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相称得上明艳,生了双瑞凤目,眉尾也微微上扬,可脸上不见半分活人味。似有似无的死气和阴郁像是渗透在骨血里。
干净、繁复但穿着随意的衣袍只遮住锁骨往下的皮肉,乌黑的长发用银蛇纹路的盘扣潦草固定,几缕青丝不受约束地垂落。
不像仙尊,倒像个妖道。
空气死了般寂静,屋里的温度都降下大半。
他定定地看着秦有昼,脸上笑意越来越淡。
【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
系统吓得吱哇乱叫。
它刚才丝毫没看到有人靠近,这家伙怎么和鬼一样!
可看着,宿主好像还算镇定。
难道是他有办法对付嬴未夜了?
和压抑着怒火的师尊对视,秦有昼喉结微动,仓促地将拉开的衣襟合上。
“师尊。”他默默移开视线。
“您出关了?”
系统:。
闹了半天您居然也只能转移话题吗!!!
白期待了。
“嗯。”
嬴未夜的声音并不低沉,却带着几分哑。
“好重的夜息香气味。”
他毫无温度地扯起唇角:“我再不出关,你怕是都要去魔域混成魔尊了。”
“是吧,小昼?”
末了,他的咬字重重往下。
“师尊恕罪。”
秦有昼硬着头皮辩解:“...弟子只是出去了半日,而且仙狩的地方,就在宗门附近。”
“为何要去仙狩?”
嬴未夜淡淡的话里听不出喜怒,可秦有昼品出丝恨铁不成钢。
“....弟子已经三年未出宗,想去看看。”
秦有昼明白自己撒谎的本事有多拙劣,尤其是面对抚养他长大的人。
所幸嬴未夜并未深究。
“有昼。”
他沉默许久,声音轻了许多:“我闭关前同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秦有昼眼睑微动:“没有您的允许,不得出宗。”
“记得就好。”
嬴未夜的视线终于挪开:“过来。”
系统:!
要来了吗,传说中的口口。
他就知道宿主说嬴未夜很好是假的....
嬴未夜接着道:“坐下。”
系统:?
他以为宿主都要被折磨了,这个坐下....是哪种惩罚仪式?
秦有昼乖乖坐下。
嬴未夜一挥手,没有温度的火焰点亮屋里的灯,原本阴森的室内顿时变得暖意融融。
“手伸出来。”
秦有昼坐在他对面,乖乖伸出手。
嬴未夜像是罚小孩一般,不轻不重在他手心上拍了下:“长本事了。”
知道系统还在看着,秦有昼心头升起耻意,却也只能低头沉默。
嬴未夜没再吭声,安静地搭着他的脉。
搭了会还不够,他又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把秦有昼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可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小辈,反倒是像在看珍藏的艺术品。
他的手指在秦有昼脸上蹭了下,按下的皮肉很快弹回。
确信他没易容遮伤骗他,嬴未夜面色稍霁:“还行。”
“师尊,我错了。”
秦有昼惭愧地低头。
虽然嬴未夜没提,但是他能觉察到他的虚弱。
师尊不是正常出关,而是突破失败后理智回笼,着急他的安危强行破关了。
“知道错,下回别再犯。”
嬴未夜取了药,仔细处理他手背上没愈合的擦伤:“不学好,倒学会预制检讨了。”
预制检讨。
应该是在责备他提前写检讨的意思。
他小时候师尊总喜欢说些奇怪的话,什么“户口本凑不出一页纸”之类的,秦有昼已经习惯了。
后来他好奇问过师尊一次是什么意思,师尊难得尴尬到没同他解释。
再往后,师尊说这些词的次数的少了许多,但偶尔还会冒出来。
秦有昼认真道:“我重新写一份。”
“算了。”嬴未夜懒懒道,“欠着,你下次再犯写一万字。”
“先去沐浴,再来吃饭,等会申时自觉去院里罚站一个时辰。”
悬杏峰是宗里唯一一处辟了谷还要准时吃饭的地方,嬴未夜对这种凡人的仪式情有独钟。
秦有昼连忙道:“您刚出关,我去做饭。”
嬴未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去沐浴,听师尊的话。”
“好、吗?”
“....好。”
屋门被轻轻关上,系统小心冒头。
【宿主,看起来他确实没书里那么吓人。】
好奇怪。
嬴未夜明明要气疯了,周身气场沉得吓人,怎么就把宿主放过去了?
修士体质强悍,一般人违逆师命,被罚去宗门广场跪三天都是轻的。
这挑着一天里最舒服的时辰站一个时辰,和逗人玩有什么区别?
