凌抬起了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没有愤怒,没有乞求,甚至没有意外。
那里面是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欣赏一只终于亮出爪牙的雀鸟。
他的视线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掠过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回到她燃烧着恨意的双眼。
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张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
即便被铁链锁缚,重伤在身,他依然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那是权力、智谋和绝对自信混合而成的危险气息。
他无需言语,只是一个眼神,就仿佛已然宣告,这场游戏的主动权,从未真正从他手中溜走。
黄江还在犹豫。
芳如却已被周凌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逼得几乎疯狂。
她不能再等,不能再看他用这种该死的从容瓦解她的决心!
“用刑!”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尖锐的破音,“让他写罪己诏!或者让他死!”
她必须打碎他这副面具,必须听到他崩溃的哀嚎,必须确认这个掌控了她六世噩梦的男人,也会痛,也会求饶!
黄江沉吟片刻,终究一挥手。
两个壮汉将周凌死死按在刑架上,另一人从炭火中取出烧得通红的烙铁。
暗红的铁块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火星四溅。
“陛下若是现在认罪,还能免了这皮肉之苦。”黄江沉声道。
周凌缓缓抬头,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爱卿觉得……朕会怕这个?”
话音未落,通红的烙铁已经狠狠烙上他的胸膛。
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周凌的身体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将痛呼咽了回去。
烙铁离开时,在他胸前留下一个狰狞的焦黑印记。
第二块烙铁接踵而至,这次烙在他的肩胛。
血肉模糊间,芳如甚至能看见隐约的白骨。
周凌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可他依然挺直着脊背,连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就……只有这点手段?”
他喘息着问,声音因剧痛而破碎,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挑衅。
行刑者被激怒,换上了更残忍的刑具,一根布满倒刺的铁鞭。
每一次挥下都带起翻卷的血肉,倒刺勾住皮肉又狠狠撕开,刑架上很快血迹斑斑。
周凌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鲜血从无数伤口涌出,在地面汇成一滩暗红。
可就在芳如以为他终于要屈服时,他却仰起头,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这般恨朕……”
他低笑,血沫从唇角溢出,“究竟是为了顾舟,还是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如同利刃,精准地刺中了芳如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她脸色骤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
“用锥心锤!”她心中发狠,白阳会的酷刑,足以摧垮任何硬汉,她倒要看看,周凌这副从容的假面能撑到几时!
手下喽啰应声而上,恐怖的刑具沾染着以往囚犯的血污,毫不留情地施加在周凌胸口。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然而,令芳如心底寒意骤升的是,整个用刑过程中,周凌除了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闷哼和额角暴起的青筋,竟真的未曾吐露半句求饶。
他甚至未曾瞥一眼行刑的壮汉。
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穿透血污与疼痛交织的迷雾,始终精准地、若有似无地缠绕在芳如身上。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并非恨意,也非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与玩味,仿佛在细细鉴赏一幅因极致情绪而生动扭曲的画卷,欣赏着她每一个因仇恨而痉挛的表情。
这眼神,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得芳如灵魂战栗,几乎要彻底疯狂!
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夺过身旁喽啰手中沾血的皮鞭,几步冲到周凌面前。
“周凌!”她声音因极度激动而颤抖,每个字都淬着刻骨的寒意。
周凌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鲜血从他额角滑落,淌过俊挺的鼻梁,却更添几分颓靡邪气。
他嘴角竟又扯出那抹让芳如恨入骨髓的慵懒弧度,声音因伤弱而低哑,却依旧带着磨人耳膜的磁性:“沈姑娘……这般急切地亲自动手……是嫌他们……伺候得不够周到?”
他微微喘息,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紧握鞭子的手,“还是说……只想让朕……记住你此刻的……模样?”
芳如气得浑身发抖,一鞭子狠狠抽在他早已破损的肩头,留下新的血痕:“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呵……”周凌痛得吸了口冷气,却低低笑了起来,眼神迷离地锁住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沈姑娘……这般绝色佳人手里……朕求之不得……”
他顿了顿,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只是……姑娘这般狠心……莫非是怪朕……在醉仙楼上……不够主动?未能让姑娘……尽兴?”
这露骨的调戏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芳如所有的羞愤与恨意!
“你无耻!”她几乎是尖叫着,鞭子如雨点般落下,每一鞭都倾注了她六世的怨毒!
“我要撕烂你这张嘴!”
周凌在密集的鞭打下蜷缩了一下,却仍在间隙中断断续续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芳如能听见:“姑娘的手……抖得厉害……是在害怕……还是……兴奋?朕倒是……很兴奋……能被你……亲手触碰……”
直到周凌被打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连抬眼的力气都似乎耗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双逐渐涣散却依旧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时,黄江才急忙上前拉住几乎失控的芳如。
“姑娘!不能再打了!他是皇帝,真死在这里,教主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今日到此为止,等过两日教主亲审!”
芳如看着气息微弱的周凌,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攫住她。
“不能停!夜长梦多!”
芳如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尖利,她猛地指向墙壁阴影处。
那里悬挂着一件造型极其诡异的刑具,通体幽黑,形似一颗放大的、扭曲的狼牙,尖端却闪烁着淬炼过的寒光,柄部缠绕着暗红色的陈旧污垢,那是无数受刑者干涸的血迹。
此物名为“锁喉钉”,传闻并非直接夺命,而是以特殊角度钉入喉旁隐秘要穴,能无限放大痛觉,让人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尝尽经脉寸断、喉骨欲碎的非人折磨,直至精神崩溃。
“用那个!”
芳如对黄江身边那个魁梧如铁塔、面色僵冷得如同石雕的手下厉声喝道,“给我钉进去!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和他的嘴一样硬!”
那手下沉默地取下锁喉钉。
沉重的玄铁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但那尖端散发出的森然寒意,却让整个审讯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一步步走向周凌,冰冷的钉尖精准无误地悬停在周凌喉结旁最脆弱的那处穴位上,皮肤甚至因那极致的寒气而微微起了颤栗。
芳如逼近一步,几乎能看清周凌因失血而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她盯着他苍白却依然俊美得惊心的脸,一字一句:“这锁喉钉的滋味,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世上。现在求饶,我或许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周凌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垂死蝴蝶最后的振翅。
他积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微弱的声息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朕……觉得……到此为止,甚好。”
“好”字尾音尚未完全消散!
异变,在百分之一刹那间爆发!
他不是挣扎,不是闪避,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他的头颅猛地向前一送!
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精准、决绝、没有一丝犹豫,将自己最脆弱的咽喉,狠狠撞向了那蓄势待发的、闪着死亡寒光的钉尖!
“噗嗤!”
一声绝非皮肉伤会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爆开!
那不是切割,而是钝器强行破开软骨与筋膜的恐怖声音!
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猛地喷射而出!
不仅溅了那行刑手下满头满脸,更是劈头盖脸地浇了近在咫尺的芳如一身!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周凌的头颅重重垂落,下巴抵在染满鲜血的胸膛上。
大量的鲜血迅速浸透了他早已破烂的衣襟,在他身下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暗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僵住了,目瞪口呆,无法理解眼前这骇人的一幕。
芳如如同被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脸上温热的血液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神经。
他……他竟然用这种极端惨烈、近乎自毁的方式,来作为对她最后逼迫的回答?!
宁愿瞬间终结自己的生命,也绝不容许她的意志加诸其身,更不屑于给予她所期盼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屈服或乞怜!
这股对敌人狠戾、对自己更决绝到令人胆寒的意志,让芳如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冰彻骨髓的恐惧。
“快!快救人!他绝不能死在这儿!”
黄江的嘶吼声变了调,充满了惊惶和恐惧。
皇帝若死在他的审讯室里,不仅白阳会的计划全盘皆输,他黄江九族都不够陪葬!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手下慌慌张张地嚷着“金疮药、布带、止血钳都在隔壁!”。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抬起脖颈处血流如注、似乎已失去意识的周凌,踉跄着冲向了相邻的房间。
那扇木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合上,暂时隔绝了那触目惊心的血色。
芳如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脸上溅到的温热血液正迅速变得冰冷粘腻,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预期的、大仇得报的淋漓快感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灵魂战栗的恐惧。
她以为自己恨他入骨,可见到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毁,她的心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慌。
这男人……他对自己都能狠到这般地步,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这种可怕的认知,让她之前的恨意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恐惧和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然而,仅仅几息之后!
“呃啊!”
隔壁先是传来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
还有肉·体倒地的沉闷声响!一切发生得极快,如同暴风雨骤然降临!
芳如的瞳孔骤然收缩,不祥的预感如同闪电般劈中她的天灵盖!
难道……
“砰!”
一声巨响,那扇刚刚合上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猛地撞开!
木屑纷飞间,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悍然出现在门口!
是周凌!
