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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他追2 您行行好,拿了就走

    形势急转直下。

    陈建安捂着依旧发闷的胸口, 脸色苍白。哈丹扶着自己剧痛酸麻的手臂,眼神中充满了惊怒、屈辱,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这劫匪的身手, 绝非寻常混混, 那反应、那力道、那巧劲, 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 甚至可能经历过沙场搏杀的高手!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生命威胁面前,任何反抗都显得徒劳。

    两人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警示。哈丹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怒火,率先缓缓退向堆放皮货和杂物的货架旁, 不甘地俯身趴下。陈建安咬了咬牙,也只得照做。

    芳如心中早已骇然欲绝,她不敢有丝毫迟疑, 连忙跟着退到货架边, 依言趴伏在地。

    冰冷粗糙的地面贴着她的脸颊, 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混合着恐惧的味道。

    她偷偷抬起眼帘,紧张地观察着那个男人。

    他穿着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寒酸,那个斜挎在肩上的粗布包也和他的人一样, 毫不起眼,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可他刚才那轻描淡写间展现出的身手, 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还有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都让芳如的心不断下沉。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劫匪!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金银、首饰, 值钱的都拿出来!扔到老子面前来!”

    男人一边警惕地扫视着趴在地上的三人,一边将那个布包扯到身前,打开了袋口。

    陈建安率先动作,他摸索着将自己的钱袋,以及藏在靴筒里的几块碎银子掏了出来,扔到了男人脚前不远的地上。

    哈丹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扔了过去。

    他的钱袋看起来比陈建安的鼓囊一些。

    然而,当男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哈丹因趴伏而略显紧绷的胸前时,明显停顿了一下,那里内袋的轮廓,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正是那个装有炼铁密法的油纸袋!

    “你!” 男人刀尖猛地指向哈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怀里还藏了什么?给老子拿出来!别耍花样!”

    哈丹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那炼铁术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更是未来谈判的重要筹码,怎能轻易交给一个劫匪?

    “嗯?!” 男人见他迟疑,眼中凶光暴涨,提刀便向前迈了一大步,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那凛冽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想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

    冰冷的死亡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哈丹的脖颈。他额头青筋跳动,冷汗涔涔而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在那绝对的力量和杀意面前,任何坚持都显得可笑。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最终,带着极大的屈辱和不甘,用未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怀中内袋里,掏出了那个关系重大的油纸袋,仿佛有千钧重般,扔到了那堆财物之中。

    芳如在一旁看得心胆俱裂!炼铁密法!就这么被抢走了!

    没有了这个关键的凭证和“投名状”,她刚才与哈丹达成的、本就脆弱的协议还能算数吗?阿尔斯楞王子那边会如何看待?

    她所有的努力、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机会,难道就要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彻底断送?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轮到芳如了。

    她身上除了几块用来充饥的干粮和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确实身无长物。

    她所有的希望和隐秘,都系于贴身藏着的那块玉佩之上,那是上一世周凌所赠,蕴含着复杂难言的情感与记忆;这一世阴差阳错又从公主府回到了她手中,她冥冥中觉得,这块玉佩或许如同之前的紫玉佛珠一样,是她命运转折的关键,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是她内心深处不愿示人、甚至视为最后依仗的寄托。

    她内心挣扎着,痛苦地磨蹭着,最终,只将那些干粮和可怜的几枚铜钱掏了出来,扔了出去,与其他金银相比,寒酸得可怜。

    那男人用脚拨弄了一下地上的财物,目光在金银钱袋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到了芳如身上,见她面前只有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上戾气更重。

    “你!” 他提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到芳如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妈的!打发叫花子呢?藏了什么?给老子交出来!”

    他声音如同炸雷,在芳如耳边响起。

    芳如吓得浑身一颤,将脸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没……没有了,好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就这点吃的和铜板……”

    “放屁!” 男人显然不信,他猛地弯腰,一只粗糙如同砂石般的大手粗暴地抓住芳如的肩膀,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持刀稳稳抵在她的后心。

    然后,那只空闲的手开始毫不客气地在芳如身上摸索、拍打。

    那双手带着厚茧,力道极大,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其间的蛮.横、粗.暴与令人屈辱的侵.犯感。

    芳如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掠过她的腰间、臂膀、后背……最终,在她胸前内侧的位置停了下来,触摸到了那块硬.物。

    男人动作一顿,随即,毫不留情地,带着一种摧毁般的力道,一把将那玉佩从她贴身的内袋里扯了出来!

    丝线崩断,带来皮肤上一阵细微的刺痛。

    正是那块质地温润细腻、雕刻着精美繁复云龙纹的夏国宫廷玉佩!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也流转着内敛而莹润的光泽,与这粗糙、肮脏的环境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显露出不凡的出身。

    男人将玉佩攥在粗糙的手掌里,目光落在上面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波动,那绝非一个普通劫匪见到贵重物品时应有的纯粹贪婪,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了然。

    但那异样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立刻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玉佩举到芳如眼前,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声音带着审问的厉色,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玩意儿……是夏国宫里的东西吧?老子虽然糙,也看得出这东西不一般!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夏国派来的奸细?!”

    芳如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暴露了?他认出来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能承认!一旦坐实奸细身份,立刻就是死路一条!

    她猛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做出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急声辩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断断续续:“不……不是!好汉饶命!是……是我以前在……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婢女时,偷偷……偷偷拿的!我……我看它好看,就……就藏了起来……大爷您……您眼光真好,这……这肯定是值钱的好东西!您喜欢,尽管拿去!只求您饶了我们性命!求求您了!”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要磕头的样子,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男人盯着她,那双被刻意修饰得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似乎要穿透她脆弱的伪装,直抵内心。

    帐篷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趴在地上的陈建安和哈丹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男人的反应。

    这短暂的几秒钟,对芳如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

    终于,男人像是接受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或者说,他并不真的关心她的具体身份,只要确认这财物到手即可。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将玉佩随手丢进了那个已经变得鼓鼓囊囊的布包里,与那些金银钱袋混在一起,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哼,算你识相!”

    他收回抵在芳如背后的刀,后退两步,再次扫视了一下趴在地上、不敢稍动的两人。

    帐篷内陷入一种粘稠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方才的惊吓与搏斗留下的余波,如同水面的涟漪,仍在三人心中一圈圈扩散。

    芳如瘫坐在地,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不仅仅是源于身体被侵犯的恐惧,更因为失去炼铁术和玉佩带来的巨大空洞与不安,那仿佛预示着她刚刚抓住的救命稻草,已然断裂。

    陈建安与哈丹虽已勉强站起,但脸上惊怒未消,哈丹更是反复活动着依旧刺痛酸麻的右臂,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死死盯着那晃动的门帘,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追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然而,那沉重的脚步声并未远去,反而在柜台方向不紧不慢地响起。

    “哗啦……叮当……”

    是钱币碰撞、金银落入布包的细碎声响。

    他正在清点刚刚从他们身上搜刮去的“战利品”。

    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着他们的无力与狼狈。

    芳如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双粗糙的手,如何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财物,包括那个至关重要的油纸袋,以及她那块被视为护身符的玉佩。

    片刻后,那粗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满足和狐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头,”他显然是冲着一直蜷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掌柜开口,“你这铺子,看着不小,就柜台这点零碎玩意儿?糊弄鬼呢?”

    他用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柜台木板,发出“咚咚”的闷响,“说!还有没有别处藏钱了?地窖?暗格?”

    掌柜的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没……没了,好汉爷,真没了……小老儿就是做点小本买卖,赚些辛苦钱,就……就这点流水……都在这里了……您行行好,拿了就走吧……”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带着些微喘息,似乎赶了段路的年轻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北地口音:“掌柜的!在吗?打两斤最烈的‘烧刀子’,快点,等着喝呢!”

    是顾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在芳如、陈建安、哈丹三人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微澜。

    希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骤然升起!

    或许……或许这个买酒的人能察觉到帐篷内的气氛不对?或许他能看到门帘后隐约的异常?甚至,如果他足够机警,可能会去通知巡逻的兵士?

    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等待着门外的反应。

    第82章 他追3 你这个下贱的畜生!

    然而, 他们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瞬间便被扑灭。

    只见那劫匪反应快得惊人!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甚至没有完全掀开门帘暴露内部情况, 只是一个迅捷的侧步贴近门口, 用他那高大粗壮的身躯和凶恶的面孔堵住门帘缝隙, 只探出半个身子。

    他不耐烦地、几乎是咆哮着对外面吼道:

    “买什么酒!聒噪!今天生意好, 酒全他娘的卖光了!一滴不剩!明天赶早!快滚!别妨碍老子收拾东西!”

    他声音极大,如同炸雷, 语气充满了蛮横与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甚至还故意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砍刀,让刀身的寒光在来人眼前一闪。

    门外那买酒的男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神恶煞和明晃晃的刀子吓得噎住了,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惊惧的吸气声,随即脚步声便慌乱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迅速远去了,连一句争辩或疑问都没有。

    希望彻底破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与冰寒。

    芳如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劫匪不仅身手诡异狠辣, 应对突发状况竟也如此老练、凶悍,完全堵死了任何意外获救的可能。

    赶走了这个意外的“干扰”,男人似乎更加从容。

    他非但没有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反而“哗啦”一声,用力将帐篷的门帘从里面用皮绳牢牢系死, 彻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接着,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 竟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写着北狄文字、表示“今日歇业”的简陋木牌,熟练地从门帘上方的缝隙中伸出去,挂在了外面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男人仿佛成了这帐篷临时的主人。

    他好整以暇地踱步回到柜台后面, 竟开始饶有兴致地翻捡起来。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柜台上的杂物,最后落在了一本厚厚的、封面油腻、边缘磨损的牛皮账簿上。

    他随手拿起,借着帐篷顶端缝隙投下的几缕微弱光柱,就那么站在那里,粗粗地翻阅起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芳如、陈建安、哈丹三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不安。这完全不符合一个抢劫得手后急于逃窜的匪徒行为!

    帐篷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忽然,男人翻动账簿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凑近了些,仔细看着账簿上的某一页记录,那平凡而带着戾气的脸上,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角落里依旧在瑟瑟发抖的掌柜,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哟呵?有点意思……” 他用手指敲了敲账簿的那一页,“□□将军……还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嗬,每天固定这个时辰,都派人来取酒?雷打不动?”

    掌柜的听到“□□将军”的名字,浑身剧烈一颤,脑袋埋得更低,不敢吱声。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合上账簿,随手丢在一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开始在柜台后以及帐篷四周更仔细、更有目的地搜寻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堆积的皮货、酒坛、杂物,最终,锁定在角落里一个看似用来堆放破旧毯子和空酒囊的、毫不起眼的矮柜上。

    那柜子颜色深暗,与帐篷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但柜门上却挂着一把与这简陋环境有些不相称的、擦拭得颇为光亮的黄铜小锁。

    男人走过去,用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结实的柜门,发出“叩叩”的闷响。他扭过头,对掌柜的勾了勾手指,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你,过来。把这玩意儿打开。”

    掌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汉……那……那里面真的……就是些没人要的旧物……破毯子……空……空袋子……不值钱的……”

    “少跟老子来这套!” 男人眼神一厉,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砍刀威胁性地扬起,寒光凛冽,“我数三声,不开,你就跟这柜子一个下场!一!”

    强烈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

    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爬爬地扑过来,从怀里贴身内袋摸出一串用皮绳系着的钥匙,因为极度的恐惧,双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打开了那把黄铜小锁。

    柜门被男人一把拉开。

    瞬间,就连隔着几步远的芳如,都清晰地看到,那柜子里哪里是什么破旧杂物!

    里面分明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封雪花银锭,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沉甸甸的、诱人的冷光!银锭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匣,盖子半开着,露出里面几件做工精致的金器首饰!

    这显然是掌柜多年经营,一点点从哈丹那里积攒下来、藏匿得极深的真正家底!是他的命根子!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讥讽和贪婪,他嗤笑一声:“老东西,还挺会藏!”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个已经颇为沉重的布包再次扯到身前,袋口大开,然后如同清扫垃圾一般,粗暴地将柜子里的银锭和金器一股脑地全都扫进了包里!

    银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而诱人的响声,那布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鼓胀、沉坠。

    掌柜的看着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为哈丹办事的酬劳在顷刻间被洗劫一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彻底瘫软在地,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

    他徒劳地伸出手,哀声求饶,声音破碎不堪:“好汉……好汉爷……您行行好……拿了这么多钱……足够您……您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大半辈子了……求求您……快走吧……我发誓……我对着长生天发誓……我什么都不会对巡逻的官兵讲的……一个字都不说……您就饶了我们……饶了小老儿吧……”

    然而,男人对掌柜那字字血泪的哀求充耳不闻,仿佛那只是耳边烦人的蚊蚋之声。

    他将那个如今已是无比硕大、沉甸甸的布包重新挎好在肩上,甚至调整了一下带子的位置,以适应那惊人的重量。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芳如、陈建安和哈丹都心头巨震、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蹲下身,凑近瘫软如泥、老泪纵横的掌柜,那张带着市井戾气的脸几乎要贴到掌柜的脸上,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闲聊、却又带着冰冷质询的语气,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老头,别哭了。我问你,你刚才账簿上记着……□□将军,每天都会派人来取酒?他今天……大概什么时辰会到?”

    掌柜的闻言,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劫匪,结结巴巴地反问:“差……差不多……还……还有一个时辰……你……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你难道……连□□将军的主意都……都敢打?!”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芳如、陈建安和哈丹的耳边!

    强烈的违和感与巨大的惊疑,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们!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完全不合常理!

    若真是只为求财的亡命之徒,在已经劫获了如此巨款,包括他们三人身上不俗的财物,尤其是那可能价值连城的玉佩,以及掌柜这明显是多年积蓄的巨额金银之后,最本能、最合理的反应,绝对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远离任何可能的风险和追捕。

    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可他非但不走,反而关店挂牌,制造无人打扰的环境;他翻阅账簿,像是在寻找特定信息;他逼问出掌柜的藏金,似乎仍不满足;而现在,他竟然打听起北狄实权将军、手握重兵的□□的行踪?!

    一个普通的、只为钱财的匪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除非……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钱财那么简单!

    掌柜那带着哭腔的惊问在帐篷里回荡:“你……你连□□将军的主意都敢打?!”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瞥了掌柜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让掌柜瞬间噤声,连滚带爬地退回角落,重新趴伏在地,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

    芳如的心跳如同擂鼓。□□将军!这个名字在她脑中炸开。若这劫匪真的胆大包天到对北狄的将军下手,无论成败,此事必将闹得极大。

    到时候,沙鸥城必定戒严,与阿尔斯楞王子的交易恐怕会受到影响!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个男人将事情闹大,至少……要拖延时间,或者制造混乱。

    这时,男人继续逼问掌柜,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说清楚,将军府的人来取酒,通常有几个人?”

    掌柜的声音发颤:“通……通常常三个亲随……加上将军本人,就是……就是四个。他们每次来,都是取那边那种特制的羊酒.”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堆放在帐篷一侧的几个密封的、比普通酒坛略小的陶罐。

    男人的目光顺着掌柜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芳如他们刚才趴着的地方,恰好挡住了他看向那些酒坛的视线。

    “碍事!”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对着芳如、陈建安和哈丹喝道,“你们三个,起来!滚到那边墙角去!别挡着老子看东西!”

    三人依言,缓缓站起身。

    长时间的趴伏让血液不畅,站起来时都有些踉跄。芳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或许就在此刻!

    她注意到身旁的货架上,除了皮货,还散放着一些零碎物品,其中有一个巴掌大小、颇为沉重的铜制小酒壶,似乎是用来品尝试喝酒样的。

    就在男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掌柜和那些羊酒上时,芳如趁着自己转身走向墙角的动作掩护,极其迅速且隐蔽地将那个小铜酒壶捞起,藏在了自己宽大的袖袍之后,心脏因紧张而疯狂跳动。

    然而,就在她刚刚站稳,准备寻找时机给那男人后脑来一下的时候,男人却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回过头,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正好捕捉到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掩饰的、藏着东西的手臂动作以及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决绝!

    “找死!”男人怒喝一声,动作快如闪电,根本没给芳如任何反应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如铁钳般猛地抓住芳如藏匿酒壶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芳如痛呼一声,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小铜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男人右臂一用力,一个粗暴的过肩摔,将芳如狠狠地掼在坚硬的地面上!

    “砰!”沉重的撞击声让陈建安和哈丹都心头一紧。

    这一摔力道极大,芳如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发黑,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而她头上用来固定男式发髻的普通木簪,也在这一摔之下,“啪”地一声断裂,满头青丝如同墨色的瀑布般倾泻下来,铺散在尘土之中。

    一瞬间,帐篷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散乱着长发、因疼痛而蜷缩起身子、更显纤细柔弱的芳如,那双原本只有凶房和贪婪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了惊讶与毫不掩饰的淫邪光芒。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令人作呕的、油腻而垂涎的笑容。

    “嗬……原来是个小娘们儿!还他妈挺标致!”他那粗嘎的声音此刻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芳如看到他眼中那熟悉又恶心的欲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淹没了她。

    “不不要!求你!钱……钱你都拿走!我……我还可以给你更多钱!别碰我!”她挣扎着向后退,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钱,老子当然要!”男人嘿嘿一笑,那笑容扭曲而残忍,“但你这样水灵的小娘子,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不再理会芳如的哀求,转而对着陈建安和哈丹厉声道,“你们!都给老子滚进那个小房间里去!”

