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丝凉意, 在次日清晨见到承皇子时,化作刺骨寒意。
晨光熹微中,承皇子安静地跟在乳母身后跨进殿门, 那身绣金常服华贵得刺眼。
芳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昨日刚得知的真相如冰锥刺心, 这是顾舟与那外室的孩子, 是她被背叛的活证。
可当孩子乖巧地抬眼看她时,那清澈眸子里盛满的依赖, 仍让她心尖发软。
他迈过门槛, 宽大的锦缎衣袖微微滑落,露出腕间几道刺目的青紫。
是又挨打了吗?芳如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若无其事地让乳母退下。
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她才轻轻牵起承皇子的小手,在窗边的软榻坐下。
“让采女看看, 好不好?”
孩子怯生生地点头。
芳如轻柔地卷起他的衣袖, 尽管早有准备, 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细嫩的手臂上,新旧伤痕层层叠叠,有刚留下的指印,有泛着青紫的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结痂的划伤, 蜿蜒在孩童脆弱的肌肤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芳如的指尖微微发颤。
“母妃说……说承儿不乖。”孩子的声音细若蚊蚋, 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惊惧。
“贵妃……为什么?”她轻声问。
承皇子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小嘴一瘪,突然扑进她怀里,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承儿不要母妃了……母妃说承儿是孽种, 说承儿活着就是错……承儿想跟采女在一起……”
这一刻,芳如的心被狠狠揪紧。
想起自己七世轮回中那些无力保护所爱之人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灼烧。
恰在此时,心腹宫女悄声来报,太后今日会途经太液池往佛堂去。
芳如垂眸看着怀中颤抖的小小身躯,一个清晰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她不愿直接向周凌摇尾乞怜,那个男人的心思太深,代价太高。
但她可以借他的势,用太后对承皇子身世的怒火,来下一盘棋。
她特意选了太液池畔最显眼的位置,这里不仅视野开阔,便于太后目睹一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水深恰到好处,既不会真的危及性命,又能制造出足够的动静。
芷贵妃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时,芳如缓步上前,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王沅。”她轻声唤出这个尘封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惊雷在对方耳畔炸响。
芷贵妃身形猛地一僵,随即强自镇定:“沈芳如,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芳如不急不缓地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她发间璀璨的珠翠,“你这身打扮,应该比在被顾舟养在乡野时贵重多了。可惜……”她轻轻摇头,“再贵重的首饰,也遮不住你骨子里的卑微。”
芷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待我情深义重,承儿更是陛下的恩赐……”
“情深义重?”芳如轻笑出声,“王沅,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她又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若真对你有情,会让你住在最偏远的湘兰殿?一个月都难得召见一次?你可知道,昨夜陛下是在谁的寝宫过的夜?”
实际上自从那日周凌从漪兰殿负气而去,已经半个月没有踏足后宫了。
看着芷贵妃微微颤抖的嘴唇,芳如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养着承儿,不过是为了平息朝中关于他‘好男风’的物议。虽然陛下不在意自己的血脉,但总得有个皇子来装点门面。你说是不是?”
“你……你胡说!”芷贵妃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眼神闪烁不定。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芳如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从前你使尽手段夺我姻缘,如今在这宫里,倒学会狐假虎威了?这般厚颜无耻,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可惜啊,你永远都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她故意顿了顿,看到对方眼中腾起的怒火,才缓缓说道:“等我今夜在陛下枕边,将你对承儿做的好事细细道来。你猜,你这个‘情深义重’的陛下,会怎么处置一个‘划伤’他门面的人?到时候,别说你的贵妃之位,就是承儿,你也休想再见一面!”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芷贵妃的防线。
她猛地伸手推向芳如:“你这个贱人!”
就在这一瞬间,芳如精准地捕捉到远处太后的仪仗,她顺势向后一仰,在落水的刹那发出一声凄厉的呼救:“救命!贵妃娘娘,臣妾知错了!”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她包裹,她在水中恰到好处地挣扎,既显得惊恐万分,又确保自己不会真的遇险。
她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救上岸时,整个人湿透狼狈,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身子,更显得楚楚可怜。
太后闻声疾步而来,正看见这一幕,芳如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而芷贵妃还愣在原地,维持着推人的姿势,脸上满是未散的怒容。
“放肆!”太后怒喝,威严的声音在池畔回荡,“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害宫妃!”
芳如抬起苍白的脸,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每一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太后明鉴……贵妃娘娘因臣妾知晓她曾是顾舟外室的秘密,就要置臣妾于死地……臣妾、臣妾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太后眸中寒光乍现。
她早已将承皇子与芷贵妃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那个死囚的野种有周凌亲口认下,她暂且动不得,可这个顾舟豢养的外室,也配在这九重宫阙里兴风作浪?
“将芷贵妃押入冷宫,听候发落!!”
芳如靠在宫女肩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被宫人拖走的芷贵妃。
那位不可一世的贵妃此刻钗环散乱,眼中满是惊怒与不甘。
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拉扯,芳如垂下眼帘,对上承皇子不安的眼神。
她温柔地抚过孩子的发顶,感受那只小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仿佛她是这深宫中唯一的浮木。
待承皇子被乳母带走,芳如回到漪兰殿安顿妥当。
她独自倚在窗边,望着太液池粼粼的波光,唇角泛起一丝冷然的笑意。
这一局,她算得精准。
既能让王沅尝尝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又能名正言顺地将承儿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更重要的是,那个因承皇子身世与她争执后便半月未踏足漪兰殿的皇帝,也该坐不住了。
她自然不愿见他。
想起那日争吵时他冰冷的眼神,心口仍会发紧。
可那串佛珠……要找到它,终究绕不开那个男人。
“倒是省了我去找由头见他。”她轻嗤一声。
落水受惊,体弱不适,多好的借口。既能全了礼数,又能顺理成章地推拒侍寝。
水榭风来,吹动她额前碎发。
她忽然掩唇轻咳两声,想起太医院送来的汤药还未服用。
到底刚在初秋的池水里泡过,此刻确实有些头晕目眩。
喝下药汁,她正欲侧身卧下将病弱的戏做足,殿门却在这时无声滑开。
周凌静立在廊下的阴影里,月光为他玄色的衣袍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沉沉地望着她,那目光深不见底,让她心头无端一紧。
“穿好衣服。跟朕来。”
没有预料中的探问,更没有对她这副“病体”的半分体恤。
一股凉意悄然爬上芳如的脊背。
“陛下,”她垂下眼睫,刻意让嗓音里掺入一丝虚弱的颤意,“臣妾方才落水,身上实在乏力……”
他忽然迈步走近,“既然有力气算计贵妃,就该有力气承受后果。”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浇灭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此刻前来,并非关怀,而是问罪。
也罢。
她心底泛起一丝自嘲的苦涩,原本就不该对他抱有期望。
只是,这深更半夜,他究竟要带她去何处?
她沉默地起身,机械地穿戴整齐,跟着他走入沉沉的夜色。
空旷的宫道上,只听得见两人错落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最终,他在一处偏僻的宫室前停下脚步。
里面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森然陈列的兵器轮廓。
芳如望着那陌生的景象,心头一片冰凉。
御林军统领李佐一身利落的劲装,肃立其中。
他身旁的兵器架上,弓箭、短刀陈列有序,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金属特有的冷硬气息。
“从今日起,”周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李佐会教你弓马刀剑。”
芳如愕然抬首,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既不愿向朕开口,”他缓缓道来,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宁可跳下太液池,用伤害自身的方式去构陷贵妃,朕便成全你的‘自立’。”
他踱步至她面前,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想后退。
“不愿求朕庇护?那就学着自己握刀。靠算计自身来扳倒对手,在朕看来,并非本事。”
他凝视着芳如倔强的眉眼,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可广袖下的指节早已捏得发白。
跳太液池?构陷贵妃?下次是不是要吞金?服毒?
他恨她宁可往太液池里跳,恨她宁可费尽心机构陷贵妃,也不愿对他说一句软话。
在她心里,他就这般靠不住?她非要用这般决绝的方式作践自己?
为了顾舟,她果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既然她既然非要逞强,他便让她逞个够。
芳如却道,他这般大动干戈,不过是要逼她低头认输。
这场训练,无非是另一种折辱。
想到那串必须找到的佛珠,她将涌至唇边的辩驳之语硬生生咽了回去,沉默地走向那张沉重的长弓。
入手冰凉沉重,她几乎握不稳。
周凌立于阶上,冷眼看着她生疏费力地拉开弓弦,姿态僵硬。
“力道不足,下盘虚浮。”他淡淡点评,随即对李佐吩咐,“明日开始,晨起先举二十斤石锁半个时辰,箭矢再加练三十支。”
芳如在心底暗骂:
周凌你这铁石心肠的暴君!活该暗地里被朝臣嘲笑好男风!
二十斤石锁?怎不让你御书房那尊玉麒麟压我身上来得痛快!
她正暗自编排得痛快,忽觉鬓边一凉。
周凌不知何时已贴近身侧,指尖正绕着她散落的青丝:“骂得这么用力……不如省些力气,想想怎么求朕?”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她拉弓的姿势从身后完全覆了上来。
左手扣住她执弓的指节一根根嵌进指缝,右臂环过腰际握住她勾弦的手。
“既然还有心思腹诽……”他带着她缓缓拉满弓弦,喉结擦过她沁汗的后颈,“不如把这份心气,都灌进箭矢里。”
几箭之后,他又找机会含住她耳珠低语:“射中红心之前.……朕便这样陪着爱妃,一箭一箭地练。”
芳如颤着手举起长弓,恨不得将这凶器掷在他脚下。
可最终只是咬紧朱唇,任额间冷汗浸湿碎发。
接连数日,周凌的“教导”愈发逾矩。
常在芳如力竭扶剑喘息时,自后贴近,齿尖轻啮她汗湿的后颈。
握着她的手引剑时,总要刻意抵住她,随着挥剑动作缓缓模噌。
这日她正单膝跪地调整护腕,忽被他自身后圈住。
他竟就着这个姿势舔吻她耳廓:“再射不中……朕就只好射你了?”
芳如死死咬唇。
为寻佛珠,她只能任由这些狎昵举动变成训练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日,对芳如而言如同煎熬。
每日回到漪兰殿时,她双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指尖也被弓弦磨得红肿。
直到这日夜里,她感觉已至极限,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服软,周凌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明日考核。”
随手将一把轻弓抛入她怀中,惊得她险些没接住。
“若不过,后日训练加倍。”
芳如咬唇试射一箭,箭矢软绵绵地歪向靶外。
不知何时,周凌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
“偏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右手稳稳托住她发颤的手腕,左手却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带向怀中。
弓弦震响,箭矢再次脱靶。
芳如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低沉震动。
“看来……”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将舌头抵在她的耳骨上,“明日要多练。”
芳如终于溃不成军,任由长弓从指间滑落。
“臣妾……”她声音里带着哽咽,“认输。”
“就这样?”他捏住她下巴,指尖力道透出不满。
芳如拿起兵器架上的短刃,轻轻塞进他掌心,引导着他的手贴向自己心口,却故意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惊慌所致。
衣料摩挲间,能感受到彼此逐渐加速的心跳。
“陛下,”她仰起脸,眼尾洇开桃花般的绯红,“要不您直接给个痛快?”温软躯体不着痕迹地贴近他胸膛,“是捅一刀……还是射一箭?”
最后几个字化作气音,呵在他微动的喉结上。
周凌眸光骤然暗沉。
短刃坠地的清响未绝,他已将她压上兵器架。
倾倒的箭筒泼洒出满地狼藉,羽箭相互碰撞发出淅沥声响。
“爱妃既然列出选项……”他俯身时龙涎香如网般罩下,指尖挑开绢帛的裂帛声格外清晰,“朕岂能让你失望?”
第62章 祸水 想让全军都听见爱妃的娇吟?……
“轻一点……”
既然他非要她低头, 那她便低给他看。
佛珠的下落尚需周旋,此刻的示弱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既能在太液池中演一出苦肉计,自然也能将这场情爱交锋化作筹码。
此刻, 她强压下心底的抗拒, 主动贴近他怀中, 指尖轻轻抚过他衣襟的龙纹。
“陛下……”她故意让嗓音裹上蜜糖, 说出那些连自己都作呕的奉承,“您执弓的手……真是令人心折。”
周凌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却捏住她下巴逼她抬头:“继续编。”
“怎是编呢?”她顺势将他的手引至心口, 感受着他掌心灼人的温度,“陛下不妨听听……这儿跳得多急。”
……
接下来的日子, 芳如将柔顺演得入木三分。
周凌从身后环住她时,她甚至不用等他的掌心探入衣襟,便先自肩头轻颤起来, 像株被风拂过的细柳, 乖顺得任人攀折。
这日他刚批完奏折, 指腹还沾着浓黑的墨痕,带着微凉的墨香,忽然就抚上了她的唇瓣。
芳如睫毛颤了颤,本能地蹙起眉尖。那未干的墨汁蹭在唇上,又凉又涩。“陛下, ”她偏头想躲,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您的手还沾着墨……”
话没说完,周凌两指已轻轻抵开她的唇齿。
芳如怔了一瞬,随即飞快垂眸,将那点抗拒藏进眼底, 温顺地含住他的手指。
舌尖小心翼翼地卷过指腹,从指根到指尖,一点一点舔去那层墨痕,连指缝间的残墨都没放过,动作柔得像在舔舐珍宝。
他忽然扣住她的后颈,指节用力,将手指往神出送了送。芳如被迫仰起头,喉间溢出一声细弱的闷哼,眼角渐渐沁出湿意,泪珠悬在睫尖,却仍顺从地含着,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装得真像,”他在她耳畔低笑,气息灼热,“朕就爱看你这般模样。”
芳如软在他怀里,任由他的手在衣襟下作乱,目光却越过他的肩,不由自主飘向御书房的陈设。
后来被他按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时,她仰头承受着带着墨香的亲吻,右手却悄悄滑向案几侧面的暗格,指尖在冰凉的木头上摸索着机关的纹路。
就在指腹即将触到那处凸起时,手腕突然被猛地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在找什么?”他抵着她汗湿的额间,声音低沉得像淬了冰,“爱妃想要什么,不如直接问朕要。”
殿外恰在此时传来靴底擦过地面的轻响。
他骤然松开钳制,芳如立刻顺势起身,指尖飞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端起方才带来的食盒,脚步平稳地走向侧间的屏风后。
几位重臣正躬身退出御书房,朱红宫门将合未合的刹那,恰好撞见她捧着食盒从屏风后转出。
藕荷色的宫装已重新理得纹丝不乱,裙摆垂落得整整齐齐,唯有唇瓣被吮得微肿泛红,鬓角的珠花也松了半分,在廊下的日光里,悄悄泄露出御书房内刚散的旖旎春光。
李阁老忙垂下眼睑,待那抹纤细身影没入侧殿,才与张阁老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几位大臣默不作声地行至宫道转角,到底还是张阁老先打破了沉默:
“说起那璇玑宴,老臣至今心头发颤。沈芳如与白阳会暗中勾结,那锁喉钉险些贯穿陛下咽喉。可陛下苏醒后,第一道旨意竟是赦免她的罪过。”
他望向太液池的粼粼波光,继续叹道:“还有观音阁那夜,她随马宪叛逃,陛下虽震怒至极,却仍严令不得伤她分毫。这般大逆之事,若换作旁人,早已株连九族,可到了她这里,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吏部侍郎闻言冷笑一声:“二位大人可知,陛下竟打算将那逆臣顾舟的孩子认作皇子,载入玉牒?就为了博她展颜一笑?那孩子分明是叛贼之后,如今却要入主东宫,这……这成何体统!”