罚这么轻就算了,嬴未夜甚至还给他上药和做饭吃。
秦有昼神色复杂。
他匆匆地沐浴过,把身上的血腥味除得一干二净,随后煎上药,去丹炉取来稳固心神的丹药。
屋外传来饭菜的香气。
宗里不让吃大荤,可嬴未夜觉得秦有昼吃草会和李明禄一样长不高,向来不管这些。
色香味俱全的菜摆在桌上,是醋溜莲藕和用了草药的肉煲。
两人相对坐着,一时无话。
“我过会要出去,你站好后早些去睡。”
嬴未夜淡淡开口。
他的情绪比方才平静了许多,眼神也清明,像是被抽离的活人气又回笼了。
“您不适合外出。”
秦有昼蹙眉:“您的身体还没好。”
“我清楚我的身体。”嬴未夜顿了顿,放缓语气,“出关、突破失败和你没关系,别想太多。”
秦有昼欲言又止,终只道:“我给您配了药,您吃过药再走。”
嬴未夜眼中带了很淡的笑意,给他夹了一筷子藕:“好孩子。”
吃过饭,秦有昼看他喝了药,提醒嬴未夜换了身得体的衣物,目送着他远去。
【好奇怪。】
系统嘀咕。
秦有昼给摇头晃脑的人参洗着澡,抽空问系统:“哪里奇怪?”
【就是你们两个,真的很奇怪啊!】
系统眨眨眼。
【明明都担心对方,但是都不肯说,搞得彼此好尴尬。】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黛旸,迟早还是会因为误会吵起来的。
目前来看,嬴未夜对它的任务还是正向的,所以系统不希望他们闹掰。
还有一点,系统没敢和秦有昼说。
也可能是它存盘里几个t的口口小说作祟,他总觉得这俩人的师徒关系不太纯粹。
比起师徒,好像更像是父子,还有点像....
系统没敢往下想。
听了他的话,秦有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师尊究竟有何事隐瞒着他?
他不是没尝试和师尊沟通过,但师尊的口风很紧,他只能不断地说服自己师尊有苦衷。
而他绑了系统的事,同样无法和师尊开口。
只要一提及和系统、原书有关的字眼,他就会发不出声音。
秦有昼对现状存有忧虑,但也无计可施了。
希望在矛盾攒在一天爆发之前,能够被化解。
他的视线落在种满灵草的院落里。
宗里不给他们拨钱,所以院子没法翻修,和六七十年前一模一样。
灵族心智和容貌都长得慢,他三十岁时,还是只有人族六岁孩童模样,喜欢缠着师尊。
他们坐在草地上看书,师尊给他念着《道德经》里的话。
那时的师尊状态比现在稳定得多,只是偶尔会心神紊乱,多数时候都和常人无异。
秦有昼坐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他觉得师尊好像自己不太信那些话,可他却摸着他的头,要他一定要信它们。
“旦儿。”
师尊摸着他的头,喊他的乳名,看他的时候,绿色的瞳孔里落了光。
“你往后一定要做个热心、正直、善良的人。”
秦有昼用力点了点头。
他听进去了,也一直这般做。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雪泥鸿爪般,淡在冗长的时光里。
...
引霄宗,囚邪渊。
由山洞改造成的监牢常年潮湿阴暗,嬴未夜脚步轻快走在前面,身后战战兢兢跟着一溜修士。
修士们死死盯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在看一条随时要咬穿人脖颈的毒蛇。
看到远处蜷缩在最后一间囚牢的巨狼,嬴未夜的眼神寸寸晦暗。
“还是不肯说?”
“回长老,是。”
身后的修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硬着头皮道:“....兴许本就是这孽障误食毒草,没人教唆呢?”
嬴未夜睨了他眼,收回视线。
隔着寒铁围栏,他坐在巨狼的对面。
“你想求死?”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地牢里回荡。
对上巨狼虚弱又嫉恨的视线,嬴未夜笑眯眯拖着腮,另只手的手指焦躁地敲着凳面。
方才在秦有昼跟前极力压抑的不耐和戾气,正在逐渐显现。
他的瞳孔如蛇般尖细,其中不含半点对同为妖族者的怜悯。
“无妨。”
一枚发丝粗细的血红长线从他袖中游出,朝着巨狼爬去。
它会把他的经脉缝合,让他一直不能咽气,想自尽都难。
“你不肯说,我有很多让你开口的办法。”
巨狼惊恐地后退,嬴未夜抬腕,一把由坚硬鳞甲拼成的折扇出现在手中,拼凑成扇的每片鳞泛着寒光,都能轻松割开最粗糙的皮毛。
“四长老,请您稍微...下手轻些。”
身后的修士们汗流浃背,却没人敢阻止他。
医修折磨人明明用蛊用毒都行,他居然还要亲自下手屈打成招。
这传出去,引霄宗又要被扣帽子了。
嬴未夜瞳孔微动,对他们的劝告不予理睬。
“出去。”
“是。”
修士们被大妖的灵力震得头皮发麻。
“对了。”
他们刚劫后余生般转身,嬴未夜的声音又和鬼魅般响起。
“去悬杏峰告诉有昼,我给他留了晚饭在锅里,让他自己吃,不用等我。”
修士们:?
你有病啊!!!
“....是,嬴长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