    他指着之前芳如与哈丹会谈的那个用毡布隔出来的小间。

    陈建安脸上闪过愤怒和挣扎,刚要开口,男人手中的砍刀已经指向他,杀气腾腾:“想看她现在就死吗?”

    哈丹脸色铁青,他死死攥着拳头,手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与这个男人实力的悬殊。

    他看了一眼地上绝望的的芳如,又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砍刀,最终,耻辱地低下了头,率先一言不发地走向那个小隔间。

    陈建安见状,也只能咬牙跟上,眼中充满了无力感。

    男人跟着过去,粗暴地将隔间的毡布门帘拉上,然后用旁边一根顶帐篷用的粗木棍从外面别住,将两人彻底锁在了里面,并恶狠狠地威胁:“都给老子安静待着!敢发出一点声音,老子先宰了这女的,再进去宰了你们!”

    现在,帐篷的主空间里,只剩下男人、瘫软在地的掌柜,以及绝望无助的芳如。

    男人转身,一步步朝芳如逼近,那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

    “不!你别过来!滚开!”芳如惊恐地向后挪动,手脚并用,却被男人轻易地一把抓住脚踝,粗暴地拖了回来,随即沉重的身躯便轧了下来,将她死死地禁锢在冰冷的地面上。

    “放开我!畜生!你这个下贱的畜生!”芳如拼命挣扎、哭喊、咒骂,指甲在男人手臂上抓出血痕,但她的力量在对方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芳如绝望的哭叫与哀求,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隔间里,哈丹和陈建安清晰地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芳如凄厉的哭喊、挣扎的声音、男人粗俗的污言秽语以及那令人作呕的碰撞声,如同最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刺穿着他们的耳膜,也刺穿着他们的尊严。

    哈丹紧闭着双眼,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他身为阿尔斯楞王子的幕僚,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竟要眼睁睁听着一个夏国女子在自己“庇护”下被凌辱而无力阻止!

    陈建安更是面如死灰,他奉命来接应芳如,却让她遭遇如此厄运,内心充满了愧疚与愤怒,却又被现实的无力感深深折磨。

    而此刻的芳如,身体承受着剧痛,心灵更是被无边的屈辱和绝望所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来投靠北狄的官员,哈丹就在一帘之隔,却束手无策!

    周沐宸的手下陈建安也在,同样毫无用处!

    他们就这样任由她被这个丑陋、油腻、下贱的抢劫犯凌辱!

    她的意识几乎要崩溃,前世不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前几世,她也被迫承欢,但对方是周凌,是那个权倾天下、俊美无俦的帝王!即便那是强迫,是折磨、至少……至少対方的身份、容貌、还不至于让她感到如此彻底的肮脏与恶心!

    可现在……在她身上的,是这个面容平凡到猥琐、满身市井房气、手段下作卑劣的中年男人!他那粗糙的手、浑浊带着欲望的眼睛、令人作呕的气息……无不让她感到极致的反胃和屈辱!

    这种落差,这种被彻底踩入泥泞、被最不堪之人玷污的感觉,比单纯的疼痛和强迫更让她难以承受。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哭喊声渐渐变得嘶哑无力,只剩下身体本能地抽搐和内心深处一片冰冷的死寂。

    第83章 阿七 看来是对老子很不满意啊……

    过了许久, 男人终于喘息着释放。

    芳如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顶,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屈辱让她几乎麻木。

    就在这时,帐子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隐约的询问声, 是哈丹在外面等候已久的亲随士兵, 终于察觉帐篷内寂静得过久, 有些不对劲, 走了过来。

    男人警觉地抬头,从大帐的窗户缝隙里瞥见一名北狄士兵正靠近门口。

    他低咒一声, 迅速从芳如身上起来, 胡乱系好裤子。

    他一把拉起瘫软的芳如,“别说话。”然后将她粗暴地推向角落的阴影里。

    他快步走到那个小隔间外, 抽掉别门的粗木棍,压低声音对里面的哈丹威胁道:“出来!按老子说的做,让你手下滚远点!敢耍花样, 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哈丹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他迅速扫了一眼角落里蜷缩、衣衫不整的芳如, 眼中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耻辱与怒火,但在男人明晃晃的砍刀逼迫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走向帐门。

    哈丹掀开门帘一角,挡住内部视线, 对着外面的士兵用狄语说道:“没事,还在谈事情, 你们继续在外面等候。”

    那士兵却蹙起眉头,借着门帘掀开的缝隙,他敏锐地注意到哈丹的脸色异常苍白,额角还有未干的冷汗。

    “大人, 您真的没事?”士兵追问,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哈丹垂在身侧的手上,那里有明显的淤青和扭伤的痕,“您的手怎么了?”

    哈丹下意识地想将手藏起,强作镇定:“不小心碰伤了,无妨。”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反而加重了士兵的怀疑。

    “不对,一定出事了!让我进去看看!”土兵说着就要往里闯。

    隐藏在门后的男人见状,知道无法善了,眼中区光一闪!

    他如同猎豹般猛地从哈丹身后窜出,在士兵踏入帐篷的瞬间,手起刀落,用刀背狠狠砸在士兵的后颈上!

    士兵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男人动作极快,迅速用准备好的绳索将昏迷的士兵手脚捆缚结实,拖进了小隔间,与陈建安关在一处,并熟练地搜走了士兵随身携带的短刀和钱袋。

    帐篷内暂时恢复了寂静,但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角落里的芳如身上,那淫邪的光芒重新燃起,他舔了舔嘴唇,显然不满足于方才的发泄,准备再次向她逼近。

    “呜呜.….”芳如发出绝望的呜咽,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咚咚咚!”帐篷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传来的是夏国口音:“陈大人?里面谈完了吗?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是陈建安留在外围接应的手下!

    男人立刻举刀抵住哈丹的后心,另一只手抓住陈建安的衣领,用眼神凶狠地警告他们不许出声。

    帐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芳如压抑的抽泣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可闻。

    门外的人等不到回应,疑心更重,似乎将耳朵贴在了门帘上倾听。

    就在男人以为能再次蒙混过关时,芳如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们被劫持了!快来人啊!!”

    这声尖叫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门外的人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是迅速远去的脚步声和大声呼喝:“快!包围这里!出事了!”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怒骂道:“贱人!你找死!”

    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惩罚芳如。

    外面很快传来了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帐篷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显然他们已经被迅速赶来的土兵包围了。

    芳如蜷缩在角落,却带着一丝惨淡而快意的笑容看向男人。

    他完了!

    然而,男人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绝。

    他一把将哈丹拽到身前,用砍刀紧紧抵住他的咽喉,然后拖着哈丹退到帐篷窗户边,猛地掀开窗布,对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火光和士兵身影厉声吼道:

    “都给我听着!谁敢闯进来,我立刻宰了哈丹大人!让你们阿尔斯楞王子的心腹幕僚给我陪葬!”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威胁,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帐篷外,火把猎猎作响,士兵们紧握兵器,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却因顾忌哈丹大人的安危,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这般死寂的僵持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外面传来一个刻意放缓、试图显得沉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负责此次包围行动的头领:

    “里面的人,听着!”那声音穿透毡布,带着试探性的安抚,“只要你保证哈丹大人安全无虞,放开他,你抢劫酿酒坊之事,我们可以做主,不予追究!我们还可以立刻为你备好快马干粮,绝不出尔反尔,也绝不派人追踪!你意下如何?”

    帐内,回应外面喊话的,是一片更深的死寂。

    男人挟持着哈丹,背靠着坚固的帐篷支柱,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的眼神急速闪烁,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在求生本能与怀疑之间剧烈摇摆。

    不予追究?备马放行?

    这些承诺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诱他放松警惕的陷阱。

    他不能完全相信,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过了许久,久到外面的人几乎要失去耐心再次喊话时,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冲着窗口的方向,用嘶哑得仿佛被砂石磨过的嗓子回喊道:

    “……让老子想想!”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用力,将身前的哈丹如同拖拽麻袋一般,粗暴地重新拽回帐篷中央,远离了窗口。

    他的目光凶狠而警惕地扫视着帐篷内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恰在此时,一阵极轻微、却充满了刻骨恨意的啜泣与诅咒声,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是芳如。

    她依旧蜷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凌乱的发丝被泪水与尘土黏在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她紧紧咬着下唇,试图抑制那不受控制的呜咽,但失败了。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那口型分明是在诅咒他,诅咒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那低微却执拗的啜泣,那即便在如此绝境中依然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神,仿佛最后一星火苗,落在了男人脑中那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名为理智与耐心的引线上。

    “嗤……”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危险的狞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化为纯粹的暴戾。

    他不再权衡,不再等待。

    大步流星地,他跨到角落,俯下身,一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毫不怜香惜玉地攥住了芳如纤细的手臂,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提拽了起来!

    “啊!”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芳如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几乎在她站定的瞬间,那柄冰冷的、似乎还带着之前暴力痕迹的砍刀,就再次贴上了她细嫩的脖颈。

    “别动!”男人滚烫的吐息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乖乖当老子的护身符,等我安全了,自然放了你!要是敢耍花样……”

    他话语未尽,刀锋却微微向内一压,一丝尖锐的刺痛感立刻传来。

    她整个人顿时僵直如木偶,所有试图挣扎的念头和未出口的咒骂,都被这冰冷的死亡威胁死死冻结在了喉间。

    男人就这样,用芳如柔软的身体作为最有效的盾牌,半拖半抱地,一步步极其谨慎地挪向帐门。

    他先用脚尖挑开厚重的门帘一角,迅速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确认没有弩箭正对着门口后,才猛地将门帘掀开更大一些,将自己和身前瑟瑟发抖的芳如,完全暴露在无数箭矢和刀锋的瞄准之下。

    跳跃的火光下,士兵们清晰地看到,哈丹大人被留在了帐内,男人在退走前粗暴地将其推搡至一个角落,并用凶狠的眼神给予了无声的警告,哈丹虽面色铁青,但暂时无恙。

    而那个衣衫破碎、脖颈间横着明晃晃砍刀的女子,则成了劫持者手中新的、看起来更易于控制也更脆弱的人质。

    一时间,所有士兵更加投鼠忌器,紧握兵器的手指关节泛白,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马呢?!”男人厉声喝道。

    领头的士兵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架在芳如脖子上的刀,片刻后,才不甘地一挥手。一名部下立刻从后方牵来一匹看起来颇为健壮、鞍鞯齐全的军马。

    男人挟持着芳如,脚步缓慢而稳定,一步步退向那匹指定的军马。

    每退一步,他都警惕地环视四周,确保没有士兵趁机靠近。

    终于退到马旁,他命令道:“上去!坐在前面!”

    芳如被他半是胁迫半是拖抱地弄上了马背,紧接着,男人也利落地翻身而上,紧密地贴坐在她身后。

    他一手依旧如同铁箍般,牢牢握着那柄横在芳如颈前的砍刀,另一只手粗暴地扯过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骏马吃痛,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嘶,猛地扬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瞬间便撞破了营地边缘那道由火把和士兵组成的脆弱防线,将那片火光通明、剑拔弩张的是非之地狠狠抛在身后,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浓稠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般迎面抽来,刮在脸上带着生疼的寒意。

    芳如被迫靠在男人坚实却只让她感到无比憎恶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以及那急促有力的心跳。

    这紧密的接触,这被迫的依赖,让她心中的屈辱感如同野草般疯长。

    马匹狂奔了不知多久,周围只有单调重复、令人心悸的马蹄叩击地面的“嘚嘚”声,以及耳边永无止境般的风声呼啸。

    预想中急促的马蹄追兵并未出现,这片过于顺利的、死寂的逃亡之路,反而让人心中更加不安,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她鼓起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艰难地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

    “你……你什么时候放我?”

    身后,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甚至带着一丝恶劣戏谑的回答,那气息就喷在她的耳根:“老子想放的时候,自然就放了。”

    芳如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路向下沉去。

    她死死咬住已经破损的下唇,强忍着脖颈间传来的持续刺痛和身体各处的不适,又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让她困惑不已的疑问:

    “你……到底是谁?”

    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身体,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然而,芳如却并未如他猜想的那般识破伪装,她只是依据着直觉,以及这男人身上某种与粗野暴行格格不入的矛盾气质,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需要靠打劫酿酒坊为生的人……”

    男人闻言,紧绷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带着几分刻意浪荡的轻笑。

    他甚至还故意将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才凑近她耳边,用刻意营造的粗鄙语气说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阿七!打劫个酿酒坊不过是顺手的小意思,不过……”

    他话语故意顿了一顿,语气陡然变得暧昧而轻浮,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能碰到你这样水灵的大美人,才是老子这趟真正的运气!你说是不是?”

    “你……不准备放我了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身后传来阿七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带着一种将猎物完全掌控在手的戏谑。“你这般姿色,卖给草原上那些缺女人的小部落头领,想必能换不少好马和皮子。跟着我,你只有受苦的份,卖给旁人,说不定还能过上好日子呢。”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要被贩卖,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芳如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被卖掉?只要不继续待在这个恶魔身边,被卖给任何人,哪怕是做牛做马,也比此刻这无尽的凌辱与恐惧要好!

    她甚至在心里祈求快点到达目的地,越快脱离这个叫阿七的男人越好。

    “那……还有多远到卖场?”

    阿七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

    他随即发出一声惯有的、带着戏谑的低笑:“怎么?这么急着想找新主子了?看来是对老子很不满意啊。刚才没爽到你?”

    芳如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留在你身边,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与其如此,不如被你卖掉。”

    她微微侧头,声音里淬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至少,买我的人,或许只是贪图美色,而不会像你一样,是个手段下作、内心龌龊的犬彘。”

    “犬彘?”阿七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老子怎么就成了犬彘了?要不是我,你说不定在那个帐篷里被其他人……”

    “闭嘴!”芳如厉声打断他,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那些人是伪君子,你是真恶棍!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屈辱,我此生不忘!你于我,有凌辱之仇,绑架之恨!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尖锐而寒冷。

    阿七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好得很!恨老子是吧?巴不得离老子远远的是吧?”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轻佻而残忍,“行啊,如你所愿!前头过了黑风坳,就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牙行。像你这样的货色,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真能被哪个部落头领看上,穿金戴银,强过跟着老子风餐露宿。”

    第84章 发卖她 我曾被你这样的禽兽玷污

    “求之不得。”芳如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对她而言,无论是被卖给谁, 处境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离开这个畜生, 是此刻她唯一能看到的、渺茫的出路。

    哪怕前方是另一个火坑, 她也宁愿跳下去, 只要能不再与这个毁了她清白的恶魔同行。

    她甚至在心里想:卖吧,快点卖了我!只要我能活下来,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无论我被卖到哪里,总有一天, 我要找到你,将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奉还!

    这股强烈的恨意, 成为了支撑她在这寒夜中保持清醒、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力量。

    阿七不再说话, 只是催动了马匹, 朝着他口中的“黑风坳”方向,加速奔去。

    马匹又奔驰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前方才出现一片影影绰绰的灯火,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流动集市, 即使在深夜也依旧喧闹。

    阿七对这里颇为熟悉,他勒住马, 警惕地观察片刻,便挟持着芳如,绕到集市边缘一处守卫相对松懈的地方,潜入其中。

    最终, 他们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巨大帐篷前停下。

    这帐篷与别处不同,门口站着几名眼神彪悍的守卫,帐内传来阵阵喧哗、靡靡之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情欲与野蛮的气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帐篷外围不远处,有装备精良的士兵小队在巡逻,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阿七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对芳如说:“看到那些巡逻兵了吗?听说今晚阿尔斯楞王子大驾光临,也要在这里‘选货’。”他特意加重了“选货”二字,目光淫·邪地在芳如身上打转。

    芳如的心猛地一跳!

    阿尔斯楞王子?他竟然在这里?哈丹一定已经设法通知了他自己被劫持的消息!

    如果……如果她能在这里见到王子,或许就能摆脱阿七,继续她之前与王子那未完成的、关乎生死的交易!这是绝处逢生的机会!

