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月光见证了两个各怀心思的灵魂在欲望中沉沦。
晨光初现时,阿七已整装待发。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 眼神清明得不见半分昨夜的迷醉。
“该动身了。”他转身对榻上的芳如说道, 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芳如望着他冷峻的侧脸, 昨夜缠绵的余温尚在指尖流淌, 可他眼中已只剩下她看不懂的深沉。
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因她献身而促成的行程, 实则早就在他的谋划之中。北狄大汗巡视马场的准确日期, 正是他等待多时的落子时机。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分毫不差。
一个月前, 暗探传来阿尔斯楞王子有意接受周沐宸投诚的消息后,周凌就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
他启动了一枚暗棋,那个早已被收买的幕僚哈丹。
一纸密令, 让哈丹在恰当的时机毒杀王子, 再将罪名巧妙栽赃给恰好在场的芳如。
这一箭双雕的计谋, 既除掉了北狄最有作为的王子,又让芳如失去最后的依靠,只能投向“阿七”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现在,这场戏即将迎来高潮。
他命令夏国死士以西戎人的身份击杀北狄大汗,再让哈丹“意外发现”西戎嫁祸夏国的证据。
届时, 北狄与西戎兵戎相见,大夏便可坐收渔利。
午时, 周凌以阿七的身份,带着芳如抵达了孤狼马场。
抵达之时,恰见一队大夏商队正在卸货,与马场之人交涉。
阿七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 知道这正是夏国死士假扮的商队。他不动声色,揽着芳如的手却微微收紧,仿佛只是护着她在嘈杂中穿行。
马场的主帐远看仍是草原传统的巨大帐篷,内里却别有乾坤,空间极为开阔,甚至隔出了二层,无数隔间与回廊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迷宫,依靠摇曳的油灯照明,光影幢幢,平添几分诡谲。
更让芳如意外的是,今日竟是北狄大汗突然驾临视察的日子!王帐周围守卫森严,披甲持刀的卫士目光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
“大汗今日怎会在此?”芳如透过杂物的缝隙,看清远处那被众人簇拥的华服身影时,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守卫太森严了……我们,要不要改天再来?”
阿七的目光迅速从远处的岗哨收回,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微微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她挡住了部分可能投来的视线,创造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好。”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声音低沉而平稳,“你若觉得不安,我们此刻便退。总还有别的机会。”
帷帽的阴影下,他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布局早已完成,无论他在不在场,那支淬毒的暗箭都会准时射向北狄大汗的心脏。
他的爽快却让让芳如一怔。
他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这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翻涌的恐慌。
她再次抬眼,望向那片戒备森严的区域。
想到自己背负的通缉令,想到夏国和北狄之间一触即燃的战火……退缩,也许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要将命运继续交由他人摆布。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让她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怯懦都压下去,再抬眼时,眼中虽仍有残余的惊悸,却多了一抹破釜沉舟的坚定。
“不,”她轻轻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度,“就今天。只是……我们该如何进去?”
阿七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
他没有多余的话,目光立刻投向不远处一队正被驱赶着往马厩方向去的运送草料的下人。
“跟我来。”他低声道,手臂自然地护在她身侧,引着她敏捷地隐入一旁堆积的杂物之后。
他迅速从栏杆上扯下两件破旧的外衫,将稍显干净些的那件递给她,自己拿了那件更显污浊的。
“换上,低头,跟紧我。”他的指令依旧简洁,动作却利落无比,几下便将尘土抹在脸上、颈间,完美遮掩了过于出众的轮廓。
他抓起两捆沉重的草料,将较轻的一捆递给芳如,自己则扛起更多,腰背顺势一躬,瞬间,那个气势逼人的武者消失了,眼前只有一个为生计奔波、满面风霜的劳碌下人。
他甚至在弯腰的间隙,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很简单。相信我。”
芳如不再犹豫,迅速套上粗布外衫,将青丝尽数塞进布帽,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佝偻起背。
他们混入运送草料的队伍末尾,低着头,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步履沉重地朝着守卫最森严的内场挪去。
心脏在芳如胸腔里擂鼓,她能感觉到那些侍卫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他们的脊背。
阿七却显得异常镇定,他甚至微微调整了呼吸,使之变得粗重而疲惫,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就在即将通过内场入口的关卡时,一名侍卫头领突然上前,拦住了他们前面的一人盘问。
队伍停滞下来,气氛瞬间紧绷。
芳如的指尖冰凉,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阿七。他却在此刻,借着草料的遮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那一下短暂而有力的接触,奇异地驱散了她些许恐慌。
侍卫头领挥挥手,放行了前面的人,目光随即落到了他们这两个“生面孔”上。阿七适时地咳嗽了两声,肩膀塌得更低,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土话含糊道:“大人,新来的……管事让赶紧送进去……”
那头领皱了皱眉,正要详细盘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和人群的喧哗,似乎是大汗要看新到的骏马。
头领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进去!别挡道!”
通过了那道如同鬼门关般的入口,芳如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
内场更加开阔,远处空地上,北狄大汗的华服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周围环伺的侍卫如同沉默的礁石,散发出生人勿近的肃杀气息。
阿七维持着扛草料的姿势,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快速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帐篷的布局、守卫的分布、视线的死角。他没有丝毫停顿,护着芳如,跟着运送草料的队伍向着马厩方向移动。
经过一处堆放鞍具的角落,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
他压低帽檐,凑近几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土话含糊问道:“这位爷,叨扰了,拖奇大哥在哪儿?他前个儿吩咐小人今日来寻他,说是有个急活儿……”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侧身,将芳如完全挡在自己与那管事之间的视线之外。
那管事正因大汗视察而神经紧绷,闻言不耐烦地随手一指主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低矮入口:“里头!自个儿找去!别在这儿碍事!”
“谢爷指点,谢爷指点。”阿七连声道谢,腰弯得更低,拉着芳如便朝着那入口快步走去。
入口之后,并非坦途,而是一个由无数厚毡、木架和皮绳连接、隔断构成的幽深空间。
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只有零星悬挂的油灯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布满工具和杂物的通道里切割出明暗交织的迷宫。
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宽敞的通道外侧小心前行,旁边一道厚重的毡帘并未完全垂下,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就在他们即将走过时,一个沉稳、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缝隙内传了出来:
“……大汗明鉴,我朝陛下对此事极为重视,已严令彻查。所有证据皆表明,那夏国女子绝无可能,也绝无动机毒害阿尔斯楞王子。此中必有隐情,还望大汗能多予时日,详查分明,勿要因小人挑唆而轻启战端,以致两国百姓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啊!”
是严德!
夏国的大将军,那个在她第五世给予她明媒正娶的尊重、安稳与温暖庇护的恩人与夫君!
芳如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攫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酸涩的闷痛。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贪婪地投向那道缝隙。
缝隙内的空间似乎是一个临时布置的议事处。
她能看到严德挺拔如松的背影,穿着熟悉的夏国武将常服,正对着上首的北狄大汗微微躬身,言辞恳切,姿态却不失一国大将的风骨。
仅仅是这个背影,就足以唤醒她心底被封存已久的、关于“家”和“安稳”的所有记忆。
北狄大汗端坐上首,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冷硬如铁的声音传来:“严将军,你不必再多言!证据?本王看到的证据就是王子暴毙,那夏国女子踪迹全无!若非为了确保孤狼马场的战马供应万无一失,本王今日也不会亲临于此!开战之事,已非你我能阻!”
开战……马场供应……芳如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严德还在为她竭力争取,而战争的车轮却已滚滚向前。
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无助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连呼吸都变得轻浅,生怕惊扰了帘内之人,又仿佛想将这一刻的支撑牢牢刻印在心里。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骨骼都感到了压迫性的疼痛。
阿七不知何时已完全贴近她的身后,温热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背脊。
很好。他在心底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严德越是表现得正直可靠,待会儿的死就越能彻底斩断芳如的念想。
他早已吩咐过死士头领,在混乱中务必杀掉这位夏国将军。
现在,只等那恰到好处的时机。
他低下头,唇几乎抵在她的耳廓上,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打破了她的凝望:
“怎么?旧梦重温,挪不动步了?看来是我这‘混蛋’耽误你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替你掀开这帘子,让你扑进去,好好跟你的故人,诉诉委屈,表表忠心?”
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尖锐的冰棱,扎得芳如瞬间清醒。
她猛地意识到,严德身处这龙潭虎穴已是冒险,若因自己一时脆弱而暴露,不仅会害了严德,更会立刻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摇头,甚至顺势将身体更紧地靠向身后那具温热而危险的躯体。
她仰起脸,看向阿七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怒火。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说道:
“不!我不去!你胡说什么我、我如今心里只有你。”
阿七盯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几分危险的玩味。
攥着她手腕的拇指,开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那带着薄茧的触感,激起一阵战栗。
“哼,”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声音低沉而沙哑,“沈芳如,你这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违心的谎话都敢说出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流转,最终定格在她微颤的唇上。
“不过”他忽然凑得更近,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麻痒,“你这谎话,我倒听着颇为受用。”
话音落下,他没再给她任何回应或挣扎的机会,攥着她的手力道一紧,几乎是半搂半抱地,强势地带着她,快速离开。
转身的刹那,他最后瞥了一眼帘内严德的背影。再让你多活片刻。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里快速穿行,精准地避开了可能有人驻守的岔路。
周遭的光线忽明忽暗,只有油灯将他们的影子在毡壁上拉扯得变形、摇曳。
终于,在穿过一道低矮的、挂着破旧皮帘的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浓郁的生灵气息与草料发酵的味道混杂着扑面而来,他们抵达了马厩区域。
与外面通道的压抑不同,马厩内部空间异常高阔,粗大的木柱支撑着顶棚,分隔出数十个宽敞的隔栏。
骏马的响鼻声、蹄子刨地的嗒嗒声、以及马夫偶尔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不少马夫正在忙碌,添料、刷毛、清理马厩,似乎并未因远处的贵客而完全停下手中的活计。
阿七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身影。
他再次压低帽檐,将脸庞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随即拦住一个正抱着一捆新鲜苜蓿走过的年轻马夫。
“小哥,劳烦问下,”他微微佝偻着背,让声音听起来带着劳碌后的沙哑和一丝讨好,“拖奇大哥在哪儿?他前头吩咐小人这个时辰过来,说草料房那边有个急活儿要帮手。”
年轻马夫脸上沾着草屑,有些不耐烦地停下,打量了一下阿七和跟在他身后、同样低着头的芳如,大概是看他们穿着马场的粗布短衫,又扛过草料,便没多疑,用下巴朝马厩最深处努了努:“喏,往里走,最角落那个堆干草的地方,他刚才还在那儿捣鼓呢,神神秘秘的。”
“多谢小哥。”阿七不再多言,道谢的同时,已自然地侧身,再次紧紧握住芳如的手,带着她快步向马厩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光线越发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高处的通风口斜射下来,在漂浮的草尘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堆积如山的干草垛像一座座金色的小山,几乎触碰到顶棚,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带着点霉味的草尘气息,呼吸间都感觉有些呛人。
在一个被草垛半包围的、相对隐蔽的角落,他们看到了目标,一个穿着和马夫相似但更显破旧、身形矮壮结实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似乎不是在整理草料,而是用脚小心地将一些散落的草秆踢到某个位置,像是在掩盖什么。
阿七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极轻地捏了捏芳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地阴影里,自己则如一头锁定猎物的黑豹,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借着草垛的掩护迅速靠近。
在距离那男人仅剩三步之遥时,他猛地加速,身形暴起!