他浑身浴血,原本华贵的衣袍已被染得看不出原色,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显然重伤濒危。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如刀的意志!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夺来的短刀,刀尖兀自滴落着温热的血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僵立在房间中央、脸色煞白的芳如。
那眼神里,没有将死之人的浑浊,只有滔天的怒焰、冰冷的算计,以及一种……令人胆寒的、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周凌如同扑食的猎豹,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她直冲而来!
芳如甚至来不及惊呼,手腕便被一只冰冷、粘湿沾满鲜血却异常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根本不像一个身受重伤、濒死之人所能拥有!
“别动!”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奇异的、贴近她耳廓的亲密错觉。
“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根本不是要杀她!他是要劫持她!
芳如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和被愚弄的愤怒让她奋力挣扎。
“放开我!你这……”
可周凌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他看似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实则巧劲一使,几乎是将她半抱半拖着,疾步冲向院落角落拴着的一匹骏马。
那是白阳会香主黄江的坐骑!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等到其他白阳会成员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周凌已经抱着芳如翻身上马!
“拦住他!”
“放箭!”
混乱的呼喊声中,周凌一夹马腹,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几支稀稀拉拉的箭矢擦着他们的耳边飞过,钉入前方的土墙。
马背上,颠簸剧烈。
芳如被周凌紧紧箍在胸前,他滚烫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
她拼命扭动,手肘试图向后撞击他的伤口:“放开我!你这恶魔!你装死!”
“呵……”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抽气声的冷笑。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箍得更紧,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耳后,声音低哑却清晰:“朕若不自寻死路……怎会有机会……接触到隔壁的‘药箱’?”
芳如浑身一僵!药箱?那不是救治用的,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是故意的!
他早就计算好了角度和力道,那决绝的自杀撞击,根本就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他有机会被抬到隔壁,接触到那些可以被当作武器的东西!
他连白阳会的武器、急救物品放在哪里都算准了!
“至于装死……”周凌的声音因颠簸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不在他们以为朕必死无疑……放松警惕的刹那……朕如何能……一举反杀?”
原来,从他被捕,到受刑,再到最后的“自杀”,全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用自己的重伤和濒死,布下了一个完美的反击局!
而自己,竟然成了推动这个局的关键一环,是她,坚持用刑,是她,提供了那个“锁喉钉”的机会!
强烈的挫败感和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报复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胸膛的震动,以及那即使在这种境况下,依然不曾消散的、强大的掌控力。
马匹冲入了漆黑的树林,将身后的追兵和火光远远甩开。
颠簸中,周凌似乎耗尽了力气,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抵在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
但箍在她腰间的胳膊,却没有丝毫松懈。
第46章 连累 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不欲生……
马蹄声碎, 夜风如刀。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闯进一处废弃猎户木屋的院落。
周凌用尽最后力气勒住缰绳, 马儿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 停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
他几乎是抱着芳如滚落马背的。
落地瞬间, 他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方, 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芳如则重重摔在他怀里, 脸颊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滚烫的体温。
“你……”
芳如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 指尖却触及一片湿滑粘腻,是他的血,几乎浸透了他整个后背。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 照亮周凌苍白如纸的脸。
他双目紧闭, 剑眉紧蹙,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杀机在芳如心中涌动。
此刻正是时机!
她颤抖的手摸向发间,那里藏着一根锋利的银簪。
就在指尖触碰到簪子的瞬间,一只冰冷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芳如骇然低头,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昏迷初醒的迷茫, 只有深不见底的暗流,仿佛早已看穿她的一切意图。
他根本没完全昏过去!
“就这么想取朕的性命?”
周凌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每说一个字,喉咙处的伤口都让他痛苦地痉挛,可他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肯放过?”
他攥着她的手腕, 不容反抗地将她拉近。
两人此刻的姿势极其暧昧,她半伏在他身上,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放开!”
芳如奋力挣扎,另一只手想去掰开他的钳制。
“呵”周凌低笑,却因震动伤口而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到芳如脸上,滚烫得吓人。
但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反而就着她挣扎的力道,一个巧劲翻身,瞬间将两人位置调换!
天旋地转间,芳如已被他死死压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沉重的身躯如同山岳,将她完全禁锢。
“为了顾舟?”他忽然贴近,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你那个温润如玉的未婚夫他知道你为了他,连白阳会这种蝼蚁都肯勾结吗?”
芳如浑身一僵,她当然不是为了顾舟,那个欺骗她、诬陷她、想要害死她的未婚夫,根本不知晓她今夜身在何处。
可若说全然为了严德的仇……那积压了六世的恨意,又似乎掺杂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她咬紧下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辩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解释即是示弱,而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绝不能流露出半分动摇。
周凌染血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下颌,带着讽刺的怜惜:“可惜啊你为他双手沾血,他却连你今夜穿什么颜色的兜衣都不知道吧?”
“你胡说!”芳如气得浑身发抖,这调戏让她恶心!
“朕胡说?”
周凌低笑,膝盖强势地顶开她的双腿,整个人压得更近,几乎鼻尖相抵:“那你告诉朕,若不是为了顾家那个小子,哪个深闺千金会认得白阳会的香主?会熟悉刑讯逼供的路数?”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剧烈颤抖的唇瓣,声音陡然转冷:“还是说你那个未婚夫根本就是个懦夫,只敢让女人替他出头?”
这一世的周凌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恨的根本不是这个!
可她无法解释,无法说出严德的名字,那会暴露她最大的秘密。
“你看,”周凌见她沉默,笑意更深,却冰冷刺骨,“连你自己都知道不值得。”
他忽然低头,温热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不如跟了朕至少朕会亲自教你,什么叫做报仇。”
芳如猛地偏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荒谬的误会,这亲密的羞辱,都让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恨朕?”周凌察觉她的颤抖,竟低笑着舔去她眼角的泪,“那就好好恨着。毕竟,能让你记住朕的,不会只是恨。”
周凌暧昧的话语,像一根羽毛搔刮着芳如最敏感的神经。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能再让他说下去,更不能继续待在他这令人窒息的怀抱里!
趁他重伤虚弱、意识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刹那,芳如猛地发力挣扎,右手迅速摸向自己腕间那串伴随多世的佛珠!
上一次,她靠吞下其中一颗特殊的珠子得以解脱轮回,这一次,她也能逃脱他的囚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珠子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异常精准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是周凌!
他明明已经濒临昏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骤然睁开,锐利得惊人,仿佛早已看穿她的意图。
“想要……自杀?”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另一只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将那串佛珠从她腕上扯了下来,紧紧攥在自己掌心!
“还给我!”
芳如失声惊呼,扑上去就想抢夺。
那是她轮回的关键,是她最后的底牌!
周凌却用尽最后力气将握着佛珠的手缩回胸前,身体因她的抢夺而晃动,伤口崩裂,鲜血涌出,但他就是死死不放。
两人正在纠缠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如同一条迅速蔓延的火龙,瞬间将这片林间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陛下!末将救驾来迟!”
御林军统领洪亮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划破了夜的寂静。
大批身着玄甲的侍卫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映照下,周凌抬起眼,目光扫过眼前严整的军队,最终落回怀中仍在挣扎的芳如脸上。
那深邃的眼底,强撑的锐利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与掌控的复杂神色。
确认了芳如已被纳入绝对的控制范围,他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散了。
“你……”他薄唇微动,似乎想对芳如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温热却虚弱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随即,他一直紧绷如弓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那只紧握着佛珠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但指关节却因极度用力而泛白,依旧死死攥着那串珠子,仿佛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傀儡,重重地靠在统领身上,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快!传御医!小心陛下!” 副统领急忙上前,声音带着颤抖,指挥着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皇帝从统领身边移开。
现场一片忙乱。
芳如的心却全系在那串佛珠上!
她眼睁睁看着周凌被抬起,那只紧握的手在火把光下异常醒目。
即使失去意识,他依然用这种霸道的方式宣告着占有,这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愤恨。
机会稍纵即逝!
芳如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担忧,对御林军统领道:“将军!陛下手中攥着的是极重要的救命药!需得立刻取出化水服下,或许还能稳住心脉!”
她企图利用御林军对皇帝安危的关切来达成目的。
然而,御林军统领只是快速瞥了一眼皇帝紧握的拳头,面露极大的难色,对着芳如恭敬一礼,语气却无比坚定:“姑娘恕罪!陛下紧握之物,末将等万死不敢擅动!一切……一切需待陛下苏醒,或由首席御医大人定夺。”
他的目光甚至不敢在皇帝的手上过多停留,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芳如心中暗恨,这男人连昏迷了都让人如此忌惮!
这时,统领转向她,语气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地不宜久留,恐有余孽。为保姑娘周全,请务必随圣驾一同回宫。”
进宫?