    帐篷进入主帐,光线昏惑,仅靠几盏摇曳的兽油灯和中央一处篝火提供照明,光影在帐篷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纠缠的人影。

    空气污浊而浓稠,混合着劣质烈酒的辛辣、男男女女身上蒸腾的汗味、某种甜腻到发齁的麝香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情欲与放纵的腥膻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这种堕落的混合物吸入肺腑府,令人头晕目眩。

    视线所及,是一片活色生香的景象。帐篷中央的空地,与其说是“展台”,不如说是一个原始欲望的祭坛。

    一个年轻女子如同失去灵魂的玩偶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顶,任由一个身材肥胖、仅着宽松绸裤的男人像评估牲畜般,粗鲁地捏开她的下颌检查牙口,粗糙的手掌在她肌肤上留下红痕。

    周围或坐或卧着不少男男女女,大多衣衫不整,甚至半果。

    有人旁若无人地纠缠在一起,发出压抑不住的喘息与呻吟;有人举着酒杯,目光迷离地欣赏赏着中央的“表演”,发出狎昵的哄笑。

    几乎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芳如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逃离。

    然而,比这污秽场景更让她恐惧的,是紧贴在她身后的男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以及腰间那只手臂不容置疑的力道。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氛围下,她最深的恐惧是……

    只求他不要……不要像那些人一样,不要被这场景勾起兽·欲,又来找我发泄!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四肢发凉,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双此刻箍着她的手臂,会如何转而施加更可怕的凌辱。

    然而,阿七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在这种放浪形骸的环境中,非但没有被同化,反而奇异地凸显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的掌控感。

    他没有像那些旁观一样流露出任何沉迷或兴奋的神色,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群待宰的羔羊,而非欣赏一场香艳的表演。

    就在芳如因内心的恐惧而微微战栗时,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敏感的耳廓。

    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说着最不堪却又最现实的话语:

    “看到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喧器,直抵她的耳膜,“若离了我,你的下场,便与她一般无二。在这里,你连一件‘货物’都不如,只是供人取乐的玩物。”

    他示意着中央那个任人摆布的女子,语气里带着一种恶意的、仿佛要拉她共沉沦的引·诱,“想不想也上去‘表演’一下?凭你的姿色和这身段,”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纤细的颈项和起伏的胸口,“说不定真能被哪位达官贵人,甚至……王子看上呢?那可就一步登天,再不用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芳如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作呕感冲上喉头。

    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抵御这无处不在的堕落气息和耳边令人作呕的提议。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逃离这个男人的强烈欲望,压倒了一切羞耻与恐惧。

    比起眼前这令人作呕的群魔乱舞,身后这个男人才是她恐惧的真正根源。

    成为玩物又如何?只要不是他阿七的玩物!只要能从他身边逃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闯!

    她猛地抬起眼,不再是之前的闪躲与屈辱,而是直直地看向阿七。

    帐篷内摇曳的光线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竟折射出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燃烧的冷静:

    “好啊。”

    阿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芳如的嘴角甚至扯出一抹极其惨淡却又带着决绝的弧度,继续说道:“玩物便玩物,只要不是你的玩物。落入他人之手,至多是身不由己,沉沦欲海。但留在你身边,是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曾被你这样的禽兽玷污!这比任何肉·体的折磨,更让我觉得肮脏!”

    这下,轮到阿七明显愣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甚至带着一种主动赴死的决绝。

    “哦?”他挑眉,带着几分邪气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审视与玩味,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腰侧的衣料“可是要脱衣服的,像那样,给各位贵人仔细‘验货’!”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你也愿意?”

    芳如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惨淡却又无比决绝的弧度,那笑容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只要不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阿七看似玩世不恭的心防。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笑意淡去,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辦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忽然,帐篷入口处的厚重门帘被猛地掀开,几道身影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为首两人,芳如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哈丹,而另一位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年轻男子,气度不凡,周围人恭敬地称呼他为“王子”。

    芳如的心猛地一跳!

    阿尔斯楞王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原本和哈丹商议的计划,就是要想办法接近这位王子,完成那桩关乎她生死的交易。此刻,机会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眼前!她必须想办法引起哈丹或王子的注意!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阿七的反应更快!他显然也认出了哈丹,这位在酿酒坊被他打劫过的苦主。

    一旦被哈丹认出,在这王子的地盘上,他插翅难逃!

    “走!”阿七低喝一声,声音短促而紧绷,不由分说地揽住芳如的腰,凭借着对帐篷内昏暗光线和杂乱布局的敏锐感知,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到一个堆放杂货的高大木架之后。

    这个角落阴影浓重,恰好能遮蔽住两人的身形,但又留有缝隙可以观察外面的情况。

    芳如被他紧紧按在身前,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但这一次,除了紧张,更多了一丝隐秘的希望。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哈丹和王子,感觉逃脱的契机就在眼前。

    她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阿七说:“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阿七,也有躲躲藏藏的一天?怕被哈丹大人认出来,拆穿你这劫匪的真面目?”

    阿七此刻已顺手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扯过一块不知原本用作何处的深色头巾,动作利落地蒙住了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听到芳如的嘲讽,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笑一声,那笑声隔着布料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他惯有的、让人火大的惫懒:“怕?老子是嫌麻烦。”

    他的目光如同狩猎的豹子,透过木架的缝隙,冷静地扫视着帐内的人群,似乎在迅速评估着局势和潜在的危险。

    他一边观察,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芳如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老子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像王子那样的‘好归宿’,可惜啊……”他瞥了一眼被簇拥着的阿尔斯楞,“哈丹这老小子在,这路是行不通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锁定了人群中几个看起来像是外地商贩打扮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给你找个靠谱的商队了。虽然比不上王子尊贵,但至少能带你离开草原,去中原繁华之地,说不定……”

    “商贩?”芳如几乎要气笑了,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她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你方才不是还大言不惭,说要卖我去一步登天?转眼之间,就‘只能’找商贩了?阿七,你的本事也就仅止于此了吗?还是说……”她故意顿了顿,语带讥讽,“你其实是怕哈丹怕得腿肚子转筋,只想赶紧把我这个烫手山芋甩卖给哪个不识货的商贩,好揣着那几个铜板,自己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第85章 发卖她2 比跟着王子更有‘钱’途……

    阿七蒙面下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 他收回打量外界的目光,低头看向怀中这个即使身处险境依旧牙尖嘴利的女人。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却也闪烁着不肯屈服的光芒。

    他箍着她腰的手臂收紧了些, 几乎是将她提离了地面一点, 迫使她更近地贴近自己, 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激将法?老子行走江湖, 靠的是审时度势,不是匹夫之勇。把你卖给商队, 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至于哈丹……”他冷哼一声, “老子若是怕他,当初就不会劫他的酒坊!你现在最好乖乖听话, 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出去‘自首’,顺便告诉哈丹大人, 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夏国人’, 正被我搂在怀里盘算着怎么卖了呢。你说, 到时候他是先抓我,还是先‘安置’你?”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芳如的软肋。她与哈丹的计划是隐秘的,绝不能提前暴露,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咬紧了嘴唇,一时语塞。

    看到她那副又恨又无奈、仿佛被掐住要害的小兽般的模样, 阿七蒙面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调侃:“放心,老子做生意向来公道。就算是个普通商贩, 也定然给你找个出价最高的。说不定,比跟着那个劳什子王子更有‘钱’途呢?”

    芳如别开脸,不想再看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心中的希望并未熄灭,反而因为阿七这看似“退而求其次”的决定而更加活跃,混入商队,或许比直接面对王子,是更不易引人注意、也更安全的接触哈丹的方式!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隐忍,等待时机。

    阿七拉着她来到了集市边缘的僻静处,一个穿着略显富态、眼神里透着精明的商贩,在打量了阿七和芳如片刻后,终于踱步靠近。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虫子,在芳如身上来回爬梳,最终落在阿七蒙着面的脸上。

    “这位好汉,”商贩压低了声音,带着市侩的笑,“这女子……瞧着倒是新鲜。什么价码?”

    阿七抱着臂,倚在身后一个废弃的马鞍上,报出一个数字,声音透过布料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商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价码嘛……好商量。不过,总得让咱仔细瞧瞧‘货’吧?万一有什么暗病瑕疵,岂不是亏大了?”

    他说着,不等阿七明确同意,便伸出粗糙的手,捏住了芳如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芳如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那手指上的污垢和烟草味让她胃里翻腾。

    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像检查牲口一样,扳着她的脸左右查看,甚至粗鲁地扯开她一点衣领,查看脖颈和锁骨处的皮肤。

    屈辱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但她知道,此刻必须忍耐。

    她眼角的余光瞥向阿七,他依旧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唯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锐利地观察着四周,包括她和商贩之间的互动。

    “嗯……皮相是不错,”商贩终于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搓着手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就是这眼神太倔,不像个安分的。路上怕是难伺候,容易惹麻烦。这样吧,”他报了一个比阿七开价低了许多的数字,“这个数,我担点风险,如何?”

    阿七嗤笑一声,站直了身体,虽然蒙着面,但那姿态充满了轻蔑:“老子不是讨饭的。就这个价,爱要不要。”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转余地。

    商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伪装的客气消失无踪。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哼一声,声音带着威胁,“在这片地界,我库尔班看上的货,还没有买不成的!给你钱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话音未落,暗中打了个手势。

    旁边阴影里立刻闪出三个膀大腰圆、手持短棍的彪形大汉,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堵住了可能的退路。

    “怎么?买不起,要强抢?”阿七的声音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透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整个人像一张缓缓拉开的弓。

    “是又怎样?识相的,拿了钱滚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商贩库尔班厉声喝道,气焰嚣张。

    就是现在!

    芳如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剑拔弩张的对峙吸引,连阿七的肌肉也微微绷紧准备迎战的瞬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撞开侧面一个因关注打斗而稍有松懈的打手,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兔子,朝着记忆中来时方向,那片灯火最辉煌的主帐区域,拼命跑去!

    她能听到身后传来阿七一声压抑的怒喝,紧接着是拳脚到肉的闷响、吃痛的惨叫和商贩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混乱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但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粗重的喘息灼烧着她的喉咙,散乱的发丝抽打在她的脸上,她不顾一切地拨开挡路的人群,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她终于踉踉跄跄、几乎虚脱地冲到那座最大、守卫也最森严的帐篷前,却立刻被两名持刀护卫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见哈丹大人!有紧急情况!”芳如气喘吁吁,声音因极度紧张和奔跑而尖锐颤抖。

    帐篷内的哈丹似乎听到了外面的骚动,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看到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如纸的芳如,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化为浓重的审视和疑虑。

    他挥手让护卫退开些许,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是你?!你怎么……逃出来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周身,“那个绑匪……他……没有再对你……”

    芳如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在酿酒坊黑暗角落里的可怕经历,那被粗暴侵犯的痛楚和屈辱让她心脏一阵抽搐,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强行将那股几乎要淹没她的羞愤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暂时……没有。哈丹大人,那个绑匪,那个叫阿七的,他就在市场里!他正要把我卖给一个商贩,我趁他们冲突才逃出来!你快带人去抓他!他蒙着脸,就在那边的牲口棚附近!”

    就在这时,阿尔斯楞王子也闻声走了出来。

    他身姿挺拔,穿着北狄贵族的华丽袍服,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

    他显然已经从哈丹那里知晓了酿酒坊的事件,此刻听到芳如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寒意。

    他看向哈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哈丹,竟有如此狂徒,敢在我的地界撒野,还敢买卖我邀请的客人?立刻带一队精锐卫兵,去将那个匪徒擒来!记住,我要活的,我倒要亲自审问,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王子殿下!”哈丹躬身领命,神色凝重。

    他立刻点齐了帐篷外一小队装备精悍的护卫,匆匆朝着芳如指明的方向疾步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帐篷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偌大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惊魂未定、依靠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的芳如,以及气场强大、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的阿尔斯楞王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王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踱步回到铺着华丽地毯的帐篷中央,指了指旁边一个铺着软垫的矮凳,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受惊了,先坐下歇息吧。”

    他自己则走到中央的矮几旁,拿起一只精致的银质酒壶,不紧不慢地往另一个空杯子里斟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马奶酒。

    帐篷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料和皮革混合的气味。

    王子端着酒杯,却没有立刻喝,他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芳如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浓浓的好奇。“哈丹之前,跟我提起过你,”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说你……并非普通的夏国女子。你知晓许多……甚至连我们北狄内部都鲜为人知的秘辛?”他踱步靠近,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他还说,你似乎……能预知一些事情?比如,关于我继承汗位之事,可能会遇到的阻碍?”

    王子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芳如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很好奇,”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银杯,酒液在杯中荡漾,“你,一个来自南方夏国的女子,是如何得知这些,关乎我北狄王庭核心的机密?你的消息来源,究竟是什么?”

    芳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迫自己迎视着王子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织一个合理且不易被戳穿的谎言,是假托梦中神启?还是声称偶然救过某个知晓内情的北狄落魄贵族,对方临终前透露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又都觉得漏洞百出。

    就在她嘴唇微张,一个关于“草原萨满托梦”的蹩脚借口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异变,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审问中,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刚刚举起银杯,似乎想要抿一口酒润润喉咙,继续追问的阿尔斯楞王子,动作猛地僵住!

    他脸上的肌肉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扭曲起来,瞳孔骤然收缩,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

    “哐当!”银杯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琥珀色的酒液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王子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仿佛想要撕开某种无形的束缚,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半步,最终,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砰”地一声巨响,直挺挺地、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归于沉寂,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芳如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呆呆地看着刚才还威严逼人、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趴伏在地的王子,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矮凳上弹起来!

    “王……王子殿下?!”她声音发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王子身边。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在离他口鼻还有一寸距离时,就因为恐惧而僵住了。

    就在这时!

    “砰!”帐篷帘子被猛地从外面掀开,带着一股劲风!

    哈丹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几名护卫,看样子是搜寻未果或者收到了别的讯息。

    他一脚踏入帐篷,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帐篷中央那幅极具冲击力的景象,阿尔斯楞王子倒地不起,而那个夏国女子芳如,正跪坐在王子身侧,一只手还悬停在王子的头部附近!

    “王子!”哈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呼,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芳如狠狠推开!

    芳如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跌坐在地,手肘撞在地上传来一阵剧痛。

    哈丹迅速单膝跪地,手指颤抖着探向王子的颈侧,又翻开王子的眼皮查看。

    他确认王子已然气息全无、瞳孔散大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谋士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仿佛洞悉了一切似的、冰冷的绝望!

    他死死盯住跌坐在地、满脸惊恐和无措的芳如,伸出的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如同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字一句地厉声指控:

    “你!是你!你这个蛇蝎毒妇!你竟敢谋害阿尔斯楞王子!!”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地上那只滚落的银杯和洇湿的酒渍,如同找到了铁证!“你在王子的酒里下了毒!是你毒杀了王子!”

    芳如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指控砸懵了,她慌忙挣扎着想爬起来,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我!哈丹大人,你听我解释!我进来时王子还好好的,这酒是他自己倒的,我根本没有靠近过酒壶,我……”

    “住口!休得狡辩!”哈丹根本不容她分说,猛地站起身,指着芳如,对着同样被这变故惊呆、随即涌上愤怒的护卫们,声音悲愤而决绝,“我早已怀疑你的身份!现已查明,你在夏国京城时,曾是大夏皇帝的嫔妃!说!是不是那大夏皇帝派你前来,假借与我等合作之名,实则行刺王子,意图挑起北狄与大夏的战火,破坏我北狄与康王府的联盟?!”

    他根本不给芳如任何喘息和辩白的机会,转身对护卫首领厉声下令:“立刻封锁此地!飞鹰传书,以最快速度禀报大汗!阿尔斯楞王子……遭夏国奸细毒杀,不幸罹难!”

    第86章 发买她3 是强迫

    芳如瘫软在冰冷的地毯上, 听着哈丹那字字诛心、足以引发两国战争的可怕指控,看着周围护卫们那充满仇恨和杀意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王子的尸体就在眼前, 哈丹的指控如同铁笼将她牢牢困住。

    巨大的恐惧和冤屈如同滔天巨浪, 瞬间将她淹没。

    难道……北狄和大夏之间, 维系了数年、本就脆弱的和平, 真的要因为自己,因为这场精心策划、她却完全不明所以的阴谋, 而彻底破碎, 陷入生灵涂炭的战火之中吗?

    冰冷的绝望尚未在四肢百骸中凝固,芳如便被哈丹粗暴地拽起, 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勒住,反剪到身后,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被两名护卫如同押解重犯般, 半拖半架着向帐外走去。

    营地的火光在她空洞的眼中扭曲晃动, 耳边是北狄士兵带着浓重口音的呵斥与哈丹那足以定她死罪、更可能燃起战火的指控声。

    一切都完了, 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就在他们即将汇入外围更多士兵的队伍,陷入插翅难飞的境地时!

    侧翼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那不是普通的奔驰,而是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撕裂寂静的决绝!

    一道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然跃出, 蒙面的骑士伏在马背上,人与马几乎融为一体, 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悍然撞开了营地边缘措手不及的守卫!

    火光在那柄出鞘的砍刀上跳跃出冰冷的光弧,他没有恋战,刀锋精准地格开刺来的长矛, 凭借马匹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押解小队冲得人仰马翻!

    混乱中,芳如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箍住了她的腰肢,天旋地转间,她已被从两名护卫手中硬生生掠夺过来,重重地横亘在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马鞍之前!

    胃部被顶得生疼,鼻腔里瞬间充斥着一股混合着汗味、血腥味以及一种独特的、属于身后男人的强烈气息。

    “靠我怀里!”

    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命令在她头顶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阿七!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操控着因兴奋而嘶鸣的战马。

    他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在空中刨动,以一种极具威慑的姿态逼退了侧面合围过来的士兵,随即后蹄发力,竟不是逃向营外看似安全的黑暗,而是朝着营地内部、那片帐篷更为密集、灯火阑珊的区域冲了进去!