太液池的风掠过蟠龙石柱,带着潮湿的水汽拂过众人官袍。
张阁老突然压低声音:“白阳会最近不安生,昨夜巡防营还抓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
话未说尽,但几位重臣都已心领神会。
吏部侍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声音压得更低了:“依我看……不如就让她再犯一次大错。”
“待她助马宪脱困之时,便是我们收网之机。届时人赃俱获,纵使陛下有意相护,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对,这般再三背主,终究要让陛下看清她的本性。”
他们相信,只要陛下还是血肉之躯,尚存常人之情,便不可能永远纵容这般背叛。
“若圣心仍执意相护,”张阁老沉声接道,“老朽愿以项上头颅死谏金阶。”
太液池的粼粼波光映在众人肃穆的面容上,明明灭灭。
李阁老阖目良久,待重新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决然。
次日黎明,晨光尚未透进窗棂,李阁老已候在宣政殿偏殿。
他官袍齐整,眉宇间却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
“陛下,”他躬身呈上密报,声音低沉,“此前派去追踪马宪的七名暗卫,均已殉职。”
周凌披着玄色常服坐在案后,接过奏报查看。
“白阳会叛军计划三日后在城西发动暴乱,”李阁老继续道,“若不能及时镇压,恐酿成大祸。老臣恳请陛下亲临城郊坐镇指挥。”
周凌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臣。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老臣的盘算。他们处心积虑要设这个局,无非是想让沈芳如再次与白阳会接触,好叫他看清这个女子的真面目。
但他们不会知道,他自己心底也藏着同样的念头。
他也想亲眼看看,当再次站在马宪面前时,她究竟会作何选择。
这些日子以来,芳如确实不再抗拒他的亲近。每夜缠绵时,她总会柔顺地依在他怀中,偶尔还会主动吻他的喉结。可周凌总觉得,两人身体贴得越近,心却离得越远。
她这般恭顺体贴里,总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有时夜深人静,看着她熟睡的侧脸,他忍不住会想,日日戴着面具与他周旋,她究竟累不累?
若她能永远维持这般温顺的假象,倒也算相安无事。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对他更有刻骨的厌恶。
那些温言软语背后,指不定正如何咬牙切齿地咒骂他。
她骨子里是匹养不熟的烈马,那些柔顺姿态下藏着獠牙,稍有不慎就会挣脱缰绳。
既养不熟,也捂不热。
“准。”他搁下奏报,声音听不出情绪,“传令銮仪卫,即刻出发。”
车驾驶出宫门。
芳如坐在他对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陛下带着臣妾来剿匪?”她抬眼看他,眸中带着试探,“臣妾连弓都握不稳呢。”
周凌把玩着她发间的珠花,语带深意:“爱妃前日还夸朕执弓的姿态令人心折,今日正好让那些逆贼也见识见识。”
芳如垂眸,神色淡然:“剿匪是官兵的职责,陛下何必与臣妾说这些。”
“上月白阳会在云州屠村。”周凌声音沉了下来,“遇害百姓的鲜血,浸透了整片田地。”他凝视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这般暴行,朕以为人人都该愤慨。”
芳如面上露出惊惶:“白阳会竟这般凶残?”心底却浮起那日在林中,马宪小心翼翼为她解开兽夹时,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
周凌没有戳破她的伪装,只是静静看着她演戏。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膝头。
他呼吸微顿,看着她缓缓凑近,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下颌。
“既然如此……”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那陛下可要护好臣妾。”
青丝随着马车颠簸扫过他的手臂,她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态:“妾身这般柔弱,光是应付陛下的恩泽就已力不从心,哪还经得起什么风浪。”
周凌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看着她故作无辜的模样,忽然想起朝堂上那些老臣说的“祸水”二字。
明知她在做戏,可身体还是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爱妃方才说力不从心,可朕怎么觉得,你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指尖攥紧锦垫,下意识的挣扎只换来更沉的压制,后背撞进软枕时,珠钗已先一步滚落在地,发出细碎又惊心的声响。
“陛下……”就在珠钗滚落的刹那,他已然俯身封住她的唇。
龙涎香混着炙热的气息长驱直入,将她未尽的惊呼尽数吞没。
车窗外,禁军甲叶碰撞的脆响、马蹄踏过青石板的闷声,声声清晰如在耳畔,甚至能听见前排将领低声传讯的话语。
可周凌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腰间玉带时,没有半分犹豫,只听“咔嗒”一声脆响,玉带应声而落,他竟单手便扯开了她外层锦缎。
裂帛声在密闭的车厢里炸开,比甲胄相撞更刺耳。
微凉的空气瞬间裹上她,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可下一秒,他滚烫的掌心便覆了上来,热度烫得她几乎蜷缩。
“嘘,”他滚烫的唇游移至她耳际,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想让全军都听见爱妃的娇吟?”
芳如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透过车帘晃动的缝隙,能看见日光下林立的枪戟,寒光直刺眼底,甚至能辨出前排几个熟悉的将领背影,那是昨夜还向她躬身行礼的肱骨之臣。
可身上的人毫无顾忌,温热的指尖拨开她凌乱的衣襟,动作从容得仿佛不是在颠簸的御驾之中,不是在全军注视之下,而是在他无人敢扰的寝殿里,堂而皇之地,掠夺着属于她的所有。
第63章 死遁 当真有了朕的骨肉
剿匪行辕设于城郊一处废置的庄园, 青砖灰瓦蒙着薄尘,正厅内烛影摇曳,将满墙的山川舆图照得忽明忽暗。
“陛下, 白阳会余孽皆已落网, 唯教主座下义子马宪在逃。”营帅单膝及地, 声线紧绷, “此獠行事诡谲,据暗桩所报, 他每日必至城西普济寺参与辰时诵经, 余时深居简出,更无人得见其真容。”
芳如垂首侍立在香炉旁, 炉中青烟袅袅,模糊了她眼底的波澜。
那日观音阁外的密林里,她不慎误踏兽夹, 恰逢那个自称猎户的汉子途经。
那人掌心粗粝却动作利落, 不仅在銮仪卫面前替她周全, 递来的水囊还沾着山泉的清冽。
粗布短打,眉宇坦荡,任谁看了都当是个寻常山民。
“可遍寻城内,竟无一人识得马宪相貌。”营帅的禀报声再度响起。
“无人识得相貌,如何擒他?”周凌指节叩击着案几, 沉声道。
这丝沉寂立刻被李阁老打破,他适时上前, 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陛下,上次观音阁一事,所有士兵都与逆贼马宪相距甚远,未能看清其真容。唯有……当时近在咫尺的沈采女, 看清楚了。”
沈芳如垂首立在周凌身侧,闻言,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李阁老那看似恭敬、实则锐利如针的目光,正牢牢钉在自己身上。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和当初他认定她是白阳会安插的奸细,毫不犹豫地将她和父亲一同打入诏狱时,一模一样。
看来李阁老是铁了心,要再把这条“莫须有”的罪名,给她和沈家扣得结实一些。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觉得我沈芳如赖在周凌身边,贪图这泼天的富贵,这妖妃的虚名?
她心底泛起一丝荒谬的凉意。
他们不愿她待在周凌身边,仿佛她是什么惑乱君心的祸水。可他们不知道,她心里又何尝愿意?
她眼前闪过父亲沈文正日渐佝偻的背影。
那位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光禄寺少卿,如今在衙门里,因着“妖妃之父”的名头,受了多少明枪暗箭,听了多少冷嘲热讽?还有她那性情耿直的表哥,前程恐怕也早已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皇宫,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她只觉得疲惫。
既然那串能重生的佛珠遍寻不见,既然留下只会让父亲和表哥永无宁日……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清晰起来,罢了,找不到就算了。
何必再连累他们?不如就由我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好了。只要我走了,消失了,周凌觉得无趣,自然也就不会再盯着沈家不放了。
父亲和表哥,总能得个清净。
这念头一起,竟让她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来。
李阁老,还有那些视她为眼中钉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处心积虑想逼她走的这条路,恰恰是她自己……也想选的。
“让皇妃去辨逆贼?”
周凌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块冰落入沸油,瞬间让整个厅堂万籁俱寂。
“李阁老,”他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朕的暗卫司、兵马司,满朝朱紫,如今竟要倚仗一个深宫女子去辨认要犯?是这天下无人了,还是你们……太过无能?”
满厅文武噤若寒蝉,冷汗涔涔。
李阁老硬着头皮出列,深深叩首:“陛下息怒!马宪不除,白阳会便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煽动民变,后果不堪设想!普济寺内皆是寻常香客,马宪孤身一人,绝无帮手。沈采女只需远远一瞥,确认后即刻撤离,老臣以性命担保,绝不让她涉险!”
“你的性命?”周凌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
他终于站起身,踱步至李阁老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爱卿的项上人头,在她面前,算得了什么?若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你,和你九族的身家性命,加起来……也赔不起。”
这话语中的狠戾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芳如心头一动。
普济寺……那是离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屈膝道:“陛下,国事为重。若臣妾能助朝廷擒获逆贼,免百姓于危难,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周凌猛地转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是怀疑,又似是探究。
半晌,他薄唇轻启,声音带着冷意:“你想去?好,朕准了。”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如儿,你可以去。但给朕记清楚了……”
“你的命,是朕的。你的人,也是朕的。”他的声音温柔如情人絮语,内容却令人胆寒,“若你胆敢借此机会逃离,或者让自己伤了一根头发……你父亲沈文正的仕途,你表哥李家满门的前程,都会因你今日的选择……万劫不复。”
芳如垂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惊涛骇浪。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掌控,也感受到了那份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太聪明,早已看穿她心底那点不甘与躁动。
可她心中的决绝并未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正因他如此步步紧逼,她才更要走,唯有让他亲眼见证她的“死亡”,才能斩断这纠缠不休的牵绊,还父亲与表哥一个安宁余生。
“臣妾……”她抬起头,迎上他洞若观火的目光,扯出一个完美无瑕的、温顺柔婉的笑容,“谨遵陛下圣谕。”
那一刻,她在周凌深邃的眼底,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类似于痛楚的情绪。
但他随即直起身,恢复了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姿态,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
次日清晨,大军悄然包围了普济寺,盔甲反光隐在晨雾中,连飞鸟都不敢靠近。
芳如一身素衣,随着队伍往寺庙走,刚到寺门,就听见身后两名军校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见:“李阁老说了,等会儿在西侧角门留个口子,马宪一跑,咱们就追,这功劳可得抢到手!”
芳如脚步一顿,指尖冰凉。
李阁老哪里是要她辨人,分明是要栽赃她“私放逆贼”!
届时角门一开,马宪逃出,所有证据都会指向她通风报信,她和沈家便再也洗不清了。
寺外耳房。
侍女正为芳如更衣时,周凌抬手屏退左右。殿门轻合,烛影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摇曳。
他取过那件粗布衣衫,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这料子磨人,”他声音低沉,“但总好过诏狱的囚衣。”说话间已亲手为她系上衣带,薄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的耳垂,“朕的如儿,应当明白轻重。”
芳如屏住呼吸,看着他取来妆粉。
深色脂粉在他指间融化,一点点遮盖她莹白的肌肤。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不像个帝王,倒像个体贴的夫君。
目光却始终锁着她的双眼:“今早太医来报,说你月事迟了半月。”指尖轻抚过她小腹,“若当真有了朕的骨肉……”
芳如心头猛地一沉,随即又强自镇定,这些时日她分明按时服用避子汤,怎会有孕?
定是他在诈她。
芳如笑道:“许是近日忧思过重……”
“最好如此。”他轻笑,将信号烟火塞进她衣襟,掌心在她胸前停留片刻,“这烟火关系着很多人的性命。你父亲今早递了告病折子,朕已派太医去照料了。”
另一只手执起她的手腕,将温热的玉佩放入掌心,“戴着它,让朕一直陪着你。”
最后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摩挲她微颤的唇瓣:“记住,一定要平安回来。”语气倏冷,“朕最讨厌有人擅自带走属于朕的东西。”
芳如攥紧袖中的信号烟火,只觉得那小小竹筒重若千钧。
他每个温柔的举动都带着冰冷的锁链,将她的退路一一斩断。
“臣妾……”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翻涌的决绝,“明白。”
踏进寺门的那一刻,芳如指尖轻抚过玉佩温润的轮廓,心下雪亮,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他亲手系上的无形锁链。
那个掌控天下的帝王,终究还是不信她能逃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
轻推诵经殿侧门,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息便裹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守门僧人垂着眼,声音淡得像殿外的烟:“你来晚了。”
“心诚便不晚。”她压着嗓子,学农妇的粗哑腔调回应。
僧人不再多言,侧身让出一条窄道。
刚迈过门槛,潮水般的诵经声便涌了过来。
大殿里挤满了香客,人人闭目低吟,指尖捻着佛珠。
芳如的目光却像蓄势的猎鹰,飞快地扫过人群,很快就落在了角落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即便裹着最寻常的灰色布衣,她也一眼认出是马宪。
她深吸口气,借着人群的掩护,像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经过他身侧时,她装作被人推搡,指尖极轻极快地勾了一下他的衣袖。
马宪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微侧过头,眼底瞬间闪过惊愕,随即又凝起一层警惕。
芳如没敢停留,径直走向大殿后方存放经卷的僻静角落。不过片刻,廊柱的阴影里便多了一道身影,是马宪。
“没时间多问,”她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语速快得像打鼓,“观音阁外的树林,朝廷是故意放你走的,就想顺藤摸瓜抓你义父。现在他们听说白阳会要起事,已经决定提前收网。整座寺庙都被大军围了,连这诵经殿外,都是皇帝派来的暗桩。”
马宪的眼神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反问:“你是皇妃,为何要冒死来报信?”
“我的要求,和猎屋那次一样。”芳如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带我走,离开周凌。”
马宪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听说你正得圣宠,做皇妃不好吗?非要跟着我这钦犯亡命天涯?”
“我何止要跟你走!”芳如的眼底骤然迸出刻骨的恨意,声音虽轻,每个字却像淬了冰,“我要你答应我,若有机会,亲手杀了周凌!只要能逃出去,我拼尽全力,也要帮白阳会取他性命!”
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马宪愣了愣。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眸子里翻涌的决绝与恨意,不似作假。
沉默片刻,他终于点了头:“好,我信你。但眼下重围重重,怎么脱身?”