芳如本能地想要拒绝,那深宫对她而言不啻于牢笼。
但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到周凌那只紧握的手上……那串佛珠,是她轮回的关键,绝不能落于他手!
进宫,接近他,或许是拿回珠子的唯一机会。
权衡之下,她压下翻腾的心绪,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有劳将军。”
她跟随着威严的仪仗,目光却穿透人群,始终锁定在昏迷的周凌和他那只紧握的手上。
那串小小的、紫色的佛珠,在周凌苍白却依旧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若隐若现,仿佛是他无声宣告主权的烙印。
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一端死死缠绕于他的掌控,另一端却紧紧扼住了芳如的命脉与轮回的希望。
正是这迫在眉睫的威胁,压过了她即刻远遁的冲动,迫使她怀着满腔冰封的恨意与难以言喻的悸动,踏上了随御林军返回那九重宫阙的路途。
夜色下的皇城,如同一只被惊醒的远古巨兽,沉默地亮出了獠牙。
宫门次第洞开,沉重的声响在寂静中回荡,御道两旁侍卫林立,甲胄森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肃杀。
皇帝遇刺重伤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恐慌的涟漪。
周凌被火速移往养心殿,太医院所有顶尖御医早已被急召入宫,殿内灯火彻夜通明,人影匆忙穿梭,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紧张感,几乎令人窒息。
芳如作为身份暧昧的“随行女子”,被严密“护送”至偏殿等候,名义上是保全,实则是寸步难行的软禁,门外看守的宫女眼神警惕,如同盯着致命的毒蛇。
偏殿与养心殿仅一墙之隔,那边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可辨。
她听见御医们压低的、急促的商讨,听见宫女太监们慌乱却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偶尔甚至能捕捉到一两声因救治动作而引发的、来自昏迷中帝王的痛苦闷哼。
每一次短暂的寂静都让她的心悬到嗓子眼,她内心深处那个黑暗的角落疯狂地祈祷着,祈祷下一次传来的会是御医无奈的叹息和內侍压抑的哭声,祈祷那个掌控她生生世世的梦魇就此终结。
然而,每一次寂静之后,又是新一轮的忙碌,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期盼。
等待,变成了一种凌迟般的煎熬,佛珠的影子在她心头灼烧,与期盼他死去的恶念交织,撕扯着她的神经。
时间在极度的焦灼中仿佛凝固了一般。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养心殿内的喧嚣才渐渐趋于一种疲惫的平静。
一位鬓角被汗水浸透、面色灰败的院判大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对守候在外的太监总管低声禀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陛下……洪福齐天,龙体险险稳住,但尚未脱离险境,需绝对静养……”
门外隐约传来一片压抑的松气声。
芳如的心却如同瞬间被浸入了冰窟!
他活下来了!
那股强烈的失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死里逃生?!
但理智很快压倒了情绪的浪潮。
他没死,她就必须继续走下去。
佛珠,依然是关键。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整理好表情,找到一位看似能说上话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再次提起佛珠,语气刻意染上几分真挚的忧虑:“将军,民女听闻陛下已暂脱险境,心中稍安。只是……陛下手中紧握之物,确是安神定魄的奇药,若能取出置于枕畔,借助药石之力,或能助陛下早日清醒。此事关乎龙体安康,可否再代为通禀……”
那副统领眉头紧锁,依旧是一副“此事绝无可能”的为难表情。
就在芳如试图再寻说辞之际,一个沉稳苍老却自带千钧重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何奇药,竟让姑娘三番两次,如此锲而不舍?”
芳如脊背一僵,缓缓转身。
只见内阁首辅李阁老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迈入偏殿,他身着绛紫色朝服,须发如银,一双老眼却锐利得能洞穿人心,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便带来了无形的重压。
他显然是闻讯后连夜入宫,坐镇大局。
副统领如同见到了主心骨,急忙上前,不仅将芳如多次索要陛下手中之物的情况详细回禀,更是趋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急切补充道:“阁老,刚接到刑部和大理寺加急传书,被擒的白阳会核心余孽熬刑不过,有人招认,此次刺驾,宫内确有一名女子作为内应传递消息、指引路线……其人正是……”
副统领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狠狠剐在芳如心上,“已入狱的光禄寺典簿顾舟的未婚妻,沈芳如! 那顾舟,因涉嫌参与白阳会此前密谋,早已收押在诏狱多时,此番看来,沈氏女亦是同党无疑!”
李阁老听着禀报,原本只是审视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鹰隼。
这已不仅是眼前的指控,更牵扯出早已落网的顾舟,案情瞬间变得清晰且严重,未婚夫妻皆为逆党,里应外合,刺王杀驾!
形势在电光石火间急转直下,杀机骤临!
芳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千算万算,没料到白阳会的反噬会来得如此迅猛致命!
进宫本是为夺回佛珠争取一线生机,却转眼间自身难保,成了刺驾案的头号嫌疑犯!
那串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佛珠,在周凌紧握的掌心中,仿佛成了对她无情的嘲讽。
李阁老抬手止住了副统领的话,盯着芳如,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沈姑娘?好,很好。想不到光禄寺少卿沈文正,竟养了个如此‘忠君爱国’的好女儿!”
他话音陡然转厉,对身后随行的刑部官员喝道:“即刻派人,将沈文正一并拿下,投入诏狱候审!教女无方,勾结逆党,其罪当诛!”
“不!不可!!”
芳如一直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如同冰面乍裂!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破侍卫的阻拦,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焦急而尖锐颤抖:
“李阁老!此事与我父亲绝无干系!他对此一无所知!顾舟是顾舟,我是我,我父亲更是清清白白!他一生谨小慎微,对朝廷忠心耿耿,您不能因我一人之过而牵连于他!”
她见李阁老面色冰冷毫无动容,心中更是大乱,语气带上了绝望的恳求:“阁老明鉴!我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孱弱,如何经得起诏狱之苦?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勾结白阳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父亲!他是无辜的!”
李阁老花白的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久经官场的冷酷与不容置疑:“无辜?子不教,父之过。他生出你这等逆女,便是最大的罪过!朝廷法度如山,岂容你在此讨价还价?”
他根本不屑于听她多言,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逆犯惯用的、试图保全亲族的拙劣伎俩。
他苍老却无比强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判决:“将此逆犯沈芳如一并拿下!押入诏狱,与沈文正分开关押,严加审讯!没有本阁与陛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遵命!”
如狼似虎的侍卫再无犹豫,粗暴地反剪住芳如的双臂,将她死死按住,向外拖去。
“放开我!李阁老!求求您!罪女甘愿受任何极刑,只求您放过我父亲!他是无辜的!!”
芳如拼命挣扎,泪如雨下,声音凄厉绝望。
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在家族顷刻覆灭的威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父亲……
被拖行途中,芳如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她为报私仇,却将一生清廉、对她疼爱有加的无辜父亲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串佛珠,那轮回的执念,在此刻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希望,而是毁灭至亲的诅咒!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不欲生。
第47章 护她 她的命,是朕的
诏狱的黑暗仿佛有重量, 沉甸甸地压在芳如的眼皮上,将她拖入无尽的梦魇。
她梦见自己被绑缚法场,周凌高坐监斩台, 那双曾带着戏谑调笑的凤眸里, 此刻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恨意与帝王的冷酷。
他亲自掷下火签令, 声音斩钉截铁:“逆犯沈芳如, 勾结白阳会,刺王杀驾, 罪证确凿, 凌迟处死,即刻行刑!”
冰冷的刀锋贴上皮肤, 剧痛尚未传来,画面陡然切换。
她看见父亲沈文正被剥去官服,戴着沉重的枷锁, 在无数百姓的唾骂声中, 踉跄走向刑场。
“教女无方, 勾结逆党!”的罪名如同烙印,刻在他苍老的脊梁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悲凉与不舍,然后, 刽子手的屠刀挥下……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不!父亲!!” 她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画面再转, 表哥李硕被吏部同僚指认、排挤,最终以“逆党亲属,朋比为奸”的罪名被投入大牢,受尽折磨, 草草了结一生。
曾经清朗温文的青年,化作一具冰冷的尸骸。
而她,漂浮在空中,如同无根的浮萍,眼睁睁看着所有至亲因她而惨死,声名狼藉,家破人亡!
她想抓住什么,想冲过去,身体却穿透一切,无能为力。
那串佛珠!
没有佛珠在身边,她无法重生!
这一次的死亡,就是终点!是连同家人一起万劫不复的终点!
“啊!”
芳如猛地从草铺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刚才的一切是梦,却又可能是即将发生的现实!
没有佛珠……这次死了,就真的完了!
父亲、表哥……都会被她牵连致死!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昨天!
昨天在白阳会那间阴暗的审讯室里,她为什么要犹豫?
当周凌虚弱地被绑在那里,当她有机会拿到那根尖锐的刑具时,她就该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为什么当时会被他反杀前那句轻佻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扰乱心神?