    “拦住他!放箭!”哈丹气急败坏的吼声被迅速抛远。

    风在耳边呼啸,箭矢偶尔从身旁掠过,带起令人牙酸的破空声。

    芳如被迫紧贴着阿七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有力而快速的搏动,以及他身体每一次操控马匹转向、加速时肌肉的贲张与收缩。

    这种绝对的掌控力与在刀尖上舞蹈的危险,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在极致的恐惧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依赖感。

    阿七对这片营地复杂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驾驭着马匹在狭窄的帐篷缝隙间穿梭,利用一个个阴影和障碍物,巧妙地摆脱着追兵。

    最终,他冲到了之前那片弥漫着淫靡气息的区域,这里因王子的死讯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与混乱。

    他猛地勒住马,抱着芳如轻盈落地,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沓。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匹喘息着的骏马一眼,反手抽出匕首,寒光一闪,利落地在马匹后臀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马儿痛得发出一声悲鸣,前蹄扬起。

    “去吧,引开他们。”阿七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用力一拍马背。

    受伤的马匹立刻朝着营地外围狂奔而去,滴滴答答的血迹在泥土上留下清晰的指向。

    做完这一切,阿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迅速扫过周围密密麻麻、如同迷宫般的低矮帐篷。

    他拉起芳如的手腕,那里依旧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不由分说,闪身钻进了旁边一顶门帘低垂、毫无灯火的小帐篷内。

    帐篷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透入,隐约照出内部简单的陈设和一张铺着陈旧但厚实毛皮的矮床。

    阿七将芳如带到床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粗暴,将她按坐在了毛皮上。

    柔软的毛皮陷下去,承托住她几乎脱力的身体。

    芳如急促地喘息着,手腕上的束缚感时刻提醒着她危险的处境。

    她抬起被反剪的双手,伸向站在床前、身影几乎笼罩了她全部视野的阿七,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急切:“解开!快给我解开绳子!”

    然而,阿七却没有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昏暗中,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帐篷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尚未平息的、有些交错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才缓缓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俯下身来。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练武之人薄茧的大手,撑在了芳如身体一侧的毛皮上,床铺随之微微下陷。

    他没有去碰那绳索,反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带着一种极其缓慢、近乎折磨人的速度,轻轻拂过她沾染了尘土、泪痕和细汗的脸颊。

    那触感粗粝而温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男性力量,所过之处,激起皮肤一阵细微的战栗。

    “呵……”

    他发出一声极低的气音,像是轻笑,又像是叹息。

    温热的、带着他身上独特气息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额发和敏感的耳廓。

    “真没想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磁性而沙哑,在这狭小私密的空间里,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心里钻,“老子随手劫来的,不是普通官家小姐,竟是只从皇宫金笼里飞出来的……金丝雀?”

    他的指尖滑到她精巧的下颌,微微用力,不算轻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抬起脸,迎上他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目光。“在夏国皇帝身边待过……嗯?我的……小皇妃?”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瓣吐出来的,气息交融,暧昧得令人窒息。

    芳如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猛地偏头,想避开他那过于侵略性的触碰和目光,声音因紧张而绷紧:“你……你听错了!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婢!根本不值钱!你……你赶紧找个机会把我卖了,拿着钱离开这里!”

    她急切地否认,试图降低自己在他眼中的“价值”,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哈丹的背叛和指控,让她无法再回头。

    落入北狄手中,唯有死路一条,甚至可能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眼下,这个危险的绑匪,竟成了她唯一可能利用的逃生工具。

    被他卖掉,似乎是唯一一条能让她暂时活下去、再图后计的路。

    “卖了你?”

    阿七重复着这三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玩味的、仿佛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湿热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敏感耳廓最脆弱的边缘。

    芳如浑身一僵,一股战栗从尾椎骨直窜而上。

    他没有停止。

    那带着灼人温度的吻,如同点落的火星,沿着她纤细脆弱的颈线,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游移。

    每一下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品尝的意味,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的一只手依旧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却缓缓抚上她被捆缚的手腕,指腹在那被粗糙绳索磨红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这种介于怜惜与禁锢之间的动作,带着强烈的情色暗示,让芳如屈辱又无助地颤抖起来。

    “我的……落难皇妃……”他的唇贴在她颈动脉剧烈跳动的地方,声音低沉含混,带着滚烫的吐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搜查你我的士兵,恨不得把营地翻过来……你让老子,怎么去找买主?嗯?”

    他的话语是冰冷的现实,但他的动作却充满了滚烫的欲望和掌控。

    稍稍抬起头,他的鼻尖几乎与她的相抵,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凝视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屈辱以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

    “而且……”他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被缚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为她“着想”的温柔,“你既然可能是‘皇妃’……这身份,何其尊贵?岂能随意卖给那些粗鄙的商贩,任他们作践?”

    他的拇指,暧昧地抚过她手腕内侧最柔嫩的肌肤,声音如同诱人堕落的魔咒:

    “就算要卖,至少……也得为你寻个配得上你身份的买家。比如……某个势力不小的部落王子,才不算委屈了你,对不对?”

    阿七那句带着残忍戏谑的“部落王子”话音还未落,帐篷外骤然响起了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北狄士兵粗鲁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搜!仔细搜!每个帐篷都不能放过!找到那个夏国女刺客和她的同伙!”

    火光透过帐篷布料的缝隙,将晃动的人影投映在内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脚步声就在附近,似乎下一秒就会掀开这脆弱的门帘。

    芳如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压过了之前的屈辱感,她下意识地抓住阿七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结实的肌肉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们来了!我们快走啊!”

    阿七却如山岳般沉稳。

    他甚至未曾瞥向门口,深邃的目光在昏暗中依旧锁着她,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掌心滚烫,力道坚定,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她濒临崩溃的恐惧,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走?”他压低声音,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与草木气息,拂过她的唇瓣,“外面天罗地网,此刻出去,便是自寻死路。”

    他微微侧头,精准地捕捉着帐外的每一丝动静。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抚上她纤细的腰肢。那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早已凌乱的衣衫,熨帖在她冰凉颤抖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想躲过搜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暧昧的气音,钻进她的耳膜,带着令人心慌意乱的暗示,“唯有一法。”

    芳如瞬间明了他的意图,脸颊腾地烧起烈焰,却又因极致的恐惧而褪尽血色,只剩下惨白。

    “得让他们以为……”阿七的唇几乎含住了她敏·感的耳珠,湿热的吐息缠绕不去,带着一种强势的、令人无力反抗的意味,“这里面,只是一对……耐不住寂寞,正在颠鸾倒凤的野鸳鸯。”

    他稍稍退开寸许,在微弱的光线下,凝视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羞愤与绝望。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然而,那眼神深处,却并非全是冰冷的算计,反而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辦的、近乎探究的情绪。

    “酿酒坊那次,”他修长的手指,极轻地划过她锁骨下方可能残留的、浅淡的旧痕,那触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流连,激起皮肤细微的颗粒,“是强迫。”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的眼眸,不容她闪避,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耐心:

    “再强迫……多无趣。”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这次,你自己……愿不愿意?”

    “愿意”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芳如灵魂都在颤抖。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怎么可能愿意?!对这个夺她清白、视她如货物的男人!

    然而,哈丹那“夏国奸细毒杀王子”的指控,如同悬顶的利剑。

    一旦被抓,她个人生死事小,若因此引爆两国哉火,那天的罪孽……她承担不起。

    求生的本能,与对更大灾难的恐惧,最终碾碎了她最后的坚持。

    她绝望地闭上眼,从齿缝间挤出了细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愿意。”

    阿七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汹涌而过,快得难以捕捉。

    他没有再言语,动作迅捷而无声地绕到她身后,冰冷的匕首锋刃贴上她手腕的绳索,轻轻一划,“啪”的一声轻响,束缚应声而断。

    双手甫获自由,还带着麻木的刺痛和清晰的勒痕,耳边便再次响起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命令,带着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沙哑:

    “那……证明给我看。”

    芳如的身体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昏暗中,他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焰,要将她吞噬。

    屈辱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却被她死死逼回。

    她颤抖着伸出刚刚获得自由、依旧冰冷而麻木的双手,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艰难,伸向了他腰间束衣的革带。

    粗糙的皮质触感,让她指尖如同过电般酥麻刺痛。

    她笨拙地摸索着那复杂的金属扣环,冰凉的金属和着他腰间紧实滚烫的肌肉线条,每一次无意的触碰,都像是在凌迟她所剩无几的尊严,却又诡异地勾起一丝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战栗。

    就在她指尖颤抖,几乎要放弃这酷刑般的“证明”时!

    “唰啦!”帐篷的门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

    一名北狄士兵凶悍的脸探了进来,昏暗的光线下,他恰好看到女子纤细柔美的背影,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伏在男人腰间,衣衫不整,青丝垂落,而男人精壮的手臂正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姿态亲密狎昵,仿佛正沉溺于极致的欢愉。

    那士兵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香艳场景。

    帐篷内,芳如的心脏骤停,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忘了。

    千钧一发之际,后面的士兵高声喊了起来:“这边!这边有血迹!往营地外面去了!他们肯定往外逃了!”

    门口的士兵闻言,又狐疑地扫了一眼帐篷内那对似乎完全沉浸在彼此之中、对搜查毫无反应的“野鸳鸯”,最终啐了一口,嘟囔着晦气的狄语,悻悻地放下门帘,脚步声跟着同伴匆匆远去,朝着那被刻意引导的“血迹”方向追去。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渐行渐远,帐篷内外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两人交织的、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让芳如浑身发软,她几乎是立刻就想从他滚烫的怀抱和那令人窒息的姿势中挣脱出来,结束这场可怕而屈辱的戏码。

    然而,她刚一动弹,阿七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那力道霸道而强悍,不容她逃离分毫,将她更紧密地按向自己。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再次精准地捕捉到她敏感脆弱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含吮啃噬,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被撩拨起的、真实的欲望:

    “人都走了……”他的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颈侧,“……哪有停下来的道理?”

    第87章 吃醋 你除了会用强,还会什么?!……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 将一切都吞噬了。

    视觉失去意义,芳如只能依靠其他感官来感知这令人窒息的逼仄空间,他滚烫得烙铁般的体温, 沉重得如同困兽的呼吸, 喷在她的颈侧, 还有那双眼睛。

    即便在绝对的黑暗里, 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实质般紧紧凝视着她, 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时间仿佛停滞, 每一瞬都被无限拉长。

    她能感觉到粗糙的毡毯摩擦着她的背脊,感觉到他指腹划过肌肤时带来的战栗, 感觉到那无法抗拒的力量如何将她拆解、吞噬。

    她紧咬着下唇,将所有的呜咽与哀求都死死锁在喉咙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场席卷一切的沙暴终于过去, 万籁俱寂。

    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阿七利落地起身, 窸窸窣窣地整理着衣物, 动作间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仿佛刚才那场激烈到几乎要将两人都燃尽的纠缠,只是一场幻梦,或者一次与己无关的任务。

    芳如依旧蜷缩在床榻,像一只被风暴摧残过的蝶。

    衣衫破碎凌乱, 裸露的肌肤上残留着清晰的指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酸痛。

    她没有流泪,眼泪在这种彻底的碾轧面前显得太过苍白。

    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寒冷, 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摸索着,将那些破碎的布料拉过来,勉强遮盖住自己,声音因长时间的压抑和此刻身心的虚脱而沙哑不堪:

    “现在……你满意了?”

    阿七系着腰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僵硬而冷漠。

    芳如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仿佛散架般的身体坐起来。

    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个挺拔的背影上,一字一句,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我离开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继续用那种破碎却坚定的声音说,“然后,把我卖掉。随便卖给什么人,奴隶贩子、部落首领……都可以。”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要不在你身边。”

    阿七终于缓缓转过身。

    帐篷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沉浮,情绪莫辨:“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是。”芳如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毁灭后的决绝,“多看你一刻,”她轻轻地说,每个字却都带着重量,“都让我觉得恶心。”

    阿七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决断:“好,如你所愿。”

    趁着营地因王子猝死引发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阿七带着她,如同两道幽灵,穿梭在阴影与喧嚣的缝隙,最终有惊无险地逃离了。

    踏入广袤而荒凉的戈壁,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住他们。芳如沉默地跟在阿七身后,刻意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仿佛那无形的空间是她最后的屏障。脚下是粗粝的砂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与过去、与他的距离。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他们在一处能遮蔽风沙的土坡后停下歇息。

    阿七从行囊里摸出一块黑硬如石的肉干和一个不大的皮质水袋,扔到她脚边。

    芳如默默地捡起来,小口地啃咬着干硬的肉干,味同嚼蜡,就着微凉的水,艰难地吞咽。

    “跟着我,至少能活命。”阿七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清晨空旷的戈壁上,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

    芳如抬起眼,目光里带着清晰的讽刺,望向他:“用身体换来的活命?”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无力,“那不如卖给识货的,至少明码标价,银货两讫,不欠……人情。”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轻,却像针一样。

    阿七的眼神沉了沉,像结了冰的湖面:“你就笃定下一个买主会是良人?”

    “再坏,”芳如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还能坏过你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强盗。”

    阿七眼底戾气一闪。

    他盯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旷野中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好,”他止住笑,语气带着一种赌气般的狠劲,“既然你觉得我是强盗,跟着我委屈了你,老子这就带你去个‘好地方’,给你找个‘好归宿’!”

    他像是被激怒了,刻意改变了方向,带着她,朝着一个据说更为喧嚣、也更加鱼龙混杂的集市走去,摆出一副真要立刻将她脱手的架势。

    很快,他们抵达了那个位于接近王庭的集市。

    人声鼎沸,驼铃悠扬,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牲畜和尘土的气息。

    在一个相对干净、有护卫守着的帐篷区外,他们遇到了一个被随从簇拥着的年轻王子。

    他的衣料华贵,面容尚带几分少年人的清朗,眼神干净。

    他的目光,很快便被虽然满面风尘、衣衫简陋,却脊背挺直、眼神清冷的芳如吸引。

    帕尔哈王子径直走向阿七,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芳如身上,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接:“这个女子,多少钱?”

    阿七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却暗沉地盯着芳如,仿佛在等着看她如何选择。

    他语气带着刻意的不耐:“价钱?看着给。只要她点头,立刻跟你走。”

    帕尔哈王子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芳如,语气温和:“姑娘,你可愿意随我回部落?我定以礼相待。”

    芳如看着眼前这个与阿七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他眼神清澈,举止有礼。

    再瞥一眼旁边那个浑身散发着“赶紧答应,老子好解脱”气息的阿七,深吸一口气,对王子说道:“我……”

    就在她“愿意”二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不远处集市入口处,几个穿着北狄军服的人正拿着几张羊皮纸,对着过往的行人,尤其是女子,仔细比对盘查。

    其中一张画像的侧影,像极了她!

    芳如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

    她不能连累这个看起来善良的王子!跟着他,说不定会害了他!

    “……不愿意!”她猛地改口,声音因为急转直下而有些尖锐。

    正准备掏钱的王子愣住了。

    原本一脸冷意、准备看她“得偿所愿”的阿七也猛地怔住,眼底的阴鸷瞬间被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取代,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芳如却来不及解释,她一把抓住阿七的手腕,低喝道:“快走!”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阿七,迅速钻入旁边拥挤的人流,七拐八绕地躲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阴暗街角。

    刚一站定,阿七就反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抵在土墙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惊愕,有疑惑,还有一丝压不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他低头逼近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怎么?改主意了?是不是觉得……老子比那小白脸王子好?”

    芳如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听着他这混账话,气得直接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虽然没什么力道。

    她瞪着他,语气又快又急,带着劫后余生的恼怒和清晰的鄙夷:

    “你想得美!我是看见北狄士兵拿着我的画像在盘查!我不能连累他!他那样的人,干干净净,被牵扯进来就完了!”

    她喘了口气,看着阿七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继续口不择言地吼道:“你这种垃圾,贱命一条,仇家遍地,跟着你亡命天涯才安全!他们查到你头上也不冤!”

    阿七脸上的那点光亮瞬间熄灭,眼神变得漆黑骇人。

    他捏着她手臂的力道加重,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呵!所以你他妈是有危险了,才想起老子?拿我当挡箭牌?”

    “是又怎么样!”芳如豁出去了,仰着头与他对视,“你也就这点用处了!物尽其用不懂吗?”

    “物尽其用?”阿七气极反笑,另一只手猛地撑在她耳侧的土墙上,将她完全笼在他的阴影里,“老子在你眼里就是个物件?还是个专收破烂的物件?”

    “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准确!”芳如毫不示弱,“知道自己是个收破烂的就好!所以我这块‘烫手山芋’,正好丢给你这‘破烂王’!”

    “呵!”阿七凑近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山芋烫手?老子皮厚,耐烫!就怕你这山芋不够烫,半路就凉了,硌牙!”

    “你放心!”芳如梗着脖子,“我就算是凉了,变成石头,也能崩掉你几颗牙!”

    “崩牙?”阿七的眼神幽暗,紧紧锁住她一张一合、不断吐出刻薄话语的唇瓣。

    这双唇,刚才对着那个小白脸王子时,是不是差点就要柔顺地说出“愿意”?是不是会对那王子露出他从未得到过的、真心实意的温顺笑容?

    一想到她在那王子面前可能出现的、与对待自己时截然不同的羞怯与柔和,再对比此刻她面对自己时这副浑身是刺、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模样,一股混合着强烈嫉妒、不甘和被刺痛了的暴戾情绪,如同岩浆般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救她于危难,甚至在那混乱的帐篷里,他内心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讨好,却只换来她一句“趁人之危的强盗”和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个王子,不过是初见,说了几句漂亮话,她就心疼对方被连累,急忙划清界限。

    凭什么?