芳如立刻把进门时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西侧角门,李阁老故意留了个缺口,看着是想抢功,其实是给我设的陷阱。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
寺外的晨曦刚漫过墙头,周凌立在薄雾里,玄色龙袍的下摆已被露水浸得发沉。
他目光紧锁那扇厚重的木门,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扳指,指尖的触感,竟像极了昨夜压她在龙榻上时,抚过她细腻颈项的温度。
“已经一刻钟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不知是对身侧暗卫说,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昨夜的画面忽然撞进脑海,她被他困在身下,身体微微发颤,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像只慌不择路的小兽。
他本该把她锁在寝殿里,用金链拴在床头,而不是放任她走进这个可能一去不回的局。
“陛下,”暗卫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殿内诵经声未停,未闻呼救。”
周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呼救?那个在他身下被折腾得泛红了眼,都要咬着唇不肯出声的女人,怎会轻易呼救。
焦躁像藤蔓般缠上心头,越缠越紧。
他忽然后悔了,明知她与白阳会可能有牵扯,为何还要给她这个机会?万一她遇到真正的危险……
随即,一股自嘲涌上心头。
她若真是白阳会的人,此刻在里面不知多么如鱼得水,正商量着如何逃离他的掌控,只有他这个傻子,在这里徒劳地担心她的安危!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他再也按捺不住,召来潜伏在寺内的暗桩,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里面动静如何?有没有异动?或是……听到沈采女的声音?”
暗桩的回答和之前别无二致:“回陛下,一切如常,诵经声未断,未听见沈采女呼救。”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周凌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猛地抬手,正要下令士兵强行冲入,破门而入。
“吱呀!”
诵经室的门却从里面缓缓推开。
结束法事的香客们像开了闸的洪水,涌出门来,摩肩接踵地往寺外走。
周凌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人流里,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大门重新合上,他盼了许久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芳如没有出来!马宪也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陛下!”李阁老麾下的一名将领恰在此时疾奔而来,声音带着刻意的急促,“西侧角门发现一男一女形迹可疑,已按计划将其拦截!”
周凌眸中寒光一闪,立刻带人疾冲过去。
然而,被士兵押解着的,不过是一对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普通男女,他们衣着颜色虽与芳如、马宪相似,却分明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
“饶命啊大人!小民、小民只是……只是在此私会……”那男子磕磕巴巴地辩解,女子则早已哭成了泪人。
周凌眸色骤寒,箭步上前撩开那女子的乱发,还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她。”他声音里淬着冰,猛地松开手。
那对野鸳鸯吓得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李阁老急忙上前:“陛下,既然人已从角门逃走,当立即……”
“闭嘴!”周凌厉声打断,眼底翻涌着暴戾的猩红,“她还在寺里。”
周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寂静的寺庙,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议论,猛地转身,亲自带着御林军冲进了诵经室。
大殿内檀香余韵未散,蒲团歪歪斜斜散落一地,却早已空无一人。
可就在御林军踏入殿内不过数步,惊变陡生!
偏殿角落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猛地将手中木桶倒扣,火油倾泻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
紧接着,火折子划出一道猩红的光!
“轰!”
刺目的火焰轰然腾起,将两人裹入其中!
焦臭的气味伴着皮肉灼烧的噼啪声迅速弥漫,扭曲的身影在火中徒劳挣扎,场面惨烈得让人不敢直视。
从残留的粗布衣衫和身形轮廓看,那分明是方才混入寺中的农妇“芳如”,和朝廷钦犯马宪!
“啊!”文官队伍里有人失声惊叫。
李阁老望着火中身影,双眼一翻直接晕厥在地。
张阁老、吏部侍郎等人更是面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
沈采女竟被逼得与逆贼同归于尽!
陛下盛怒之下,他们这些当初提议让她前来辨认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
唯有周凌!
在那短暂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惊愕之后,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竟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团仍在燃烧的人形火焰!
“陛下不可!”御林军统领李佐骇得魂飞魄散,急忙扑上前阻拦,却被周凌一把挥开。
周凌眼中血红,动作却快得惊人,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绣金披风,猛地扑盖在那个较小的、属于女性的燃烧体上,用自己的身体和厚重的布料死死压住火焰!
布料摩擦地面和焦尸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
李佐见状,虽心惊胆战,也立刻效仿,扯下外袍扑灭了旁边男性焦尸上的余火。
火,终于熄灭了。
两具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蜷缩成焦黑可怖的模样,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位御林军突然惊呼:“陛下!这女子腰间”
只见那具女性焦尸的腰间,赫然挂着一枚被烧得发黑的玉佩,正是周凌今早亲手为芳如系上的那枚龙纹玉佩!
张阁老连滚爬爬地扑到周凌脚边,看着被他紧紧裹在披风里、已不成人形的尸体,涕泪横流:“陛下!陛下节哀啊!沈采女她……她已经殉国了……您……您保重龙体啊!”
周凌缓缓抬起头,他的发丝凌乱,龙袍沾染了烟灰与污渍,脸上甚至蹭到了黑色的焦痕。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得可怕,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死死盯着怀中那具焦尸,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她、不、是、沈、芳、如。”
他扑向尸体的瞬间,看似悲痛地抱起那具焦尸,实则暗中检查了尸体的指骨,常年抚琴的芳如,指节绝不会这般粗大。
他伸手取下那枚玉佩,随即将尸体猛地推开,指腹摩挲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纹路,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好一出金蝉脱壳。”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连朕赏的玉佩都舍得留下”
他攥紧手中玉佩,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整个大殿:“给朕搜!她定然还在这寺中!”
士兵们面面相觑,皆以为皇帝因悲痛过度而神智失常,却无人敢违抗圣命。
他们硬着头皮开始搜查,但大殿空旷,除了佛像、蒲团和经卷,几乎一览无余。
一遍,两遍……回报皆是“并无发现”。
刑部侍郎悄悄拉过御林军统领李佐,低声道:“李统领,快去劝劝陛下吧,这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如此……恐伤龙体,动摇国本啊!”
李佐面露难色,正要硬着头皮上前。
“她在等。”周凌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悸,“等朕以为她死了,等朕放弃搜寻。”
话音落下时,他的目光已精准锁定佛龛前的地板,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拖痕,像是被人匆忙擦拭过,而痕迹旁的香灰,正呈现出不自然的散落状,仿佛被地底透出的微弱气流吹动过。
他迈步走向那块地板,每一步都沉稳得让人心悸。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俯身细查时,他却突然停下,对着空荡的大殿轻笑出声,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如儿,你猜……”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光,“是朕找到你快,还是你父亲收到朕的旨意快?”
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细若蚊蚋,却逃不过周凌的耳朵。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抬脚重重踏向那块地板,“咚”的一声空洞回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俯身对着洞口,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游戏结束了,爱妃。”
……
藏身于地窖中的芳如与马宪正屏息凝神。
方才他们还在低声商议着如何利用李阁老设下的“缺口”制造假象,如何联络白阳会残部。
那两具用来金蝉脱壳的遗体,是马宪最忠心的部下,一对自幼被白阳会收养的兄妹。
得知马宪身份暴露,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绝路。
“他们自幼受教主养育之恩……”马宪的声音在地窖中低沉响起,“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芳如攥紧衣角,想起那对兄妹决绝的眼神。
虽然心中不忍,但她明白,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此刻外间的骚动与焦糊气息,想必正是计划得手的证明。
“只要他们确认我们已死,搜查松懈下来,我们就有机会……”马宪的话音未落。
头顶骤然传来木板被撬动的声响和刺目的光线!
芳如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完了!
下一秒,无数士兵涌入狭窄的地窖,轻而易举地将措手不及的两人制伏。
当芳如和马宪被押解着,跪在诵经室冰冷的地面上时,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双此刻必然盛满雷霆之怒的龙眸。
周凌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被粗布衣衫包裹、因挣扎而略显凌乱的身躯,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默却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他甚至没有多看马宪一眼,只对随行官员丢下一句:“审他。”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凌一步跨到芳如面前,俯身,如同扛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将她猛地扛上肩头!
动作粗暴,毫不怜香惜玉。
芳如惊呼一声,胃部被他的肩膀顶得生疼,血液倒冲上头,所有的挣扎在他的铁臂下都是徒劳。
她只能像一袋米粮般,被他以一种绝对掌控和惩戒的姿态,当着所有大臣和士兵的面,大步流星地扛离了这片她试图逃离的是非之地。
第64章 惩罚 说!你要朕!
“放开我!”芳如终于挣动起来, 双腿在半空胡乱踢蹬。胃部抵着他硬实的肩甲,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直涌喉头。
眼看就要踏出殿门,她忽然拼尽全力抓住门框, 指甲在朱红漆木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这猝然的反抗彻底激怒了他, 周凌脚步猛地一顿。
“都退下。”
三个字落地, 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文武百官脸色煞白, 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李佐望着被帝王强扣在怀中的女子,眼中满是忧色, 却也只能领着手下的御林军缓缓退去。
沉重的殿门吱呀合拢, 将最后一缕天光彻底关在了外面。
周凌转身,一步一步逼近瘫在门边的芳如, 阴影将她整个笼罩。
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俯身,一把掐住她的后颈, 像拎着一只失控的猫, 将她狠狠按在冰凉的殿柱上!
“不愿走?”他拇指用力碾过她颈间脆弱的动脉, “那就在这佛前,把你和那逆贼的龌龊事,一件一件,说清楚!”
芳如被掐得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却偏要仰头,迎着他猩红的眼, 唇边绽开一抹带血的笑:“陛下想知道什么?地窖里……他抱着我,亲我,还说……”
“闭嘴!”周凌猛地松手,却又在她跌下去的瞬间, 用膝盖撑在她膝间,将她死死卡在柱上。
他扯下佛龛上的经幡,“撕拉”一声,竟直接从中间扯断!
左手按住她挣扎的肩,右手抓过断成两截的经幡,像捆猎物般,将她的手腕狠狠缠在殿柱上,这力道大得让绸缎勒进皮肉,疼得芳如浑身发抖,他却像没看见,只一遍遍地绕,直到她手腕被缠得密不透风,指节泛白,才停下动作。
“你和他,很快活?”他俯身,鼻尖几乎蹭到她的脸,呼吸里带着龙涎香和怒火交织的灼热,“那朕就让佛祖好好看看,他的好信徒,是怎么在佛前发烧的!”
布料撕裂的声响在寂静的佛堂里炸开,比惊雷还刺耳。
芳如只觉得肩头一凉,粗布衣衫被他硬生生扯破,露出的肌肤瞬间撞上他滚烫的掌心。
那掌心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攥住她,捏得她几乎哭出声。
“疼?”他低笑,牙齿却猛地咬在她颈侧,“这才刚开始!你不是喜欢别的男人吗?他能把你按在佛前这样疼?他能让你记住,你是谁的人?”
他的吻落下,带着惩罚的狠劲,从颈侧滑到肩头,留下一串刺目的红痕。
芳如挣扎着偏头,后背却硌到了柱子的纹路,突出的花纹嵌进皮肉,疼得她浑身颤栗。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疯魔,像要把她拆吃入腹,又像要和她一起跌进地狱。
“说!”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跟他,有没有这样过?有没有!”
芳如偏要笑,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有……比跟陛下……快活多了……”
“好,好得很!既然你这么喜欢快活,”他咬住她的耳尖,字字淬毒,“朕就陪你快活到底!就算把你折腾死,你也只能是朕的鬼!”
周凌突然松开她,转身扯过佛龛上的香炉,竟直接将里面温热的香灰,尽数泼在了她裸露的肩头!
温热的香灰落下,芳如惊得尖叫出声,他却猛地俯身,将她按在满是香灰的地面上。
“他满足得了你吗?”
芳如怕得要命,却不示弱,“我跟他……比伺候陛下……快活千百倍……”
周凌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她转过身按在佛龛前。
另一个香炉被撞翻在地,温热的香灰泼洒在她脊背上,惊得她浑身绷紧。
“既然这么懂得快活,”他咬着她耳后的细嫩肌肤,声音暗哑得可怕,“朕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活。”
她的后背狠狠撞在冰凉的佛龛边缘,疼得眼前发黑,却被他掐着下巴,逼得抬头,正对上佛像慈悲低垂的眼,那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和他染了戾气的脸上,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他扯开自己衣袍的襟口,滚烫的胸膛贴上她沾满香灰的后背。
细密的灰烬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摩.擦,带来刺痛又奇异的触感。
芳如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指尖在铺满香灰的地面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看着佛像,”他迫使她抬头,面对金身佛像慈悲的垂眸,“让佛祖看看,他的信徒是怎么被宠幸的……”
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惩罚的意味,香灰被扬起,在烛光下飞舞如尘。
她咬住嘴唇不肯出声,直到他俯身吻上她肩胛处的香灰,用舌尖轻轻舔去那些灰烬。
“叫出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让神明知道,你是谁的人。”
檀香混杂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浓稠得像要把人溺死。
“想逃?想跟那个逆贼双宿双飞?”他恨透她了,“跟朕比起来,是不是那种莽夫才是你想要的男人?”
芳如被扯得浑身发疼,眼泪混着屈辱砸在佛龛上的香灰里:“我要任何人都不要你!”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凌扣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毕现。
“终于肯说实话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震颤,“那个莽夫能给你想要的?”
芳如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突然的动作打断。
“既然觉得朕不如他……”他咬住她耳垂,“那就好好感受,究竟谁才能让你……”
未尽的话语化作实际行动。
他猛地将她转过去,迫使她双手撑在冰冷的佛龛边缘。
檀木的凉意透过掌心直达心底,与身后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青烟缭绕中,她看见佛像慈悲的眉眼在视线里晃动。
“感受到了吗……”他喘.息着扳过她的脸,迫使她望向佛像,“……是谁在给予你极乐?”
颤声呜咽,染着泪意的眸子映出佛像悲悯的轮廓。
她试图蜷缩起身子,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中。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经文的蒲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钟声穿透夜色传来,她终于……却被他及时揽住。
滚烫的唇贴在她后颈,留下带着痛感的印记。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代价!你以为逃得掉?就算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怀里!”
像要拆了她,每一次都让她的膝盖在青砖上蹭出火辣辣的疼,后背却一次次撞上佛龛,震得上面的香炉微微摇晃,香灰簌簌落在她的头发上。
他咬住她的后颈,“就算你死了,你的身体,也要伺候朕!”
芳如的眼泪砸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混着香灰晕开一片黑痕。
她看见佛像的眼始终低垂着,仿佛在怜悯,又仿佛在沉默。
“就算断了气……朕也会让你躺在龙床上……夜夜承欢……”
每一次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疯劲,像是要把她和这佛堂、这佛像,一起拖进地狱。
“说!你是朕的!”他掐住她,逼她回头看他,“说你只爱朕一个!”