为什么还存着一丝可笑的、以为能掌控局面的幻想?
杀了他,白阳会的阴谋或许仍会牵连她,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和全家逼到悬崖边上!
周凌涣散的瞳孔曾清晰地映照出她手持利器的模样,他苍白的皮肤上至今残留着她刑讯时落下的印记,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剧痛,皆是她一手造就!
他若醒来,想起她手持刑具的冰冷、想起皮开肉绽的痛楚……堂堂天子竟被臣女如此折辱,龙威何在?皇权何存?他怎会饶她?怎会放过沈家满门?
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光是想到父亲花白的头颅滚落刑场,想到表哥清瘦的身躯挂在城楼示众……
芳如浑身发抖,冷汗浸透衣衫,恐惧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连呼吸都带血腥味。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咸涩的血味,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绝望。
可是……可是昨天他昏迷前,那眼神虽然虚弱,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恨意,反而带着点……玩味?
甚至那句调戏,在那种情况下,也显得诡异而突兀。
他是不是……并没有那么想她死?
或者,他另有所图?
这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诱感着她抓住。
如果……如果见到他,她立刻认错,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极力撇清父亲,再强调白阳会的威胁,他会不会……看在曾经那点不明不白的“交集”上,网开一面?
认错?
求饶?
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想到他那张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脸,芳如心中一阵屈辱和挣扎。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在她心乱如麻,在“拼死一搏刺杀”和“屈辱求饶保全家”两个极端念头间剧烈摇摆时,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名内侍在狱卒的陪同下站在牢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牢房:
“沈芳如,陛下醒了,传你即刻觐见。”
来了!
芳如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四肢冰凉。
他醒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她心乱如麻,脚步却不得不向前迈去。
等会儿见到周凌,若那串关乎性命的佛珠还在他手上,她是该不顾一切冲上去抢夺,赌上最后一丝生机?还是该压下所有不甘,跪地求饶,赌他心中或许还存在的那一点点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她看了一眼阴暗潮湿的牢壁,仿佛能看到父亲和表哥绝望的目光。
最终,对家人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她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和散乱的发丝,尽管效果甚微。
她不能慌,至少,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彻底崩溃。
“罪女……遵旨。”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迴响。
芳如几乎是麻木地被内侍引着,踏入了帝王寝宫。
浓重的药味与龙涎香交织,宫人敛息静气,御医垂首侍立,一派压抑的死寂。
她的目光穿过珠帘,落在龙榻之上,周凌半倚着明黄软枕,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绷带渗出暗红,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初,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戾气、帝王的震怒,以及……一丝令人心惊的、近乎偏执的占有与不易察觉的焦灼。
而龙榻旁,李阁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几位朝廷最具权势的重臣赫然在列。
她不知道,这正是周凌苏醒后,不顾御医劝阻,执意下的第一道命令,他要即刻召见主审此案的几位重臣,并提审沈芳如。
他深知此案牵连甚广,白阳会余孽未清,朝中暗流涌动,若不能趁自己还清醒时,以绝对权威将芳如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么一旦他伤重不支,或是稍有拖延,等待她和沈文正的,必将是李阁老等人秉持的“国法”铁拳,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定罪与处决。
他必须亲自出面,快刀斩乱麻。
芳如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是本能地,“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金砖上:
“陛下!罪女万死!勾结逆党、惊扰圣驾,皆是罪女一人之过!甘受极刑,死不足惜!只求陛下开恩,饶恕臣父!他对此一无所知,年事已高,求陛下……”
“求陛下明正典刑!”
李阁老须发微颤,出列躬身,语气铿锵。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态度可能有所偏向,必须立刻将基调钉死,“沈氏女罪证确凿,与其未婚夫顾舟皆为白阳会逆党,里应外合,刺驾谋逆,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按律,当凌迟处死,沈文正教女无方,纵女行凶,亦当连坐,以儆效尤!陛下万不可因一时仁念,纵虎归山,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啊!”
芳如听着李阁老字字诛心的控诉,心沉入谷底。
她明白,这才是正常的程序,这才是她本该面对的结局。她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和父亲血溅法场的画面。
“臣附议!”刑部尚书紧随其后,“陛下,此案证据链已趋完整,沈氏与逆党关联甚深,绝难宽宥!”
又一道催命符!
芳如伏在地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绝望如同冰水蔓延。她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只求父亲能有一线生机。
周凌听着这些义正辞严的进言,心中冰冷,这就是他必须要面对的阻力。
他召集他们来,不是来听他们给芳如定罪的,而是要当着他们的面,行使他作为帝王的最高裁决权,强行将她从这必死的局中捞出来!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血线,吓得御医慌忙欲上前,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芳如,那眼神深处是翻涌的黑暗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她的命……”周凌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是朕的。”
他猛地看向几位重臣,眼神阴鸷骇人:“朕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来教朕做事!”
这句话不仅是帝王的专横,更是明确宣告,此事的决定权,在他一人之手,不容他人置喙,意在彻底打断后续所有的司法程序。
芳如的心猛地一跳。
他……他这是在强行打断大臣们的论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
“陛下!”李阁老痛心疾首,“此女包藏祸心,昨日……昨日更对陛下有不敬之举!留之必成大患啊陛下!” 他试图用昨日芳如的“不敬”再次刺痛帝王尊严,希望能让皇帝改变主意。
芳如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她最致命的罪证,也是她认定周凌绝不会放过她的原因。李阁老此刻提起,无异于将她推向深渊。
“朕的江山,”周凌一字一顿,带着血腥气,“朕自己守着!”他死死盯着芳如,像是濒死的猛兽守护唯一的珍宝,“沈芳如,你听着……”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极大心力,气息愈发微弱,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欲,也是唯一的保护方式:
“你这条命,从今往后,是朕的。没有朕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无视满殿惊愕,宣告着他的旨意,也是他的庇护:
“朕,赦免沈文正,官复原职。”
这是为了断绝株连的可能,彻底保住她的家人,让她无后顾之忧。
父亲……得救了?
芳如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龙榻上那个气息奄奄却掷地有声的男人。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不仅没有立刻处死她,还赦免了父亲?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颠覆了她对周凌冷酷暴君的认知。
“但是,”周凌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烙穿,也像是要将她牢牢圈禁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你,沈芳如,给朕留在宫里。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用你余下的每一天,一寸一寸,赎你的罪。”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的安全,确保无人能再动她分毫。
留在宫里?赎罪?
芳如的心再次被揪紧。
她看着他那强撑的虚弱,想起他刚才不容置疑地打断大臣的姿态,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浮上心头,他做这一切,难道是为了……保护她?
“陛下!三思啊!”
众臣惊呼,他们明白了皇帝的决心,却难以接受如此悖逆法度的决定。
听着大臣们群情激愤的劝阻,芳如反而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如果没有周凌刚才那番强势到近乎蛮横的干预,她和父亲此刻恐怕已经被定罪了。
他是在用他的皇权,对抗整个朝廷的法度与压力。
周凌却像是耗尽了最后力气,猛地向后倒去,咳血不止,面色瞬间灰败,眼神涣散,再次陷入昏迷。
他用自己的重伤之躯,演完了这场强势的庇护之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陛下!快!施针!”御医们乱作一团。
芳如呆呆地跪在原地,浑身冰冷,心绪却翻江倒海。
父亲得救了,官复原职……而她,却被这头喜怒无常、占有欲疯狂的巨龙,用最极端的方式,锁在了他身边的黄金牢笼里。
这究竟是惩罚,还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偏执的庇护?那个关于他保护她的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让她在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中,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侍卫上前,不再是押解,却比押解更令人窒息。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为了保住她而强行支撑、再次陷入昏迷的男人,心中冰寒与那丝莫名的震撼交织,化作一片更深的茫然与无措。
第48章 皇嗣艰难 ……
这一世, 芳如被安置的住处,依然是熟悉的漪兰殿。
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 依然是那个低眉顺眼、熟悉得让她心头发颤的贴身侍女, 玲子。
宫殿依旧, 故人依旧, 仿佛轮回的轨迹顽固地重合着。
然而,芳如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她清晰地记得, 刚才在皇帝寝宫, 无论是周凌的手腕,还是龙榻周遭, 她都未曾瞥见那串至关重要的紫玉佛珠!
它去了哪里?是被他吩咐心腹秘密收起来了?还是在众人慌乱救治周凌时遗失在了寝殿的角落?
佛珠不在身边,就像失去了渡河的舟楫。
她被困在此地,困在周凌的眼皮底下, 唯一的生路, 便是先设法留在皇宫, 找到佛珠,才能重启轮回,扭转这愈发失控的命途。
好在,周凌竟真的信守承诺,放过了父亲, 表哥也未被牵连。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没有追究她昨日审讯、动刑、险些置他于死地的罪过!