拖奇似乎察觉到身后的风声,刚想回头,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狠狠揪住了他的后衣领,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将他整个人猛地掼压在粗糙的草垛上!干枯的草秆发出哗啦的声响,草屑纷飞。
拖奇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七荤八素,惊骇欲绝地扭过头,对上了一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却依旧冰寒刺骨的眼睛。
阿七的脸大部分隐藏在暗处,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冰冷得如冻土的声音,带着致命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砸向对方:“说!阿尔斯楞王子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拖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声音因为衣领勒紧而变得尖细扭曲:“好、好汉……饶命!你……你认错人了!我……我就是个负责喂马、搬草料的……什么王子……我这种下等人……怎么……怎么可能知道啊!”
他的否认仓促而混乱,眼神闪烁,写满了恐惧,但那恐惧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别的东西。
阿七揪着他衣领的手再次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几乎要将这个男人瘦弱的脖颈扼断:“不知道?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就在这紧张对峙、空气仿佛凝固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惊雷、却又带着撕裂般尖锐尾音的巨响,猛地从主帐方向轰然传来!
那声音如此巨大,仿佛就在耳边炸开,整个大地随之剧烈一颤!
顶棚积年的灰尘和干草屑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兵器猛烈交击的刺耳锐响、战马受惊后凄厉的长嘶、以及人群爆发出的惊恐尖叫、怒吼和杂乱的奔跑声!
混乱的声浪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马场。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一直紧张关注着阿七的芳如吓得浑身剧烈一颤,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极度的惊惶之下,她几乎是完全凭借本能,猛地向前冲了两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阿七的腰,将苍白的脸颊死死埋在他因发力而紧绷的背脊上,寻求着唯一能感知到的庇护。
“阿七!”她脱口而出的呼唤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和哭腔。
阿七挺拔的身躯在她抱住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揪着拖奇衣领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力道。
主帐方向的爆炸和混乱,意味着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环已经启动,但眼前这场帮助芳如清洗杀人嫌疑、让她更信任他的戏,同样不容有失。
“待在这里!别动!”他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对紧贴在自己背上的芳如低喝一声。
同时,他猛地将几乎瘫软的拖奇往草垛里一搡,转身如一道离弦的箭,迅捷无比地窜到马厩门口,借着粗大门框的掩护,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飞快地扫向外面的情况。
只见主帐方向已是浓烟滚滚,火光隐现!
那队伪装精良的“夏国商队”人马,不知何时已亮出隐藏的兵刃,正与反应过来的大汗侍卫激烈绞杀在一起,喊杀声、爆炸声、临死的惨嚎声震耳欲聋。
场面极度混乱,原本严密的守卫圈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撕开了口子。
芳如也强压下心悸,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另一侧,看到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心中涌起巨大的震惊和疑惑:这商队……难道是夏国派来的死士?
可他们人数明显处于绝对劣势,大汗身边的护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这般不计代价的强攻,纵然能造成一时混乱,最终也难逃覆灭的命运啊?这分明是自杀式的攻击!
她忍不住望向阿七刚毅冷峻的侧脸,低语中充满了不解:“他们……这是为何?岂不是以卵击石……”
阿七的视线快速扫过战局,尤其是在几个关键的、可能放置了“货物”的地点稍作停留,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像芳如那样过多沉溺于对外面战局的观察和分析,他的警惕心大部分仍系于身后。
几乎是在芳如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猛地收回目光,如同预感到了什么,倏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堆满干草的角落。
就在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间隙,方才还被搡在草堆里、惊恐万状的男人,此刻已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的头歪向一边,嘴角蜿蜒溢出一缕暗红发黑的血迹,双眼圆睁着,瞳孔却已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地面上,指尖附近,一个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已经碎裂的空心蜡丸,静静地躺在尘土与草屑之间。
服毒自尽!
按照他亲口下达的指示——一旦面临暴露风险,立即服毒,绝不留下活口。
如此果决,如此迅速!
阿七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指精准地压在拖奇的颈侧,触手一片冰凉的死寂。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拖奇刚才倚靠的草垛,以及附近地面上一些被匆忙踢扫过、但仍能看出与周围不同的、浅浅的拖拽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将几处明显的痕迹抹平,又将草垛底部几处被刻意松动过的地方重新压实、伪装得更加自然。
这拖奇,当然不是普通马夫!
他是潜伏在此的钉子,是接应那支“商队”的内应!更是他周凌亲手布下的棋子。
他的任务,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协助他们将那些威力惊人的“赤焰雷”,提前隐秘地放置在马场的关键位置,比如……靠近主帐的地窖,或者像这里一样,堆满易燃干草的马厩深处!
并不知道阿七就是周凌的拖奇,刚才眼见事情可能败露,又遭遇逼问,为了忠实地执行“一旦面临暴露风险,立即服毒”的皇帝密令,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早已备好的毒丸,以身殉国,也彻底掐断了追查的线索。
做完这些隐蔽的扫尾工作,确保不会引起后来者不必要的注意后,阿七才站起身,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死了。”
芳如看着拖奇嘴角那抹刺目的黑红,以及那滚落在地的细小蜡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个人,就这样在眼前果断地结束了生命……她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微颤:“他……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外面的厮杀声似乎更加逼近了,甚至能听到有利箭破空射入附近木柱的“夺夺”声!
“现在……我们怎么办?”芳如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抓住阿七的衣袖。外面的厮杀声、爆炸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整个马场都要被掀翻。
阿七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主帐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之前的、更加沉闷却更具毁灭性的轰鸣!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地动山摇,炽热的气浪甚至裹挟着烟尘席卷到了马厩这边!
“是‘赤焰雷’!”芳如脸色骤变,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在她第四世的记忆里,曾亲眼见过这霸道火器焚天煮海的威力,巨响过后便是血肉横飞的惨状。
她凝视着不远处浓重的硝烟,心头骤然雪亮。
夏国商队使用的“赤焰雷”,分明就是白阳会惯用的火器制式。看来这些人在行动前就已布好局,定是内应提前将“赤焰雷”埋在马场某处,待商队进入后便立即取用,这才能在北狄守卫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制造出如此毁灭性的爆炸。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阵型的北狄守卫,在这天崩地裂的威势下,瞬间溃不成军。
坚固的帐篷被撕裂,木石横飞,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商队的人如同出闸猛虎,趁着守军被炸得晕头转向之际,悍然攻入了主帐核心区域!
马场内彻底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无论是北狄守卫、马场仆役,还是像阿七和芳如这样伪装的身份,在那些杀红了眼的夏国“商队”成员眼中,只要不是自己人,便格杀勿论。
同时,外面的空地上已被“赤焰雷”炸出数个焦黑的深坑,熊熊烈火吞噬着草料、帐篷,阻断了大部分通往马场外的路径。
“走!往里撤!”阿七当机立断,用力握住芳如的手,不再试图向外突围,而是借着浓烟和混乱的掩护,向着马场建筑更深处、相对远离主战场的区域退去。
他们猫着腰,在断壁残垣和燃烧的杂物间快速穿行。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箭矢、兵刃砍入身体的闷响,以及垂死者的哀嚎。
好几次,他们险些与搜索过来的商队成员撞个正着,全靠阿七超乎常人的警觉和敏捷,总能提前发现危险,拉着芳如迅速隐入倾倒的货架、破损的隔间或者巨大的储水缸之后。
终于,在一处看似堆放清洁工具、被半扇炸塌的屏风遮挡的角落里,阿七猛地将芳如拉入,两人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这里视线相对隐蔽,又能透过缝隙观察到外面大厅的部分情况。
只见原本宽敞奢华的大厅此刻一片狼藉,北狄大汗、严德将军以及另外几个看似北狄头面人物的人,都被反绑双手,由十几名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的商队成员看守着,聚集在大厅中央。
粗略看去,商队大约还有二十余人,虽然个个带伤,却士气高昂,牢牢控制着局面。
然而,马场之外,已然被闻讯赶来的北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的幕僚哈丹此刻正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话:“里面的夏国人听着!你们已被我北狄勇士重重包围!速速放出大汗与诸位贵人,或许还能饶你们不死!”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面容精悍、左边眉骨有一道刀疤的汉子,他闻言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带着满腔义愤,清晰地传遍大厅,也隐约传到阿七和芳如藏身之处:
“饶我们不死?哼!你们北狄大汗,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要悍然兴兵犯我大夏疆土!口口声声指摘我夏国女子毒害王子,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们连所谓凶手的影子都未曾摸到!如此蛮横无理,视我大夏如无物,实在欺人太甚!今日我等便是拼却这腔热血,也要替大夏讨还一个公道,斩了这昏聩暴戾的大汗!”
哈丹在外面显然气急败坏,声音都变了调:“狂妄!你敢动大汗一根汗毛,我北狄必倾举国之兵,踏平你大夏河山,血债血偿!”
“血战便血战!”刀疤领头毫无惧色,声如洪钟,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我大夏好儿郎,铮铮铁骨,何惧马革裹尸!但今日这口恶气,定要出个痛快,叫天下人看看,我夏国并非任人宰割之辈!”
双方言辞激烈,互不相让,如同两头抵角的公牛,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外面的北狄军官们焦躁不安,刀剑出鞘,弓弦半张,却无人敢下令冲击。大汗和众多贵族命悬一线,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而大厅内的商队成员们,虽然暂时掌控局面,却也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四面楚歌,突围无望。
芳如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这僵持的场面。
那商队领头挟持人质、与外面千军万马对峙的姿态,那毫不退让、甚至不惜鱼死网破的架势……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如同冰凉的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这情景……何其相似!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初见阿七的时光,当时他如同神兵天降,闯入酿酒坊,利落地制住所有人,以此为人质,与闻讯赶来的护卫们对峙。
当时阿七也是这般,看似身处劣势,却凭借着手中的人质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厉,硬是逼得对方不敢妄动,最终寻得一线生机,带着她扬长而去。
难道……这些夏国人,下一步也会效仿阿七当日的做法,以大汗和贵族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外面的北狄军队让开道路,然后趁机突围逃脱?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疑虑和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了身旁的阿七脸上。他依旧隐藏在阴影里,侧脸线条冷硬,看不清具体神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专注地观察着外面的局势。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却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就在芳如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之时,局势陡然生变!