    他凭什么就只能得到她的厌恶和利用?而那个小白脸,却能轻易获得她的维护?

    “是吗?”他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沙哑,“那我倒要尝尝,你这石头……到底有多硬!”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惩罚性的力道,狠狠攫住了她那两片不断吐出伤人话语的唇瓣!

    “唔!”芳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所有未出口的谩骂和讥讽都被他粗暴地堵了回去,化作了一声模糊的呜咽。

    他的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侵略性和发泄的怒意,如同风暴席卷,啃噬、吮吸,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打上烙印的狠劲。

    唇齿间是他灼热得烫人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风沙、汗水和危险气息的味道,霸道地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奋力挣扎,双手用尽力气捶打着他的胸膛和臂膀,却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身,几乎要勒断她,另一只手则用力扣住她的后颈,指尖陷入她散落的发丝,迫使她仰起头,承受这个带着怒意和宣告意味的吻。

    直到她几乎窒息,挣扎的力气渐渐微弱,阿七才猛地松开了她。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紊乱不堪。

    阿七看着她泛着水光、红肿的唇瓣,和她因缺氧与愤怒而涨红的脸,眼底翻涌着未退的暗潮和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嗓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现在知道了吧?老子就算是垃圾、是破烂王,也是你甩不掉的垃圾!那个小白脸能给得了你这种‘安全’吗?嗯?”

    芳如急促地喘息着,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狠狠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声音带着哽咽后的颤抖和极致的愤怒:

    “你……你除了会用强,还会什么?!你这种混蛋,永远比不上别人的一根手指头!”

    阿七眼神一暗,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脸上却扯出一个更加混不吝的痞笑:“比不上?那刚才谁抱着我不放的?”他故意扭曲她的挣扎。

    “你胡说!我那是在推开你!”

    “推我?”阿七挑眉,眼神邪气地在她红肿的唇上流连,“推得我挺舒服。下次继续。”

    “你、无耻!下流!”

    “骂来骂去就这几个词,能不能换个新鲜的?”阿七松开她,抱臂靠在墙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气人模样,“不过,你这张骂人的嘴,亲起来……味道还行。”

    “阿七!我要杀了你!”芳如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行啊,等安全了,随你处置。”阿七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街角外,“不过现在,你这块‘怕连累好人’的烫手山芋,还得靠我这个‘无耻下流’的混蛋带你逃命。走吧,再吵下去,官兵们请我们喝的可就不是马奶酒了。”

    芳如被他气得眼前发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跺了跺脚,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混乱心跳,跟上了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背影。

    第88章 吃醋2 叫爸爸

    离开那条阴暗的街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像拉满的弓弦,紧绷而沉默。

    阿七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稳, 芳如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却又无可奈何。

    王庭的集市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喧嚣, 热浪裹挟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

    走了一段,阿七突然停下脚步, 芳如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侧过身, 眉头微锁,目光扫过她因疾走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语气硬邦邦的:“北狄人拿着画像,这附近不能待了。我们去西戎。”

    “西戎?”芳如蹙眉,那个名字代表着更深的荒凉和未知的危险, “那里不是……”

    “不想去?”阿七打断她, 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现在回去找那个小白脸王子还来得及,只要你不怕把他整个部落都拖下水。”

    芳如被他的话噎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用不着你提醒!西戎就西戎,难道比待在你身边更糟?”

    “试试就知道了。”阿七不再看她, 转身继续往前走,“在那之前, 得弄点路上用的东西。”

    他带着她拐进一条相对狭窄、但摊位更密集的支路。

    这里售卖的多是些日常杂物、粗劣的食品和皮革制品。

    阿七在一个卖风干肉和杂粮饼的摊位前驻足。

    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狄人,正眯着眼睛打盹。

    阿七用手指敲了敲摊位的木板,用狄语说了句什么。

    老狄人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阿七, 又在他身后的芳如身上停留了一瞬。

    芳如刻意与阿七拉开距离,假装对旁边一个卖彩色石头和廉价珠串的摊位很感兴趣。

    那些粗糙的饰物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就像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这种粗饼,”阿七拿起一块黑褐色、看起来能砸死人的饼,头也不回地问,“你能啃得动几个?”

    芳如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回呛:“你当是喂牲口吗?还数个儿?能噎不死就行!”

    阿七掂量着那块饼,哼笑一声:“牲口可比你好养活。就怕某些人饼没啃完,先哭哭啼啼喊牙疼,到时候我可没地方给你找郎中。”

    “谁哭哭啼啼了!”芳如猛地转过头,怒视他的后背,“我就算牙崩光了,也用不着你管!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老胳膊老腿,别到时候啃不动,还得我掰碎了喂你!”

    “哟,”阿七终于回过头,眼神里带着戏谑,“么快就想着‘伺候’我了?看来适应得不错。”

    “你!”芳如气得脸颊绯红,恨不得把手里的珠串砸到他脸上。

    那老狄人摊主看着他们叽里咕噜地争吵,咧开缺了牙的嘴笑了笑,用生硬的通用语对阿七说了句:“女人,麻烦。”似乎深有同感。

    阿七没接话,只是继续挑选着风干肉,他拿起一条肉干,用手指仔细地捏着,感受着它的干硬度和韧性,眉头微蹙,似乎不太满意。

    芳如看着他专注的侧影,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挑选什么珍宝,忍不住又刺了一句:“挑那么仔细干嘛?反正到你嘴里,不都是囫囵吞下去?装模作样!”

    阿七动作一顿,侧过头,眼神凉飕飕地刮过她:“怎么?嫌我挑得慢?行啊,你来。”他作势要把肉干递给她,“看看你这双只会绣花写字的手,能不能分出好歹来。”

    芳如被他将了一军,看着那黑乎乎、油亮亮的肉干,嘴硬道:“我又不吃!你自己挑!”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带着两个小娃娃、提着菜篮的妇人走了过来,她先是看了看阿七手里捏着的肉干,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虽然穿着朴素却难掩清丽气质、正板着脸生闷气的芳如,脸上露出了善意的、带着些过来人调侃的笑容。

    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慢悠悠地对芳如说:

    “姑娘,好福气呀!看你家男人,多会过日子!买肉干都要挑最韧、最耐放的,这是要出远门吧?知道选这样的肉干顶饿,路上能多撑些时辰,是真心疼你,怕你挨饿哩!”妇人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篮子里看起来柔软许多的鲜肉,“像我们这种只在附近转转的,才买那种软和的。你男人,有心啦!”

    芳如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又急又窘,连忙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阿嬷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人!我们……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她急于撇清,语气斩钉截铁。

    妇人显然见多了“害羞”的新媳妇,只当芳如是脸皮薄,依旧笑眯眯的:“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不是男人,是情郎嘛!都一样,都一样!瞧这俊模样,多登对!”

    芳如简直要晕过去,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恰在此时,阿七已经付好了钱,将挑选好的肉干和饼打包好。

    他转过身,正好看到芳如面红耳赤地对着妇人解释,以及妇人那一脸“我都懂”的笑容。

    他几步走到芳如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芳如怀里那袋她一直抱着的、硬邦邦的粗饼,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他低头,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芳如,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她跟你说什么?”

    芳如心里警铃大作,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含糊道:“没……没说什么啊!就……就问个路……”

    阿七挑了挑眉,深邃的目光在她红晕未褪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那笑着摇头离开的妇人背影,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恶劣的弧度。

    “我都听见了。”他慢悠悠地说,语气笃定。

    芳如心头猛地一跳,强作镇定,甚至带着点虚张声势:“你听见什么了?你耳朵出毛病了吧!”

    阿七俯下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她说……我们俩,看起来很相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你胡说八道!”芳如猛地推开他,因为羞愤,眼睛都瞪圆了,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她明明是说……是说你又老又丑,人品低劣、脾气又坏,根本配不上我!让我赶紧另谋高就!”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有说服力。

    阿七被她推开,也不生气,反而抱臂站在原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愉悦而浑厚,引得旁边摊位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看着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模样,眼神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哦?原来是嫌我又老又丑,人品低劣、脾气还坏?”他拖长了语调,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窘态,“那刚才,不知道是谁,宁可跟着我这个‘又老又丑’的亡命徒去西戎,也不肯跟那个年轻俊俏的王子回部落享福?嗯?”

    “我……我那是……”芳如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那是权衡利弊!是策略!是……是一叶障目!”

    “策略?一叶障目?”阿七重复着,迈步逼近她,眼神带着压迫感,“那你的策略和一叶障目,时效是多久?到了西戎就自行痊愈?”

    “要你管!”芳如说不过他,抱起地上装着肉干的包裹,扭头就走,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把身后那恼人的笑声和视线甩掉。

    阿七看着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丝复杂难辨的深沉。

    他掂了掂手里的粗饼,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头耐心追踪猎物的狼。

    两人前一后走出集市,将喧器与热浪甩在身后。

    沉默在燥热的空气中蔓延,带着沙尘的干涩。

    芳如始终绷着脸,刻意将距离拉得更开,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直到远离了集市的最后一丝喧闹,四周只剩下戈壁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驼铃,阿七才在一条被风沙侵蚀得斑驳的僻静土巷尽头停下。

    他掏出几枚钱币,与蹲在墙角、面容模糊的老者低语几句,租下了巷底那间最不起眼的低矮土屋。

    “今晚在这里歇脚。”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淡,侧身让出门口。

    土屋内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烟火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芳如站在门口,犹豫着向内望去。

    屋内低矮阴暗,四壁是粗糙的黄土,仅有一张占据了大半空间的土炕和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旧木桌。

    这景象,不可避免地让她想起酿酒坊那个不堪回首的遭遇,胃里一阵翻搅。

    “怎么?”阿七回头,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隼,精准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与抗拒,“怕我吃了你?”

    “谁怕你!”芳如被他话语里的轻蔑一激,心头火起,梗着脖子迈过门槛,却刻意选了离土炕最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仿佛那里是唯一的安全区。

    阿七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反手将木门关上,又熟练地落下门闩。

    “咔哒”那一声落锁的轻响,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格外刺耳,也彻底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与可能逃跑的机会。

    夜幕如同浓墨般迅速笼罩了戈壁,寒意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渗透进来,尤其是从那些看不见的墙缝。

    阿七点燃了桌上那盏小小的、满是油污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芳如抱紧双臂,单薄的衣物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更无法抵御内心不断滋生的恐惧。

    她看着阿七在桌边坐下,旁若无人地抽出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就着昏黄的灯光,用一块麂皮慢条斯理地、一遍遍擦拭着锋利的刀刃。

    动作专注而沉稳,锋刃的寒光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偶尔映亮他低垂的眼睫和晦暗不明的侧脸轮廓,那专注的神情下潜藏的危险气息,让她心头阵阵发紧,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西戎?”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图用说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七擦拭匕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淡无波:“明日破晓。”

    “那……我睡哪里?”她鼓起勇气,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内唯一的家具,那张宽大的土炕,又立刻移开。

    “随你。”他依旧头也不抬,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过提醒你,这地方,夜里常有蝎子出没,喜欢往暖和的地方钻。”

    芳如脸色瞬间一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是忍受寒冷与可能的虫蝎,还是靠近那个危险源头时,阿七突然有了动作。

    他放下匕首,缓缓起身。

    油灯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更加高大,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般一步步逼近,完全笼罩住蜷缩在角落里的她。

    芳如心脏狂跳,慌忙想要站起,脊背却已抵住冰冷坚硬的土墙,退无可退。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话音未落,阿七已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截粗糙的麻绳。

    他俯身,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不容她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肌肤相触处传来他掌心的灼热与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放开我!”芳如惊惶地挣扎起来,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你又要做什么?凭什么绑我?!”

    “确保你不会半夜突发善心,或者又‘一时障目’,跑回去找那个小白脸王子。”他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动作利落地将她的双腕并拢,绕过床头那根结实的木架,迅速打了个死结。

    “你混蛋!无耻!”芳如气得浑身发抖,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就算死也不会……”

    “不会什么?”他猛地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强势地拂过她的脸颊和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反抗之力,任我摆布?”

    他的手指以一种轻佻而缓慢的速度,轻轻划过她紧绷的下颌线条,激起她皮肤一阵细密的粟粒。“不是口口声声嫌我老吗?不是信誓旦旦说我配不上你吗?”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危险的、被压抑的暗哑。

    芳如猛地别开脸,躲避着他手指和气息的侵扰,死死咬住下唇。

    “既然觉得我老得不配……”他声音陡然阴沉,带着恶劣的狎昵,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湿热的气息钻入,“那你叫句‘阿爸’来听听。”

    “你做梦!”芳如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屈辱和愤怒让她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不叫?”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原本流连在她下颌的手指下滑,不轻不重地掐住她,带着惩罚意味的力道,让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他整个身体贴近她,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芳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肌肉的紧绷,以及那不容忽视的、蓄势待发的变化。这明确的威胁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

    “或者……”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眼神幽暗,里面翻涌着赤裸的欲望和某种毁灭性的冲动,暗示性极强地动了动,“你更喜欢我用别的‘法子’?那样……或许更能让你认清,谁才是你现在唯一能依靠、也必须服从的人。”

    他的身体紧密地……,每一寸接触都像是在点燃火焰。

    那不容抗拒的男性力量和灼热的体温,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尘土味以及那一丝酒气,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将她牢牢包裹。

    (审核员请仔细看看,这段到底哪里有问题?是气味不能写?还是心理不能写?)

    恐惧最终压倒了羞耻和愤怒,求生的本能让她意识到此刻任何激烈的反抗都可能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破碎哭腔的两个字:

    “……阿爸。”

    “听不见。”他逼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唇与唇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逼迫着她给出更屈辱的回应。

    “……阿爸!”芳如绝望地闭上眼,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阿七似乎终于满意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近乎愉悦的轻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

    然而,这声屈辱的称呼,并没有让他就此放过她,反而像是打开了某种禁忌的开关,点燃了他眼底更深沉的暗火。

    黑暗中,他沉重的、带着欲望的呼吸与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交织在一起。

    他附在她耳边,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着不堪入耳的、直白下流的荤话,每一个字句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刻意地、缓慢地凌迟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和羞耻心,将她拖入更深的绝望与情欲的游涡。

    “接着喊‘阿爸’”

    “继续喊……”

    “……不是清高吗?嗯?现在还不是在……”

    “……嫌弃我老?现在知道谁才能让你……”

    芳如紧咬着牙关,灵魂却仿佛抽离了出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麻木。

    ,,,

    偶尔被他逼急了,也会用破碎的声音反唇相讥:“混蛋……禽兽……”

    她的骂声虚弱无力,反而更激起了阿七某种阴暗的征服欲。

    这一夜,对于芳如而言,漫长如同炼狱。

    次日,芳如几乎是被阿七半抱着塞进一辆简陋的马车里的。

    她浑身酸痛不堪,像是被拆散了重组,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地倒在铺着旧毡子的车厢里,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请审核员仔细看看,这一段到底有什么问题?)

    马车颠簸着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行至一处较为热闹的路口,速度慢了下来。

    车窗外传来路人的交谈声,起初模糊,后渐渐清晰:

    “……听说了吗?大汗震怒!”

    “是为了阿尔斯楞王子的事?”

    “可不是!说是被一个个夏国女子刺杀的!尸体还在王帐里停着呢……”

    “大汗已经下令召集各部人马,眼看就要发兵夏国了!这仗,怕是避不开了……”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芳如猛地睁大眼睛,浑身的疲惫和疼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

    夏国女子刺杀王子?北狄要攻打夏国?这……这分明是栽赃!是要挑起战争的借口!

    她瞬间想到了远在夏国的父亲,想到了可能因此而起的生灵涂炭。

    强烈的责任感和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查明真相,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阻止这场战争!

    可是,怎么查?唯一可能的线索,也许就在停放阿尔斯楞王子尸体的大帐里!

    那里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车帘外,阿七正坐在车辕上,背对着她,沉默地赶着车。

    只有他这个身手莫测、胆大妄为的男人,或许有能力潜入那里。

    但是……让他去?这无异于让他去闯龙潭虎穴!

    他们原本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很快就能离开北狄王庭势力范围,前往相对安全的西戎。

    现在让他折返回去,潜入守卫最森严的王帐,他怎么可能答应?他凭什么为了夏国,为了她,去冒这样的奇险?

    芳如心乱如麻,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她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刚才阿七离开马车去河边取水时,似乎脸色不太好看,回来时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分。

    她当时浑浑噩噩没在意,现在仔细回想,莫非是……她隐约好像瞥见那个昨日在集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帕尔哈王子带着随从从附近经过?

    难道阿七看见了,误会了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马车晃晃悠悠又前行了一段,芳如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用带着虚弱和沙哑的声音朝外面喊道:“阿七……你进来一下。”

    外面的阿七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

    他勒住马,掀开车帘,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钻了进来。

    车厢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却眼神复杂的脸,眉头微蹙,语气算不上好:“什么事?”

    芳如垂下眼睫,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低低地,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疏离:

    “我……改变主意了。不去西戎了。”

    阿七的眼神骤然一冷。

    他盯着她,想起方才瞥见帕尔哈王子身影时心头那股无名火,此刻听到她这句话,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哦?不去西戎?那你想去哪儿?回去找那个小白脸王子吗?”