这完全不符合他暴戾的性子。
他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当晚, 沈芳如入住漪兰殿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后宫轰然炸开,燃起一片嫉妒与猜疑的烈焰。
各宫妃嫔早已通过前朝的眼线, 得知了沈芳如作为“刺驾逆党”被押入诏狱的消息,此刻听闻她竟被安置在离陛下寝宫不远的漪兰殿,无不惊愕交加,议论纷纷。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贤妃“啪”地一声将茶盏顿在案上,美眸中满是讥讽与怒意,“一个昨日还关在诏狱等死的钦犯,今日竟登堂入室,住进了漪兰殿?陛下这是被那妖女灌了什么迷魂汤!”
德妃捻着香囊,语气看似平和,字句却如针似刀:“姐姐息怒。陛下未曾给她任何位分,连最末等的采女都算不上。这般不清不楚地住在宫里,算什么呢?说好听了是‘客人’,说难听了,怕不是个连宫女都不如的罪奴?也不知是哪来的脸面住在漪兰殿。”
下首一位年轻气盛的嫔妃立刻附和,语气尖酸:“可不是嘛!听闻她在宫外就与那逆贼顾舟牵扯不清,未婚夫妻一同谋逆,这等水性杨花、心肠歹毒的女子,身上怕不是带着晦气!住进漪兰殿,没得玷污了那好地方!”
另一位妃子用团扇掩着唇,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我听说啊,陛下被白阳会掳去时,这沈芳如就在贼窝里,还对陛下动过刑呢!你们想想,陛下是何等尊贵威严,岂能容忍这等大不敬?如今却将她留在宫中……依我看,八成是陛下与那起子逆贼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这沈芳如,不过是白阳会送过来表诚意的‘人质’,或者……干脆就是个玩物!”
“张妹妹这话说得在理!”
立刻有人接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陛下何等圣明,留她在身边,无非是权宜之计,或是为了查清逆党余孽。难不成还真能看上她这等残花败柳、蛇蝎心肠的女子?”
“正是!一个无媒无聘、无位无份、还背着逆党嫌疑的女人,住在宫里已是天大的恩典,难道还敢痴心妄想,攀龙附凤不成?”
“我等姐妹何必自降身份与她计较?只当她是个玩意儿,摆在那边看着罢了。陛下迟早会看清她的真面目!”
众妃嫔将沈芳如贬损得体无完肤之后,心头那点因她突然入住漪兰殿而起的惊疑与不快,似乎也随着这些恶意的揣测宣泄了大半。
然而,另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忧虑与幽怨,很快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取代了那份短暂的快意。
话题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至今仍重伤未醒的皇帝,以及她们自身那令人绝望的处境。
“说起来,陛下这次伤得如此之重,龙体……”一位入宫三年的王选侍怯生生地开口,脸上不见多少对夫君伤势的担忧,反倒有种物伤其类的茫然,“本就……本就难得见天颜,如今这一伤,日后怕是更……”
“皇嗣艰难”这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但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旁边一位性子更直爽些的刘宝林忍不住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满是苦涩:“妹妹还想着日后呢?陛下登基至今,除了必要的典礼,可曾正眼瞧过咱们姐妹?这后宫,说得好听是三宫六院,说得难听点,跟守着一座华丽陵墓有什么区别?陛下他……他根本就是个不沾女色的!”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众人沉默了片刻,却无人反驳。
因为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皇帝周凌,年轻俊美,权势滔天,却对后宫佳丽视若无睹,从不留宿,甚至连偶尔的召见都屈指可数,且多是规矩森严,毫无温情可言。
她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夜夜独守空闺,与守活寡无异。
“刘妹妹慎言!”贤妃蹙眉呵斥,但语气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陛下勤于政事,心系天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这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德妃幽幽叹道:“如今陛下重伤,性命垂危,我等姐妹别说侍疾,连面都见不上一次。这往后的日子……唉,只怕是这身子……能否有绵延后嗣的福分都未可知,这漫漫长夜,却是实实在在,一眼望不到头了。”
她的话勾起了所有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空虚,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子嗣的依靠,她们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等着容颜老去,寂寞凋零。
这哪里是皇宫,分明就是一座披着锦绣外衣的尼姑庵!
贤妃心中被这股集体性的绝望与怨怼搅得更加烦躁,她忍不住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语气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急切:“皇后娘娘,陛下重伤,正是需要人贴心照料的时候。臣妾等忧心陛下龙体,寝食难安!可否……可否由娘娘带领,前去陛下寝宫侍疾?哪怕只是在殿外磕个头,略尽心意,也让陛下知道后宫姐妹的牵挂啊!”
她几乎是恳求了,这或许是她们唯一能合理靠近皇帝的机会。
皇后端坐其上,面容平静得像一尊雕像,宽大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
带领她们去侍疾?
她自己这个正宫皇后,自陛下被抬回宫后,也只在最初被允许隔着屏风远远看了一眼,之后便被以“需要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周凌的寝殿,如今由他最信任的內侍和御医层层把守,铁桶一般,连她都靠近不得,更何况这些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妃嫔?
他何曾需要过她们的“心意”?她们的“牵挂”于他而言,恐怕只是负担。
“陛下龙体为重,御医嘱咐需绝对静养,不宜任何人打扰。”
皇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也彻底掐灭了众人最后一点可怜的期望,“尔等心意,本宫知晓了。各自回宫,安心为陛下祈福便是。无事不得擅扰圣驾。”
众人见皇后如此说,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只得悻悻散去。
那股无处安放的焦虑、深宫的寂寥,以及对自身命运彻底的无力感,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漪兰殿内。
芳如同样心绪不宁。
周凌的生死,关乎她的生死,也关乎她能否找到佛珠。
她寻了个由头,向负责漪兰殿事务的一位中年太监打听,这太监是从皇帝寝宫过来的:“公公,不知陛下……如今伤势如何了?可有好转?”
那太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回姑娘的话,陛下龙体自有天佑,御医们精心诊治,奴才们不敢妄加揣测。”
芳如心中暗忖,周凌若就此死了,朝局必然动荡,但对她而言,或许是趁乱寻找佛珠的机会。
她不死心,又旁敲侧击:“那日……在寝殿,陛下身边可曾见过一串紫玉佛珠?那是我……”
太监依旧垂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奴才不知。陛下贴身之物,皆由近侍打理,奴才无从得知。”
打听无果,芳如心中烦闷,便信步走到御花园散心。
时值初秋,园内草木葱茏。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秋千架附近,看着那熟悉的秋千,以及不远处的鹿园和鹤园,一阵恍惚。
在第一世和第四世她宠冠后宫之时,这一片区域,周凌几乎算是默许了她的专属,别的妃嫔从不敢轻易踏足,更别说与她争抢什么。
那时她尚且能得到他不同寻常的青睐,而这一世……
鬼使神差地,她走近那架秋千,轻轻坐了上去,随着秋千微微晃动,试图从这熟悉的景象中寻找一丝线索或片刻的宁静。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姑娘。”
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芳如回头,只见贤妃带着几名宫人,款款走来,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这秋千,本宫正想玩玩,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芳如心中一沉,知道来者不善。
她稳住秋千,不卑不亢地道:“贤妃娘娘,这御花园之物,似乎并无规定谁不能玩吧?总有个先来后到。”
贤妃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好个先来后到!沈姑娘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无品无级、戴罪之身的人,也配与本宫讲先来后到?本宫看你是在诏狱里待久了,忘了宫里的规矩!还不给本宫下来!”
“我的身份,是陛下亲口留在宫中的。贤妃娘娘若觉得不妥,大可去问陛下。”
芳如心中憋着一股火,语气也硬了起来,“至于规矩,难道宫规允许妃嫔无故抢夺他人正在使用之物吗?”
“你!”
贤妃被她噎得一时语塞,周围已有其他宫人驻足观望,她觉得颜面大失,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逆犯!本宫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来人!”
“何事喧哗?”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皇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御花园,正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们。
贤妃立刻抢先一步,委屈道:“皇后娘娘!您来得正好!这沈氏不知礼数,霸占着秋千不让,还对臣妾出言不逊!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皇后目光扫过一脸倔强的芳如和怒气冲冲的贤妃,心中了然。
她本就因皇帝对沈芳如的特殊处置而心存芥蒂,更隐隐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份“特殊”的嫉妒,哪怕陛下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对这个逆贼另眼相看?
此刻正好借题发挥。
“沈氏,”皇后声音冰冷,“你身份特殊,更应谨言慎行,恪守宫规。顶撞妃嫔,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芳如张了张嘴,想辩解,却知道在皇后明显的偏袒下,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皇后不等她回答,便下令道:“看来是缺乏管教。沈氏,罚你禁足漪兰殿三日,抄写《女诫》百遍,静静心。带下去!”