她要是敢说不爱他,他会掐死她。
芳如偏要咬着牙不吭声,却被他猛地按住头,让她的脸贴在冰凉的佛龛上。
香灰沾在她的脸上,混着泪水,又疼又痒。佛龛上的经书被震得掉在地上,书页散开,盖住了她颤抖的指尖。
“说,”他嗓音低哑得可怕,“说你是朕的。”
香灰黏在汗湿的肌肤上,结成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她轻轻一动,就感到灰烬混着干涸的□□摩擦着皮肤,带来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佛堂里只剩下紊乱的喘息。
她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这细微的变化立刻被他敏锐地捕捉。
滚烫的唇贴着她耳廓游走,沙哑的嗓音里带着蛊惑:“想要了?说……说你要朕。”
她艰难地吐出气音:“我要……佛珠……”
周凌动作骤停,他当然知道她念着的是那串她视为珍宝的紫玉佛珠,但此刻他只是抬手扯下佛龛上供奉的木念珠。
“好,朕给你佛珠。”
冰凉的木珠顺着她汗湿的脊背缓缓滚落,每一颗都带着香火浸染过的余温。
珠子的刹那,她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喜欢么?”他咬着她后颈,将整串佛珠紧紧按在,“这就是你要求的佛珠……好好受着。”
檀木珠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摩.挲着肌肤,神圣与亵渎在灼热的呼吸里交织成网。
她望着佛像悲悯的垂眸,终于在珠串滑过脸颊的瞬间溃不成军,指尖在蒲团上抓出凌乱的痕迹。
第二轮的动作比之前更狠,他一手掐着她的背,一手捏着佛珠在她脖颈碾过,疼与麻交织着,让她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喘.息。
(请问审核这段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不能把佛珠放在脸上吗?)
佛像的目光始终垂落在他们身上,慈悲又冷漠,衬得这佛堂里的一切愈发荒谬。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带着龙涎香的灼热:
“说不说?说你想要朕!”
芳如咬着牙,眼泪却越掉越凶,偏要摇头:“我只要……佛珠……”
“冥顽不灵!”周凌眼底的疯魔彻底爆发,他将佛珠绕在自己手腕上,指尖攥紧,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佛珠的硌痛。
(请问审核这段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不能把佛珠放在手腕上吗?)
……
………………
佛堂里的烛火都已燃尽大半。
芳如的意识在疼痛与欢愉间浮沉,到最后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他将自己翻来覆去地折腾。
缠绕在腕间的经幡终于“啪”地断裂,她像片落叶般瘫软在冰冷的青砖上。
断裂的绛红色绸缎委顿在地,如同祭典后散落的残花。
周凌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朦胧的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垂眸系着衣带的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
沾着香灰的靴尖轻轻抬起她的脸,迫使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现在该明白了?”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就算被作践成这副模样……”
他俯身,用指尖抹去她唇边咬出的血痕,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品,眼神却冷得让她发抖。
“你永远都是朕的人。”
殿外突然传来李佐的禀报声,周凌却没回头,只是俯身,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扛在肩上。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狠,几乎要把她的骨头碾碎。
“回行辕。”他推开殿门,月光洒在他染了薄汗的脸上,那偏执的眼神还未褪去,声音却已恢复了帝王的冷硬,“把马宪带回去,你亲自审,敢碰朕的东西,朕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5章 屈服 而朕,夜夜都能让你承欢
行辕审讯室, 烛火摇曳。
周凌端坐主位,指尖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正是之前他强塞给芳如, 又被她决绝丢弃的那一枚。
玉佩触手生温, 却暖不了他眼底的沉沉暮色。
堂下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马宪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青石砖上。
他试图挺直脊背, 但锁住手腕的铁铐太过沉重,迫使他不得不微微前倾。
“马先生的公子, 今年该有三岁了吧?”
周凌突然开口, 声音温和得像在闲话家常。
他执起案上一封密报,却不急着展开, 反而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紫檀木案面。
“早前听说,小公子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周凌终于展开密报, 目光淡淡扫过纸面, “朕特意让人将令郎接到行辕医治, 毕竟……太医院的药材总归齐全些。”
他话音方落,偏殿的门帘被轻轻掀起。
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抱着孩童缓步走出,那孩子小脸通红地昏睡着,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娘……”孩童无意识的呼唤让马宪浑身剧震。
周凌起身,在妇人面前驻足, 伸手轻触孩童滚烫的额头。
“这孩子烧得厉害。”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若不用太医院特制的冰蟾散,怕是……”
周凌的指尖仍停留在孩童滚烫的额间, 语气温和得如同春水:“太医院的冰蟾散,需取雪山蟾蜍舌下腺液,佐以陈年雪水调制。如今库中仅存三剂……”
他缓缓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 瓶身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这一剂,”他将玉瓶轻轻放在案上,“本该用于太后头风发作时。”
马宪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只救命的玉瓶。
他当然明白,这孩子的急病来得蹊跷,除了眼前这位翻手为云的天子,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藏得最深的软肋?
他记得为了将妻儿藏匿妥当,曾辗转多处暗桩,最后托付给远在江南的分舵主。却不想……
“朕派人找了很久。”周凌的声音依然平静,“江南的梅雨到底伤身,不如京城适宜将养。”
这话轻飘飘的,却让马宪遍体生寒,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帝王掌控之中。
周凌执起玉瓶,对着烛光轻轻摇晃,瓶中药液发出细微的声响。
“现在,”他垂眸看着瓶中晃动的液体,“告诉朕,白阳会的计划。”
堂内陷入死寂,只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
马宪的视线在妻儿与帝王之间来回游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子时……”他终于嘶哑地开口,“等漕运粮船经过水门……”
周凌耐心听着,那孩子突然哭醒,小声唤着“爹爹”。
“很好,不过令郎的性命,”周凌执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还需要看马先生接下来的诚意。”
他凝视着马宪眼中未加掩饰的焦灼,那是一个父亲最本能的反应,做不得假。
“现在,”他抬眸,目光如淬毒的利箭直刺马宪心底,“说说你与朕的爱妃,在地窖里都做了些什么。”
马宪喉结剧烈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出:“只是……商议如何助她离开。天地可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释然猛地冲上心头,激得周凌几乎战栗。
他信了。
不是信马宪的品行,而是信一个将软肋彻底暴露于人前的父亲,不敢、也无需在此事上撒谎。
那么,那个女人……那些冷言冷语,那些刻意的疏远,果然都只是为了气他。
这个认知竟让他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恼怒与一种隐秘的、不容承认的窃喜。
“她是不是还许了你别的?比如……取朕性命?”
马宪呼吸一滞,这个细微的停顿没能逃过天子的眼睛。
周凌抬手示意,侍卫立即将马宪的妻儿往前推了一步。
孩童受惊的哭声在堂内格外刺耳。
“冲着我来!”马宪嘶声喊道。
周凌不为所动,目光仍锁在马宪脸上:“佛堂地窖里,她还说了什么?”
“她……”马宪看着瑟瑟发抖的妻儿,终是哑声道,“要我带她逃出去后……倾尽全力助白阳会取陛下的性命。”
空气仿佛凝滞,烛火不安地跃动。
周凌缓缓起身,踱步至马宪面前,目光却越过他,落在角落里相拥的母子身上。
“现在告诉朕,李晖的下落。”
马宪闭上眼,依然能听见儿子压抑的抽泣,能感受到妻子绝望的注视。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教主行事谨慎……”他声音沙哑,“从不会将行踪告知旁人。”
周凌的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摩挲,玉质的温润触感与他此刻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他沉默良久,久到堂内只能听见烛芯爆开的细微声响。
“可惜了。”他轻声道。
话音未落,李佐的刀已出鞘。
寒光闪过,马宪的身子晃了晃,鲜血自唇角蜿蜒而下。
他最后望向妻儿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终是缓缓倒地。
周凌行至门口时,脚步微顿,侧首对李佐吩咐:“传令下去,马宪临死前供出了李晖的藏身处。”
……
行辕寝殿。
烛火微微摇曳,将周凌的影子在青石地板上拉得颀长而扭曲。
空气中情欲的暖昧尚未散尽,与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交织,营造出一种旖旎又压抑的氛围。
芳如躺在锦褥间,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绵长,可那过于紧绷的眼睫,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她早已醒来的事实。
他挥退了侍立在侧的宫女,殿门合上的轻响时,锦褥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周凌一步步走近,垂眸凝视着她。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在佛堂被他反复索求过的身体透着不自然的疲软,衣衫凌乱,沾染着香灰和他的体·液,看上去狼狈又脆弱,却偏偏有种被摧折后的、惊心动魄的美。
他没有说话,俯身,连带着裹在她身上的薄被一起,将人打横抱起。
芳如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装睡?”周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脚步沉稳地朝殿外的汉白玉水池走去。
池水引自活泉,在朦胧夜色中泛着粼粼的冷光,水汽氤氲,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她径直踏入齐腰深的池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得芳如一个激灵,低呼出声,本能地更加用力抱紧了周凌的脖颈,温热的躯体紧紧贴向他寻求暖意。
“冷……”她牙关轻颤,吐出一个字。
周凌单手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到水中,慢条斯理地她湿透的衣物,擦拭过她肌肤上干涸的香灰与狼藉。
衣物被剥离,露出底下莹润却布满暖昧痕迹的肌肤。
他的手继续游走,擦拭过她肌肤上干涸的香灰与狼藉。
水流荡漾,冲刷着那些痕迹,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屈辱。
“洗干净。”他命令道,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湿热的吐息。
芳如别开脸,身体僵硬地承受着他的“清洗”。
当他意图明显地向下,开始新的侵略时,她猛地挣扎起来,用尽残余的力气推拒着他的胸膛。
“不……不要在这里!放开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水波中破碎不堪。
反抗如同投入烈火的油星,瞬间点燃了周凌眼底的暗沉。
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挥舞的手腕,将她更紧地压在冰冷的池壁上,俯身逼近。
芳如绝望地看着他逼近的脸庞,那上面没有任何情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掌控欲。
她心一横,猛地向后仰去,将头没入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堵塞了呼吸,窒息感如同沉重的巨石汹涌而来。
她紧闭着眼,长发如水草般散开散开,等待着解脱,或者更深的折磨。
水面上方的光线扭曲晃动,他的身影朦胧地立在那边,如同索命的神魔。
然而,预想中被强行拉起的力道并未传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就在她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时,周凌的声音透过水面,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没关系。”
芳如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剧烈地咳嗽着,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和发丝不断滚落。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周周凌伸手,抚上她湿透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指腹轻轻揩去她眼睫上的水珠,但说出的话却比池水更冷,一字一句,敲碎她最后的希望:“你尽管溺死自己。死了,朕便命人打造一副水晶棺椁,将你放在寝殿之内。你的身体会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而朕,夜夜都能让你‘承欢'。”
他说得极其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偏执到极致的、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占有欲。
芳如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强大,却比地狱里的修罗更令人胆寒。
死,竟也不是解脱。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比死亡更可怕结局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
她眼中的抗拒和绝望一点点褪去,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颤抖着,伸出僵直的手臂,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重新攀上他的脖颈,将滚烫的、沾满水珠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颈侧。
这是一个无声的、彻底的屈服。
周凌感受着怀中身体的软化,那原本紧绷的脊背此刻无力地倚靠着他,带着微弱的、无法停止的颤抖。
他唇边终于勾起起一抹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他低下头,吻先是落在她颤抖的、被水浸湿的眼睑上,尝到了池水的微咸与她泪水的苦涩,然后,缓缓下移,覆上她冰冷而柔软的嘴唇。
水池的波纹再次剧烈地荡漾开来,一圈圈拍打着池壁,伴随着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在寂静的夜色中蔓延,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沉沦。
经过周凌多次不知节制的索取,芳如终究是病倒了。
她浑身滚烫,意识昏沉,躺在锦被里显得格外脆弱。
周凌踏进内室时,带来的是一阵冷风和他身上独有的、带着压迫感的龙涎香气。
他挥退宫人,径直走到床前,俯身看着烧得双颊绯红、唇色却苍白的芳如。
病中的她褪去了平日的冷淡与隐忍的抗拒,显出一种异样的娇柔,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那股想要摧毁和占有的欲望。
他伸手,想去抚摸她汗湿的脸颊,甚至想将她揽入怀中,不顾她的病体再度索求。
芳如在昏沉中感受到他的靠近和意图,用尽力气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沙哑着声音骂道:“你……你是不是人……我都这样了……”
这话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凌的怒火。
他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向自己,冷笑道:“是不是人?朕是天子!你是朕的女人,无论何时,朕想要,你就得受着!”
“天子……”芳如无力挣扎,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汗水,“只会欺凌一个病弱女子……算什么……”
“放肆!”
周凌低喝,但看着她确实气息奄奄,连骂他都显得有气无力,那点强制的心思在现实的病容前终究被按捺下去。
他猛地甩开手,站起身,烦躁地在室内踱了两步,朝着门外厉声道:“传太医!立刻!”
太医很快战战兢兢地赶来,在周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为芳如诊脉。
指尖搭上腕脉片刻,太医眉头微动,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悄悄抬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更加仔细地品察脉象。
周凌将太医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耐地问道:“如何?只是寻常风寒?”
太医收回手,恭敬地跪倒在地,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近前的皇帝能听见:“回禀陛下,娘娘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此乃……喜脉。依脉象看,应已近两月,胎气……略有浮动,需好生静养安胎。”——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末尾是“朕亲自审”,怕进审,不改了。
第66章 伺机 她依然会选择离开
“喜脉?”周凌瞳孔微缩, 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算计的幽光。
他抬手, 阻止了太医可能继续说下去的话, 目光锐利地扫过床上因高烧而意识模糊的芳如。
她显然并未听清太医的低语。
周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随即恢复冷峻, 对太医沉声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朕知道了。开最好的方子, 务必治好她的‘风寒’。今日诊脉之事, 若有多一人知晓,朕唯你是问。明白吗?”
“臣明白!臣明白!”太医冷汗涔涔, 连连叩首。
“下去熬药吧。”
太医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周凌重新坐回床沿,凝视着芳如因高热而泛红的脸颊, 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他伸出手, 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眉眼, 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
“我们有孩子了,芳如。”他低声呢喃,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欣喜。这个意外而来的血脉联结,让他觉得与她之间那根无形的线,骤然收紧了许多。
这时, 内侍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周凌挥退旁人,亲自端起药碗。他舀起一勺, 仔细吹温,才递到她唇边,声音放得极柔:“如儿,醒醒, 把药喝了。”
芳如被唤醒,看到是他,下意识地蹙眉别开脸:“不喝……”
周凌凝视着她纤长的睫毛,声音低沉带着诱哄:“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芳如侧过脸避开药勺,语气冷淡:“陛下何时这般关心起臣妾的身子来了?”
“朕何时不关心了?”他挑眉,将药勺又递近几分,“莫非爱妃是故意病着,好躲着朕?”
被说中心事,芳如耳根微热,却强自镇定:“陛下多虑了。只是这药太苦,喝不下。”
“苦?”周凌轻笑,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那爱妃是要朕亲自喂你?用……别的方式?”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芳如顿时红了脸,羞恼地瞪他:“陛下!臣妾还病着!”
“所以更要喝药。”他直起身,晃了晃药碗,眼底闪着戏谑的光,“是要朕用勺子喂,还是用嘴喂,爱妃选一个?”
芳如咬着唇,知道他真做得出来。挣扎片刻,终究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正要喝时,却听他悠悠补充:
“病好了有赏。”他指尖轻轻卷着她一缕青丝,语气暧昧,“朕亲自‘犒劳’你。”
芳如手一抖,药汁险些洒出来。她抬眸瞪他,却见他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陛下这是逼臣妾永远病着才好。”
“那怎么行?”周凌接过空碗,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唇瓣,低笑,“朕还等着爱妃……早日康复呢。”
他刻意放缓的语调让芳如脸颊发烫。
看着他得意离去的背影,她气得攥紧了锦被。这男人分明是吃准了她拿他没办法!