    他话音未落,高大的身躯已然逼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将她困在车厢的角落。

    那眼神幽深,里面翻涌着芳如熟悉的、让她心惊胆战的暗流。

    芳如心头一紧,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这人怎么……怎么总是如此!

    一言不合就用这种方式来确认什么、或者说惩罚什么?

    她急忙用手抵住他压过来的胸膛,声音因急切而带着颤音:

    “不是!你听我说!”

    阿七的动作顿住,但眼神依旧锐利地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是否在说谎。

    芳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加快,清晰地说道:“我不是要去找他!我是要去阿尔斯楞王子停放尸体的地方有人陷害我,我必须去查明真相,找到真正的凶手!否则,这黑锅我背定了,还可能引发两国战端!”

    她顿了顿,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刻意强调,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查。不必你帮忙,你……你可以继续去西戎,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阿七眼底的冰冷和怒意,在她说完这番话后,竟奇异地缓缓消散了几分。

    他依旧紧盯着她,但那股骇人的压迫感却减弱了。

    原来不是要去找那个小白脸,是为了洗刷冤屈,甚至是为了避免战火。

    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和了些许,忽然轻笑一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不再是刚才那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但距离依旧很近。

    “就凭你?”他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想去北狄王庭重地查案?怕是还没摸到停放尸体的帐篷边,就被乱刀砍成肉泥了。”

    芳如抿紧嘴唇,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嘴上不肯服软:“那也不用你管!大不了一死,总好过……”

    “总好过什么?”阿七打断她,眼神深邃,“总好过欠我人情?还是总好过……跟我在一起?”

    芳如别开脸,不回答。

    阿七看着她倔强的侧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带你去。”

    芳如愕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刚才不是还……

    阿七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冷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怎么?不信?老子改主意了,不行吗?”

    “为什么?”芳如忍不住问。这太反常了,潜入王帐查看王子尸体,这风险比逃亡西戎大了何止十倍!

    阿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笑:“看你可怜,行不行?再说,我也挺好奇,是哪个龟孙子在背后搞事情,差点连累老子也被盯上。”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说得通,但芳如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有他帮忙,成功的几率确实大很多。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追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阿七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从她苍白的唇,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最后落进她清澈却带着忧虑的眼底。

    那眼神渐渐又染上了一层深意,刚才暂时平息下去的某种热度,似乎再次悄然燃起。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酷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慌的缱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沙哑,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暧昧:

    “急什么?长夜漫漫……此地离王庭很近,晚上出发也来得及。”

    芳如的心猛地一跳,瞬间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含义。

    刚刚才稍微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紧绷而危险。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紧紧抵住了冰凉的车壁。

    “你,”她声音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阿七的手指停留在她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脸面对自己。

    他的眼神灼,也许是占有欲作祟,也许只是单纯的情动。

    “正是这种时候,”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如蛊惑,“才更需要……定定神。”

    他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落了下来,封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抗议和争辩。

    车厢之内,温度骤然升高,喘息声取代了言语。

    芳如的推拒在他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最终,她只能闭上眼,任由那股混合着无奈、屈从与一丝隐秘的战栗,将自己淹没……

    (请问审核员,这段到底有什么问题?环境和心理描写都不能有吗?)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歇。

    芳如蜷缩在角落,裹着有些凌乱的衣衫,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车厢内弥漫着暧昧未散的气息,她看着一旁气息已经平复、正在整理衣物的阿七,忍不住带着几分怨怼和质疑,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你……你现在还有力气去查案吗?”这话问出口,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的挑衅。

    阿七系腰带的手一顿,转过头来看她。

    昏暗的光线下,他嘴角勾起一抹嚣张又痞气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只是给他注入了新的活力。

    “怎么?”他挑眉,语气里充满了挑衅和某种恶劣的趣味,“看不起你男人?”他故意将“你男人”三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十足的占有意味。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单膝抵在软垫上,再次倾身靠近,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嫌我力气不够?刚才求饶的是谁?嗯?”

    芳如脸上瞬间爆红,又羞又气,拍开他的手:

    “你……你少胡说!谁求饶了!”

    “哦?没求饶?”阿七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戏谑,“那刚才在我耳边说‘不要了’、‘受不了了’的是鬼吗?”他模仿着她细弱的呜咽,学得惟妙惟肖。

    “你……你无耻!下流!”芳如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咬他一口,裹着衣服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兔子,偏偏眼神还强装凶狠地瞪着他。

    “这就下流了?”阿七低笑,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老子还有更下流的力气没使出来呢。要不……咱们再仔细探讨探讨,看看我到底还有没有‘余力’去查案?”他说着,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向她裹紧的衣襟边缘。

    芳如吓得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推拒他:“滚开!谁要跟你探讨!查你的案去!别碰我!”

    看着她真的急了,像只炸毛的猫儿,阿七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重新坐直身体,脸上那痞气的笑容却未散去。“现在知道怕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刚才质疑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

    “我那是……那是基于事实的合理关切!”芳如嘴硬道,心跳却还没平复。

    “关切?”阿七嗤笑一声,眼神扫过她裸露在外的、还带着些许红痕的纤细脖颈,意有所指,“放心,老子精力旺盛得很,足够……嗯,一边查案,一边‘照顾’你。”

    他故意在“照顾”二字上加了重音,惹得芳如又飞过来一记眼刀。

    “谁要你照顾!你最好把力气都用在查案上,省得……省得精力过剩,尽想些歪门邪道!”芳如红着脸反驳。

    “歪门邪道?”阿七凑近,几乎鼻尖相抵,压低声音,语气暧昧至极,“刚才不知是谁,身子可比嘴诚实多了……”

    “你闭嘴!”芳如羞愤交加,伸手想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轻易攥住了手腕。

    阿七看着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终于不再逗她,松开了手,恢复了正色,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笑意。“睡会儿吧,”他语气沉稳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午后出发。龙潭虎穴,我也带你闯。”

    芳如看着他瞬间转换的神情,那属于强者和守护者的笃定,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她默默地蜷缩好,拉高衣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前路凶险未卜,而这个恶劣、强势却又在某些时刻意外可靠的男人,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她闭上眼,不再与他争执,车厢内终于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

    第89章 替嫁者 满脑子就是些下流的念头

    暮色渐浓, 远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抹绛紫,王帐区域的灯火却已连成一片,将周遭映照得如同白昼。

    阿七带着芳如, 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戒备森严的区域潜行。

    越靠近, 空气中的异样感越发明显。

    起初只是隐约飘来的、断续的吟唱, 随着距离拉近,那声音逐渐汇聚成一股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浪, 夹杂着法铃有节奏的清脆撞击, 和某种皮鼓沉闷的搏动,仿佛大地的心跳, 带着原始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力量,在晚风中弥漫开来。

    芳如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外衣,并非因为寒冷, 而是那声音似乎能钻进骨缝里, 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走在前方的阿七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侧身等她靠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短暂地一握。

    那动作极快, 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随即松开, 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接着,他示意她跟紧,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完全遮挡在来自王帐方向的视线之外。

    他们利用每一处地形掩护。

    先是匍匐着爬过一片生长着顽强骆驼刺的沙地, 尖锐的植物划过芳如的手背,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她疼得蹙眉,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阿七回头瞥见,眼神微凝,下一次指引她落脚时,便会刻意避开那些荆棘丛生的区域。

    终于,一块巨大的、被风沙侵蚀出无数孔洞与阴影的岩石出现在前方,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提供了绝佳的观测点。

    阿七率先敏捷地攀上岩石底部的一处凹陷,然后回身,向芳如伸出手。

    他的手臂稳健有力,轻轻一提,便将她拉了上来,安置在自己身旁最隐蔽的角落。

    “在这里等着,”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痒意,“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也别动。相信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沉稳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芳如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瞳仁里,她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种狩猎般的冷静与专注。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阴影里,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她看着阿七如同灵巧的豹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岩石,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多少尘土。

    他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再抬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改变。

    背微微弓起,脸上挂上了一副混杂着惶恐、愚钝与讨好的笑容,眼神也变得茫然起来,活脱脱一个迷路又胆怯的村民。

    他搓着手,脚步略显迟疑地朝着不远处两名按刀站岗的士兵走去,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土语结结巴巴地搭话,手指胡乱地指向远方,似乎在焦急地询问着什么。

    那两名士兵显然很不耐烦,其中一人甚至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他滚开。

    但阿七没有退缩,他脸上堆着更谦卑的笑,点头哈腰,一边说着,一边巧妙地用身体语言和手势,引导着那两个注意力开始分散的士兵,一步步挪向了旁边那棵枝桠虬结、足以遮挡视线的枯死胡杨树后。

    芳如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视线被粗壮的树干彻底阻挡,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区域,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风声、远处的诵经声、篝火的噼啪声……却唯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打斗声或呵斥声。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被无限拉长。

    她感觉仿佛过了几个时辰,实际上可能不过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他被制服了?被杀了?还是引来了更多的士兵?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滑落。

    就在她焦虑得几乎要不顾一切探头去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容地从树后转了出来,是阿七!

    他已经换上了一套略显窄小的士兵皮甲,动作流畅自然,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搏斗的痕迹。

    他快速而精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目光锐利如初,然后朝着岩石这边,极其隐蔽地打了一个“安全,过来”的手势。

    芳如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滑下岩石,踉跄着跑到树后。

    只见那两名士兵瘫软在地,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竟像是陷入了沉睡,他们的外甲和头盔已被整齐地扒下放在一旁。

    “快,换上。”阿七将另一套还带着陌生人体温的甲胄递给她,语气冷静而迅速,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芳如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沉甸甸、散发着汗味和皮革味的皮甲。

    甲胄明显不合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阿七见状,快速俯身,利落地帮她调整肩带,系紧腰侧的扣绊,他的手指灵活而有力,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最后,他将一顶有些大的头盔扣在她头上,仔细地压下帽檐,直到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张抿着的嘴唇和一小截下巴。

    “记住,跟紧我,步伐沉一点,别东张西望,现在我们是巡逻的士兵。”

    他低声嘱咐,最后调整了一下自己头盔的角度,让阴影更好地遮掩住他过于锐利的眼神。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低身形,混入了营地边缘流动的人影与光影交错之中。

    营地内部远比从外面看起来的更加喧嚣、混乱,充满了一种狂热的仪式感。

    巨大的篝火盆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将晃动的人影投射在帐篷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戴着狰狞恐怖面具、身着五彩斑斓法衣的巫师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围绕着中央那顶最为宏伟、象征着权力与死亡的王帐,疯狂地舞动、旋转,他们的吟唱声与法螺、皮鼓的噪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声浪,冲击着人的心神。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松柏燃烧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尸体腐败前的特殊甜腻气味,各种味道混杂,令人作呕。

    芳如强迫自己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阿七那双沾满尘土的靴子后跟,努力模仿着他沉稳的步伐节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沉重的甲胄随着走动不断摩擦着她的肩膀和腋下,带来细微的刺痛,头盔压得她额角生疼,但她不敢伸手去调整,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引来怀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士兵投来的、或随意或审视的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阿七却显得如鱼得水。

    他巧妙地利用每一个帐篷的阴影、每一辆堆满物资的辎重车、甚至每一个匆匆走过的仆役或巫师作为掩护,带着她在这片危险的区域中迂回穿行。

    他的步伐时而迅疾,时而停顿,每一次转向和变速都恰到好处,总能精准地避开主要巡逻路线和人员密集的区域。

    他仿佛对这片营地的布局有着某种天生的直觉。

    然而,麻烦总是不期而至。

    刚绕过一座堆放着一人多高草料捆、散发着干草清香的帐篷,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四人巡逻队。

    这队士兵的甲胄明显更精良,为首的小队长眼神锐利如鹰隼,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阿七和芳如,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与怀疑。

    芳如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呼吸都为之停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七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臂肘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地碰了一下芳如的后背,同时脚下方向不变,口中发出含糊的、像是与其他巡逻队打招呼的应和声,然后极其自然地转向了旁边一条看似是通往后勤伙房区域、相对僻静的小路。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破绽,仿佛他们原本就是要走这条路。

    芳如心脏狂跳,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紧跟在他身后转入了小路,心里疯狂地祈祷着能就此躲过一劫。

    可惜,命运似乎故意要考验他们。

    这条狭窄、地面甚至有些油腻的小路尽头,竟然站着一位身着百夫长服饰、腰佩华丽弯刀、气势逼人的军官。

    军官正背对着他们,与一名穿着巫医学徒袍服的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不属于预期的脚步声,他皱着眉头,带着不悦转过身来,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锁定了这两个“行踪鬼祟”的士兵。

    “站住!”百夫长声音粗粞,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威严,“你们是哪一队的?不在各自岗位警戒,擅离职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目光在阿七和芳如身上来回扫视,带着越来越浓的怀疑。

    芳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

    她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头盔深处,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

    阿七上前半步,动作自然地将身形微微发抖的芳如完全挡在了自己侧后方,隔绝了百夫长那审视的目光。

    他头盔下的声音瞬间变得沙哑、急促,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狂奔:

    “大人!不好了!外围……外围西边的乱石堆附近发现可疑踪迹!弟兄们人手不够,怕、怕是有人潜入,派我们俩赶紧回来禀报求援!”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语气焦灼万分,将一个发现紧急军情、急于汇报的士兵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甚至连胸膛都在刻意控制下剧烈起伏着。

    “可疑踪迹?”百夫长脸色骤然一变,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身体微微前倾,“看清楚了?是什么人?有多少?”他身后的那名巫医学徒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天、天太暗,距离又远,看不太清具体样貌,”阿七回答得又快又肯定,语气带着十足的紧迫感,“但绝对有人影在石堆里闪动,不止一个!动作很快,鬼鬼祟祟的!”

    他心里雪亮,那两名被他用巧劲击晕、剥去衣甲的士兵,此刻正被他牢牢实实地捆缚在枯树后的隐蔽沙坑里,嘴里塞了布团,莫说一时半刻,就是到天明也未必能被人发现。百夫长此刻带人赶去,注定扑空,但“可疑踪迹”的警报已然拉响,足够搅乱视线,为他们争取宝贵时间。

    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耽搁。

    百夫长不再细究这两个“小兵”为何恰好从此路过,他立刻朝着身后那队刚刚走过来的巡逻兵高声道:“你们几个,立刻随我去西边查看!快!” 他心中计较已定,若真是探子,必要擒获;若是虚惊,也要查个明白,绝不容法事期间出任何岔子。

    随即,他语速极快地对阿七和芳如命令道:“你们两个,立刻去前面找到主持法事的大巫医,当面禀明情况!请他立刻加派巫祝护卫,谨防有宵小潜入破坏法事!快去,不得有误!”

    “是!大人!”阿七洪亮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如同领受重要军令般的郑重。

    他拉了一把几乎要僵化成雕塑的芳如,低头快步从百夫长身侧走过,朝着王帐更核心的方向疾步而去,步伐沉稳却迅速。

    直到连续拐过两个堆满杂物的帐篷,将身后的喧嚣、那锐利的目光以及可能的追询彻底隔绝在视野之外,芳如才感觉那口憋了许久、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气,猛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带着细微的呜咽声。

    她腿一软,差点栽倒,幸好阿七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沉稳而可靠。

    她靠在粗糙的帐篷帆布上,胸腔因为缺氧而剧烈起伏,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侧过头,透过沉重头盔那令人压抑的边缘,看向身旁的男人。

    阿七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足以令她心脏停跳的惊险一幕,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司空见惯的小插曲。

    他甚至还有闲暇,伸手将她歪斜的头盔轻轻扶正,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装备。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眼神在头盔的阴影下,依旧锐利如瞄准猎物的隼鸟。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跟紧我,别怕。”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有我在。”

    芳如望着他黑暗中格外清晰的侧影,那颗狂跳的心,竟真的奇异地、一点点平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阿七收回目光,再次投向那灯火最盛、也最危险的核心区域,眼神重新变得冷峻而专注。

    “走吧,”他低语,如同一声叹息,又像是一道命令,“真正的麻烦,还在里面等着我们。”

    说完,他带着芳如隐入王帐侧翼一片堆放杂物的阴影里。

    他示意她噤声,自己则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观察着侧入口处的动静,确认那两名守卫并未察觉异常,注意力依旧分散。

    “跟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只剩气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随即,他伸出手,并非鲁莽地拉扯,而是稳稳地托住她的肘部,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不失分寸的力道,在她迈步的瞬间给予支撑和引导,带着她如同滑入水中的鱼,精准而无声地闪入了那厚重毡帘的缝隙之中。

    帐内与帐外,是感官上的骤然颠覆。

    光线瞬间被吞噬了大半,仅依靠零星悬挂的牛油灯和中央区域透过层层帷幔漫射过来的光亮提供照明,投下大片大片摇曳不定的阴影。

    那浓烈的香料气味仿佛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更不容忽视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与滞涩。

    中央区域巫师们狂热的吟唱和法器敲击声在这里形成了混响,嗡嗡地撞击着耳膜,反而衬得他们所在的边缘地带有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芳如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不由自主地向阿七靠近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气息,在这片阴冷中成了唯一可感知的暖源。

    她抬眼望去,只见巨大的王帐内部果然被巧妙地区隔开来,厚重的毛毡帷幔和简易的木架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狭窄的通道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这地方像个迷宫……而且,我怎么找线索?”