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芳如带离了御花园。
贤妃看着芳如离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回到冰冷的漪兰殿,芳如看着案上摆放的《女诫》,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
这一世的开局,竟比以往任何一世都要艰难。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漪兰殿的窗棂上。
芳如独坐窗前,白日里贤妃的刁难、皇后的责罚,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
在这无处诉说的委屈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若是周凌知道……
她猛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耻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怎么会想到向那个暴君寻求慰藉?
那个亲手将她囚禁在这金丝笼中的男人,那个心思难测、差点让她家破人亡的帝王?
可偏偏,在这深宫之中,他又是唯一一个曾对她展露过不同寻常态度的人,那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在此刻竟成了她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种矛盾的心理撕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来人。”她终是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一名小太监应声而入,垂首恭立。
“陛下……今日龙体可好些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回姑娘的话,陛下仍在静养,奴才等不敢探听。”
仍在静养……芳如的心沉了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入住这漪兰殿已有数日,他既然能强留下她,为何对她不闻不问?
既不曾召见,也不让她前去侍疾,仿佛将她遗忘在这角落。
难道他当日的强势,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戏弄?
“那……陛下这几日,可曾见过什么人?”她忍不住追问,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在打探帝踪。
太监头垂得更低,语气愈发谨慎:“奴才不知。陛下身边的事,皆由贴身近侍打理,外殿之人无从知晓。”
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芳如暗自揣测,他见的,想必还是李阁老、刑部尚书那些肱骨之臣吧。
国家大事,自然比她这个“罪女”重要得多。
他宁愿与那些老臣商议朝政,也不愿分神过问一下他这个亲自下令囚于宫中的人。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自嘲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她一方面因他的忽视而感到一丝轻松,至少暂时不必面对他那慑人的目光和难以捉摸的心思;另一方面,那股被刻意忽略的、微妙的失落感,却又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竟会因那个男人的态度而心绪不宁。
夜深人静,漪兰殿内只余更漏声声。
芳如辗转反侧,日间的屈辱与对前途的茫然交织,直至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睡意朦胧间,她忽感身上一沉,一个带着凉意与浓郁药气的沉重身躯压了下来!
芳如骤然惊醒,黑暗中,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张口欲呼,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嘴!
“唔!”
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拒着身上的重量。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却熟悉到令她心悸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气音,却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是朕。”
周凌?!
他竟然拖着这样的身子,深夜潜入她的寝殿?!
捂着她嘴的手稍稍松了些许,芳如得以喘息,惊怒交加地低斥:“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借着透过纱帐的微弱月光,她依稀能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甚至能闻到那浓郁药味下隐隐透出的血腥气。
他胸口处,白色布带的轮廓在寝衣下清晰可见。
“朕想你了。”
他答得理所当然,滚烫的唇已不由分说地碾压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几乎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那浓烈的药味与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她牢牢笼罩。
“不……放开!”
芳如又惊又怒,双手用力抵住他缠着绷带的胸膛,试图将他推开。
指尖触及那厚厚的纱布,她能感觉到其下不甚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这让她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她怕碰到他的伤口。
然而正是这瞬间的迟疑,给了周凌可乘之机。
“周凌!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 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你伤还没好!而且……而且我不愿意!”
“由不得你。”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重伤之下的疲惫,却更有一种偏执的疯狂。
四目相对,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的热气喷薄在彼此的唇边。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样,下一秒,亲吻如同压在山顶上的雨,肆意的倾斜而下。
他不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用近乎粗暴的力道禁锢住她,灼热的吻再次落下,带着惩罚般的意味,吞噬了她所有未尽的抗议与呜咽。
痛楚像潮水漫过身体。
她在眩晕中听见衣料撕裂的细响,像春冰乍破。
黑暗中被放大的感官捕捉到龙涎香里混杂的血腥气,那是他伤口渗出的味道。
“疼……”
这个字刚出口就被吻碎。他的唇带着药味的苦涩,撬开她紧咬的牙关。
“忍着。”
指尖陷入绷带下的肌肉,触到湿热的脉搏。
一下,两下,敲打着她的掌心。
“别……嗯……”
破碎的音节从齿缝漏出。
指尖陷入绷带下的肌理,触到湿热的脉搏。
脉搏跳动又急又重,敲打着她的掌心,仿佛要震碎腕骨。
原本推拒的力道渐渐涣散,变成无意识的抓握。
她感觉自己像被微风调戏的蒲公英,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微风骤变,大风卷做漩涡裹挟她。
双手找不到可以借力的东西,摸索着收回来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肩胛,葱指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周凌微微松开她的唇,又用那双火热的眼睛望着她,他的目光仿佛也有了形状,可以入侵到她眼睛里的形状。
芳如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冲出来了,透过他的肩膀,她看到了窗户外的月亮,白云还有金碧辉煌的屋顶。
她在摇晃,晃的她眼晕,接着她仿佛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黑白的雪花,意识脱离了大脑。
山一样的重物压倒过来,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侧,还有周凌忽远忽近模糊不清的声音。
“芳如……看着我……别离开我……”
晨曦微露时,芳如从浅眠中惊醒。
身侧的男人仍在沉睡,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的满足。
她轻轻挪动身体,看着枕畔这张俊美却霸道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抬脚想把那人踹下榻,之感让她立刻放弃了这大胆的念头。
第49章 误会 既然你这么有精神
她怔怔地看着这张睡颜, 昨夜那些被迫承受的强势、不经意的停顿与放缓的温柔、以及最终无法自控的沉沦……种种画面交织涌现,让她心乱如麻,羞耻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 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随即是内侍刻意压低的声音:“陛下, 时辰到了, 该回宫用药了。”
周凌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初醒的迷茫后, 迅速恢复了清明与锐利。
他看向身旁僵硬的芳如, 目光在她颈间暧昧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 只是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坐起身。
胸口的绷带上,隐约又渗出血来。
他沉默地穿着衣物, 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 却依旧带着属于帝王的从容。
整理妥当后, 他俯身,在芳如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声音低沉:“朕晚上再来。”
说完,他便在内侍的簇拥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漪兰殿, 仿佛昨夜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只有身体的酸痛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龙涎香气,证明着那一切真实发生过。
芳如拥被而坐, 久久无法回神。
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将近午时,漪兰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光禄寺少卿沈文正, 奉旨入宫探望!
沈父在宫人引路下快步走进来时,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惊疑。
沈文正被内侍引着,几乎是脚步踉跄地踏入漪兰殿。
他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儿,见她虽面色有些苍白疲惫,但衣衫整齐,发髻未乱,身上也未见伤痕,那颗自从得知女儿被扣宫中就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一些。
他急忙上前几步,也顾不得行礼,一把抓住芳如的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魂未定的焦急:“如儿!我的儿!你告诉为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独独将你留在宫中?外头……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说得不堪入耳!他们竟说你与那白阳会逆党有牵连!为父那日被投入诏狱,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我沈家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幸得陛下天恩,很快便释放了为父,还官复原职……”
他絮絮地说着,眼底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恐惧。
面对父亲连珠炮似的追问,尤其是那句“陛下为何独独将你留在宫中”,芳如只觉得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昨夜那强势的拥抱、灼热的呼吸、以及不容抗拒的侵占,仿佛瞬间重现,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父亲探究的目光,喉头哽咽,百感交集,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启齿的羞窘。
她该如何告诉父亲?
难道要说,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生死的帝王,那个将他下狱又释放他的君王,对她存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扭曲的执念,甚至昨夜才刚在她这里强行索取了她?
这话她打死也说不出口。
“父亲,”
她声音微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能极力维持表面的镇定,避重就轻,“您别担心,女儿……女儿并非白阳会同党,其中另有隐情,一时难以说清。陛下他……陛下或许……另有考量。”
“另有考量”这四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脸颊更烫了,生怕精明的父亲从中听出什么弦外之音。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沈文正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和那不自然的红晕,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往深处想。
芳如被这沉默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只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没话找话地脱口问道:“父亲,那……那顾舟,如今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这个当口提起顾舟,实在不合时宜。
果然,沈文正一听“顾舟”二字,脸色先是一沉,显是怒其不争,牵连家族,随即却又露出一丝疑惑和了然的复杂神色。
他看了看女儿那窘迫不安、急于转移话题的模样,再联想到她此刻的处境和刚才不自然的反应,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女儿此刻问起顾舟,莫非是旧情未了,还在担心那个孽障?陛下突然将她留在宫中,是否与此有关联?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劝诫:“如儿,你还问他作甚?那顾舟罪证确凿,本是判了斩立决的。只是……前两日陛下却突然下旨,暂缓行刑,将其继续收押,缘由未明。”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反应,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女儿定是对那顾舟还有情分,陛下或许是因此才……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顾舟的斩立决被暂缓了?!