外围严阵以待的北狄军队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如同被利刃划开般,自后方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一股不同于普通士兵的、更加精悍肃杀的气息弥漫开来。
在数十名身披重甲、眼神锐利的王庭精锐护卫的簇拥下,一名女子策马缓缓来到阵前。
她身着一袭象征尊贵的玄色戎装,其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鹰隼图腾,头戴缀有华丽翎羽的冠饰,衬得她本就娇艳的容颜更多了几分逼人的英气与威严。阳光洒在她身上,甲胄泛起冷冽的光泽。
她端坐于骏马之上,脊背挺直,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战场,最终定格在那狼藉的大厅入口处。
正是闻讯赶来的北狄大汗之正妻,牡丹大阏氏!
整个战场似乎因她的到来而寂静了一瞬。
随即,阏氏清越却冰冷如霜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里面的夏国贼子,给本阏氏听清楚了!”
她的话语如同抛出的冰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即刻放下兵器,释放大汗与所有贵人,本阏氏或可开恩,留你们一个全尸!”
她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帐篷,看到里面的敌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
“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待我北狄勇士强攻进去,定将尔等碎尸万段,一个不留!”
她竟是要不顾人质安危,下令强攻!
芳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根据前世零星的记忆知晓,这位年轻的阏氏出身西戎王族,性格刚烈,行事果决。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面对丈夫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位阏氏选择的竟不是怀柔谈判,不是妥协退让,而是以更加霸道、更强硬的姿态,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压过去!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妻子”这一身份的认知,也颠覆了寻常的危机处理方式。
阏氏的强硬表态,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又浇了一瓢热油,整个大厅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商队成员们又惊又怒,纷纷握紧了兵刃,对准了被挟持的人质。而北狄大汗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严德眉头紧锁,似乎在急速思考对策。
而阿七的眼中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冷光。
牡丹大阏氏这番出人意料的强硬表态,自然不是偶然。
昨夜北狄大汗将驾临孤狼马场的密报传来的同时,正是他用特制的密文下达了这道指令,要她不顾大汗安危,以最强势的姿态逼迫商队动手。
此刻,她完美地执行了他的计划。
这番不顾人死活的态度,正好给了商队头领动手的理由。
果然,刀疤头领闻言放声大笑:“好个心狠手辣的阏氏!连自己丈夫的性命都不顾!”他猛地抽出腰刀,“既然你们北狄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寒光一闪,站在最前面的北狄贵族应声倒地。
整个大厅顿时乱作一团,贵族的惨叫声、商队的怒喝声、外面士兵的骚动声交织在一起。而藏在暗处的周凌,只是冷静地看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戏码。
“给我杀!”头领手臂一挥,指向站在最外侧一个穿着锦袍、早已抖如筛糠的中年贵族,“就从这头肥羊开始!让咱们尊贵的阏氏听听,她忠心臣子的脖子被砍断,是什么动静!”
“不!”那贵族发出凄厉的哀嚎,试图后退,却被身后的商队成员死死按住。
手起刀落!
一道寒光闪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在附近的地毯和旁人惊恐的脸上。那贵族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下,身体软倒在地,只剩下神经末梢的轻微抽搐。
“呃……”芳如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猛地闭上双眼,不敢再看那血腥的场景,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阿七的手臂。她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身边这个看似在保护她的男人。
大厅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和压抑的哭泣声。
外面的北狄军队传来愤怒的吼叫和兵刃撞击盾牌的声音,士兵们群情激愤,几乎要控制不住冲杀的欲望。
然而阏氏依旧端坐马上,面容冷峻如冰雕。
唯有那双紧握着缏绳、指节已然发白的手,泄露了她此刻正在经历的挣扎,不是为丈夫的性命担忧,而是为这场必须演到底的戏。
三年前那个雪夜,周凌的密使将西戎王兄通敌叛国的密信放在她面前后,她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投靠那位深不可测的大夏皇帝,是她保全西戎、登上北狄后位的唯一出路。
此刻,她正完美执行着周凌的计划,用最决绝的姿态,逼那些“夏国商队”动手。
“下一个!”刀疤头领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冷酷快意。
又一个贵族被拖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求饶,刀光一闪,便步了前者的后尘。
每一声惨叫,每一次利刃破体的声音,都像重锤敲击在芳如的心上。
她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阿七手臂肌肉的紧绷,以及他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呼吸。他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外间惊涛骇浪,兀自岿然不动。
隐藏在伪装下的周凌,内心确实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眼前的杀戮,正是他精心策划的戏剧高潮。
北狄贵族的血,将成为浇灌北狄与西戎仇恨之树的养料。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大汗也倒在血泊中,当哈丹抛出“西戎假扮”的“真相”时,北狄朝堂将会是何等的天翻地覆。
而严德……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个同样被捆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的夏国将军,一丝杀意悄然掠过。
这个男人的存在,始终是芳如与过去连接的纽带,必须斩断。
杀戮在继续,贵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哀嚎声、咒骂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将这座华丽的大厅变成了人间炼狱。
芳如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但当一个略带沙哑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响起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够了!滥杀无辜,岂是义士所为!”那是严德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透过木架的缝隙,看到刀疤头领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严德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哟,这儿还有个硬骨头的夏国将军?”头领故意拔高音量,充满了嘲弄,“我说严大将军,你不在你的夏国军营待着,跑到这北狄马场来,跟这些狄人称兄道弟,是何居心啊?该不会是……早已暗中投诚,做了北狄的走狗吧?”
“你休得血口喷人!”严德气得脸色铁青,纵然被缚,脊梁依旧挺得笔直,“本将军奉陛下之命,为使臣而来,只为查明真相,消弭兵祸!尔等今日所为,才是真正陷大夏于不义,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巧舌如簧!”头领嗤笑一声,脸上伪装出的怒意更盛,“谁知道你是不是和北狄串通好了,演一出苦肉计!像你这种身居高位却立场不明的,最是该死!杀了你,正好祭旗!”
说着,他猛地举起手中还在滴血的钢刀,那冰冷的锋刃在摇曳的火光下,直直对准了严德的脖颈!
“不!”
芳如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谨慎,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看到的不是夏国的将军,而是那个在她最无助的第五世,给予她名分、庇护和短暂安宁的恩人,是那个此刻仍在为她奋力疾呼、试图阻止战争的严德!
眼看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吻上严德的脖颈,芳如的理智彻底被恐惧吞噬。
她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攥住阿七胸前的衣襟,指甲因用力而泛白,仰起的脸上泪水纵横,声音破碎而绝望:
“阿七!阿七!快想想办法,求求你!救救他!快救救他啊!”她用力摇晃着他,仿佛要将自己的急切传递给他,“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她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写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将他视为唯一救赎的恳求。
阿七的脸色冰冷,心底更是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是谁?他是大夏的天子周凌!自他降生于世,所接受的一切教诲、身边所有人的效忠,其核心只有一条,帝王之躯,重于泰山,万金之躯不坐垂堂。他的安危,系着江山社稷,是所有臣子需要豁出性命守护的第一要义!
更讽刺的是,此刻执刀要取严德性命的,正是他亲自安排的死士。
严德必须死,因为他是芳如心中最后的退路。斩断这根救命稻草,她才能真正无依无靠,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个计划在他心中酝酿已久,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算计。可现在,她竟在为另一个男人哭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周凌行事向来算无遗策,此刻却要为一个女人的眼泪,亲手打乱自己布下的杀局?
他垂眸看着怀中几乎崩溃的女子,看着她为严德流下的滚烫泪水,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灼烧。
“我有什么办法?”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下面都是杀红眼的‘夏国人’。我现在出去,不仅救不了你的‘恩人’,自己也会被他们当成马场杂役,乱刀砍死。”
他刻意加重了“夏国人”和“恩人”这两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绝非虚言。
这些死士由高玄直接统领,只认密令不认人。
此刻现身阻止,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周凌的性命,大夏的江山,岂能为了一个他亲自下令处决的人涉险?
“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芳如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凭借本能死死抓住这唯一的希望,哭泣着哀求,“求你了,阿七”
阿七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泪眼朦胧的双眸。那里面映出的,全然是另一个男人的倒影。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若是严德真的死在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睛,会不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绝望?
答案是肯定的。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低沉而危险:“你这么在意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是不是喜欢他?”
“不!不是!”芳如猛地摇头,泪水飞溅,“我不喜欢他!但他于我有恩,是真正待我好过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她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不能看着他这样无辜枉死!”她急切地剖白,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安抚他,“我……我喜欢的是你啊!阿七!”
这仓促的“喜欢”如同火上浇油。周凌心中冷笑更甚,他几乎能看穿这谎言背后的慌乱。然而,看着她这般模样,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超越理智的冲动,竟压过了他根深蒂固的帝王本能。
就在这时,下面的刀疤头领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高高举起的刀眼看就要落下!
“来不及了!”芳如瞳孔骤缩,一股的绝望攫住了她。她猛地松开阿七的衣襟,作势就要从藏身之处冲出去。
“我去救他!”
哪怕是以身代之,暴露自己,她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严德死在她面前!
就在她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硬生生将她拽了回来,重新按回阴影里!
“你疯了!”阿七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在她耳边响起,“你想跟他一起去死吗?”
芳如挣扎着,泪水流得更凶,却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阿七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帝王的理智在警告他此举的愚蠢和巨大风险,但内心深处某种陌生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不愿看到她绝望心死的情绪,却疯狂地叫嚣着。
他想起她主动吻上他时的甜,想起她此刻为别人流下的泪……天平,在电光火石间倾斜。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种近乎割舍般的决绝:
“好。我可以救他。”
芳如的挣扎瞬间停止,盈满泪水的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但紧接着,阿七的话如同冰水浇下:“不过,有条件。”
他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你,芳如,从今往后,要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离开我视线半步。”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属于上位者的冷酷杀意,加重了语气:“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杀了你。听明白了吗?”
这是枷锁,是牢笼,是他以帝王之尊冒险后,索要的补偿和归属。
此时的芳如哪里还顾得上深思这条件的后果,只要能救严德,她什么都愿意答应。她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承诺:“我答应你!我答应!我绝不离开,绝不背叛你!”
看着她如此急切地为了另一个男人应承下这近乎卖身的契约,周凌心底那股无名火灼烧得更旺。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松开了她的下巴,冷冷地最后提醒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意味:“记住你的话。我现在出去,是冒着……或许会死的风险。你若违背承诺……”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个近乎粗暴的吻,烙在她颤抖的唇上。
这个带着绝望气息的吻,是他与理智最后的诀别。
下一刻,他毅然转身,如同鬼魅般,从木架后的阴影里,一步踏入了火光摇曳、杀气弥漫的大厅之中!
他的身影出现在大厅,瞬间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刀疤头领的钢刀悬在半空,死士们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马夫”。
周凌平静地迎上无数道目光。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或许就是永别。若死士认不出他的身份,若计划在此刻败露,大夏将失去君主,朝堂必将陷入动荡。
但他更知道,若此刻退缩,往后余生都将活在她绝望的眼神里。
“这个人,”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厅,“不能杀。”
第92章 又跑了 还敢惦记我的女人?