    她顿了顿,想起此行的目的,语气染上一丝焦虑,“我可没学过验尸。”她抬起眼帘,望向身旁男人在晦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坚毅的下颌轮廓,心底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你学过。”

    阿七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身形稳如磐石,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视着眼前的通道布局,耳朵微不可察地动着,如同最警觉的夜行动物,捕捉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细微声响,远处巫师的吟唱、近处偶尔的脚步声、器皿的轻微碰撞,甚至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几息之后,他才侧过头,头盔下的眼神沉静如水,对上她带着希冀的目光,坦然道:“我也不会验。”

    “什么?”芳如一怔,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欲熄,一丝慌乱浮上心头。

    不会验尸?那他们方才那般九死一生、冒险潜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来凭吊一番,或者……自投罗网?

    仿佛能洞悉她所有未出口的疑问,阿七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力量,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王子已经死了几天了。要验,大汗和他手下的官员、随行医官,必然早已反复查验过。明面上的死因,若有,必然严密封锁;若无,也轮不到我们这两个外来者轻易发现。”

    “那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芳如更加困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甚至有些气馁,“难道只是冒险找个王子的身边人,问他王子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这种生活起居的异常,能查出什么真凶?”

    她难以想象,如此大动干戈,竟是为了这般琐碎且希望渺茫的打听。

    “不止。”阿七轻轻摇头,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幽深的通道,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开始为她剖析这座看似混乱的迷宫。

    他并未急于行动,而是极有耐心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条分缕析。

    “你看那边,”他示意性地微微侧身,指向他们右后方一个被厚重毯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小间,门口地面似乎散落着一些晒干的药草残渣,隐约有苦涩的气味渗出,“那里,气味混杂,有艾草、硫磺和几种不易辨别的根茎味道,应是临时的巫医或医官配药、休息之所。里面的人,或许知晓王子生前用过何种药物,是否曾有异常反应,甚至……他们自己是否察觉过药性相克,或是有不明药物混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将看似寻常的景象赋予了深意。

    接着,他目光转向另一条稍宽的通道,那里隐约传来极轻微的、陶罐与金属器皿碰撞的细碎声响,并有淡淡的奶腥气和肉食冷却后的油腻味飘来。

    “听这声音,闻这气味,那边应是负责王子饮食的仆役暂歇或处理厨余之地。王子的每一餐饭食,每一盏奶茶,都必经他们之手。何人备膳,何人试毒,何人呈送,流程之中有无纰漏,或是有无陌生面孔接近过灶台,他们或许心知肚明。”

    最后,他的视线投向更深处,那里光线更暗,但凭借武者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几道比外围守卫更加沉稳、凝练的气息,如同磐石般守在某处。

    “再往里,靠近中央停灵之处,除了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师,必然还有王子最贴身的侍卫、伺候起居的内侍。他们是王子生前最后接触的人,王子死前见过谁,说过什么话,情绪可有反常,甚至……在无人注意时,是否流露出过不安或恐惧,他们都可能是不经意的见证者。”

    他语速平缓,逻辑缜密,仿佛在芳如面前缓缓展开了一张无形的地图,将这座充满死亡与神秘气息的帐篷,清晰地划分成了不同功能的区域和潜在的信息源。

    他不仅指出了地点,更点明了每个地点可能隐藏的线索类型和关联人物,展现出的不仅是敏锐的观察力,更是对人性和权力核心运作规则的深刻理解。

    芳如静静地听着,目光随着他的指引在昏暗的光线中移动,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帷幔之后的人物与秘密。

    她心底那股因未知而产生的慌乱,竟在他沉稳的声音和清晰的思路中,一点点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加深的、难以言喻的佩服。

    这个男人,他的危险与强大,并不仅仅在于武力,更在于这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的头脑。

    正当她心绪翻涌之际,阿七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带着她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了几步,在一个巨大的、绣着雄鹰图案的帷幔形成的拐角后停下。

    他示意她小心地从帷幔缝隙间望出去。

    视野豁然开朗了一些。

    王帐最中央的区域呈现在眼前,那里灯火通明,无数盏油灯和蜡烛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阿尔斯楞王子的遗体安放在一个铺着雪白羔羊皮和华丽织金毯的高台上,周围竖立着代表他身份与战功的旗帜与图腾。

    几名身着繁复诡异法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巫师,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围绕着灵床舞动、跳跃,他们将骨铃摇得山响,将圣水不断泼洒,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祷文,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死亡之神的激烈谈判。

    芳如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落在高台那个静止的轮廓上。

    阿尔斯楞王子,那个被周沐宸多次提及的名字,那个被誉为“草原明珠”的年轻领袖。

    她记得周沐宸说起他时眼中闪烁的欣赏,记得那些关于他革新部落、骁勇善战的传说。而今,传说戛然而止。

    她来到北狄,本是追随周沐宸投奔阿尔斯楞王子寻求庇护。可不过短短数日,周沐宸已惨死在周凌箭下,眼前这位曾被寄予厚望的王子,竟也化作一具冰冷的尸身。

    而她自己,更是成了杀害这位重要人物的头号嫌疑犯,被迫与身边这个身份莫测、危险却又在关键时刻异常可靠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在这龙潭虎穴中挣扎,前途未卜,生死一线。

    荒谬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将她从翻涌的悲凉与回忆中拽回这呼吸间都充满危险的现实。

    阿七就站在她身侧,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那细微的颤抖。

    他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任何轻浮的举动,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身影更稳固地立在她身旁,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在确认她情绪稍稳后,他的目光才从王子遗容上移开,转而投向那些环绕在灵床周围、表情各异的侍从与守卫。

    片刻凝视后,他敏锐地捕捉到帷幔间隙处一道转瞬即逝的身影,那是个捧着文书匆匆离去的侍从。这个细节让他眸光微动,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转向身旁的芳如。

    “该走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巫师们的吟唱声中。

    说话间,他已率先迈开脚步,却不是朝着来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一条被厚重帷幔半掩的侧道。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从容,仿佛对这片错综复杂的区域了如指掌。

    芳如立即会意,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帷幔后的阴影中,将身后喧嚣的法事隔绝开来。

    侧道尽头连接着一个略显逼仄的隔间。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沉淀下来,少了中央区域那股狂热的焚香气,多了些陈年皮革、墨锭和纸张混合的冷冽味道。

    一盏孤零零的牛油灯放在桌角,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有限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一张宽大的木桌占据了主要位置,上面散乱地堆叠着厚厚的羊皮纸卷、边缘磨损的刻写板,以及一些造型古朴、象征着权力与身份的印章信物。墙壁上悬挂着一张描绘着草原各部势力范围的地图,上面用红黑两色标注着一些令人费解的符号。

    这里,显然是阿尔斯楞王子生前处理机要事务的一处所在。

    阿七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身形完全融入阴影,仔细聆听着内外所有的声息,远处巫师的吟唱、近处火苗的噼啪、甚至是他自己和芳如轻不可闻的呼吸。

    确认绝对安全后,他才迈步踏入,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沉寂。

    “王子身边的人员调动、日常行止、会客记录,这些看似琐碎的流水账目,通常会有专门的文书官负责记录、整理、归档。”他压低声音开口,声线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的目光如同梳理羽毛般,细致地扫过桌上每一处凌乱,“如今王子骤然离世,帐内人心惶惶,负责此处的官员要么在外协助法事,要么被集中询问,这些东西暂时成了无主之物,也正是我们寻找线索的最佳时机。”

    芳如闻言,立刻上前,小心地避开灯盏,伸手去翻动那些堆积的羊皮纸卷。

    然而,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映入眼帘的尽是扭曲盘绕的北狄文字,如同无数只陌生的眼睛,冷漠地回望着她。

    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僵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宝山却目不识丁的傻瓜,只能无助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阿七行动。

    她不由得将目光完全投注在阿七身上。

    只见他已然开始行动,修长的手指如同拥有独立的生命,快速却异常轻柔地翻动纸页,避免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行行扫过那些在她看来如同天书般的文字,时而微微停顿,时而又迅速掠过。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紧抿的薄唇和微蹙的眉宇间,凝聚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凌厉的智慧魅力。

    这份在危机四伏中依旧能保持极致冷静、高效和专注的能力,再次让她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佩服,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同时也映照出自身的无力,带来一丝细微的懊恼。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只有纸页被极小心翻动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芳如感到一种混合着无聊与心急的焦躁在胸腔里蔓延,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属于战场的气息,用气音轻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阿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手中的一份记录上,指尖在某一行字上轻轻点了点,似乎在确认什么。

    过了几息,他才缓缓抬起头,头盔下的眼神带着一丝刚刚从信息海洋中抽离出来的深邃,嘴角却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

    他侧过头,用一种刻意压低的、仿佛分享秘密般的语调说道:“线索嘛……倒是发现这位王子殿下精力之旺盛,远超常人,帷幄之私可谓……丰富多彩。这记录里,与他名讳有所牵连的各族女子,数量着实不少,品类各异。”

    他顿了顿,目光在芳如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那调侃的意味更浓了,“还好他如今已赴长生天,不然,依你这中原贵女的独特风姿,说不定哪天也被他瞧上,一道敕令下来,纳入这金帐之中成了某位夫人,也未可知。”

    “你!”芳如瞬间气血上涌,脸颊绯红,又羞又恼,忍不住抬手在他覆盖着皮甲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力道被坚硬的甲片化解大半,却清晰地表达着她的嗔怪,“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攸关!你还有闲心拿我胡说八道!能不能专心点找证据!”

    阿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在寂静的隔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他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想再看她气鼓鼓的模样,然而,就在他嘴角弧度扬起的刹那,他眼底的笑意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警惕!

    芳如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他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也捕捉到了,外面通道里,由远及近的、细微却目标明确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这个隔间而来!

    危险的气息骤然降临!

    两人目光在空中急速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的意图。

    视线迅速扫过狭小的室内,唯一可供藏身的,只有角落处那悬挂着的、厚重无比的备用祭祀毛毡。

    阿七的动作快得超出反应,他并非粗暴地拉扯,而是手臂一环,稳稳揽住芳如的腰肢,带着她如同旋风般,迅捷却异常平稳地旋身没入那厚重的毛毡之后。

    空间瞬间变得极度狭窄、黑暗,充满了陈年羊毛的腥膻气。

    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紧密相贴,芳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以及布料下坚硬肌肉蕴藏的爆发性力量,她自己的心跳则快得如同擂鼓。

    帘子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掀开,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清雅的脂粉香气,走了进来。

    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径直走向木桌,口中还轻轻哼着不成调的草原小曲。

    她刚踏入几步,弯腰似乎想去取桌下的某个匣子,一道黑影如同自阴影中凝结而成的实质,自身后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阿七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一手如铁钳般瞬间捂住她的口鼻,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发声,又未立刻造成窒息;另一手中,那柄闪烁着幽光的匕首已然贴上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冰冷的刀锋紧贴着温热的皮肤,将她整个人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强大力道,死死地按在了旁边冰冷的、支撑帐篷的硬木支柱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别出声,”阿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压得极低,冰冷、平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北极冰原吹来的寒风,蕴含着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威慑,“否则,死。”

    那女人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美眸因极致的惊恐而睁到最大,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动。

    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容貌昳丽,肌肤胜雪,此刻在暴力钳制下,那副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姿态,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也生出几分恻隐。

    芳如躲在毛毡后,透过细微的缝隙看着这一幕,心脏紧缩。

    看着那美人眼中滚落的泪珠和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心里竟莫名地闪过一丝迟疑,这样娇弱美丽的女子,阿七这种行走江湖的糙悍男人,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她就看到那娇弱如花的女人,在极度的恐惧中,似乎本能地想要挣扎,被捂住的口中发出模糊而绝望的“呜呜”声,身体试图扭动。

    阿七的眼神骤然一寒,那里面没有半分对美色的怜惜,只有对威胁的绝对清除意图。

    捂住她嘴的手力道骤然加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瞬间剥夺了她肺部更多的空气,让她因缺氧而开始翻白眼。同时,抵在她颈间的匕首微微一动,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一缕鲜红的血线立刻沿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与他更加冰冷、如同最终警告的声音同步:“想死,就再动一下试试。”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如同野兽捍卫领地般的杀意。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自己刚才的迟疑是多么可笑。

    在这个男人构筑的危险世界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之分,性别与容貌,从来不是他衡量是否出手的准则。

    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阿七对待其他女人与对待她的天壤之别,尽管他也时常戏弄、威胁她,但似乎总留存着一线难以言明的底线,而非此刻这般,如同对待一件无生命的障碍物,准备随时彻底清除。

    “说,你是谁?”阿七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审问死囚。

    那女人被他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彻底碾碎了意志,眼泪决堤般涌出,颤不成声:“我……我是苏德王妃……阿尔斯楞的……正妻……”

    苏德王妃?

    芳如心中猛地一动,前世的记忆迅速拼凑起来。

    她似乎听宫里的老人提起过这位王妃的秘辛。

    据说,原本与阿尔斯楞王子定下婚约的,是部落里另一位更有才华、更受瞩目的贵女,正是这位苏德王妃的亲姐姐。

    但眼前这位苏德,似乎使用了极不光彩的手段,设计让姐姐在婚前“意外”失贞,自己则趁机泪眼汪汪地表示愿意替姐出嫁,最终成功占据了这王妃的尊位。

    而她那位才华横溢的姐姐,则因不堪羞辱与抑郁,在婚后不久便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这时,苏德王妃强忍着脖颈上的刺痛和窒息感,颤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的试探:“你们……你们是谁?想……想干什么?要财物的话……”

    芳如深吸一口气,从毛毡后缓缓走了出来。

    她站在阿七身侧,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看着被死死按在柱子上、面色惨白如纸、狼狈不堪的王妃,用一种清晰而冰冷的语调,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尊贵的苏德王妃?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那位设计害死自己亲姐姐,踩着至亲尸骨才爬上这个位置的……替嫁者?”

    苏德王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被匕首威胁时更加惊恐万状,那是一种秘密被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极致恐惧:“你……你胡说什么!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芳如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华丽的衣袍,直刺她肮脏的灵魂,“你说,如果我现在就放声大喊,把你如何谋害亲姐、欺瞒大汗和王子,用龌龊手段夺得王妃之位的事情,当着外面所有巫师、侍卫的面抖出来……你觉得,盛怒之下的大汗,是会相信我们这两个‘刺客’的攀咬,还是会为了王室的颜面,以及替他冤死的儿子讨个公道,而……彻查到底?”

    她刻意在“彻查到底”上加了重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苏德王妃最脆弱的神经上。

    苏德王妃浑身剧烈一颤,眼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剥去华服、绑赴刑场的凄惨下场。

    她看着芳如冰冷的目光,又感受着颈间匕首那毫不留情的压迫感,终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连忙用尽最后的力气,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不……不要!求求你!别喊!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都行,我保证不出声!保证!”

    阿七制住她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匕首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紧贴着她的皮肤,没有丝毫远离。

    他侧过头,看向芳如,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激赏,那惯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玩味笑容再次浮现在嘴角,他低声逗她,语气里带着新的审视:“啧,真看不出……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着的秘密还真不少。”

    芳如没好气地飞给他一个白眼,低声回敬,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什么都知道!不像某些人,卑鄙无耻,满脑子就只知道打打杀杀和……和那些下流不堪的念头!”

    她想起他之前关于“妾室”的调侃,怒气又隐隐冒头,“像你这种恶劣的家伙,以后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阿七非但不恼,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共振,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也带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欠揍。

    他凑近芳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以一种近乎情人呢喃般的亲昵姿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慢悠悠的语调说道:“下场惨?”他故意顿了顿,目光锁住她因紧张和气愤而微微睁大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影子,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如同宣判:“惨,也要拉你垫背啊。”

    他凝视着她,眼神深处翻涌着某种近乎偏执的、黑暗的占有欲,继续说道:“记住,若真到了那一天……我死之前,肯定要先杀了你。”

    他的声音轻柔:“我的人,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这世上的任何其他男人……碰一根手指。”

    这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偏执和独占欲,让芳如瞬间如坠冰窟,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脊椎骨急速窜上,蔓延至四肢百骸。

    第90章 要她主动 酒够烈,不过,还比不上你……

    阿七似乎很满意她这副被震慑住的模样。

    他非但没有退开, 反而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垂,用一种近乎呢喃, 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补充道:“怕了?放心, 祸害遗千年。”

    这似安慰又似威胁的话, 比直接的恐吓更让人心寒。

    他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恐惧, 嘴角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次, 眼底深处却没有任何笑意。

    说完, 他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 将目光重新投回跪在地上的苏德王妃。

    整个过程,他的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 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低语。

    他的视线落在苏德王妃惨白如纸的脸上, 冰冷而锐利。

    匕首的平面代替了他的手,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王妃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剧烈一颤。

    “好了,尊贵的王妃,”阿七开口,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 我问,你答。若有一句虚言或迟疑……”他顿了顿,匕首的锋刃微微翻转,烛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后果你清楚。”

    苏德王妃涕泪交流,只能拼命点头。

    “阿尔斯楞王子树敌众多,明面上的,诸如努尔王、格桑王子、□□将军,我都知道。”阿七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告诉我,还有哪些人,藏在暗处,像毒蛇一样,想要他的命?”