芳如心头猛地一跳,彻底忽略了父亲那充满误解的眼神。
周凌这是什么意思?
顾舟是板上钉钉的逆党,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处?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他认为她对顾舟余情未了,所以手下留情?
想到这个可能,芳如只觉得荒谬绝伦,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涌上心头。
经历了前六世的背叛与利用,她对顾舟早已只剩下刻骨的厌恶。
周凌若真是因此暂停行刑,那真是天大的误会!可这误会,此刻在父亲面前,她竟无法辩解,只能任由那窘迫和尴尬如同蛛网般,将她越缠越紧。
就在芳如思绪纷乱之际,皇帝特许沈文正入宫探望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后宫。
“什么?陛下允许沈氏的父亲入宫探望!”
贤妃得知消息,惊得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她一个无品无级的罪妇,凭什么?!”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殊宠!陛下何曾对哪个妃嫔的家人如此优待过?即便是皇后,其父兄入宫也需层层通报,循规蹈矩。
皇后坐在凤座上,指尖死死掐着掌心,保养得宜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真是好大的排场!”德妃将茶盏重重一搁,“一个罪臣之女,倒让父亲在宫里招摇过市了。”
贤妃冷笑:“陛下尚在病中,她倒好,在这演起父女情深了。听说方才在御花园遇见,那沈文正还对着皇后娘娘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真是做足了姿态。”
这时王美人忽然压低声音:“你们说陛下会不会真的对她”
“胡说什么!”贤妃厉声打断,“陛下如今重伤未愈,连早朝都免了,太医院日夜轮值。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陛下用来牵制白阳会的棋子罢了。”
这番话立刻得到众人附和。
毕竟在所有人认知里,周凌此刻应该躺在龙榻上命悬一线,绝无可能临幸任何人。
不过陛下重伤未愈,却将她安置在漪兰殿,如今又特许其父探望……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那个沈芳如,绝不能留!
“去,”皇后冷冷吩咐身边的心腹宫女,“给漪兰殿准备的‘份例’,再‘精心’些。另外,传话给各宫,就说沈姑娘初入宫闱,难免寂寞,姐妹们该多去‘走动走动’,‘关照’一下才是。”
这“精心”的份例,很快便显出了效果。
翌日清晨,芳如起身梳洗,却发现送来的热水只堪堪温乎,连茶叶都是陈年的碎末。
午膳时分,送来的菜肴不是过咸就是寡淡,甚至有一道汤品带着隐约的馊味。
“姑娘恕罪,”负责传膳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近日御膳房忙着为陛下和各宫主子准备药膳和滋补汤品,人手实在紧张,难免有疏漏,还请姑娘多担待。”
芳如看着那不堪入口的饭菜,心知这是皇后和众妃的刁难开始了。
她默默放下筷子,胃里空空,心里也空空。
更让她难堪的是,午后,贤妃、德妃便带着几位低位嫔妃,浩浩荡荡地“路过”漪兰殿,美其名曰“探望”。
“沈姑娘瞧着脸色不大好啊,”贤妃用帕子掩着口鼻,仿佛漪兰殿有什么不洁之物,“也是,这漪兰殿久未住人,难免阴冷潮湿,比不得我们姐妹住的宫室清爽。姑娘若缺什么,尽管开口,虽说……呵呵,陛下如今龙体欠安,顾不上这些琐事,但我们姐妹总不能看着你受苦。”
德妃也慢悠悠地接口,目光在芳如略显单薄的衣衫上扫过:“是啊,听说昨日沈大人来看过姑娘了?唉,做父母的总是操心。想必沈大人见姑娘在此‘静养’,也能安心了。毕竟,陛下仁厚,即便姑娘身负嫌疑,也给了这般容身之处,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着刺,暗示她身份尴尬,不受重视,陛下病重无暇他顾,她只能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
芳如垂眸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们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龙体欠安”、“无暇他顾”的皇帝,昨夜是如何不知餍足地纠缠她到大半夜,那强势的拥抱和灼热的体温,几乎让她产生他伤势已无大碍的错觉。
可偏偏,在白日里,在所有外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重伤垂危、需要静养的帝王,而她,则是那个被遗忘、被孤立、可以随意欺凌的“罪妇”。
这种极致的割裂感让她胸口发闷,委屈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他既然夜里能来,为何白日里不能给她一丝半点的维护?
哪怕只是一句口谕,一个眼神,也能让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好过一些。
可他偏不,他任由她在白日里承受所有的冷眼和刁难,仿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属于他,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或是他精心饲养的、需要磨掉所有爪牙的宠物。
是夜,周凌带着一身浓重药味闯入寝殿,动作比昨日更加急躁。
他扯开衣带便要将芳如揽入怀中,却意外遭到严厉的抗拒。
“不要!”芳如猛地推开他凑近的胸膛,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凌动作一顿,黑暗中眸光骤冷。
他想起暗卫禀报今日沈文正入宫时父女二人神色有异,又听闻她曾打听顾舟行刑之事,心头火起,只当她还在为那个逆贼伤怀。
“怎么?”他声音阴沉,“还在想你那未婚夫?”
这话像把钝刀扎进心口,芳如的泪水顿时涌得更凶。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出声,心底却翻涌着说不出口的委屈。难道要她亲口说,我被欺负了,因为你白日里的不作为?期盼他的慰藉,这让她觉得羞耻。
烛火摇曳中,她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唇瓣,落在周凌眼里全成了被说中心事的倔强。
怒意混着莫名的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再不多言,一把扣住她挣扎的手腕按在枕边,此刻,他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占有。
他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粗暴地扯开系带。
微凉的空气触到肌肤,激起一阵战栗,芳如惊惶地扭动身体,手肘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双腿用力踢蹬:“放开……你放开我!”
周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扣在头顶,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在朕面前,你几时有过说不的权利?”
“你……你怎能如此!”
她偏过头躲开他灼热的呼吸,声音里带着屈辱的哽咽,“白日里不闻不问,夜里便这般……这般折辱于我……”
“折辱?”周凌低笑一声,滚烫的掌心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朕若真要折辱你,大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召你侍寝。”他的指尖划过她轻颤的唇瓣,“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承欢,那才叫折辱。”
“你……无耻!”芳如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往他胸口捶去。
这一下正好打在伤口上,周凌闷哼一声,眼底瞬间翻涌起暴戾的暗色。
“很好。”他一把擒住她再次挥来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既然你这么有精神……”
衣衫被粗暴地扯落,他滚烫的身躯重重压了下来。
芳如的挣扎尽数被禁锢在方寸之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放开……混蛋……”她徒劳地踢打着,眼泪洇湿了枕畔。
周凌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承受这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记住……”他在她唇间低语,“朕给你的,从来都不是折辱。”
而是比折辱更可怕的,刻骨铭心的占有。
当一切归于平静,芳如蜷在床角,将脸埋进锦被,无声地流泪。
周凌披衣起身,临行前驻足床畔,指尖抬起她的下颌,望入她通红的眼眶:
“记住你的身份。既然留在朕身边,就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第50章 躲他 回漪兰殿……求你了……
月余, 金銮殿上,久未临朝的周凌端坐龙椅,虽面色仍带着伤后的苍白, 但眉宇间的威仪不减分毫。
待议完严惩白阳会逆党、肃清余孽等要务后, 殿中气氛微妙的转变。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交换了眼色, 最终由开国元勋、礼部尚书张阁老率先出列, 手持玉笏,深深一揖:
“陛下, ”他声音洪亮, 带着老臣特有的恳切,“经此大险, 老臣等夜不能寐,深以为虑。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久无储君。陛下春秋正盛, 然天威难测, 为固国本, 安天下之心,皇嗣之事实乃当前第一要务啊!”
他话音刚落,另一位勋贵武臣也跨步出列,声如洪钟:“陛下!张阁老所言极是!东夷附属国为贺陛下龙体康复,特上表恳请献宗室贵女十人入宫, 以充掖庭。此女皆经严格甄选,知书达理, 更兼异域风姿,或可为陛下开枝散叶,亦显我天朝怀柔之德。”
“不必。”周凌目光平静,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朕伤体未愈,无心于此。东夷好意,心领即可。”
眼见皇帝一口回绝,文臣队列中又一人急忙上前,乃是掌管宗庙祭祀的太常寺卿:“陛下!若觉外邦女子不宜,恐其心难测,不如广开选秀!于京畿及各地州府,甄选身家清白、品貌端良的官宦良家子,充实后宫。此举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必能助陛下早日诞育皇嗣,则江山永固,社稷幸甚!”