火光摇曳, 首先映亮的是一双玄色陈旧马靴,步伐沉稳,踏在沾染血污的地面上, 却仿佛走在庙堂玉阶, 带着一种与这杂役服饰格格不入的从容气度。
他完全暴露在火光下, 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难掩其下蕴藏的、久居人上的威仪。
摇曳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 那双深邃的眼眸, 此刻不再是刻意伪装的温顺,而是沉静如古井寒潭, 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竟让那些杀红眼的死士动作都为之一滞。
几名死士终于反应过来, 如狼似虎地扑上, 粗暴地反拧他的双臂,用粗糙的绳索死死捆住。
他被强压着跪下,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但他连眉峰都未曾牵动一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跪姿,依旧挺直着脊梁, 与身旁伤痕累累却同样不屈的严德跪在了一处。
严德猛地侧头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是阿七?那个北狄强盗?他为何在此?严德脑海中瞬间闪过芳如含泪选择跟阿七离去的情景,心中疑窦丛生,此人此刻现身, 意欲何为?
他绝不相信这绑匪会好心到冒死来救一个“情敌”。
刀疤头领眯起阴鸷的双眼,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气质迥异的“囚徒”。
他手中钢刀依旧抵着严德,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你是谁?” 这三个字带着浓重的杀意,在大厅中回荡。
阿七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刀疤头领审视的视线。
“我是哈丹大人麾下密探。”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大人神机妙算,早已洞察尔等阴谋,特命我潜入此地,与外围北狄勇士里应外合,务必将大汗安全救出。”他言语间,刻意流露出一种属于执行机密任务者的谨慎与决然。
“密探?”刀疤头领眉头紧锁,显然不信,“哈丹的人怎么会是个杂役打扮?说,还有谁躲在这里面?”他目光如炬,扫向阿七出现的阴影处。
周凌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芳如。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共享机密的郑重:“事关大汗安危,岂敢儿戏?哈丹大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只派了我一人潜入。人多眼杂,反易误事。我的任务,是找到大汗,并在信号发出前,隐匿行踪。”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语气中的笃定与机密感,成功地将死士们的注意力从“搜寻同伙”转移到了“任务本身”上。
刀疤头领冷哼一声,并未完全采信,但眼下局势紧迫,他暂时按下疑虑,染血的刀尖再次指向严德:“就算你是哈丹的人,这里也轮不到你发号施令!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那刀锋寒光闪闪,距离严德的皮肤不过寸许。
周凌知道,决定生死的一刻到了。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掷地有声:
“理由?就凭严德将军在夏国中一言九鼎,威望深植人心!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大夏,可曾想过,若让数十万夏国将士知道,他们敬若神明的严将军,没有马革裹尸,没有战死沙场,而是屈辱地死在你们这些自称‘夏国义士’的自己人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为他的话而微微动容的死士,语气更加沉痛而犀利:“消息一旦传回国内,三军震动,军心顷刻瓦解!你们今日之举,非但不是功臣,反而是夏国的千古罪人!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吗?!”
他这番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都狠狠砸在死士们最核心的信念之上。
他巧妙地隐藏了自己作为夏国皇帝的身份,却将对军心、民意的洞悉发挥到极致。他跪在那里,身陷囹圄,却仿佛在审判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刀疤头领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显然被这诛心之论撼动了。
他握刀的手,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藏身于木架之后的芳如,紧紧捂住嘴,大气不敢出。
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却比所有人都显得高大的男人,看着他为了拯救她的恩人,不惜以身犯险,侃侃而谈,试图以言语扭转乾坤。
他那沉稳的气度,锐利的眼神,以及话语中蕴含的力量,让她那颗被恐惧攫住的心,莫名地生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依靠感。
泪水模糊中,他的身影仿佛在发光。
然而,那刀疤头领脸上的挣扎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他接到的毕竟是格杀勿论的死命令。
对命令的服从,最终压过了理性的权衡。
他脸上横肉猛地一抖,眼中凶光再次暴涨,甚至比之前更盛!
“巧言令色!乱我军心!”他厉声咆哮,彻底失去了耐心,“管你是真是假,一并杀了干净!”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贲张,那柄嗜血的钢刀带着决绝的杀意,不再有任何迟疑,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同时朝着并排跪地的阿七和严德的头颅,作势就要劈斩下去!
“不!”芳如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阿七动了。
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徒劳挣扎,甚至没有去看那即将夺命的刀锋。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镇定地抬起了头。火光映照下,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石刻,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没有立刻看向刀疤头领,反而先是极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严阵以待的死士,目光锐利如鹰隼掠过猎物,仿佛在瞬息间就已评估了所有人的站位、神态,以及他们手中兵器的握法。
那眼神中蕴含的审视与掌控力,竟让离他最近的一名死士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刀。
然后,他的视线才稳稳地落在刀疤头领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混合着轻蔑与了悟的神情。
“首领这一刀下去,”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磐石投入死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确实痛快。只不过……用我二人区区两颗头颅,去换一个足以名震草原、让北狄王庭都为之胆寒的泼天功劳……未免,太可惜了。”
刀疤头领手臂的肌肉绷紧,刀锋微微后撤了半寸,阴鸷的眼中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波动,但更多的是怀疑:“死到临头,还想妖言惑众?”
“惑众?”阿七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居于上位者评判下位者眼界般的从容,“我且问首领,你们假扮商队潜伏北狄,所求为何?难道仅仅是刺杀一两个将领,制造几场混乱吗?”
他不需要对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魔力,“不!你们要的是重创北狄,扬夏国威!要的是让所有北狄人听到夏国死士之名便闻风丧胆!而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他微微前倾身体,即使被缚跪地,那姿态也仿佛在发布命令:“坎曼尔,北狄名将,他的头颅,分量如何?他麾下那支即将前来强攻的精锐,若能被引入瓮中,一举歼灭……这份战功,比起在此处悄无声息地处决两个俘虏,孰轻孰重?”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在场每一个的死士心上。就连按着阿七肩膀的死士,手上的力道都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芳如在暗处屏息凝神,她看着阿七在生死关头,非但没有摇尾乞怜,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和智慧,试图扭转乾坤。
他侃侃而谈,分析利弊,描绘蓝图,那沉稳的气度,那掌控局面的自信,让她几乎忘记了他们正命悬一线。
一种混杂着震撼、依赖和难以言喻的信赖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蔓延。
刀疤头领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死死盯着阿七,仿佛想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出破绽。“巧舌如簧!你如何证明?又如何与外面联络?”
“证明?”阿七眉峰微挑,语气带着一种属于能者的傲然,“我潜入此地,便是证明!至于联络……”他目光转向厅外漆黑的夜空,语气笃定,“我自幼苦练箭术,不敢说百步穿杨,但将一支绑着密信的箭矢,精准送到哈丹大人预定的接应点,易如反掌。潜入前,我已与大人约定,见到我的箭,便是总攻信号。信上会写明内部布防虚实、大汗确切位置,以及……最适合突入,并能将反抗力量反包围的最佳路径!”
他描绘的场景太过诱人,几乎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完美陷阱。
刀疤头领眼神中的杀意渐渐被贪婪和算计取代。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收回了抵在阿七脖颈间的刀,对手下挥了挥手:“给他松绑,拿纸笔和弓箭来!”
粗弓、墨锭、布条送过来后,阿七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腕,姿态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敌人的环伺下书写救命符,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批阅奏章。
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蘸墨,落笔,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沉稳。
芳如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专注的神情,那握笔的修长手指……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笔尖的移动而轻轻颤动。
他写下的是“南门”。
但在那看似工整的笔画间,他运用了唯有他与那名在坎曼尔将军身边潜伏多年的暗桩才懂的密写技巧。
在“南”字的起笔与收势间,藏着一个意味着“北”的微小顿挫;在“门”字的钩画处,留下了代表“反向”的独特笔锋。组合起来,便是清晰的指令,从北门攻入!
写毕,他坦然地将布条举起,让刀疤头领过目。
头领仔细审视,确认是“南门”二字,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北狄人在南门伏击圈中血流成河的场景。
阿七面色平静地将布条仔细地缠绕在箭杆上,绑得结实而利落。
然后,他站起身,在死士们的警惕中走到厅堂门口,拉开弓弦。
弓身在他手中发出沉稳的“吱嘎”声,充满了力量感。他微侧着头,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地瞄准远方无尽的黑暗,那专注而自信的姿态,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计算之中。
芳如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此刻的他,犹如暗夜中即将发出雷霆一击的猎鹰,危险,却充满了令人心折的魅力。
“咻!”
箭矢带着那封暗藏玄机的密信,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马场大帐内,气氛凝重而诡异。
大部分死士已被调往南门附近,借着残破工事和阴影埋伏下来,刀出鞘,箭上弦,只等北狄人自投罗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嗜血的兴奋和焦灼的等待。
而在大厅中央,阿七和严德依旧被看守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的火光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些,映得人影幢幢。
严德趁着看守注意力稍散,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急促地问阿七:“芳如……她怎么样了?可还安全?” 即便自身难保,他心中最挂念的,依旧是那个女子的安危。
阿七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严德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严将军,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惦记我的女人?”
他微微凑近,气息带着压迫感,“若等下有机会逃出生天,你最好跑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 他未尽的话语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严德心头一震。
同样是阶下囚,身边这个叫阿七的强盗,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一种远超眼前这些持刀死士的、更令人畏惧的掌控力与危险性。
他竟一时噤声,不敢再问。
时间一点点流逝,南门外依旧寂静无声,连预想中的喊杀声都未曾响起。
死士头领脸上的得意和耐心渐渐被焦躁和疑虑取代。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阿七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眼中凶光毕露:“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动静?!你的箭到底有没有送到?还是在耍花样?!”
他手中的刀再次扬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阿七劈成两段。
面对暴怒的头领,阿七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了然。
他抬眼迎上头领噬人的目光,声音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首领稍安勿躁。坎曼尔并非莽夫,他用兵向来谨慎。接到密信,他必然要先确认虚实,调动兵力,布置战术。南门看似防守薄弱,他反而会疑心有诈,自然需要时间观察和准备。此时,比拼的就是耐心。他们拖得越久,精神越是松懈,等到黎明前最疲惫的时刻,才是最佳的突袭时机。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更大。”
他这番分析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延迟的原因,又再次强调了“以逸待劳”、“胜算更大”的结果,巧妙地将头领的焦躁转化为对更大战果的期待。
头领揪着他衣襟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眼神中的杀意稍敛,但疑虑仍未完全消除,只是冷哼一声,死死盯着南门方向。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头领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再次发难之际!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北门方向爆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伴随着兵刃撞击声、凄厉的惨叫声、木石崩塌的轰鸣,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马场!
就在方才,潜伏在坎曼尔身边的夏国暗桩,一眼识破了周凌密信中的玄机。
他力劝坎曼尔:“将军,此信表面指向南门,但其中暗藏玄机。您看这‘南’字收笔处的顿挫,分明是警示南门有诈。真正的生路,在北门!”坎曼尔当机立断,改变了全军进攻的方向。
“北门!是北门!”惊慌的呼喊从北门方向传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死士头领脸色骤变,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他猛地扭头,目光猩红地瞪向阿七,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你诈我!” 怒吼声中,他不再犹豫,挥刀狠狠劈向近在咫尺的阿七!这一刀含怒而出,快如闪电!