窗外忽然传来周凌吩咐宫人的声音:“去库房取些蜜饯来,要最甜的那种。就说……朕怕某人喝药苦着了。”
芳如怔了怔,把脸埋进枕头里,唇角却不自觉弯了弯。
书房内,龙涎香在静默中袅袅盘旋。
周凌背对着李佐,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李佐,你觉得……沈采女如今,是安心留在朕身边了么?”
李佐垂首侍立,心头一凛。
他跟随这位年轻的帝王多年,深知其性情。
沉吟片刻,他选择实话实说,声音沉稳:“回陛下,依臣观察,沈采女近日虽不再激烈反抗,但她的顺从……更多是权衡利弊后的自保。”他顿了顿,想起那女子清冷眼眸深处藏不住的倔强,“她或许不再求死,但若有机会……臣以为,她依然会选择离开。”
周凌缓缓转身,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连你都看得明白……是啊,她就像一只养不熟的雀儿,朕就算把全天下最好的金丝笼捧到她面前,她想的,还是振翅高飞。”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她甚至不想怀上朕的孩子。”
李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化为复杂的了然。
他想起自家夫人有孕时的欣喜,与陛下此刻隐秘的担忧形成残酷对比。
周凌走到御案前,声音低沉下去:“朕不敢让她知道。李佐,你信么?朕是怕……怕她知道怀了朕的骨肉,会想方设法……不要这个孩子。”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
普天之下,有多少女人渴求龙种而不得,偏偏他唯一在意的这个,可能会亲手毁掉他们的牵连。
李佐心中巨震。
他深知沈芳如的刚烈,若她真存了必走之心,这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若有机会,他是否该助她离开?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看着陛下为情所困的模样,他又觉得那女子或许本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
“陛下……”李佐喉头有些发干。
周凌却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眼神瞬间恢复了帝王的锐利与决断:“传朕口谕给内务府,即日起,暗中筹备解散后宫之事。所有嫔妃,愿意归家者,厚赐妆奁,允其归家自行婚配;不愿离宫者,一律移送京郊皇家尼庵静修。”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李佐,“此事,密进行,尤其……不能让她知晓半分。”
李佐愕然:“陛下!这……”
清漪园内,皇后跪伏在太后跟前,泣不成声,发髻散乱,哪还有一国之母的威仪。
“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啊!”皇后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凄切,“陛下……陛下他不仅要遣散六宫,还要废了儿臣,与儿臣和离!”
太后正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她凤眸圆睁,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凌儿他……他竟要解散后宫?荒谬!”
“千真万确!”皇后膝行几步,抓住太后的裙摆,压低声音,带着隐秘的恨意,“儿臣暗中施压太医,才探得实情!是那个沈芳如,她有了身孕,已近两月!”
太后眉头紧锁:“怀了龙种虽是大事,也不至于……”
“母后!”皇后急切地打断,语速飞快,“您算算日子!两月前,那沈芳如正在何处?她与那白阳会的逆贼在观音阁私奔未成!这孩子,焉知是不是逆贼的野种!陛下如今被她迷了心窍,竟要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胎儿,罔顾祖宗礼法,解散后宫,废黜儿臣!这……这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让皇室蒙羞吗!”
“砰!”太后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她胸膛起伏,显然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和其背后可能带来的丑闻激怒了。
“岂有此理!”太后猛地站起身,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寒霜,“皇帝竟如此糊涂!”
一旁的嬷嬷连忙上前低声劝道:“太后息怒。陛下此刻正带着沈采女在城外的剿匪行辕,此时前去,怕是……”
“怕是什么?”太后冷声打断,眼神锐利,“难道要等那孽种落地,等这皇室丑闻天下皆知吗?”她深吸一口气,已然有了决断,“给哀家更衣。哀家要亲自去一趟行辕,见见那个沈芳如!”她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声张,哀家扮作宫女的模样随行。此事,绝不能耽搁!”
“是!”嬷嬷不敢再劝,连忙应下。
与此同时,剿匪行辕内,芳如正对镜梳妆。
铜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少了几分往日的忧郁,多了几分从容。既然命运将她困在这方天地,既然连死的自由都被剥夺,那她便要在这困境中活出另一番滋味。
她轻轻抿了口胭脂,唇瓣顿时染上娇艳的色泽。
周凌不是想要一个温顺的玩物吗?她偏要做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存在。这些时日,她渐渐发现,这个看似强势的帝王,其实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好懂。
脚步声由远及近,芳如从镜中看见周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起身,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发髻,从镜中与他对视,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陛下今日来得早。”
周凌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闲适。
他走近,站在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透过镜子注视着她:“看来爱妃今日心情不错。”
“既然逃不开,何必整日愁眉苦脸。”芳如转身仰头看他,目光清亮,“臣妾想通了,与其抗拒,不如好好享受。毕竟……”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他衣襟上的龙纹,“陛下能给的都是最好的,不是吗?”
周凌眸色转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搅得心头微动。
他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爱妃能这样想,朕心甚慰。”
芳如感受着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在心里轻轻一笑。
看,他果然吃这一套。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僵硬地躲避,反而主动将手搭上他的手臂,语气轻快:“陛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陪臣妾去园中走走?”
周凌凝视着她笑盈盈的脸庞,一时竟有些恍惚。这样的芳如,明媚灵动,仿佛初春融雪,让他移不开眼。他握紧她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好,朕陪你。”
芳如起身,轻盈地挽住周凌的手臂,两人并肩往园中走去。
行辕内的侍卫宫人见到陛下与沈采女这般恩爱模样,都纷纷垂首避让。
行至一处开得正盛的海棠□□,芳如忽然停下脚步,轻轻晃了晃周凌的手臂。周凌侧首,目光温柔:“怎么了?”
“陛下,”芳如仰起脸,任由花瓣落在她的发间,眼中闪着俏皮的光,“臣妾走不动了。”
周凌会意,眼中笑意更深。
他俯身将她稳稳抱起。芳如顺势环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朕倒是很喜欢抱着你。”周凌低头在她耳边轻语,“轻得像片羽毛。”
芳如在他怀里轻轻笑了,抬起头时眼中盛满星光。
她凑近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这是给陛下的奖赏。”
周凌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这才叫奖赏。”周凌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比方才那个更缠绵。
芳如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第一次觉得,或许留在这个人身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这日后,芳如仿佛对周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恋。
在庭院中散步时,她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纤纤玉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袖,像是生怕他离开似的。
一阵微风拂过,她顺势就想要钻进他怀里,让他像昨日那样将自己稳稳抱起。
周凌虽极为享受她这般主动的亲昵,但余光瞥见周围侍立的侍卫,终究顾及帝王威仪,一只手轻轻揽了揽她的肩,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克制:“这么多人看着呢。”
芳如这才恍然惊醒般注意到四周肃立的侍卫,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轻轻退开半步。
周凌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顿时心头一软,当即下令:“都退到院外守着,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侍卫们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去,庭院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凌这才重新将芳如揽入怀中,感觉到她立刻像只归巢的雏鸟般急切地贴上来,不由低笑出声,轻吻她的发顶:“现在可满意了?”
芳如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小手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她轻轻点头,声音闷闷的:“陛下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软,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周凌的心尖。
他从未见过芳如这般娇憨依赖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丝:“那朕以后都让你闻着可好?”
“嗯。”芳如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只撒娇的猫儿。
周凌感受着怀中人儿全然的依赖,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片刻的清净与亲密,恰好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就在他们相拥的时刻,一双眼睛正透过月洞门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片刻后,周凌被前朝的急报请去处理政务。
芳如独自在院中赏花,忽然一个面生的嬷嬷上前,说是奉陛下之命请她去偏殿等候。
芳如跟着嬷嬷走到一处僻静的厢房,推门而入的瞬间,她一眼就认出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太后,即便对方穿着普通嬷嬷的服饰,但那通身的雍容气度是遮掩不住的。
“见到哀家,还不跪下?”太后冷冷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威严。
芳如面上故作惊慌地跪下行礼,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讥诮。她倒要看看,太后特意扮作嬷嬷潜入行辕,究竟要演哪出戏。
“哀家问你,”太后的目光如淬毒的银针般射来,“你腹中的孽种,是不是白阳会的?”
芳如如遭雷击,猛地抬头。
怀孕?她竟然怀孕了?难怪这些时日总是莫名贪恋周凌的怀抱,原来是这个缘故。
太后见她怔住,以为她心虚,语气更加凌厉:“你已怀有两个月身孕,正好是你与白阳会逆贼私奔之时。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芳如跪在地上,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脑海中飞速运转。
她看着太后那副恨不得立即处置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
他们若真敢动她,何必这般偷偷摸摸?还不是怕极了周凌的怒火。
想到这里,芳如心中竟生出几分捉弄之意。她刻意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字字清晰:“太后明鉴,这孩子……确实是白阳会的。”
第67章 逃脱 他还会尖诗吗?
“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狰狞之色,却果然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芳如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更甚。
她甚至故意微微挺直腰背, 让太后看清她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怀着的, 可是周凌如今最在意的筹码。
“好, 很好。”太后强压着怒火,“既然不是皇家血脉, 哀家给你一条生路。三日后子时, 你的贴身侍女和西侧门守卫都会给你行个方便,车马银两都会备好。你走得越远越好, 永远别再回来。你可愿意?”
芳如忙不迭点头,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愿意!臣妾愿意!”心中却是在嗤笑太后的愚蠢。
她当真以为她会相信这番说辞?怕是等她一离开行辕,就会遭遇“意外”吧。
太后冷冷打量着她:“若你贪恋权势, 敢将此事透露给皇帝……”
“臣妾不敢!”芳如连忙表忠心, 她当然不会告诉周凌, 但不是因为害怕太后,而是她确实想要离开。
不过,她可不会按照太后安排的路走。
待芳如退出厢房,她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太后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 却不知她芳如也要借力打力。先借太后之力逃出周凌的掌控,再想办法摆脱太后的追杀, 这虽然危险,但比起永远被困在金丝笼中,值得一搏。
从太后处回来后,芳如心中已有了决断。
逃离的计划必须尽快实施,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萦绕在她心头,她若一走了之,盛怒之下的周凌会如何对待她的父亲,光禄寺少卿沈文正?
想到父亲可能因自己而受牵连,芳如坐立难安。
她思忖片刻,心中生出一计。
当晚周凌来时,芳如难得地主动迎上前,柔顺地依偎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陛下,臣妾今日忽然很想念父亲。自从到行辕来后,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
周凌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她难得流露的小女儿情态,心头一软:“这有何难?朕明日就下旨,召沈卿来行辕与你团聚。”
芳如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担忧:“父亲年事已高,从京城到行辕路途遥远……”
“爱妃放心,”周凌轻抚她的发丝,“朕会派最好的御医随行,确保沈卿一路平安。”
两日后,沈文正果然抵达行辕。
让芳如惊喜的是,同行的竟还有承皇子。
“承儿!”芳如惊喜地蹲下身,张开双臂。
那个三岁的小男孩立刻挣脱乳母的手,迈着小短腿扑进她怀里,软软地唤着:“芳娘娘!”
芳如紧紧抱住这个孩子,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承皇子是她的未婚夫顾舟与芷贵妃的私生子,之前芷贵妃因惧怕秘密暴露,竟多次伤害亲生骨肉。
是芳如设计让芷贵妃失势被打入冷宫,才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自那以后,承儿便对她格外依恋,而她也早已将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视如己出。
周凌站在一旁,看着芳如与承儿亲昵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自然知道承儿的身世,却因芳如的喜爱而默许了这个孩子留在她身边。
“多谢陛下。”芳如起身,对周凌盈盈一拜,眼中含着真挚的感激。
这一刻,她心中的计划越发清晰。她要带着父亲和承儿一起离开,从此远离宫廷纷争,过上平凡却安宁的生活。
傍晚,芳如格外温顺缠绵。
当周凌将她拥入怀中时,她非但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主动迎合。
在情动之时,她甚至允许自己暂时沉溺于这个怀抱的温暖中。
“今日怎么这般热情?”周凌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因情欲而沙哑。
芳如没有回答,只是用更深的吻封住了他的唇。
在交缠的呼吸间,她心中默默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待她带着父亲和承儿远走高飞后,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往云烟。
就在情浓之时,营帅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有紧急军情!”
周凌动作一顿,理智瞬间回笼。
他撑起身子想要下榻,芳如却难得任性地收紧手臂,声音带着情动时的软糯:“别走……”
周凌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声音沙哑:“乖,朕去去就回。”随即扬声道,“何事如此紧急?”
“禀陛下,白阳会逆贼在临山镇煽动民众作乱,已有数百人聚集!乱民趁势□□·掠,商铺遭劫,百姓奔逃,治安已然失控,情况万分危急!”
周凌闻言神色骤变,方才的温情瞬间消散无踪。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衣袍。芳如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拂开。
“陛下!”芳如半撑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斑驳吻痕。
周凌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深沉:“军情紧急,朕必须亲自处理。”说完便大步离去,再无半分留恋。
芳如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失落。
方才的温存仿佛只是个幻觉,一旦涉及朝政大事,她永远是被抛下的那个。
外间,周凌已恢复帝王威仪,沉声下令:“即刻点齐五百精兵,由你亲自带队赶往临山镇。记住,首要任务是控制局势,驱散民众,擒拿为首逆贼。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营帅躬身应道。
周凌略一沉吟,又补充道:“派人暗中查清白阳会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区区数百民众作乱,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朕怀疑这背后另有图谋。”
“陛下英明!”
待营帅退下,周凌又去了书房。
他何尝不想继续方才的温存,但身为帝王,江山社稷永远排在首位。
不久后,一个宫女悄悄找到芳如,低声道:“太后让奴婢传话,今夜三更,御林军会在西侧防卫线开一个口子,外围大榕树下备好了马车。姑娘务必准时离开。”
芳如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点头:“回去禀告太后,我一定准时到。”
待宫女离去,芳如立即找到父亲沈父。
她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父亲,今夜我们便可离开这里。您愿意随女儿一起走吗?”
沈父闻言先是一惊,随即露出慈爱的笑容:“为父早就说过,只要我儿开心,这官不做也罢。咱们父女二人,去哪里都好。”
芳如眼眶微热,紧紧握住父亲的手。
三更时分,将是他们重获自由的时刻。
暮色渐沉,芳如在殿内坐立不安。
想到今夜就要离开,她心中五味杂陈,竟生出几分不舍。
她特意吩咐宫人准备了几样周凌爱吃的菜肴,想与他共用这最后的晚膳。然而直到饭菜凉透,周凌仍未归来。
“父亲,您先带承儿用膳吧。”芳如强撑着笑容,“我……我再等等陛下。”
沈父了然地看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牵着承儿的手退下了。
空荡荡的殿内,芳如独自坐在桌前,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时,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周凌带着一身夜露走进来,眉宇间带着疲惫。
芳如几乎是立刻起身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怎么还没歇息?”周凌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自然地搂住她。
“在等你。”芳如仰起脸,主动吻上他的唇。
然而就在两人意乱情迷之际,营帅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在殿外响起:“陛下,临山镇有紧急军情!”