“不用。”周凌的眸光倏地一沉,殿内温度仿佛骤降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威压,“选秀劳民伤财,滋扰地方,此事容后再议。”
几位重臣见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中焦急万分。
一位素以耿直敢谏闻名的御史,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泣声道:“陛下!臣等非为私心,实为江山社稷计啊!陛下登基数载,后宫形同虚设,至今膝下犹虚。此次遇刺,更是警钟!若……若真有万一,国本动摇,神器何依?陛下岂能因一时之不喜,而置祖宗基业、天下安危于不顾?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这一跪一哭,又有几名官员随之跪下,齐声道:“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龙椅上,周凌看着底下跪倒的臣子,眼神幽深,喜怒难辨。
他知道,子嗣问题,在他经历此次险情后,已成了朝野上下无法回避的焦点。他可以用帝王之威强行压下,却无法彻底堵住这悠悠众口。
下朝后,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臣躬身立于御案前,正是开国元老林阁老。
他斟酌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老臣知道您不喜臣等过问后宫之事。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都盯着漪兰殿那位。沈姑娘既已入住多时,却无正式名分,长此以往,恐惹非议啊。”
见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林阁老趁机劝道:
“陛下若暂无选秀之意,不如先给沈姑娘一个名分。即便是最低等的采女,也好过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徒惹流言蜚语……”
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一团红痕,周凌抬起眼,眸色深沉难辨。
翌日,一道旨意送达漪兰殿:
“沈氏芳如,性资敏慧,克娴内则,特册为采女,赐居漪兰殿。”
采女,后宫品阶中最末等。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林阁老迟疑片刻,还是补充道:
“陛下,按宫规,采女位份低微,不足以主一宫之事。漪兰殿乃一宫主位所居,沈采女既已受封,是否该迁往西偏殿与其他宫人同住?”
“不必。”
周凌头也不抬,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就住在漪兰殿正殿。”
林阁老还要再劝,却见皇帝放下朱笔,眸光冷冽:
“朕说,不必。”
这两个字重重落下,带着帝王独有的专断。
消息传到后宫,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皇后气得摔碎了茶盏:
“采女?陛下竟让一个采女独占一宫正殿!这成何体统!”
贤妃更是妒火中烧:
“区区采女,也配住在漪兰殿?陛下这是被那妖女迷了心窍!”
而此时漪兰殿内,芳如正跪接那道明黄圣旨。
“采女”二字传入耳中时,她指尖猛地一颤,险些接不住这轻飘飘的绢帛。
采女……
这后宫最卑微的称号像记耳光甩在脸上。
原来在他心里,她只配得到这样施舍般的名分。
昨夜缠绵时落在耳畔的温热呼吸犹在,此刻却化作冰刺扎进心口。
不过,既然是最卑微的采女,她正好可以利用这点,逃避他的纠缠。
翌日清晨,芳如破天荒地精心梳妆,还特意选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裳,主动前往凤仪宫请安。
她跪得格外端正,声音清脆:“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昨日陛下说臣妾不懂规矩,让臣妾多来向娘娘请教呢。”
“昨夜?”皇后一惊,皇帝不是在寝宫养伤吗,连早朝都许久没有上,怎么可能临幸这个采女?
芳如抬起明媚的笑脸,“陛下寅时才离开呢,说今晚还要喝臣妾炖的参汤。”
她故意让衣领滑落半分,露出颈间暧昧的红痕。
满殿妃嫔倒吸凉气,贤妃失手打翻了茶盏。
皇后脸色铁青:“沈采女这是在向本宫示威?”
“臣妾不敢,”芳如故作娇羞地以袖掩面,“陛下虽对外称病,可昨夜在漪兰殿却却精神得很呢。寅时还要了三次水,今早离开时还特意嘱咐御医,说要给臣妾备些消肿药”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皇后骤然煞白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说来也怪,陛下明明生龙活虎的,怎么一到姐姐们的宫里就病得起不来身?连娘娘您亲自炖的参汤都推说没胃口”
皇后霍然起身:“一个小小的采女!好大的胆子!”
芳如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娘娘息怒。陛下今晨临行前特意叮嘱,说位分不过是虚名,若被这些虚礼束缚了性情,反倒不美。”
这话自然是她信口胡诌的。周凌那样的人,怎会向她解释位分之事?但此刻为了激怒皇后,她乐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字字句句都往皇后最在意的地方戳。
“好个不拘礼数!”皇后气得指尖发颤,“既然沈采女看不上位分,就在这儿好好想想什么是尊卑!《女诫》三十遍,不抄完不准起身!”
“臣妾领旨。”芳如垂首掩去眼底得色。
偏殿里,芳如慢条斯理地研墨铺纸,盘算着等宫门落锁,就能名正言顺地在凤仪宫偏殿歇下。
想到今夜不必应付那个不知餍足的男人,她连笔下的字迹都轻快了几分。
却不知早有眼线将她的行踪报到了养心殿。
“在凤仪宫抄书?”周凌放下朱笔,眼底泛起冷意,“看来是朕近日太纵着她了。”
夜幕初垂,皇帝仪仗径直闯入凤仪宫。
皇后在寝殿沐浴,老嬷嬷闻讯赶来接驾,却见周凌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
“陛下,沈采女正在”
“朕知道。”周凌打断嬷嬷,径直走向偏殿。
他推开偏殿的门,见芳如正悠闲地蘸墨,不由冷笑:“爱妃真是勤勉。”
芳如惊得笔都掉了,强作镇定:“臣妾正在完成皇后娘娘的吩咐……”
“吩咐?”周凌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按在书案上,未干的墨迹瞬间染脏了她的衣袖。
“那朕现在亲自来检查功课。”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莫不是疯了?这可是凤仪宫!皇后就在一墙之隔的寝殿!
这个男人居然要在皇后的寝宫里,当着正宫娘娘的面要临幸她?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这里是六宫之主的宫殿!皇后娘娘就在隔壁!”
“正好。”他俯身咬开她的丝绦,滚烫的呼吸烙在她颈间,“让她听着,你是如何在这张书案上完成功课的。”
“陛下!”芳如剧烈挣扎起来,双腿踢翻了旁边的书架,纸张散了一地。
芳如还要呼喊,却被他用撕下的衣袖堵住了唇。
她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双手用腰带缚在案角。
“躲?”周凌低笑,指尖抚过她战栗的,“朕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芳如羞愤难当,却在他的攻势下逐渐溃败。
只能咬着唇,在他耳边哀求:“回漪兰殿……求你了……”
皇后刚沐浴更衣,正对着铜镜卸妆,忽听偏殿传来异响。
她蹙眉示意宫女去查看,不料那宫女刚靠近门扉就红着脸退回。
“娘娘……”宫女声若蚊蚋,“陛下他……”
皇后手中的玉梳猝然落地。
她疾步走向偏殿,却在触及门框时僵住。
透过雕花缝隙,分明看见玄色龙纹外袍垂落在地,与女子杏色裙裾纠缠不清。
“……疼!”芳如的娇嗔带着哭腔刺破窗纸。
皇后指甲深深掐进门框。
那是她亲手挑选的紫檀木案,此刻正发出某种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书卷翻倒的声响格外清晰,就像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
殿外,众宫人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衣物撕裂声、压抑的喘息、书案摇晃的声响,个个面如土色。
偏殿内烛影摇曳。
芳如被压在冰凉的书案上,浑身都在发抖。
她能听见殿外皇后压抑的抽气声,能感受到宫人们窥探的视线。
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开的感觉,比深夜在漪兰殿时更让她羞耻。
“专心。”周凌咬着她耳垂低语,却愈发孟浪。
她拼命咬住嘴唇,却还是有细碎呻吟从齿缝漏出。
最不堪的是,当视线掠过窗外那片明黄衣角时,她竟可耻地战栗起来,原来被人听着墙角,会让人如此……
“看来皇后很关心你。”周凌突然加重力道,满意地感受她的紧绷,“感觉不到吗?她还在外面站着。”
芳如崩溃地摇头,听见皇后踉跄离去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娥们压抑的抽气声。
周凌滚烫的唇擦过她汗湿的耳廓,在情潮翻涌间一字一句烙进她心里:“记住,朕就是要你尝尽六宫的冷眼,皇后的刁难,位分的轻贱……”
将她破碎的呜咽妆得支离破碎。
“等你在深渊里挣扎无望时,”他擒住她颤抖的指尖按在胸口,“才会记得往朕怀里躲。”
当一切平息,周凌抱着衣衫不整的芳如走出偏殿,对跪了一地的宫人冷冷道:“传朕旨意,皇后管教无方,禁足一月。”
他低头看着怀中装睡的芳如,唇角微勾:“至于沈采女……既然这么喜欢凤仪宫,明日这个时辰,朕再来陪你‘抄书’。”
芳如闻言,终于装不下去,睁眼瞪他。
周凌朗声大笑,抱着她扬长而去。
这一夜,六宫都知道了两件事:皇后彻底失势,而那个看似无宠的沈采女,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