阿七早有防备!在头领脸色变化的瞬间,他身体已经向后猛地一仰,同时被缚在身后的双腿如同弹簧般骤然蹬出,精准狠辣地踹向头领的手腕!
“砰!” 一声闷响,头领吃痛,刀锋一偏,擦着阿七的肩头掠过,割破了衣衫,带出一溜血珠。
一击不中,头领还想再砍,但北狄士兵已经如同潮水般从北门涌入,与仓促应战的死士们混战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头领眼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疯狂,竟不顾一切先扑向一旁被忽略的北狄大汗,手起刀落,结果了其性命,随即又状若疯虎般再次寻找阿七。
而此时,阿七已就势一滚,滚到一名刚刚被北狄士兵砍倒的死士身边,背过身,用尚且自由的双腿夹住死者掉落的长剑剑柄,将被反绑的双手凑近锋利的剑刃,快速而用力地摩擦、切割!
绳索应声而断!
双手恢复自由的瞬间,阿七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长剑,动作流畅而迅猛,如同潜龙出渊,周身气场陡然一变,从之前的隐忍克制,瞬间转为凌厉无匹!
他正欲寻芳如,眼角余光却瞥见另一侧,严德的几名亲兵竟趁乱冲了过来,利落割开严德的绳索,还从木料后拉出了面色惨白、满眼惊慌的芳如。
“将军!快走!” 亲兵护着严德和芳如,试图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往相对安全的区域撤离。
“芳如!” 严德拉住她的手,想要带她离开。
芳如在极度惊恐中,下意识地跟着严德跑了几步。
阿七看到这一幕,眼神瞬间阴鸷到了极点!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穿过混战的人群,精准地拦在了严德和芳如面前。
“放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冰冷刺骨的杀意,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严德拉着芳如的那只手。
严德的亲兵见状想要上前阻拦,阿七手腕一抖,剑光如匹练般闪过,速度快得惊人,只听“铛铛”几声,那几名亲兵手中的兵器竟被齐齐震飞!他并未下杀手,但展现出的实力已足够震慑。
严德脸色一白,握着芳如的手不由得一松。
就在这刹那,阿七已一把将芳如拽了过来,紧紧箍在自己怀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
他冷冷地瞥了严德一眼,不再多言,揽着不断挣扎、哭泣的芳如,迅速消失在更加混乱的战团与弥漫的烟尘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喧嚣被抛在身后。
北狄核心区域,一处低矮僻静的民房内。
房门被猛地踹开,又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
阿七将怀中几乎虚脱的芳如粗暴地扔在了屋内唯一的一张硬板木床上。
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中飞舞。
芳如被摔得七荤八素,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到手腕和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和束缚感,阿七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粗糙麻绳,以极其熟练且不容反抗的手法,将她的四肢分别牢牢地绑在了木床的四角,形成了一个屈辱而无法挣脱的姿势。
“阿七!你干什么!放开我!” 芳如惊恐地挣扎,泪水涟涟。
紧接着,嘶啦几声,她身上本就凌乱的衣衫被阿七用蛮力彻底撕裂、剥除,随意丢弃在地上。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肌肤,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羞耻而泛起细小的疙瘩。
阿七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如同暗夜中索命的修罗。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耳侧的床板上,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身下的阴影里。
他的眼神幽深如寒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暴戾、占有,以及一种被触碰逆鳞后的疯狂。
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呼出的气息灼热而危险,声音低沉喑哑,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和心尖上:
“我有没有说过……再敢跟别人跑,我就把你四肢砍了,做成人彘,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晚点可能还有一章
第93章 掉马 我就喜欢你的坏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刺, “唰”地扎进芳如的记忆里。
周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从前也用这般令人胆寒的语气说过同样的话。
可此刻,阿七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 冰冷的眼神又锁着她的脸, 她根本没时间细想这诡异的巧合, 只能抖着声音求饶:“阿七,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阿七低笑出声, 笑声里裹着层暗哑的砂砾感, 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脖颈,指腹按在脉搏处, 清晰感受着那急促的跳动,像在把玩一只濒死挣扎的猎物,“你让我冒着性命去救严德的时候, 可不是这么说的。”
芳如被他逼得不得不仰起头, 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 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绝不离开。”他的唇几乎贴住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得她浑身一颤,“可我才转身多久?你就迫不及待跟着他跑了, 手,还是主动放进他掌心的。”
“不是的……”芳如的辩解混着哭腔, 身体却在他的触碰下不受控制地轻颤,“是他的手下强行拉我走的,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强行?”阿七的指尖突然收紧,捏得她脖颈发疼, 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亲眼看见你跟着他跑,跑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
芳如被他看得心头发虚,眼泪“啪嗒”砸在被褥上,很快没入散乱的发丝里。
她想躲开他的视线,可脖颈被攥着,连动都动不了。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下次还会跑。”阿七的声音突然软下来,软得像浸了水的棉,却比刚才的怒斥更让人恐惧,那是种藏着疯狂的温柔。
他起身下床,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芳如的心上。
她屏住呼吸,听着他在屋里翻找东西的声响,木柜开合的“吱呀”声、铁器碰撞的脆响,每一秒都像在熬刑,慢得让人窒息。
等他再出现在床边时,手里多了把沉重的斧头。
冰冷的铁刃在昏暗中泛着幽光,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交织成一幅让人胆寒的画面。
“你说你爱我?”他单膝跪坐在床沿,斧刃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裸露的手臂,冰凉的触感瞬间窜遍全身,“那就安心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芳如拼命摇头,手腕上的绳索已经勒出了红痕,再挣动几下,皮肤都要破了:“若是成了残废,我宁可死……”
“死?”阿七突然俯身,扯过一根粗布绳,动作又快又狠,却在布绳要碰到她唇角时,刻意放缓了力道,指尖甚至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唇,那扭曲的温柔让人脊背发凉,“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谁来记着我?谁来陪着我?”
他的身躯压下来,炽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过来,烫得她像要被灼伤。
斧头被他随意放在枕边,冰冷的铁柄紧贴着她的手臂,寒意和暖意交织在一起,逼得她止不住地发抖。
“别怕。”他的唇贴在她耳边低语,“我会给你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就算没有了四肢,你也会活得很好……”
他依旧单膝跪着,斧头的重量压得床板微微下陷。
冰冷的铁刃又擦过她的手臂,这一次比刚才更近,几乎要碰到皮肤。
“砍掉双腿,你就不能逃了。”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小腿曲线慢慢下滑,最后停在脚踝处,轻轻摩挲着,“砍掉双手,你就不能推开我了。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芳如疯了似的挣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渗出血丝。嘴里被布绳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哀求,眼泪模糊了视线,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放心。”他俯身,眼神里带着近乎痴迷的狂热,死死盯着她恐惧的表情,“我会很小心,从关节处下手。这样创面小,不容易感染,恢复起来也快。”
他的手指在她膝盖处轻轻按压,像是在丈量下斧的位置,动作认真得像是在做一件精密的活计:“我还略通医术,还藏着最好的金疮药。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话音落下,他抬手举起斧头,铁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银弧,朝着她的腿挥去。
芳如绝望地闭上眼,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只等着剧痛降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炸响一声巨响,重物倒塌的声音震得窗棂“嗡嗡”发颤。
阿七钳着她手腕的动作猛地顿住,那股子黏腻的疯狂顷刻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野兽般的警惕。
他没再多看芳如一眼,几步便走到窗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
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窗外晃动的火光,是严德带着士兵,挨家挨户搜查,脚步声混着呼喊声,正一点点往这边逼近。
“你的旧情人,倒来得巧。”阿七回头时,眼底的厉色已淡去,转而对着床上衣衫凌乱、泪眼朦胧的芳如勾起一抹危险的笑。
可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拖沓,指尖掠过绳索,利落得几乎只剩残影,转眼就解开了芳如手脚上的束缚。
芳如慌忙抓过散落的衣物,指尖因为紧张抖得厉害,系衣带时手指好几次都缠到一起,笨拙得不成样子。
“连衣服都系不好了?”阿七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却没半分不耐。
他忽然俯身,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衣带,修长的手指穿梭间,动作优雅得像在摆弄最精致的锦缎,不过两息,便将衣带系成一个工整又好看的结。
明明外头搜查声越来越近,处境危急到极点,他却依旧从容得仿佛此刻不是在逃亡,而是在庭院里替她整理裙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旁人学不来的优雅。
芳如怔怔地望着他温柔的动作,方才那个举着斧头的疯子和眼前这个从容不迫的男子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她不寒而栗,却也让她更加确信——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系好衣带,他转身走向桌边,取纸、研墨的动作行云流水,墨锭在砚台里研磨的弧度都带着章法。
即便此刻窗外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他执笔的姿势依旧挺拔端正,落墨时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写得沉稳有力。
写完后,他将纸条折成小巧的方块,指尖一弹,便精准地塞进枕头下的缝隙里,分毫不差。
芳如一边慌乱地整理着衣襟,一边在心里不住祈求严德能快些找到这里,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落在阿七身上,他收拾屋中痕迹时,连拂去桌边灰尘的动作都十分利落,半点不见仓皇。
待最后一点痕迹被抹去,阿七才转身,伸手扣住芳如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力道不重却让她挣不开,只低低吐出一个字:“走。”
“去、去哪里?”芳如的声音还在发颤,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阿七没回答,只握着她的手腕,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带着她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连门轴都没发出一点声响。
另一边的搜查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搜!每一间屋子都仔细查,绝不能放过!”严德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心腹,也是周凌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带着一队士兵率先冲进阿七和芳如方才待过的房间。
士兵们翻箱倒柜地搜查,动静闹得极大,暗桩却趁人不注意,悄悄摸向枕头下方。
指尖触到那张折得整齐的纸条后,他眼神微变,迅速将纸条塞进袖中。
“可有发现?”严德迈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凌乱的房间,最后落在还带着褶皱的床铺上。
他缓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被褥,余温还在,显然人刚走没多久。
“将军,西边刚传来消息,有士兵看到了阿七和芳如姑娘的踪迹。”暗桩垂着头,声音听不出异样,“属下建议立刻调派主力去西边围堵,晚了恐怕就追不上了。”
严德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他早便察觉这个心腹不对劲,此刻倒正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就按你说的办。”严德语气平静,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下令,“传令下去,东边防线的守卫全部撤到第二道防线待命。”
等暗桩领命离开,严德才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去东边防线,暗处加派三倍人手,一旦看到阿七和芳如,立刻包围,记住,务必保证芳如的安全,不能让她受半分伤。”
阳光下,严德站在东边防线上,望着前方看似空无一人的通道,眼底满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他知道,阿七心思缜密,绝不会往人多的西边走,东边这看似空防的防线,才是阿七一定会选的路。
他要等的猎物,很快就会自投罗网。
……
阿七带着芳如他闪身拐进一处更隐蔽的民房,屋内只摆着一张旧木桌和几把缺腿的椅子,简陋得近乎寒酸。
他没给芳如反应的时间,掌心虚按在她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按坐在椅子上。
指尖掠过腰间缠绳时动作利落得只剩残影,不过两息,便将她手脚牢牢捆在椅腿上,绳结打得紧实又好看,竟透着几分说不清的章法。
“你看。”阿七转身走向窗边,目光落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东边防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你的严将军,果然‘如我所愿’开了口子。”
芳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东边防线的明哨已撤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黑漆漆的通道,看似畅通无阻。
她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上强烈的求生欲,连忙换上娇柔的语气,连眼神都软了下来:
“阿七……你真的太厉害了。”她声音发颤,刻意掺了几分崇拜的意味,“连严德身边最信任的心腹都听你的话,你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男人……我早就对你死心塌地了,真的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紧盯着阿七的侧脸,见他没露出厌烦的神色,又慌忙补充:“求求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阿七缓缓转过身,语气平淡却精准戳破她的伪装:“谎话说得这么顺滑,在心里排练过多少遍了?”