周凌的动作顿时停住。
芳如不满地蹙眉,双臂紧紧环住他:“这次别走……”
周凌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声音沙哑:“朕很快回来。”说着便要起身。
芳如却执拗地不肯松手,周凌无奈,只得扬声道:“进来说。”
营帅低着头走进外间,隔着屏风禀报:“陛下,之前在临山镇的镇压与民众发生冲突,导致两名百姓身亡,其中还有个五六岁的孩童。现在群情激愤,局势快要失控,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周凌神色一凛,沉声道:“继续镇压,必要时实施宵禁,务必控制住局势……”
芳如闻言心中一惊。
临山镇是她南下江南的必经之路,若是实施宵禁,今夜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她立即抬起泪眼,轻轻拉住周凌的衣袖:“陛下,都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了,那些百姓多可怜啊。能不能……不要再镇压了?”
周凌皱眉看向她,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想起她正怀着身孕,确实不宜受此惊吓。
他沉吟片刻,对营帅改口道:“传朕旨意,士兵改为维持秩序,不必镇压,暂不实施宵禁。”
“可是陛下……”营帅还想再劝。
“就按朕说的办。”周凌语气坚决。
待营帅退下,芳如暗自松了口气。
混乱的临山镇反而更利于她趁乱脱身,这个结果正合她意。
营帅领命退下后,周凌正要继续方才的缠绵,却见新任吏部侍郎又求见。
先前提议让芳如辨认白阳会逆党的李阁老、张阁老及吏部侍郎均遭贬谪,其中为首的李阁老更被勒令致仕。
这位刚上任的官员显然没料到会撞见陛下与妃嫔亲热的场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周凌见状,只得对芳如温声道:“朕去去就回。”便与吏部侍郎往殿外走去。
芳如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周凌,你又一次为了政务抛下我。等你回来发现我不见了,可别后悔。
她起身开始收拾行装。当收拾到承儿的玩具时,承儿揉着惺忪睡眼走过来:“芳娘娘为什么要收拾承儿的玩具?”
芳如蹲下身,轻声道:“因为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再也不回来了。”
承儿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芳娘娘要带承儿离开父皇吗?可是承儿不想离开父皇……”
芳如心中一阵刺痛。
周凌平日忙于政务,与承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没想到这孩子竟对他如此依恋。
但她必须带承儿走,这孩子是白阳会顾舟的骨肉,若是留在宫中,太后和皇后绝不会善待他。
周凌面上再怎么庇护,也不可能真心疼爱一个逆贼之子。
“乖,先去睡吧。”芳如柔声哄着承儿,待他睡下后,继续收拾自己的行装。
更漏指向二更天,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然而,承儿其实并未睡着,他趁着芳如不注意,悄悄溜出屋子,蹲在廊下等着。
当看到周凌的身影时,他立即扑了上去,小脸上满是泪痕:“父皇!沈采女说要带承儿离开父皇,承儿不想离开父皇!”
周凌闻言,脸色骤变,大步走向芳如的房间,推门而入时眼中翻涌着怒意:“你又要离开朕!还要带着承儿一起走?!”
芳如慌忙将收拾到一半的包袱塞到床下,强自镇定地转身:“陛下怎么又回来了?承儿方才调皮,我说了他几句,吓唬他说要带他离开呢。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
她说着,主动偎进周凌怀中,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周凌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你真的不会离开朕?证明给朕看。”
芳如心中焦急,若此时与周凌缠绵,必定会耽误出逃的时辰。
她急中生智,突然捂住嘴做出干呕状,脸色苍白地靠在周凌肩上:“陛下,臣妾突然有些不适……”
周凌立即会意,想起她怀有身孕,心中的疑虑稍减。
他温柔地揽住她,让她靠在榻上休息:“既然不适,就好好歇着。”他轻抚她的发丝,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营帅又一次在外求见。周凌皱眉,替芳如掖好被角:“朕去去就回。”
待周凌离开,芳如立即从榻上起身。
看了一眼更漏,已是三更天。
她迅速从床下取出包袱,轻轻摇醒承儿,又唤来沈父。
临出门时,芳如注意到平日里寸步不离的侍女竟不见踪影——想必是听了太后的安排,刻意回避了。
三人悄无声息地朝着西侧防线走去。
月光下,芳如的心跳得厉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果然,防线处有一个缺口,不见守卫踪影。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缺口时,芳如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她猛地抬头,只见御林军统领李佐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芳如顿时僵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
若是李佐此刻出声,一切就都完了。
然而李佐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
月光照在他坚毅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赞同,但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想起了陛下为这个女子屡次破例的模样,也想起了她给陛下带来的痛苦。或许……放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李佐最终移开了视线,转身背对着他们,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芳如立刻会意,拉着父亲和承儿快速穿过缺口。
在踏出行辕的刹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佐依然背对着他们,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
这一刻,芳如明白,这位忠心的御林军统领,为了他的陛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芳如心中暗喜,带着父亲和承儿迅速穿过外防。
来到大榕树下,果然看见一辆马车等候在此。车夫见到他们,低声道:“大人,小姐,太后安排的人已经被我打晕了,快上车!”
沈父和芳如抱着半梦半醒的承儿迅速登上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朝着临山镇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临山镇外,承儿被颠簸惊醒,揉着眼睛说想要小解。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树林旁,芳如带着承儿下车。就在他们走进树林时,突然从暗处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氓。
“哟,这小娘子长得真标致!”为首的流氓淫·笑着逼近。
沈父和车夫立即上前阻拦,却被其他流氓围攻。
拳头和脚踢如雨点般落下,沈父年迈体弱,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车夫虽然年轻些,但也寡不敌众,被两个流氓按在地上殴打,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承儿被这暴力的场面吓得大哭,一个流氓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小杂种吵死了!”
承儿瘦小的身子被踹得滚倒在地,哭声更加凄厉。
芳如惊恐地看着这些暴民,心中悔恨交加,她想起自己不久前还依偎在周凌怀中,为这些暴民求情。
“陛下,那些百姓多可怜啊。”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那句轻飘飘的恳求造成了怎样可怕的后果。
若不是她劝阻镇压,这些暴民怎敢如此猖獗?若不是她坚持“仁慈”,父亲怎会倒在血泊中挣扎?承儿怎会被人像踢野狗般踹开?
而现在,那些因她请求而束手束脚、只能勉强维持秩序的士兵,显然已控制不住这愈演愈烈的乱局。
她心中又惊又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扫视着这群流氓,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疤的男子似乎是头目。
“这位好汉!”芳如突然提高声音,对着疤面男子盈盈一拜,“小女子家中颇有资财,就住在临山镇上。若是好汉愿意放我们通行,我愿将家中所有金银尽数奉上。”
疤面男子狐疑地打量她:“小娘子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样?”
“好汉说笑了。”芳如故作娇弱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沈父和车夫,“我父亲和家仆都已受伤,这孩子又惊吓过度。我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出好汉的手掌心不成?”
她说着,取下发间一个珠花递过去:“这是定金。家中还有百两黄金,都藏在卧房暗格里。”
疤面男子接过珠花对着月光细看,成色极好,顿时信了八分。
他咧嘴一笑:“小娘子爽快!那就请上车吧。”
“且慢。”芳如故作担忧地看了看其他流氓,“钱财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如就由好汉一人驾车送我去取,也免得……其他人见财起意,反倒对我不利。”
这话说到了疤面男子心坎上。他立即呵斥其他流氓:“你们在这里看着这些人,等我回来!”
芳如独自登上马车,在车厢坐定的刹那,她迅速找到了座位暗格里露出一截匕首的刀柄,这是她之前放置的。她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掩盖,将匕首悄悄取出藏入袖中。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芳如的心跳如擂鼓。
疤面男子在前头驾车,时不时回头淫·笑:“小娘子倒是识趣,待会取完钱财,不如跟了我……”
芳如假意应承,手中紧紧握着匕首。当马车行至一处陡坡时,她看准时机,猛地将匕首刺向流氓后背!
“啊!”流氓吃痛惨叫,下意识猛拉缰绳。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偏离道路,车厢在剧烈摇晃中冲向山坡边缘。
芳如只来得及拉住窗棱,便感觉天旋地转。
车厢翻滚着坠下山坡,她的头重重撞在车壁上。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芳如绝望地想,这次没有佛珠护体,怕是真要命丧于此了。
从这么高的山坡摔下去,尸体必定血肉模糊、丑陋不堪。
那个口口声声说连她死了都要霸占的周凌,会对这样一具破碎的尸体产生欲望吗?
这荒谬的念头竟成了她最后的意识。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临。
再睁开眼时,芳如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璇玑宴门口。
华灯初上,丝竹声声,与她经历过的无数次重生开端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抚摸手腕,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串能让她重生的佛珠手链。
那她怎么能重生的?
摊开掌心,她怔住了。
手中紧紧攥着的,竟是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是周凌送给她,又被她决绝丢弃的那一枚。
这一次的重生,似乎与以往都不同了。
第68章 立她为后 第八世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这里?她上一世临死时, 身边绝无此物。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段冰冷刺骨的记忆,如同潜伏的毒蛇, 猛然咬入她的脑海。
那是她死后, 发生在周凌寝殿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那具从悬崖下寻回的、几乎支离破碎的尸体, 被能工巧匠以秘法勉强缝合, 安置在一具晶莹剔透的玄冰棺内。
周凌,身着大婚礼服, 正屏退左右, 独自走向冰棺。
他抚上她冰冷青白、布满缝合痕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芳如, ”他低语,炽热的呼吸在冰棺上凝成白霜,“你以为死了就能逃离朕吗?朕要立你为后。”
他俯身, 隔着冰冷的棺椁, 如同情人低语, 声音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你听,群臣都在外面跪谏,说朕疯了,说这是有违人伦、天理不容……”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寝殿中回荡, 扭曲而快意,“可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朕的话,就是天理!”
“你说你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完好无损地属于朕?”他的指尖划过她无法闭合的双眼,“可现在, 你还不是在这里?朕不仅要你躺在朕打造的婚床上,还要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生生世世,都属于朕的……”
画面陡然一转,是那场震惊朝野的“冥婚”大典。
寝殿被布置成诡异的婚堂,红烛与白幡交织。
在文武百官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周凌亲手将这枚羊脂玉佩,塞进了她那只勉强连接在腕部、僵硬蜷缩的手中。
“拿着它,芳如。”他的声音响彻死寂的寝殿,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疯狂,“这是朕给你的聘礼。戴着它,无论你轮回到哪里,朕都能找到你……下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你逃开。下一次,朕会在你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牢牢锁住你……”
记忆的洪流并未停止,更深的、更令人作呕的黑暗席卷而来。
她“看见”了往后的每一个深夜,周凌如何屏退所有人,独自走入寝殿。
他不仅对着冰棺中的她倾诉那病态的占有欲,他甚至……
他真的实践了他的誓言。
尖诗……
那枚玉佩,在她死后僵冷的手中,见证了所有无法言说的亵渎与疯狂。
它浸透了寝殿的阴冷、尸身的死气,以及……周凌那跨越了生与死界限的、令人窒息的执念。
是了,就是这枚承载了他最强妄念的玉佩,夹杂着他对“下一次”的疯狂期许,以及她自身强烈的、不甘被如此掌控的意志,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比佛珠更强大的媒介,将她强行拖回了这一切的起点!
那个连死亡都无法让她逃脱,甚至死后仍要遭受其凌辱的帝王,周凌。
仅仅是回想起这些强行灌入脑中的画面,芳如便觉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极致的恶心与战栗。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入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无论是生是死,她都绝不要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羊脂玉佩。
月光下,它依旧温润生辉,可此刻在芳如眼中,它却散发着来自寝殿的腐臭,缠绕着周凌炽热而扭曲的呼吸,沾满了她上一世死后都不得安宁的耻辱。
芳如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毁灭的决绝厉色,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扬手,将那玉佩如同甩脱一条毒蛇般,狠狠掷向道旁繁茂幽深的花圃!
白玉划破夜色,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的草丛。
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前世的腐朽气息全部排出体外,挺直脊背,宛如一名奔赴战场的战士,昂首走向那片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缭绕的璇玑宴。
丝竹管弦之声渐近,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
宴席上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既定轨迹上。
周凌的目光越过人群锁定她,他端着酒杯走来,言语间是帝王特有的霸道与温柔并存。
芳如垂眸应和,将所有恨意藏在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陛下厚爱,臣女惶恐。不如去醉仙楼小酌?”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周凌低笑:“好。”
芳如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压抑了七世的杀意正在蠢蠢欲动。
将周凌安置在醉仙楼二楼雅间后,她以温酒为借口下楼,绕到后巷。
黄江果然等在那里,这个白阳会的忠心教徒,永远会在需要时出现。
重复了上一世的说辞后,再次取得他的信任。
“姑娘有何计划?”黄江压低声音问道。
芳如直视他的眼睛:“教主有□□有变。立即诛杀狗皇帝。”
这一世,她不会再与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有任何牵扯,这个所谓的“反朝廷义士”组织,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白阳会所谓的宏图大业,不过是给周凌送人头的把戏罢了,她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黄江一怔:“可教主的吩咐是绑架……”
“情况紧急。”芳如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皇帝已起疑心,我接到密令,就地格杀。把会里最快的毒药给我。”
黄江犹豫着。
巷口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你怀疑我?”芳如逼问,前几世与白阳会打交道的经验让她知道如何拿捏这些人的心理,“若是误了教主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句话击中了黄江的软肋。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沾唇即死。”他低声道,“半个时辰内发作,无药可解。”
芳如接过瓷瓶,指尖冰凉。
她绕到酒楼后厨,假意净手,将无色无味的毒液仔细涂抹在其中一个酒杯的边缘。
烛光下,涂毒的杯沿看不出任何异样。
端着酒回到二楼时,周凌正凭窗而立。
夜色中的京城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展,而他站在醉仙楼的最高处,宛如掌控这一切的神明。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转身,烛光在他衣袍上跳跃,唇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芳如垂眸,将托盘轻轻放在紫檀木桌上:“温酒需耐心,雪腴酒最忌急躁。”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她小心地将涂有毒药的那个杯子放在他惯坐的位置前。白玉杯沿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看不出丝毫杀机。
周凌缓步走近,龙涎香的氣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伸手,不是去接酒杯,而是轻轻执起她的一缕发丝:“朕还以为,沈姑娘要不告而别了。”
这句话让芳如心头一紧。
她强压下后退的冲动,端起酒壶为他斟酒。
“这一杯,敬陛下。”她将酒杯轻轻推到他面前。
周凌接过酒杯,修长的手指恰好覆在涂毒的位置。
芳如的心跳几乎停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他没有立即饮用,反而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沈姑娘今日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许是方才在楼下吹了风。”她勉强牵起唇角。
周凌举杯至唇边,芳如屏住呼吸。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烛光在酒杯中摇曳,映出他深邃的眉眼。
只要他饮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放下了酒杯。
“朕听人说起,沈姑娘素来不擅饮酒。今日这般殷勤劝酒,倒让朕想起一个典故……”
他倾身向前,声音低沉:“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却不知今夜这杯酒……”
芳如心头剧震,面上却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她执起另一只酒杯,从容不迫地斟满:
“陛下说笑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假,可沛公终究安然脱身。可见有些局,看似是局,实则未必。”
她将酒杯举至唇边,眸光清亮地望着周凌:
“若陛下疑心这酒,臣女愿先饮为敬。”
芳如从容举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她特意选了那只完好的酒杯,毒药只涂在周凌那杯的杯沿,酒水本身并无问题。
“这第二杯,”她又斟满酒,双手奉至周凌面前,“才是真心敬陛下。臣女一介女流,岂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感念陛下厚爱,特备此酒以表心意。”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眼神却坚定如磐石:
“陛下若仍不放心,臣女愿再饮三杯,以证清白。”
这一番话既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将选择权交还给了周凌。
此刻若再推拒,反倒显得帝王气量狭小了。
周凌凝视着她从容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终于,他再次接过酒杯。
芳如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指尖在袖中不受控制地轻颤。
只要他饮下这杯酒,只要片刻之后毒发,她就会立即高呼“有刺客”,将一切推给巷子里的白阳会逆党。
届时皇帝暴毙,逆党伏诛,她便能彻底摆脱这纠缠数世的梦魇,重获真正的自由。
这个念头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是激动,也是恐惧。
酒杯已经触到他的唇。
芳如的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腔。
就在这时!