    苏德王妃被他话语中的冷意和颈间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脱口而出:“是……是克尔罕王!他一直对王子殿下心怀不满,在……在很多事情上都与王子作对!如果……如果真有人要下毒手,一定是他!我知道的……就只有他了……”

    阿七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这短暂的沉默反而给了苏德更大的心理压力。几息之后,他才继续问道:“王子死前一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情绪吗?”

    苏德王妃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扫视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他靠得那样近,近得能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凛冽气息。这让她在恐惧之余,竟生出一丝荒谬的悸动。

    “他……他最近好像一直心烦意乱,”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坐立不安……有时一个人待在帐中很久,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但……但为了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阿七的问题接踵而至。

    “他……他死的当天早上,我按例去请安……”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七追问,眼神紧锁住她。

    “什么都没说!”苏德用力摇头,“殿下当时很沉默,脸色也很不好看,我只是例行问了安,他……他甚至没看我,只是挥了挥手,就让我退下了。”

    阿七听完,不再看她,但他的压制依旧有效。

    他的目光开始扫视这个华丽的营帐,最终落在了旁边一张摆放着文书和卷宗的桌案上。

    他一边用气场继续压制着苏德,一边伸出空闲的左手,快速而有序地翻检起那些纸张。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优雅,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间划过。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指尖按在了一份用北狄文和夏国文字共同书写的文书上。这是一份准备送往夏国的文书副本。

    苏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怯生生地解释道:“这……这是王子殿下近期在学习夏国文化,亲自……亲自翻译的一些文章,说……说是要附在国书里,以示友好。有……有什么问题吗?”

    阿七没有立刻回答,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目光如审视沙盘般掠过每一行墨迹。

    帐内静得能听见灯花轻微的噼啪声,他这般凝神细察的模样,与平日那个锋芒毕露的形象判若两人。

    芳如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疑云,一个惯于舞刀弄剑的北狄武士,为何会对夏国文字如此熟稔?

    忽然,他的指尖在某个词句上轻轻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光。“这篇译文,”他缓缓抬眸,声音低沉而笃定,“暗合《织机图》的章法。”

    “《织机图》?”芳如微微一怔,“你怎么会知道中原前朝女子的回文织锦图?”

    阿七侧过头,唇角微扬:“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识风雅的粗人?”不待她回答,他便压低声音道:“北狄军中自有精通此道之人。我过去……审问过几个。”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芳如虽觉有些意外,但眼下情势紧迫,也容不得她细想。

    只见他的指尖在字里行间游移,声音愈发低沉:“看这些字,纵横皆成章句,却暗藏机锋。”修长的手指轻点一个名字,“‘奇拖’,草原上最常见的名字,却嵌在这篇江南风物志里。”指尖又滑向另一处,“还有这里,‘黑水河畔的孤狼马场’。原文中根本不该出现北狄地名。”

    他抬眼望向她,眸中闪烁着猎鹰锁定目标时的锐利光芒:“我们要找的,不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是这个地址,和这个叫‘奇拖’的人。王子在遇害前,用这种方式留下了信息。”

    线索既已明确,阿七眼中刚刚消退的杀意再次凝聚。

    他手腕微动,匕首的锋刃重新对准了苏德王妃脆弱的脖颈,显然不打算留下这个潜在的泄密者。

    “等等!”芳如失声低呼。

    她看到苏德王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瘫软、涕泪纵横的狼狈模样,看到她眼中那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心中那份不忍终究占了上风。

    “她……她已经保证不会说出去了,我们也拿到了线索,何必……何必非要取她性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苏德王妃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压低声音哀求:“我保证!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你们是谁!求求你们,放过我!”

    她仰起脸,泪水蜿蜒而下,刻意凸显出脖颈优美的线条和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了一种柔弱的、乞怜的,甚至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直勾勾地望向阿七,声音愈发软糯,“只要……只要您肯放过我,我……苏德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任何事情都可以……” 她试图用这种原始的本钱,唤起这个男人哪怕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情。

    芳如将苏德这露骨的勾引看在眼里,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但与此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也攥住了她,她竟有些在意阿七的反应。

    阿七将苏德的姿态看在眼里,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的笑意。

    他显然对这种低级的伎俩毫无兴趣,甚至感到厌烦。

    他审视着苏德,又瞥了一眼身旁眉头微蹙的芳如,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最终,他手腕一翻,匕首利落地收回鞘中。

    “记住你的保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若今日之事有半分泄露,无论天涯海角,我必回来取你性命。”

    他不再多看瘫软如泥的苏德一眼,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拉手腕,而是直接握住了芳如略显冰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力量坚定而不容拒绝。

    “我们走。”他低声说,牵着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潜出了这片弥漫着奢华与恐惧的营帐。

    帐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帐内的窒闷。

    芳如被他牢牢牵着手,跟随着他的步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她抬头,看着他走在前面挺拔而警惕的背影,回想起方才帐内他审问时的冷静锐利,发现密文时的敏锐睿智,以及最后那看似冷酷却终究手下留情的决定,还有那句让她心寒又心悸的偏执宣言……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悄然在她心中滋生。

    “低头。”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容置疑。

    芳如下意识地俯身,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阿七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击在一名巡逻士兵的后颈。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响,便软软倒地。

    阿七单手接住倒下的身躯,轻轻放置在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走。”他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芳如怔怔地看着他利落的身影,方才在帐中他那番令人胆寒的宣言仍在耳边回响。

    这个男人的每一面都让人捉摸不透,既能敏锐地识破密文,又能冷血地说出“死也要拉你垫背”的话。

    直到彻底远离王帐区域,潜入一片胡杨林中,阿七才放缓脚步。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怕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芳如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指尖却微微发颤。

    他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

    月光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不是在怕那些士兵,”他嗓音低沉,“是在怕我?”

    芳如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怕就对了。”他低笑一声,眼底翻涌着暗色的火焰,“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我若活不成,定会先取了你的性命。我的人,就算死了,也轮不到别人碰。”

    这番话说得轻柔,却让芳如浑身发冷。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心,”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近乎疯狂的笑意,“我会长命百岁,你也会安然无恙。毕竟”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令人战栗的温柔:“这么有趣的垫背,我可舍不得轻易弄丢。”

    芳如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偏执的光芒。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玩笑,他是真的疯了。

    “走吧。”他直起身,依旧牵着她的手,力道不容拒绝,“天快亮了。”

    他的手掌温热,却再也不能让芳如感到安心。

    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阿七已打听到奇拖在黑水河畔的孤狼马场做养马奴的消息。

    两人简单收拾后便启程赶往黑水河畔。

    直到日上三竿,在一处岔路口停下歇息。

    阿七将芳如安置在树荫下,自己却转身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芳如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起身追问:“你去哪?”

    他脚步未停,只回头丢给她一个戏谑的眼神:“怎么,一刻不见就想我了?”

    “我是怕你跑了,没人带路!”芳如气得跺脚,却见他已转入荒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约莫一炷香后,就在芳如开始不安时,阿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荒野尽头。

    他手中捧着一块用宽大叶片包裹的物事,走近时,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给。”他将叶片包递到她面前,语气依旧平淡,袍角却沾着几丛苍耳,衣袖也被荆棘划破了一道口子。

    芳如怔怔地接过,发现那竟是草原上难得的奶酥饼。

    这饼要用新鲜马奶反复捶打,再放在石板下慢火烘烤,通常只有部落节庆时才会制作。

    她忽然想起前日路过一个游牧部落时,自己不过多看了几眼正在制作奶酥的妇人。

    叶片包底下还垫着一把新鲜的沙枣,红艳艳的果实上还带着露水。

    这种野枣树只长在远处的沙丘旁,枝干上布满尖刺。

    “你”她抬头想说什么,却见他已背过身去,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马鞍。

    “等着。”他翻身上马,语气依旧冷硬,“我去前面探路。”

    芳如捧着温热的奶酥饼,看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明明为她跑遍荒野寻觅这些吃食,却偏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路口,忽然定格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那个牵着马与商贩交谈的男子,侧脸轮廓像极了她第五世的丈夫,夏国将军严德。

    可严德双腿重伤,终生需倚靠轮椅,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芳如心头剧震,下意识便要避开。

    却在这时,那人若有所感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诧。

    “芳如?”

    他竟然认得她?

    这一世,在这里,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严德怎么会认识她?

    不待她反应,严德已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将她带进路边一间废弃的土房,木门合上的瞬间,昏暗的光线里,他急切地开口:“我重生了,就在璇玑宴那日。”

    芳如怔在原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深情,想起了第五世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他总是在她转身时凝望她的背影,总是在她受寒时默默递来手炉,那些看似疏离的举止下,藏着多少欲言又止。

    “芳如,这一世我定要护你周全。”严德向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颤,“你可知道,上一世我每日都在后悔”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如今健全的双腿上,又抬起眼深深望进她眼中,“后悔当初为何要因为这双腿,就刻意与你保持距离。”

    芳如怔怔地望着严德,他眼中炽热的光芒让她感到无措。

    “我总想着,配不上你了”严德苦笑着,“一个曾经在沙场驰骋的将军,突然连走到你身边都要依靠轮椅”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释怀的痛楚。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这一世不同了。我的腿好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保护你。”他急切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潜入北狄就是为了带你离开。什么家国大义,都比不上你重要。”

    芳如轻轻抽回手,后退了一步。他始终不明白,她疏远他从来不是因为那双腿。

    “你的腿是怎么”

    “我凭借上一世的记忆,提前找到了一位神医。”严德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这一世,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芳如,跟我走吧,现在就走。”

    “不行。”芳如摇头,“我的事不该再连累你。”

    “不是连累!”严德急切地再度抓住她的手腕,“上一世我没能保护好你,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已经在设法求见北狄大汗,只要说服他停止战事,我们就能”

    “周凌呢?”芳如突然打断他,眉头微蹙,“上次在边城见他杀了周沐宸后,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按照前几世的经验,他早该追来了才对。”

    这个问题让严德神色微变,他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兵刃相接之声。

    一名侍卫踉跄退入:“将军,有人硬闯!”

    话音未落,木门被猛地踹开。

    逆光而立的阿七手持滴血的短刀,另一手挟持着严德的心腹,目光如淬寒冰般扫过屋内。

    “换人。”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严德立即将芳如护在身后:“休想!”

    芳如见状,急忙挣脱严德的手:“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快步走向阿七,“放人,我跟你走。”

    阿七盯着严德,缓缓松开人质,在对方逃离的瞬间,一把将芳如揽到身后。

    “我们走。”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直到走出很远,阿七才放缓脚步。

    他松开揽着她的手,转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方才那人,是谁?”

    芳如别开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故人。”

    “故人?”阿七的指尖仍停留在她的下颌,轻轻摩挲着,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能在北狄境内调动侍卫,还穿着夏国将官靴的‘故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严德将军吧?”

    芳如心头一紧,没料到他对夏国军制如此熟悉。

    “攀上高枝了。”阿七缓缓收回手,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有夏国大将军护着你,为你查明真相,自然不需要我这个又老又丑的亡命之徒了。”

    他后退半步,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像是要从她眼中找出什么破绽。“方才在屋里,他握着你的手腕时,你并没有立即挣开。”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若不是我闯进去,你是不是就打算跟着他走了?”

    “我没有”芳如想要解释,却被他打断。

    “没有?”阿七唇边噙着一抹冷笑,“还是说……你选择跟我这个亡命之徒走,是因为舍不得让严将军涉险?毕竟……”他的眼神暗了暗,“某个人说过,我这条烂命,死了也是活该。”

    芳如被他这话刺得心头一颤,却还是倔强地扬起下巴:“是又怎样?你本来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我说错了吗?”

    阿七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

    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久到芳如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很好。”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我是这样的疯子,那你何必还要跟着?”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衣袂在暮色中翻飞,带着决绝的意味。

    “阿七!”芳如急忙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不是说我这条烂命死了活该?那你还跟着做什么?去找你的严将军岂不是更好?”

    “我偏要跟着你!”芳如执拗地攥紧他的衣袖,“你答应要帮我查清真相的,想反悔不成?”

    她暗自咬牙,这男人虽可恶,却是唯一能助她查明王子死因、阻止战火的关键。若让他就此离去,两国必将兵戎相见。

    “反悔?”他冷笑一声,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连性命都不值钱的疯子,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话虽如此,他的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袖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渐深的暮色里,直到月亮升起,才找到一处荒废的牧民小屋。

    阿七径直走进里间,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缠着芳如,而是自顾自找了处角落躺下。

    芳如在外间来回踱步,听着里间毫无动静,终于忍不住掀帘进去。

    “你生什么气?”她在黑暗中轻声问道。

    “生气?”阿七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我这条烂命,配生气吗?”

    “你明明就是在生气。”芳如摸索着走到他身边蹲下,“就因为我说你烂命一条?”

    阿七猛地翻身坐起,在月光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那位严将军?他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而我……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芳如被他眼中的认真惊住了。

    “怎么没关系?”他逼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他若是此刻出现,说要带你走,你是不是就毫不犹豫地跟他去了?”

    “你……”芳如气得站起身,“不可理喻!我若是想跟他走,方才就不会选择你!”

    “对,我不可理喻。”他重新躺回去,用后背对着她,“反正我这条命不值钱,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芳如站在原地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竟像个赌气的孩子。

    她故意重重地踩着脚步走过去,轻轻踢了踢他的靴子。

    “喂,”她语带讥诮地俯身,“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就因为我见了严德?”

    阿七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故意用更冷的声音回道:“吃醋?我配吗?”

    “我看你就是吃醋了。”芳如在他身边坐下,故意凑近他耳边,“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阿七,也会像个闺阁小姐似的使小性子。”

    这话显然刺痛了他。

    他猛地坐起身,眼神阴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躺了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张力中缓慢流淌。

    第一日清晨,芳如整理好行囊,却发现阿七仍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匕首。

    “前方有官兵设卡。”他头也不抬,“等两日再走。”

    芳如望向远处的官道,只见商队悠闲地通行,并无任何盘查的迹象。

    她正要开口,阿七却突然起身,快步出了门。

    第二日深夜,万籁俱寂。

    芳如听见院门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悄悄推开一道窗缝,看见阿七独自倚在井边,举着酒囊仰头畅饮。

    月光如水,勾勒出他仰头时脖颈拉出的优美线条,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沿着喉结的起伏,缓缓没入微敞的衣襟。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转头望向她的窗口。

    芳如慌忙退入阴影,却觉得他灼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窗纸。

    第三日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绯红。

    芳如终于在他又要出门时拦住了他。

    “我们究竟何时动身?”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急。

    阿七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腰间的刀穗。

    “急什么?”他抬眼,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听说孤狼马场最近不太平。”

    “你分明是在故意拖延。”芳如攥紧衣袖,“若是去晚了,奇拖跑了,或是两国开战……”

    “那又如何?”他突然逼近一步,带着淡淡的酒气,“在你心里,这些事都比……”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眼中翻涌的暗潮已经说明了一切。

    芳如怔在原地,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他反常的缘由。

    当夜月色格外明亮。

    芳如听着隔壁房门开合的声响,待那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院中,终于推门而出。

    阿七正仰头灌着酒,见她出来,举着酒囊的手微微一顿。

    “喝这么多,”芳如缓步走近,“是打算醉死在这里?”

    他嗤笑一声,酒囊在指尖转动:“反正我这条烂命……”

    话未说完,芳如已上前半步,指尖轻轻搭上他持囊的手腕。肌肤相触的刹那,像是有火星落进干草堆,两人俱是一颤。

    他的掌心带着酒气的灼热,她的指尖却泛着微凉,冷热交织间,空气都似凝了半分。

    她没等他反应,便顺势取过酒囊,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指腹。

    抬眼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就着他方才喝过的位置,仰头轻轻饮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有几滴从唇角溢出,顺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缓缓滑落,在月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够烈。”她将酒囊丢还给他,眼波流转间,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背,“不过……还比不上你。”

    阿七接住酒囊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垂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盛着月光,却又藏着翻涌的暗潮,像要将人吸进去。

    下一瞬,他忽然上前一步,温热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

    左手扣住她的后颈,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她唇角残留的酒渍,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让她心跳骤然失序。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酒气的沙哑,喷在她的耳廓上,惹得她指尖发麻。

    “当然知道。”芳如非但没退,反而顺势贴近半步,胸口几乎贴上他的手臂。

    右手轻轻勾起他衣襟的系带,指尖在那根素色丝带上轻轻摩挲,“我在勾·引一个……故意拖延行程的混蛋。”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酒后的灼热。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能看见他眼底压抑不住的欲望,那欲望像困在笼中的兽,早已挣得铁链作响,却还在强自克制。

    “就为了去找奇拖?”他的拇指仍停在她的唇角,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像是在确认什么。

    芳如微微仰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勾人的痒意:“你说呢?也许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

    夜风忽然变得燥热,带着草原特有的青草气息,裹着两人交缠的呼吸。

    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混着他身上的酒气,酿出一种让人晕眩的蜜。

    阿七的手缓缓下移,从她的后颈滑到瑶,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摸到她纤细的药现。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是要透过布料,烙进她的肌肤里。

    “你会后悔的。”他的声音更哑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最后的警告,也是最后的克制。

    芳如却笑了,主动踮脚,吻上他微凉的唇。

    唇瓣相触的瞬间,他浑身一僵,随即反客为主,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那就让我后悔。”她的声音埋在他的吻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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