芳如脸色瞬间一白,刚要开口辩解,却见阿七已经迈步走到她面前。
指尖勾住绳结轻轻一扯,原本紧实的绳索便松散开来,动作利落得像是在解一件精致的饰物,半分没弄疼她。
“把衣服脱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尾音落在空气中,竟莫名透着几分压迫。
芳如猛地愣住,脸颊瞬间飞起红霞,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她以为阿七此刻动了情·欲,虽觉羞耻,可想到活命,还是顺从地抬手去解衣襟。
她指尖故意放慢动作,指甲轻轻划过锁骨,眼神里掺了几分刻意的撩拨。外衫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亵衣,勾勒出隐约的曲线。
可阿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抬手解自己的衣带。
玄色外袍顺着他挺拔的肩线滑落,露出精壮的上身,肌理线条流畅又充满力量,腰腹间还留着一道浅淡的旧疤,非但不显狰狞,反倒添了几分野性的张力。
芳如的脸更红了,心跳得像是要撞开胸腔,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下一秒,阿七却弯腰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两套粗布衣裳,将其中那套灰扑扑的女装扔到她面前,语气依旧冷淡:“换上。”
芳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她换衣伪装。
想到自己方才的误解和刻意的勾引,她顿时羞得指尖发颤,连脖颈都红透了,她慌忙抓起粗布衣裳往身上套,动作慌乱得差点把衣襟穿反。
阿七已经利落地换好了衣服。
那套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穿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得邋遢,可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掩不住挺拔的身姿。
宽肩窄腰的轮廓依旧清晰,连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线条,都透着几分凛然的气质。
他瞥了一眼满脸通红、头都快埋到胸口的芳如,语气里掺了点似有若无的嘲弄:“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看来……你倒是很期待?”
芳如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死死揪着粗糙的衣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多时,阿七将两人的衣服放进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再次出了门。
“在这里等我。”他声音低沉悦耳,尾音落下时,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推门的动作轻得几乎无声,他踏着晨光走向隔壁,叩门声在寂静里敲得缓而稳,三短两长,听不出半分紧迫,倒像寻常访客赴约。
门开时,阿七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眼底盛着恰到好处的亲切。
屋内四个年轻人正围坐在桌边用早饭,见了他都热情地招呼。
“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事吗?”年纪稍长的青年站起身来。
寒光一闪。
匕首已精准地刺入开门青年的心口,旁边的少女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阿七反手割断了喉咙。
剩下的两人僵在原地,手中的碗筷“啪嗒”掉落在地。
阿七从容地拭去匕首上的血迹,从怀中取出两套衣裳,正是他和芳如方才换下的那身。
“请二位帮个忙。”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换上这些衣服,从东边防线走出去。”
年轻男子颤抖着开口:“为、为什么”
“很简单。”阿七的目光扫过地上尚未凉透的尸体,“若是照做,你们的家人还能平安终老。若是不从”
他没有说完,但目光中的寒意已经说明一切。
那对年轻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他们认得地上那两套衣裳的主人,正是昨日刚搬来的那对男女。
“我们我们换。”女子颤抖着接过衣服。
阿七优雅地侧过身,示意他们去里间更换。待他们换好衣服出来,他又细致地帮他们整理好衣领,将兜帽仔细戴好,确保遮住大半张脸。
“记住,”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叮嘱好友,“走出防线后,直接上那匹棕色的马。不必回头,不必张望。”
年轻女子突然跪下:“求求你,放过我们的家人”
阿七俯身扶起她,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他们平安。”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目送那对穿着他和芳如衣裳的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走向东边防线。
另一边,严德隐在暗处,目光如鹰隼般紧锁着东边那条看似无人的通道。
日光终于穿透云层,将晨晖洒向大地,两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通道口,正是那身他与芳如分别时穿着的衣裳。
严德唇角勾起胜券在握的弧度,抬手利落一挥:“行动!”
训练有素的士兵如潮水般从四面涌出,瞬间将那两个身影围得水泄不通。严德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其中一人的兜帽,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脸色骤变。
“中计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马鞍下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赤焰雷”在晨曦中轰然炸响,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开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队伍。
而在不远处的制高点上,阿七正静静立着。
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金色的光晕,风拂过他的衣摆,却没吹动他半分姿态。
他早就算准了每一步,故意让暗桩建议严德忽略东边防线,逼那对年轻人穿上“诱饵”衣裳;甚至精确计算了日光穿透云层的时间,让“赤焰雷”在严德身边引爆。
从人心到时机,从布局到收尾,每一个细节都牢牢攥在他掌心,仿佛连命运本身,都在为他手中的棋局落子。
民房内,芳如扒着窗缝,将那惨烈一幕看得真切。
她双腿一软,直直跌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阳光顺着阿七的身影流淌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清隽。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动作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逃离的掌控感。
“现在,”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温柔得令人心碎,“你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了。”
说完,他转身走到椅中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指尖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姿态优雅得如同君王临朝,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份凛然气场。
芳如怔怔地望着他,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双腿发软。
见他似乎暂时打消了那个把她做成人彘的可怕念头,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咬了咬唇,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缓缓起身,拖着虚软的步子走到他面前。
她犹豫了一瞬,随即鼓起勇气跨·坐在他腿上,双手颤抖着环住他的脖颈,将带着泪痕的唇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停下。”阿七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目光深邃如海,能将人彻底吸进去,“告诉我,你现在看着的人是谁?”
“是你。”芳如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迷恋,“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男人。”
阿七的唇角缓缓扬起,弧度迷人得让人心跳加速。
芳如受到鼓舞,继续柔声道:“我从前有个未婚夫叫顾舟,他……他连你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那严德呢?”阿七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指腹划过发丝的动作缓而轻,声音低沉动听,“在你心里,我比他如何?”
芳如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看着阿七深邃的目光,很快便软下语气:“严德他待我很好,但终究太过软弱。这乱世里,只有你这样的强者,才能护我周全。”
阿七忽然低笑出声,笑声磁性而低沉,在狭小的屋内回荡,听得人心尖发麻。
他抬手捧起芳如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目光直直望进她闪烁的双眼,声音轻却清晰:“你知道吗?严德临死前,应该也是这样评价我的。”
芳如心头一颤,却强作镇定地依偎在他怀里。
日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融成一团。
“听说你以前是夏国皇妃?”阿七的声音很轻,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周凌”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芳如一下,她的身子微僵,指尖都蜷了起来。
心底飞快掠过一丝警惕,阿七怎么会突然提起周凌?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瞬,她便又换上娇柔的语气,甚至故意往他怀里蹭了蹭:“周凌那个暴君,只会玩弄权术,还动不动就杀人,我早就厌恶至极了。他残暴又自私,哪里比得上你分毫?”
阿七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他是暴君,我是混蛋。既然都是恶人,你又怎会独独对我动心?”
“不,我是真心的!”芳如急了,不等他再说,主动凑上去吻他的唇,吻得又急又轻,“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坏是江湖中的生存之道,而他的坏……是骨子里的残忍。我就喜欢你的坏,喜欢你这样让我害怕,又让我离不开……喜欢你这样欺负我……”
话音还没说完,她再次主动凑上前,吻上他的唇。
她唇瓣微微发颤,却故意放得柔软。
她能感觉到阿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下一秒,他的手臂便收得更紧,将她完完全全圈在怀里,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就在芳如以为这步棋走对了的时候,阿七却突然松开了她。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提起那壶凉透的酒。
芳如还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举起酒壶,任由清澈的酒液从头顶倾泻而下。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冲散了眉眼的伪装,露出底下更深邃的轮廓。水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闪烁,沿着性感的喉结滑入衣襟。
“你……”芳如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跳骤然加速。
阿七却浑不在意,手从容不迫地探入衣襟,取出塞在腰腹处的棉垫。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原本略显臃肿的身形瞬间变得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的轮廓清晰得惊人,连站姿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当他转过身时,那张脸虽还带着未干的水痕,却已是芳如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剑眉星目,薄唇微抿,属于大夏天子周凌的绝世风采,在耀眼的阳光下竟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摄人的张力。
“现在,”周凌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褪去了“阿七”的温和,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仪,“你还喜欢吗?”
芳如的脑海中一片轰鸣。
阿七救她时的眼神、周凌从前看她的目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相似之处,此刻全都清晰地涌了上来。
震惊、愤怒、被戏弄的屈辱像潮水般裹住她,可下一秒,求生的本能便压过了所有情绪,她太清楚周凌的脾气,此刻只有稳住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是你……”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喜”,又掺了点“委屈”,模样柔得让人心疼,“竟然是你……”
她立即起身,款款走到他面前,执起周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急,一半是真的害怕,一半是装出来的“悸动”。“既然阿七就是陛下,那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陛下啊。”
说着,她轻轻将他的手引到唇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指节,吻得又轻又柔,睫毛还故意颤了颤,像是动了真情:“陛下感受不到吗?这颗心,从始至终都只为陛下跳动。”
周凌的眼神微微闪动,喉结轻轻滚了滚,像是真的被触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指腹带着酒后的微凉:“其实我们……”
芳如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指尖看似无意地在他胸前慢慢游移。
方才缠绵时,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衣襟内藏着硬·物的轮廓,此刻正好借机探寻。
她一边用柔软的身躯轻轻蹭着他的手臂,营造出亲昵的姿态,一边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他内衬的暗扣,动作轻得像蝴蝶振翅,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陛下说什么?”她仰头看他,眼底带着“懵懂”的笑意,手指却已经灵巧地探入他衣内,触到了那柄冰冷的匕首。
周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峰微微蹙起,正要低头查看,芳如却抢先一步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比刚才更缠绵,她用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唇瓣,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趁他分神的瞬间,利落地抽出匕首,迅速藏进了自己的袖中。
吻罢,她又执起他的手按回自己心口,借着这个动作掩饰方才的小动作,声音软得像棉花:“陛下方才想说什么呀?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早该这样了?”
周凌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怔忡,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语气比刚才更软了些:“其实我……”
话音未落,寒光骤然亮起。
芳如袖中的匕首已经深深没入他的腹部。
她迅速后退一步,看着鲜血瞬间染红他的衣袍。
“为什么……”她握紧染血的匕首,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非要这样戏弄我!我都逃到北狄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好好当你的皇帝不行吗?非要扮成阿七,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看我对你掏心掏肺!”