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间。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眼前发黑。
“呕……”
秽物溅上周凌玄色的衣袍,在精致的绣纹上留下难堪的污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凌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放下酒杯,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污渍,又抬眼凝视她苍白的脸。
“沈姑娘看见朕,就如此作呕?”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她的心里。
芳如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连忙取出帕子为他擦拭:“陛下恕罪,许是方才在楼下尝了些不新鲜的茶点,这才……”
周凌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脸色这么差,莫非是身子不适?”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芳如被迫仰头与他对视,只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秘密。
“希望你不是怀孕了。”
第69章 验身 奸夫是谁?!
这句话来得突兀, 却像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芳如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维持着镇定:“陛下何出此言?臣女尚未出阁,怎会……”
话一出口, 她便在心中暗恼。
她何必向他解释这些?可转念一想, 眼前这位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天子, 且是个暴戾无常的性子。
若是一个不慎惹他动怒, 只怕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解释一句,总比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强。
“尚未出阁又如何?”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却让芳如浑身一颤。
她分明听出了话中的试探与警告。
“陛下明鉴, ”她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臣女可以对天发誓,绝无玷污清白之事!今日不适,纯粹是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未愈, 这才在御前失仪。”
她低垂着头, 却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仿佛在掂量她这番话的真伪。
良久,他轻轻“啧”了一声,语气淡漠:
“罢了。”
他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方才的亲密试探从未发生过。
“既然身子不适, 就早些回府歇着吧。”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让芳如微微一怔。
前一世那个连她尸体都不肯放过的疯子,此刻却对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疏离。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一世的周凌,似乎真的对她没什么兴趣。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解脱,却又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待她回过神时,周凌已推门而去, 那杯未饮的毒酒还静静地摆在桌上
回到沈府时,夜色已深。
芳如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残月,心中五味杂陈。
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实在可惜。
但周凌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又让她生出几分侥幸,或许这一世,他不会再对她产生那般执念?
既然杀不了他,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
她想起前世父亲为了她丢下官职远走他乡,连新纳的妾室都弃之不顾。
那时父亲握着她的手说:“如儿,爹只要你好好的。”
想到这里,她起身走向厨房,亲手沏了一盏父亲最爱的龙井。
“爹爹。”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女儿给您沏了茶。”
沈父正就着烛光批阅公文,见她进来,立即放下笔,慈爱地笑道:“如儿今日怎么想起给为父沏茶了?快坐下,跟爹爹说说,今日璇玑宴可还顺利?陛下他……”
“女儿不愿入宫。”芳如斩钉截铁地说,将茶盏轻轻放在父亲手边。
沈父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烛光在他眼中跳动:“那……可是还惦记着顾舟?”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芳如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经历了七世轮回,她早已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白阳会的细作,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早在三年前就在外豢养外室王沅,连孩子顾承都有了。
“女儿与他,早已恩断义绝。”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好好好!”沈父抚掌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个顾舟,不过是个落第书生,靠着为父的关系才补了个典簿之职,本就配不上你。既然你想通了,为父今日就放出你们解除婚约的消息。”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又道:“明日公主府有个赏花宴,京中的青年才俊都会到场。你既然放下了顾舟,正好去散散心。我们如儿这般品貌,”他骄傲地看着女儿,“何愁找不到良配?”
芳如听到“赏花宴”三个字,心头便是一阵倦意。
这么多次重生,她经历了太多情爱纠葛,早已对男女之事感到疲惫。
那些精心安排的相遇、暗藏机锋的对话、你来我往的试探,在她看来都显得如此索然无味。
她轻轻摇头:“女儿明日想在家陪爹爹……”
“胡说!”沈父佯怒道,眼中却带着笑意,“年轻人就该多走动。再说,”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为父已经替你应下了。”
望着父亲殷切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神情,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浅笑。
父亲确实太过心急了,今日才解除婚约,明日就要她去相看新的人选。这般急切,倒像是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
但当她想起上一世,父亲为了她能开心,连最宠爱的柳姨娘都能舍下,甘愿辞官带她远走他乡,这份亲情让她无法拒绝。
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温声道:“女儿知道了,明日会准时赴宴。”
翌日的赏花宴设在安阳长公主的别院。
芳如特意选了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步摇。她本想着低调行事,却不想一进场就感受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
太常寺卿之女林月瑶摇着团扇,与身旁的几位贵女交换了个眼神,故意扬声道:“这不是昨日在璇玑宴上大出风头的沈姑娘吗?怎么,皇上没留你在宫中?”
芳如的心微微一沉,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兵部尚书之女赵明德立即接话,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许是皇上看穿了某些人徒有其表。毕竟一支舞跳得再好,也掩不住内里的粗鄙。”
芳如从容落座,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轻轻摩挲。
她必须小心应对,任何一个失态都可能成为话柄。
“两位小姐说笑了。”她轻轻吹开茶盏中的浮沫,“皇上圣明,岂会因一支舞就定终身?倒是两位小姐如此关心皇上的心意,莫非……”她故意欲言又止,眸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引得周围几位公子会意低笑。
林月瑶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手中的团扇也摇得快了几分。
赵明德则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恰在此时,芳如眼尾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心头猛地一颤。
周凌端坐主位,一袭玄色暗纹常服衬得他身姿如松,金冠束起墨发,侧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隽。
他正与长公主低声交谈,修长指尖轻扣扶手,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家威仪。
芳如慌忙垂眸,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
幸而他始终未曾投来一瞥,目光淡淡掠过满园美景,独独略过了她所在的方向。
这一世,他眼中果然再无前世的痴缠与偏执。
芳如暗暗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缓。这样便好,她只愿此生能与他形同陌路,再不必重蹈那些爱恨交织的覆辙。
宴至中途,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精致茶点。
芳如执起一块芙蓉糕浅尝,却觉口中发苦,全无食欲。
她正欲寻个由头离席,昨日在醉仙楼出现过的那阵恶心感竟又毫无征兆地涌上喉间。
她急忙取出绢帕掩唇,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呕。
就在芳如强忍不适之际,林月瑶忽然起身,故作关切地走近:“沈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她声音轻柔,却恰好能让全场听清,“臣女瞧这症状,倒像是……”
她故意欲言又止,引得众人都望向这边。长公主微微蹙眉:“像是什么?”
林月瑶这才福身回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回殿下,臣女见沈小姐频频作呕,面色苍白,这症状……实在像极了家中嫂嫂有喜时的模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芳如苍白的脸色,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只是……沈小姐昨日才与顾舟解除婚约,若真是有了身孕,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除非……”
芳如攥紧袖中的帕子,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探究目光。
她分明看见林月瑶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却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林小姐多虑了,不过是昨日误食了不洁之物。”
林月瑶闻言,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又向前迈了半步,声音愈发“关切”:“沈小姐快别逞强了。臣女瞧着,您这症状来得又急又凶,可不像是寻常吃坏肚子的模样。”
她转向长公主,言辞恳切:“殿下明鉴,寻常肠胃不适,多是腹痛腹泻。可沈姐姐这般接连作呕,倒像是……像是害喜的征兆啊。”
说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掩口,仿佛自觉失言,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芳如身上。
“更何况,”林月瑶压低声音,却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沈小姐与那顾舟定亲半年,若是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顾舟已入死牢,这腹中骨肉若真是他的,那可真是……”
她未尽的话语在空气中蔓延,将最恶毒的猜测种在每个人心中。
芳如强压下喉间不适,她与顾舟始终守礼,从未越雷池半步。
可这接二连三的呕吐症状,却让她心头莫名发慌。
“林小姐慎言。”她稳住声线,“不过是昨日误食了不洁之物,今日又舟车劳顿,这才有些反胃罢了。”
林月瑶却不依不饶:“长公主殿下,您快看,沈姑娘这症状,分明是有了身孕!若不是与她那个即将问斩的未婚夫珠胎暗结,就是与外人私通!”
赵明德闻言,当即嗤笑一声:“身子不适?怎的偏在赏花宴上发作?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寻个冤大头来认下这不清不白的身孕?昨日在璇玑宴上勾引皇上不成,今日又想来祸害其他公子?”
芳如眼波微转,瞥见周凌正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花丛,指尖轻抚杯沿,仿佛全然未闻此间的唇枪舌剑。
这份疏离反倒让她略感安心,至少这一世,他尚未展露出前世那般令人窒息的执着。
然而,长公主听到“勾引皇上”四字,顿时沉下脸来,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跪下!”
芳如一言不发,依言跪在青石板上。
初秋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但她只是静静地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长公主沉吟片刻,正欲开口,一直沉默的周凌忽然起身。
“朕记得,”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花园瞬间安静,“沈姑娘昨日在醉仙楼,也是这般不适。”
他缓步走到芳如面前,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落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莫非沈姑娘每次见到朕,都会身体不适?”
芳如缓缓抬首,目光平静地迎向周凌的视线。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园:“陛下明鉴,臣女确实身子不适,却非因见驾之故。”
她忽然想起,这莫名的呕吐确实是从昨日在醉仙楼见到周凌时开始的。
莫非……是昨日与白阳会接头时被下了毒?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
长公主见芳如始终不求饶,神色稍缓。
她原本以为这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可见她跪得笔直,眼神清明,倒像是受了冤屈的模样。
周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原本冷峻的眼神竟也柔和了几分。
宴席渐散,芳如仍跪在原地。
这时一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向长公主行礼:“姑母。”原来是康王府的世子周沐宸,皇帝的表哥。
他温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长公主淡淡道:“沈少卿之女,行为不端。”
周沐宸若有所思地看了芳如一眼,取来一个软垫放在她身旁,却不坐下,只是立在一边,语气温和:“昨日璇玑宴上,沈姑娘的舞姿令人难忘。今日这是?”
芳如垂眸不语。
周沐宸又看向周凌,微微一笑:“陛下,沈姑娘若是真有什么不适,不如请太医来看看?这般跪着,若是落下病根反倒不好。”
周凌目光微动,还未开口,芳如便轻声道:“世子好意心领了。只是长公主既已下令,臣女不敢不从。”
周沐宸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沈姑娘若是需要帮助,沐宸愿尽绵薄之力。”
芳如想起前一世听闻这位世子虽表面温润,实则手段了得,便淡淡道:“世子还是先处理好自家事务吧。听说前日王府后院走了水,世子心爱的藏书险些毁于一旦。”
周沐宸神色一凝,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芳如垂眸不语。历经数世轮回,这京城内外的大小秘辛,她早已了然于心。只是这份“灵通”,却是用一次次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周凌远远凝着二人交谈的身影,墨眸渐沉如浸了寒的深潭,周身气压一点点冷下来。
他缓步上前,靴底碾过青石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却没如众人期盼般叫芳如起身。
“表哥今日倒清闲。”他目光掠过跪地的芳如,落在周沐宸身上,语气淡得像一汪死水,唯有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力道,藏着几分隐忍的不悦。
周沐宸从容欠身:“陛下说笑了,不过见姑娘跪得太久,心有不忍罢了。”
芳如膝盖抵着冰凉的石板,寒意钻透衣料往骨缝里钻,疼得她指尖发颤,却仍强撑着脊背不弯。
她太清楚这两个男人间的暗涌,周凌故意让她跪着,是折辱,是警告,更是对着周沐宸的无声宣战。
长公主见周沐宸护着芳如,脸色瞬间沉如乌云,猛地拍向案几:“沈芳如!你既不认身孕,便说清楚,奸夫是谁?!”
芳如心口一缩,下意识抬眼望周凌。若真有前世那胎,孩子本就是他的,数世轮回,她从未让旁人碰过。可眼前的他,眸里只有淡漠,这一世的他,没动过情,更不知那些纠缠的过往。
“臣女无孕,只是误食了不洁之物。”她咬着牙说,声音发紧,指尖却因长跪的酸麻抖得更凶。
长公主冷笑:“嘴硬!来人,去请沈文正!本宫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女儿的!”
“不可!”芳如急声阻拦,前世父亲为她熬尽心血的模样撞进脑海,这一世,绝不能再让他蒙羞!
她猛地挺直脊背,声音亮得像淬了光:“公主若不信,臣女请求验身,以证清白!”
这话一出口,满殿哗然!
贵女们低低惊呼,连周沐宸都皱起眉,没料到她竟赌上名节。
长公主愣了愣,转头看周凌:“陛下以为?”
周凌指尖仍在玉扳指上打转,漫不经心似的:“她自己要验,便随她。”
林月瑶见皇帝松口,立刻扑上前哭道:“殿下明鉴!沈芳如昨日献舞、今日失仪,若真失了清白,便是玷污皇室!按祖制,该赐白绫啊!”
赵明德紧跟着跪地:“请殿下严惩!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不罚难正风气!”
长公主扫过跪得笔直的芳如,又瞥了眼沉默的周凌,缓缓颔首:“好。若验明确非完璧,便按祖制办。”
芳如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得她瞬间清醒。她抬眼望周凌,他却事不关己般垂着眼,仿佛这场生死局,只是场闹剧。
忽然,她猛地想起,昨日在醉仙楼碰白阳会的毒药时,她亲手拆了药粉,定是那时沾了毒,才引了害喜之症!
一定是这样!
心头的巨石骤然落地,她底气陡增,再次望向周凌,声音里满是坚定:“臣女愿验身,证我清白!”
林月瑶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冷笑:“沈小姐倒有胆,等结果出来,看你还怎么狡辩!”
很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上前:“姑娘请随老奴来。”
耳房里只有一张硬榻,药草味混着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嬷嬷反手关门:“宽衣。”金属器具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老奴在宫二十年,验过的贵女数不清。”年长嬷嬷语气冰冷,“现在坦白,还能留全尸。”
芳如心中笃定,毒药只仿症状,改不了清白。她从容解衣,甚至暗想着,等验出结果,定要告林月瑶诬陷!