周凌踉跄着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却还下意识地护着腹部的伤口,像是怕血溅到她身上。
即便身受重伤,他依旧没失了帝王的仪态,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只是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抬起深邃的眼眸,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声音比刚才哑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告诉朕……这些日子,你对阿七……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没有!”芳如几乎是喊出来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恨不得从来没见过你!”
她说完,转身用力推开房门。
可门外哪里是北狄的街巷?
入眼是金碧辉煌的府尹府大厅,头顶是缀满明珠的宫灯,丝竹管弦之声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
她赫然站在璇玑宴的中央,四周的宾客穿着华丽的衣裳,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好奇,仿佛方才那场生死相搏、肝肠寸断的画面,从来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竟然再次回到了璇玑宴。
第94章 带球跑 第九世
芳如怔怔地站在原地, 璇玑宴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明明记得匕首刺入血肉的触感,记得周凌苍白的脸色, 记得他即便在剧痛中仍下意识护住伤口、怕血溅到她身上的细微动作。
可现在, 什么都没有。
只有满堂灯火, 宾客谈笑, 丝竹管弦声声入耳。
“怎么会”她无声地呢喃,指尖冰凉。
不远处, 赵明德正端着那杯酒, 眼神轻蔑,与之前八次如出一辙。林月瑶被贵女们簇拥着, 素手调制着“醉芙蓉”花瓣酒。苏婉卿摇着团扇含笑走近,因着三日前受了她的帮助,面上带着善意的关切。
一切都在重演。
可她的袖中空空如也, 没有佛珠, 没有玉佩, 没有任何她以为能扭转时空的物件。
为什么还会重来?
恍惚间,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世,她不堪受辱自戕。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猩红的双眼,和那把不知何时抵在他自己心口的短刃。
第二世, 她遇刺而亡。意识消散前,她似乎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呐喊, 看见他不管不顾冲来的身影。那时她以为只是幻觉。
第五世,她饮下毒酒。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别怕,等我。” 随后, 是兵刃出鞘的锐响,以及周围宫人惊恐的尖叫。她已无法看见,却能感知到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手背,与他最终倒在她身旁的重量。
第七世,她在逃亡中坠落悬崖。就在她以为这便是结局时,几天后,周凌来到悬崖,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毫不犹豫地随之跃下。
还有刚才的第八世。
她亲手将匕首送进他的腹部,看着他踉跄后退,看着他血色尽失。可即便在那时,他深邃的眼眸依旧紧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告诉朕”他那时问,“这些日子,你对阿七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现在想来,他那时眼底闪过的,不仅是痛楚,更是一种决绝的释然。
原来如此。
原来时间重启的依据,从来不是紫玉佛珠,不是羊脂玉佩,甚至不是她自己的死亡。
是周凌。
每一次她的生命终结,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无论是随她坠崖,抑或是服毒自尽,他总会在她死后,以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要他死,她的时间便会被强行拉回这璇玑宴的开端,困在这永无止境的一天里。
芳如终于明白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以为的复仇,她以为的解脱,手刃他,不过是亲手将自己再次推入这命运的循环牢笼。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四周喧闹的人声,心底却一片冰凉。
原来,她永远也逃不掉。
因为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宁愿一次次殉情而死,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眼前人影晃动,礼官略带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小姐,请往这边入席。”
芳如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她不能再杀他了。
每一次刀刃没入他身体的触感,都成了将她锁回原地的诅咒。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芳如却只觉得那喧闹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
不能再待下去了,既然他的死亡是重启的关键,那么这一次,她只能逃。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席间一曲暂歇的间隙,起身向负责宴席安排的礼官敛衽一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大人,臣女忽感身子不适,头晕目眩,恐扫了陛下与诸位贵人的雅兴,恳请允准臣女先行回府歇息。”
礼官闻言面露难色,正欲开口,一个穿着深色内侍服、面容精干的太监已悄无声息地近前,躬身笑道:“沈小姐身子不适,真是辛苦了。只是陛下早有口谕,”他特意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遭几人听清,“说沈小姐若感疲乏,务必请至专为您准备的花香阁稍作休憩,太医署已备好安神汤药。陛下还特意嘱咐,定要等宴席散了,亲自过问小姐安好呢。”
他侧身让出道路,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沈小姐,请随奴才来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关怀备至之下,是毫不掩饰的监视与阻挠。
回家?他根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离开他的视线。
芳如心底一沉,知道此刻强行离去绝无可能,只得颔首:“有劳公公。〞
她随着引路的宫人往里走,目光飞快扫过熟悉的场景。
赵明德端着酒蠢蠢欲动,林月瑶正将醉芙蓉花瓣投入酒壶,苏婉卿摇着团扇欲向她走来。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节点,如同在命运的缝隙间穿行。
必须离开这里。
府尹府守卫森严,唯一的缺口,只在那个与府衙仅一墙之隔、守卫相对松懈的醉仙楼。
要抵达醉仙楼,她必须先拿到进入琉璃花厅的“资格”。
丝竹声渐起,献艺环节已至。
芳如压下翻涌的恶心感,知道时机已到。
她正要出列,却见林月瑶已翩然起身。
“陛下,”林月瑶声音清越,“臣女新排了一曲‘月下飞天舞’,愿为璇玑宴助兴。”
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聚焦在林月瑶身上时,芳如毫不犹豫地起身,声音沉稳有力:“臣女愿以《破阵乐》,与林小姐共舞。”
满座哗然。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林月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不甘示弱的傲然。
鼓点与丝竹同时响起。
一边是柔美婉转的飞天舞姿,水袖轻扬,莲步生姿;一边是铿锵有力的破阵之舞,腾挪翻转,气势如虹。
两人在殿中翩然共舞,一柔一刚,形成奇妙的对比。
林月瑶的舞姿优美,却在《破阵乐》的磅礴气势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每一个柔美的动作,都被芳如刚劲的舞步所压制;她试图展现的仙气,在《破阵乐》的金戈铁马之声中,渐渐失了颜色。
芳如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克制,她不是在展现舞技,而是在完成一个必须的仪式。
旋转间,她瞥见周凌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那眼神中的灼热让她心头发冷。
林月瑶渐渐乱了阵脚。
她想要与芳如一较高下,却在对方沉稳如山的舞姿面前显得仓促而机械。
一个旋转的动作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失误,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在座的都是行家,谁高谁低,已然分明。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芳如稳稳收势,而林月瑶的结束动作却带着几分仓促。
满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丝竹声渐歇,掌声渐落。
周凌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芳如身上,那眼神中除了欣赏,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计划得逞般的深意。
“赏。”他开口,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引沈小姐去琉璃花厅歇息。”
一切,与第一世如出一辙。
在琉璃花厅稍作寒暄之际,窗外果然传来一阵骚动——赵衡与程锦瑟意外落水。
宾客们闻声涌向湖边,侍女们手忙脚乱地递帕子、取披风,场面一时纷乱。
时机到了!
芳如凑近周凌身侧,袖间暗香浮动,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陛下,听闻醉仙楼新得了西域葡萄酒,窖藏十年方启……”
周凌闻言,眸光骤然一暗,手中把玩的琉璃盏“叮”地一声轻响,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
他侧首看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墨色。
“那便……”他起身,“去尝尝。”
说完,他率先迈步,朝着醉仙楼的方向而去。
芳如立刻紧随其后。
醉仙楼内,熏香袅袅,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芳如依着记忆,缓缓跪拜下去。
垂下头的瞬间,她眼底所有历经八世的疲惫与冰冷都被尽数掩去,再抬眼时,已盈满了恰到好处的急切与哀戚,与第一世那个不谙世事、为心上人奋不顾身的少女一般无二。
“陛下,”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蕴含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臣女斗胆,恳请陛下开恩,饶恕顾舟一命!”
她略微停顿,仿佛因恐惧而气息不稳,实则是在心中冷冷地复诵着既定的台词。
“他……冤枉啊!”
这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连自己几乎都要信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曾为顾舟跳动的心,早在一次次轮回中碾碎成灰。此刻她为之求情的,不过是一个推动命运齿轮必须的道具。
周凌静默片刻缓步走近,指尖抬起她的下颌。
“哦?”他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朕,为何要饶他?”
芳如仰头看他,一字一顿,重复着那句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话:“若陛下开恩,臣女愿以己身,换顾舟性命。”
周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记住你说的话。”
话音落下,与第一世分毫不差。
但这一次,芳如没有惊慌,没有屈辱的泪水,更没有那欲拒还迎的半推半就。
在他吻上来的时候,她主动迎了上去,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生涩却坚定地回应。
她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掠夺。
她太清楚这副身体的本能反应,太了解他在情动时的每一个细微偏好。
他将她压向那铺着软垫的贵妃榻后,她的指尖在他背脊划过隐秘的轨迹,在他最投入的时刻,于某一处……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
初经人事的年轻帝王,在她精心算计的迎合下,终究未能守住。
(审核员请仔细看看,到底哪里有问题!!!)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传来侍卫急促而清晰的禀报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旖旎与算计:
“报!北境急——”
那“报”字尖锐地刺入耳膜,与身体里尚未平息的事惹交织在一起。
周凌的动作顿住,呼吸粗重,深邃的眼眸中情欲未退,却已瞬间凝上一层寒冰。
芳如垂下眼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激烈,还是因为这场赌上命运的博弈,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北境的急报,来了。
周凌闻言,并未如第一世那般动怒,只是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暗芒。他静默地注视着她,随后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站起身。
“你在此处等候,朕去去便回。”他留下这句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转身推门而出,脚步声沉稳地渐行渐远。
芳如心中冷笑。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屏息凝神,确认周凌确实已经带着随从离开,周围看守的注意力也被引开后,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起来。
她迅速褪下身上那件在璇玑宴上穿戴的、价值不菲的云锦外衫和几样显眼的珠钗首饰,只着一身素净中衣,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醉仙楼后窗翻出,融入夜色之中。
她找到记忆中那家隐蔽的当铺,用衣衫和珠宝换来了足够的盘缠,旋即买了一匹脚力尚可的快马。
她没有回头,更没有去惊动对此一无所知的沈父,径直策马冲向城门,凭借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竟在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混出了京城。
然而,她深知周凌的手段。
出城一段距离后,她果断弃了原先购买的马匹,在一个偏僻的村落,用身上剩余的部分银钱,加上一点“非常手段”,“换”走了农户家中一匹看起来不起眼却耐力颇佳的驽马。
她不敢有片刻停歇,调转方向,朝着遥远的西戎一路狂奔。
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两个月的颠簸与提心吊胆,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她终于踏入西戎边境一座名为“塔拉”小城的时候,已是形容憔悴,衣衫褴褛。
她以中原流民的身份,用最后一点钱租下了一间简陋的土屋,暂时安顿下来。
惊魂甫定,身体的异样却再也无法忽视。
持续的疲惫、恶心,以及……那许久未至的月事。
一个让她心头巨震的猜测浮现。
她颤抖着手,寻了城中一位略懂中原医术的老妇人。
诊断的结果,如同一声惊雷,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中炸开,她怀孕了。
时间推算,正是在醉仙楼那一夜。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凶猛地扑向她,第八世,那个被她亲手作为筹码、作为逃离工具的孩子。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狠心服下那碗堕胎药,又如何利用那尚未成型便已逝去的生命,演出一场血崩的戏码,最终换来周凌短暂的震痛与松懈,她才得以逃脱。
可后来呢?他还是找到了她。
孩子的牺牲,成了一场徒劳,成了她心底一道永不愈合的、充满愧疚的伤疤。
冰凉的泪水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指尖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时,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决心,如同破土的新芽,顽强地钻了出来。
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逃出来了,真正地逃出了他的掌控。
这一次,她不要再牺牲这个孩子。
她要留下他,保护他,将他平安生下来,在这远离京城、远离周凌的西戎边城,好好将他养大。
这是她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的补偿,也是她对自己命运,再次的反抗和掌控。
第95章 他追3 派人盯着她
决心既下, 首要之事便是生存与隐匿。
她狠下心来,用灶底的炭灰混合着某些不易褪色的植物汁液,细致地涂抹在脸上, 巧妙地制造出大片暗沉的胎记;又将一头青丝刻意弄得枯黄毛躁, 用粗布包头, 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额角与部分面容;最后, 她换上了从本地集市买来的、宽大而粗糙的西戎服饰,微微含胸驼背, 彻底掩盖了原本窈窕的身段和过于出众的气质。
对镜自照, 镜中之人灰头土脸,姿色平平, 与昔日那个在璇玑宴上光彩照人的沈芳如判若两人。
这座名为“塔拉”的城邑虽是西戎地界,却是连接西域与中原的交通要冲,往来商队络绎不绝。
城中公署因常需与夏国商队打交道、处理文书, 正急需认识汉字、通晓中原事务的人手。
芳如凭借扎实的学识, 顺利通过考核, 在公署谋得了一份整理文书、翻译往来的差事。
她的同事名叫奎恩,是个沉默寡言的西戎青年,主要负责整理本地户籍与档案。
芳如在工作之中,逐渐察觉到此地虽挂西戎之名,但公署的管理模式、文书流转的流程, 甚至律法条文的实施细则,都隐隐透着夏国那套先进且高效的影子。
这让她心中警铃微作, 原来此地并非全然脱离周凌的势力范围,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掌控。
但她已无退路。
为了远离周凌,她必须小心翼翼地藏匿于此,在这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涌动的地方, 寻找一线生机。
日子在提心吊胆的隐匿中如水淌过,转眼已是三月有余。
芳如的小腹已然显怀,宽大的粗布袍子也渐渐难以完全遮掩其弧度。
这日午后,公署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急促的风尘。
几名身着劲装、腰佩弯刀的男子大步走入,为首之人身形高大挺拔,虽作西戎武士打扮,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灼与冷厉。
即使易了容,刻意加深了肤色与轮廓,芳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周凌。
他竟亲自来了塔拉城!而且看起来……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查!”周凌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直接对上前接待的奎恩说道,“塔拉城五个月内所有流入人口登记,立刻取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公署内寥寥数人,在芳如那张“丑陋”的脸上甚至没有片刻停留,便移开了,仿佛她只是墙角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奎恩被这气势所慑,喏喏应声:“是,是,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拿……”
芳如心中暗叫不好。
那登记册上虽用了化名,但“中原女子、独身、约五月前入城”等信息,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必须阻止!
她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身子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桌案,一手撑着后腰,刻意粗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西戎话喊道:“奎恩大哥!等等!”
她步履蹒跚地挪到奎恩与周凌之间,仰起头,将自己布满“胎记”的左脸完全暴露在周凌视线下,眼神里充满警惕和一丝市井妇人的蛮横:
“规矩!这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查档案得有上官的公文!你们是什么人?拿出公文来!”她故意不去看周凌,而是冲着奎恩嚷嚷,“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南边混进来的探子,想窃取我们西戎的机密!”
奎恩被芳如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周凌的眉头紧蹙,显然耐心已濒临耗尽。
他终于正眼看向这个胆敢阻拦他的“丑妇”,目光在她脸上那片胎记和隆起的腹部一扫而过,眼神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与冰冷的审视,没有丝毫熟悉的波动。
“放肆!”周凌身后一名随从厉声喝道。
周凌却抬手制止了随从,他此刻心心念念的是尽快找到芳如的线索,不愿在此与一个无关紧要的丑妇多做纠缠,以免节外生枝。
他强压下焦躁,语气冷硬:“公文未随身携带。此事关系重大,延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没有公文,就是不行!”芳如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充分利用了自己孕妇和“维护规矩”的身份。
周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想剜开她粗鄙的外表,但最终,寻找芳如的急切压倒了一切。
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个“胡搅蛮缠”的妇人,转身对奎恩及公署其他人沉声道:“立刻备好公文!我明日再来!若再有延误……”他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威胁,随即带着手下拂袖而去,背影透着浓浓的烦躁与失望。
奎恩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周凌走远才拍着胸口对芳如说:“阿芜,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不过你说得对,规矩不能坏!只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好惹啊……”
芳如虚脱般地坐回位置,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真的没认出她……是因为她此刻的容貌太过不堪,与他记忆中那个光鲜亮丽的沈芳如差距太大?还是因为他心急如焚,根本无暇仔细分辨一个“陌生”的丑妇?
然而,她的侥幸并未持续多久。
第二天,周凌果然去而复返,这一次,他直接将一份盖着西戎官印的文书拍在桌上,语气比昨日更冷:“公文在此,档案!”
芳如检查着那几乎可以乱真的文书,心知无法再以此为由阻拦。
她坚持道:“即便有公文,档案室重地,外人也不可随意翻查。要查什么,告诉我,我来找。”
周凌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他盯着芳如,眼神危险:“我要找一个中原女子,名唤沈芳如,这是画像。五月前左右入城。”他展开一幅卷轴,上面正是芳如昔日的容颜。
芳如看着画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粗声回答:“没印象!每日来往那么多人,谁记得住!”
“你!”周凌身侧的随从怒目而视。
周凌抬手阻止,他盯着芳如,目光如冰刃,忽然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你百般阻挠,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你与那沈芳如,有何关联?”他的怀疑终于落在了这个一再挑衅他权威的“丑妇”身上。
芳如心中剧震,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更加可疑。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他的气势吓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好,你们自己查便是!档案室在这边,所有卷宗都在里面,你们自己找!”她将他们引到档案室,指着堆积如山的卷宗,“要找就快点!”
待周凌等人埋头于故纸堆中,芳如悄然退出。
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
她心一横,绕到档案室后窗,迅速点燃了堆放在那里的杂物。
火势借着风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出。
“走水了!档案室走水了!”公署内顿时一片混乱。
周凌和他的手下被浓烟逼出,模样颇为狼狈。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燃起的火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站在人群外围、低眉顺眼的芳如,这一次,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的怀疑。
他大步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走到芳如面前,无视她刻意的闪躲,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杀意:“这场火,来得可真巧。”
芳如心头一紧,几乎以为他认出了自己。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你一再阻挠查案,如今又突发大火……我不管你是受何人指使,意图为何。”他的目光如铁钳般锁住她,“现在,跟我走一趟。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实话。”
他怀疑她,是因为她阻挠公务,甚至可能怀疑她是敌对势力派来干扰他寻找芳如的棋子,却独独没有将眼前这个容貌丑陋、行为粗鄙的孕妇,与他苦苦寻觅的那个风华绝代的沈芳如联系起来。
芳如被他冰冷的目光锁住,心知今日若不能给出合理解释,恐怕难以脱身。
她扶着肚子缓缓蹲下身,额角沁出细密冷汗,这次不是伪装。
“大人”她声音虚弱,带着孕妇特有的喘息,“民妇方才确实在后院打水,看见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从档案室后窗翻出民妇害怕,想喊人,就见火星子从里面冒出来了”
她抬起泪眼,刻意让脸上的胎记在阳光下更显狰狞:“民妇这副模样,平日里连街坊都避之不及,能受谁指使?不过是恰巧撞见”说着,她痛呼一声,紧紧捂住肚子。
周凌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来回巡视。
一旁的随从低声道:“主子,这妇人看着确实不像装的。况且她怀着身子,若是用刑”
“你倒是会挑时候不适。”周凌冷声道,语气却缓和了些。他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去查查她说的可疑之人。”
随从领命而去。
周凌这才对芳如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在这儿稍候。若你所言属实,本官自有计较。”
芳如心中暗松半口气,却仍不敢大意。
她靠在墙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躁动,这一刻的惶恐倒有七分是真。
约莫一炷香后,随从快步返回,单膝跪地禀报:“主子,后窗确实发现陌生脚印。看步幅与着力方式,应是两个习武之人,往不同方向去了。”
周凌目光微凝:“可看出什么特征?”
“脚印深浅有致,落地稳健,绝非寻常盗匪。"随从迟疑一瞬,”只是其中一人的右脚脚印略浅,似是旧伤在身。”
芳如垂眸掩去眼中精光,刚才她特意穿了特制的木屐,左脚沉重,右脚轻巧,在泥地上来回走了数遍,就是要营造出两个特征鲜明的“习武之人”的假象。
周凌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芳如身上:“看来确实有人图谋不轨。姑娘受惊了。”
芳如虚弱地靠在墙边,气息微弱:“民妇民妇只是尽本分”
“既然让姑娘受惊,就让周某做东赔罪。”周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正好也有些问题,想向姑娘请教。”
芳如心中冷笑,他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不过她早已布下迷阵,那些精心伪造的脚印,足够他追查一阵子了。
小餐馆里,周凌选了个临窗的雅间。
“姑娘在公署做事多久了?”周凌状似随意地问。
芳如小心翼翼地回答:“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周凌若有所思,“那可曾见过画中女子?”他再次展开画像,目光紧紧锁住芳如的双眼。
芳如强自镇定地摇头:“从未见过。”
“姑娘在公署做事,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周凌又问。
芳如笨拙地撕扯着羊肉,油渍沾了满手,又“不小心”被鱼刺卡住,咳嗽连连。
她这副狼狈模样,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民妇每日就是整理文书,”她粗着嗓子回答,"哪会注意这些。"
周凌不语,只是静静打量着她。良久,他突然问道:“孩子的父亲在哪里干活?”
芳如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颤:“在、在城外矿上”
“哪个矿?”周凌追问,“本官正好要去巡查,或许可以替你带个话。”
芳如背后渗出冷汗,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腹中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次却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胎动。
周凌见状,终于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既然身子不适,吃完就回去歇着吧。”
芳如如蒙大赦,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要告辞。
临走时,她听见周凌的随从在窗外低声抱怨:“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驿馆都没有。大人为了寻人,这五个月跑遍了北境三十六城”
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
周凌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对随从低声道:“派人盯着她。这个妇人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