可当嬷嬷粗糙的手指落下,那熟练又冷漠的触碰,像在摆弄货物,屈辱的泪瞬间涌满眼眶。她死死闭着眼,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穿衣服吧。”片刻后,嬷嬷冷声说。
芳如机械地套上衣裙,跟着回到正殿。所有目光都钉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嘲讽,还有林月瑶眼底的得意。
“回禀公主、陛下,”嬷嬷跪地,声音掷地有声,“沈姑娘……已非完璧。”
“轰”的一声,芳如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她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我没有!我从未……”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林月瑶尖声喊道,“请殿下即刻赐死!”
赵明德也跟着附和:“处死□□,以正风气!”
芳如僵在原地,浑身发抖。重生后她步步谨慎,怎会这样?她疯了似的望周凌,可他仍在摩挲玉扳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她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
“既然如此……”长公主缓缓开口,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70章 清白 白日里对臣女冷若冰霜,夜里却………
芳如浑身冰凉地跪在原地, 听着即将宣判的死刑。
长公主威严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心上:“……按律当处极刑。”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那个端坐在宝座上的人。
周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懒懒抬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 芳如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漠然。
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在内侍上前要押住她的瞬间,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重活数世,她深知这宫中每个人的秘密。
“殿下!”芳如突然抬头, 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臣女有要事相告,恳请移步内室一叙。”
长公主不悦地蹙眉:“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芳如深吸一口气, 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座上那个无动于衷的身影, 最终定格在长公主略显不安的脸上。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长公主耳中:
“此事关乎驸马爷……”
长公主的脸色微变。
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周沐宸适时开口:“姑母,既然沈姑娘执意要私下相告,想必确有隐情。”
长公主沉吟片刻, 终于起身:“随本宫来。”
她朝着周凌微微欠身:“陛下稍候。”
周凌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玉扳指。
芳如艰难地站起身, 跟着长公主走向偏殿,在经过周凌身边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始终不曾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偏殿的门在身后合拢,长公主转身, 声音冰冷:
“你最好说出些有价值的话来。”
芳如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长公主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她脸颊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说吧。”长公主再次开口,“关于驸马的江南私产,究竟有什么问题?”
芳如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方才情急之下抛出这个由头,原是想拖延时间,可此刻真要细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前几世她虽留意过皇室秘辛,却从未听闻驸马与江南私产有半分关联。
她垂着眼,睫羽剧烈地颤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她缓缓抬眼,试图从长公主脸上捕捉些情绪,却只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殿下,”她刻意放轻声音,让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犹豫与谨慎,“此事牵连甚广,需容臣女细细回想……毕竟那是臣女前几年偶然听家中长辈提及,时日久远,许多细节已记不太清。”
这话半真半假,既没直接编造,也为自己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长公主显然不买账,眉峰蹙得更紧:“沈芳如,本宫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的。你若拿不出实证,今日这‘污蔑皇室’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芳如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脑海中飞速闪过前几世的记忆。
她拼命回想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每一个细节,驸马在朝中的政见、长公主在宫中的交际、他们府上的开支用度可令她心惊的是,这对夫妻在每一世都谨守本分,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甚至想起在某一世,驸马因直言进谏触怒周凌,被贬官外放,却依然保持着清名。
殿内的熏香渐渐浓了,带着几分沉闷的甜意,压得人胸口发闷。
与此同时,殿外的正殿里,气氛也透着几分微妙。
周凌已从龙椅上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摆驾回宫。”
“陛下?”周沐宸连忙上前一步,眼中满是不解,“内室还没出结果,不再等等吗?”
周凌侧过头,目光掠过紧闭的殿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不必等。她既敢要求单独见姑母,就定然想好了对策,朕没兴趣看她得意的模样。”
周沐宸正要开口,却见天子忽然转身,目光如淬寒冰:“沐宸。”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周沐宸不自觉地屏息。
“御花园里最娇艳的那株牡丹,”周凌的声音轻若耳语,却字字清晰,“人人都想摘取。”
他终是侧过半边脸,眼底似有寒星闪烁:“但你要记住,有些花,碰不得。”
说罢拂袖而去,龙纹广袖在风中翻飞如云。
周沐宸怔在原地,待那抹身影消失在殿外,才缓缓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不自觉地抚上心口。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悸动。
内室里,沉默仍在继续。
烛火摇曳着,将长公主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座压人的山。
芳如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知道,长公主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方才那声翡翠戒指的轻响,频率明显变快了,那是她不耐烦的征兆。
果然,没过多久,长公主便猛地抬手,声音陡然冷厉:“看来你根本就是胡言乱语!来人!”
“是陛下!”
芳如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却异常响亮,瞬间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长公主的动作顿在半空,瞳孔微微收缩,盯着芳如,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你说什么?”
芳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声音,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臣女腹中的骨肉,是陛下的。夺了臣女清白的,也是陛下。”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长公主先是怔了怔,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荒唐!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会看上你一个叛贼的未婚妻?沈芳如,你编谎言也该编个像样点的!”
“臣女没有编谎!”芳如急忙抬头,眼中满是急切与恳求,“殿下若不信,臣女有证据。昨日陛下曾赠予臣女一枚羊脂玉佩,那是他生母太后娘娘留下的唯一遗物。臣女当时心慌意乱,不敢收下,便将它丢弃在了府尹府门前的花圃里,那花圃角落种着一株紫茉莉,玉佩就压在茉莉根下。”
她紧紧盯着长公主的脸,见对方眼中仍有疑虑,又急忙补充道:“那枚玉佩的来历,世上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当年先帝微服私访,与还是宫女的太后相识,那玉佩便是先帝赠予太后的定情信物。后来太后流落民间,冬日连炭火都供不起,也从未想过变卖此玉。陛下登基后,寻回这枚玉佩,日夜带在身边,连安寝都不肯摘下。”
这些细节,是她前几世从周凌口中听来的,芳如赌的,就是长公主未必知道这些内情。
果然,长公主的脸色变了。
她确实知道周凌有一枚极为珍视的羊脂玉佩,却从不知其来历如此曲折。
她指尖的翡翠戒指停住了,目光落在芳如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不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臣女愿以性命担保!”芳如重重叩首,“若有半句虚言,臣女甘受凌迟之刑!”
长公主沉默了。
她盯着芳如清亮的眼睛,又想起周凌平日里对那枚玉佩的珍视,有一次宫宴,一位亲王不小心碰了一下玉佩,周凌当场就变了脸色,虽没发作,却也让气氛降到了冰点。若芳如说的是真的,那这枚玉佩的分量,就远不止“遗物”那么简单了。
良久,她终于对着殿外扬声道:“锦书!”
门外的侍女应声而入,躬身行礼:“奴婢在。”
“你立刻带人去府尹府门前的花圃,找一株紫茉莉,在它根下寻一枚羊脂玉佩。”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记住,务必仔细,不许惊动任何人!”
“是。”锦书不敢耽搁,连忙退了出去。
殿门再次合上,内室又恢复了寂静。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殿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进一步取信于长公主,芳如又缓缓道出几个周凌不为人知的习惯:“陛下批阅奏折时,总喜欢在页脚折一个小角,这个习惯自从他十三岁监国时就养成了。饮茶时惯用左手执杯,因为右手要随时执笔批注。还有”她顿了顿,“他腰间有一处幼时落水留下的疤痕,形状像一弯新月,就在右侧肋骨下方。”
长公主听着,眼神越来越复杂。
这些细节,确实不是外人能知晓的。
她想起先帝在世时曾说过,周凌落水那日,若不是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及时发现,恐怕大周江山就要易主。这件事被皇室视为禁忌,鲜有人知。
“既然你与陛下有这般情谊,”长公主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方才陛下在场时,为何不为你解围?”
芳如苦笑着垂下眼帘:“殿下与陛下相识多年,难道不知他性情莫测?白日里对臣女冷若冰霜,夜里却……”她适时停下,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将一个怀春少女的羞涩与难堪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继续道:“至于顾舟,他所谓通敌之罪,不过是陛下想要君夺臣妻的借口罢了。殿下细想,若顾舟真是白阳会逆党,为何不细细审问,反而急着问斩?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这番话让长公主陷入沉思。
长公主审视着芳如苍白的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先帝曾对着年幼的周凌叹息:“此子心思深沉,连朕这个做父亲的都看不透。”那时周凌不过总角之年,就能在朝堂上说得一众老臣哑口无言。
这般想来,若说他真做出强占臣妻、构陷忠良的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芳如敏锐地捕捉到长公主神色的变化,心中稍定。
但她清楚地知道,仅凭一面之词远远不够。昨日被她丢弃在花圃中的那枚玉佩,此刻成了她唯一的生机。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窗外,那派去寻找的侍女怎么还没有回来?
每过去一瞬,芳如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若是找不到那枚玉佩
就在这时,殿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芳如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锦书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到长公主面前,躬身道:“殿下,找到了!这枚玉佩确实在紫茉莉根下,与姑娘描述的一模一样。”
长公主接过玉佩,对着光线仔细端详,这确实是周凌从不离身之物,那独特的纹路和色泽,她绝不会认错。
这枚玉佩,除了皇室核心成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长公主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盯着玉佩,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芳如,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起来吧。”
芳如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刚一站直就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桌角才稳住。
长公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今日之事,就当是一场误会。”
她起身走到芳如面前,抬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胳膊,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受委屈了。待会儿出去,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芳如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谢殿下明察。”
殿门再次打开时,外间等候的众人都愣住了,只见长公主亲自扶着芳如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格外融洽。
长公主走到殿中,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惨白的林月瑶和赵明德身上,声音陡然冷厉:“经本宫查证,方才验身的嬷嬷一时疏忽,误将误食相克之物的反应当成了‘失贞’之兆。沈姑娘仍是清白之身,今日之事,纯属误会!”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林月瑶、赵明德,你二人不分青红皂白,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各罚闭门思过一月,以儆效尤!”
林月瑶和赵明德脸色骤变,想要辩解,却被长公主冰冷的目光逼得将话咽了回去,只能不甘心地躬身领罚。
芳如站在长公主身侧,恭敬地谢恩,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暮色渐沉,沈府西跨院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芳如端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捏着那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诊脉方子。
“喜脉”二字墨迹淋漓,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夜色中的庭院静谧得可怕,连往常聒噪的夏虫都噤了声。
今日在赏花宴上发生的一切,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
林月瑶和赵明德被罚时不甘的眼神,长公主看似温和实则审视的目光,还有那些世家贵女们窃窃私语的模样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的乌青在烛光中格外明显。这具身体确实在发生变化,莫名的恶心感,突如其来的疲惫,还有
纤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不可能”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这绝不可能。”
可今日在宴上当众呕吐的窘迫还历历在目,那种反胃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根本不受控制。若真是中毒,为何脉象会与喜脉如此相似?
“恭喜姑娘,这是喜脉无疑。脉象滑而有力,已有两月余了。”
大夫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温和的语气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重生这一世,她步步谨慎,连外男的衣角都未曾碰过,怎会凭空有了身孕?
“荒谬……实在荒谬。”她低声自语,声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左思右想,只有那日与白阳会接触时,不慎沾了他们的诡毒这一个解释!
那些人惯会用奇毒仿造病症,想来这“身孕”,也是毒发的假象。
芳如霍然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
要解这毒,必须找到白阳会的香主黄江,可那人向来行踪诡秘,手下眼线遍布京城,她一个深闺女子,连大门都难出几次,又怎能寻到他的踪迹?
脚步忽然顿住。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白阳会审讯室的画面格外清晰。周凌曾以黄江的出身为诱饵,甚至连黄江早年结下的仇家住在城南柳树巷第几家都了如指掌。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将所有人的软肋、所有隐秘都攥在掌心里,像操控棋子般摆弄着旁人的命运。
芳如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还是平坦的一片,却仿佛藏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若是去求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不,不能求他。”她用力摇头,转身时袖摆扫过桌案,将那几张诊脉方子扫落在地。
她走上前,锦鞋狠狠踩过纸片,听着纸张碎裂的窸窣声,像是要把那荒唐的“身孕”一同踩碎。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未散尽,一顶青呢小轿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刑部衙门前。
轿帘掀开,芳如扶着侍女春桃的手走下来,身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
她抬头望了望刑部那方威严的匾额,“刑部”二字用青黑的石料刻就,在晨光中透着冷硬的气息。
门前的两尊石狮子,眼窝深陷,獠牙外露,仿佛要将所有靠近的人吞噬。
春桃攥了攥她的手,低声道:“姑娘,真的要进去吗?刑部可不是寻常地方。”
芳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对守门的差役福了一礼,声音平稳:“劳烦差役大哥通传一声,光禄寺少卿沈文正之女沈芳如,求见郑禹郑大人。”
差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着得体,气质娴雅,不像是闹事的人,便转身进了衙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差役回来引她:“沈姑娘,郑大人请您去值房。”
穿过几条回廊,空气中渐渐弥漫开墨汁与纸张的味道。
郑禹的值房不大,案桌上堆满了卷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挡住。
听见脚步声,他才从卷宗中抬起头,目光落在芳如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沈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芳如在客椅上坐下,缓缓开口:“小女今日前来,是想助大人查办白阳会一案。”
郑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指尖在卷宗上顿了顿,神色疏离:“查案乃是刑部分内之事,有陛下指派的人手,不劳沈姑娘费心。姑娘还是回府安心待着,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大人说笑了。”芳如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我未婚夫顾舟生前,曾与白阳会有过不少往来,也告知过我一些白阳会的内情,比如他们常用的暗号,还有几个隐秘的落脚点。这些,或许能帮到大人。”
“顾舟已死,”郑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死人的话本就作不得数,更何况他还是个通敌叛国的逆贼。姑娘请回吧,莫要在此耽误公务。”
芳如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她早料到郑禹会拒绝,便想起了第四世时用过的那个筹码。
“大人,”她声音轻了些,却字字清晰,“令弟郑恒,三日后要浸川蜀前往汉中访友,是吗?”
郑禹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墨迹。他抬眼看向芳如,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警惕:“你怎么知道?”
“小女只是偶然听人提及。”芳如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只是听闻川蜀那段山路近来多有塌方,令弟此行恐有血光之灾。若执意前往,只怕会在山腰处摔落,断了脊梁,终身残疾。”
郑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芳如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多谢姑娘提醒。不过……”他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语气却依旧强硬,“白阳会的案子,还是不劳姑娘费心了。”
芳如没有再多说,起身福了一礼,带着春桃缓步退出值房。
刚走到走廊上,就看见几名女捕快正围在廊下擦拭兵器,银亮的刀身在晨光中闪着寒光,刀刃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听见脚步声,女捕快们纷纷抬眼看来,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
芳如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追出来送客的郑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女捕快听见:“郑大人方才说,女子不该过问刑案公务,怕耽误事。”她抬手,指了指那些女捕快,“那这些在刑部当差的女官,又当如何解释?难道她们就不是女子了吗?”
郑禹的脸色瞬间僵住,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廊下的女捕快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芳如身上,带着几分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廊尽头传来,打断了这场对峙:“因为她们懂得守规矩。”
芳如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她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她猛地转身,只见周凌不知何时站在廊下,一袭墨色常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带钩,身姿挺拔如松。
晨光透过廊柱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正淡淡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