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得金丝轻拂,夕阳落在他的肩上,给他的脸上镀层柔软的细光。
“师尊那边可有麻烦事?”
听完他们的复述,秦有昼放下那本用了三年,却因为收纳得当,只是起了些毛边的竹纸册。
“师弟放心,嬴长老安好。”
为首的修士擦了擦额角的汗。
...有嬴长老在,麻烦的应该永远是别人。
“有劳师兄跑一趟。”
秦有昼冲他们淡笑:“悬杏峰刚下过雨,师兄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多谢师弟提醒。”
修士们松了口气,方才嬴未夜带来的阴霾,可算是烟消云散。
嬴未夜这般不做人的长老怎么会教出个这般体贴的学生,是全宗上下的未解之谜。
是夜,秦有昼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舞动的萤虫难以入眠。
上回仙狩旁边人太多,他怕被师兄发现,只在黛旸身上放了较为隐蔽的寻位符。
符只有一月效用,所以想要在宗门收徒前找黛旸的把柄,他就得在一个月内离宗,给黛旸身上换张效用更强的。
可哪怕是分形出去,师尊都能察觉,所以必须要说服他让他离宗,或者有能助他悄然离开的法器才行。
“系统。”
【宿主,我在!】
“你之前说能用积分同你换的物件,都有哪些?”
或许里面有能用上的东西。
【稍等,我马上给宿主调取!】
片刻后,一面巨大的光幕在他眼前弹出,从灵宝、神兵到灵兽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珍味坊的限定糕饼。
可好东西的积分都高得吓人,秦有昼翻了几页,发现他这点积分能换的丹药,品阶低到平时师尊都是拿去喂鸡的。
只能再攒攒了。
夜色实在太深,秦有昼没再往下滑,让系统关了页面。
与此同时,引霄山脚下的遥城。
黛旸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这木床咯得他娇气的身体难受,他又想到“救”他的那修士。
分明长得那么恶心,可他总觉得,那修士没看起来简单。
.....要是能借他的力入宗就好了,可他居然会推开他!
想到现在唯一一个护着自己的老奴没了,入宗也没着落,黛旸不甘心地举起拳,重重锤了下墙。
仙门的考核这么难,他又不懂这些,没人依靠,恐怕是难进去。
事已至此,只能先在城里安顿下来,再另找时机。
翌日。
狼妖那处传来消息,据说是自尽前都没招受谁指使。可他不光惹了嬴未夜,还触怒了云萝衣的师尊。
“我打算和霍唤宁剖尸看过,你就不必去了。”
清晨才回峰的嬴未夜把精巧的木匣递给秦有昼:“他让我带给你,说是谢你救他徒弟。”
秦有昼打开匣子,里面是枚金光闪闪的七品兽丹,放到拍卖会上价值百万灵石。
这对也很拮据的拢灵峰而言,是能拿出的极好礼物。
“这太贵重了,我并未帮她做什么。”
“他原本要带十个兽修亲自来谢你。”
嬴未夜懒懒道:“要是不收,悬杏峰怕是没清静。”
秦有昼只得把木匣收进纳戒。
眼见着嬴未夜心情还不错,秦有昼抿了口茶,斟酌着开口:“师尊,我生辰在一月后。”
秦有昼的生辰是嬴未夜给定的,在立冬的时候。
嬴未夜的心情更好了些:“百岁生辰,你打算如何过?”
秦有昼强逼着自己注视他,面上轻描淡写:“我想去遥城看迎冬的祭祀。”
遥城每年会在冬至祭神,取悦掌管冬时天时的冬神,祈求风调雨顺,求他不降神罚。
他小时候经常被嬴未夜领着看,这理由合情合理,可秦有昼实在是不会撒谎,身上的不自在快要溢出来。
周围的气氛一点点变冷。
“小昼。”嬴未夜的声音依旧很轻柔。
“你撒起谎,从不爱看人。”
秦有昼沉默着,搜刮脑海里求人的办法,可他似乎只有在极其小的时候,抱着师尊的大腿要糖吃时求过人。
...这办法自然用不了。
他手指微微收拢,抬眸和他对上视线:“师尊,我想下山去看看。”
“为何?”嬴未夜嘴角的笑意寸寸变淡,狭长的眼睛微眯。
“待在宗里不好?”
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您当年同我约定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已到。”秦有昼硬着心道,“我想知道外面如今是如何光景。”
“没必要,人间得百年才一变。”嬴未夜藏在平静水面下散漫的态度浮现,比他更加强硬。
“且你现在不能出去。”
秦有昼反问他,语速都快了些:“可这又是为何?”
不能出去,也总有道理可言。
“以后你会知道。”
嬴未夜低头看着茶汤:“我会让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还是这套说辞,他已经听了数十遍。
温和如秦有昼,也难免起了些异样的情绪。
他不会对师尊表达不满,只能垂眸一言不发,没向往常一般若无其事地应下。
见许久没人应,嬴未夜的表情微僵,没了方才运筹帷幄的模样。
又过了会。
“....最近,宗里可有人因你不能出去,在说你闲话?”
嬴未夜试探着问。
“回师尊,并无此事。”
秦有昼不明所以。
【宿主,快继续装可怜!!】
一直在静观其变的系统灵机一动,忙出主意。
【您师尊吃这套啊,和他装个可怜,咱们就能下山了——】
秦有昼回过神:“可我不知如何装。”
他不觉得自己可怜,刚才也只是实在不愿回话,在想应对之策而已。
【哎呀,就想想黛旸那死出嘛!】
系统继续煽风点火。
【您看,黛旸这厮整天就等着您舔他,而且背地里骂您师尊脑子有问题,是条赖皮蛇!】
不愉快的场景接连浮现,秦有昼的嘴角往下垮了一瞬。
这种表情在向来好脾气的秦有昼脸上极其罕见,这下,嬴未夜的脸色更精彩了。
“说说。”
他放缓了语调:“生辰时,你想去哪处?”
“我想去月倚楼。”秦有昼虽不明白师尊为何突然改了态度,但聪明地顺着道,“您三十年前带我去过。”
黛旸住的地方就在那附近,他不用见他,找到他位置,去把定位的符换成能视物的符即可。
“行,就当满足你生辰愿望。”
嬴未夜听到地方,像是想到不好的事,脸色不算好看。
可看秦有昼罕见露出这幅模样,他退而求其次:“但师尊要和你去。”
“多谢师尊。”
秦有昼心头一喜,面上装得严肃:“只是开山在即,长老似乎不方便出宗。”
嬴未夜无所谓道:“犯了那条宗规,只是被罚百年不得收徒,算不得什么。”
他抬起手,顺道摸了把秦有昼的头。
摸头长不高是谣言,哪怕秦有昼已经长大,嬴未夜百年留下的习惯依旧难以根除。
被摸头的秦有昼早已习惯,无奈地笑了笑。
的确,让一直都不肯收徒的师尊不得收徒,好像不算惩罚。
“现在高兴了?”
嬴未夜脸色松快些:“你昨日劳累,今日去好好休息,不必修炼。”
“弟子不累,还是要修炼的。”秦有昼认真地答,“倒是师尊刚出关,应该好好休息。”
“解剖凶兽,该由弟子代....”
“有昼,乖点。”
嬴未夜似笑非笑:“你如果还想出门,就按照师尊说的做。”
“...弟子这就去休息。”
秦有昼有预感,师尊就算剖出结果,可能也会瞒着他。
好在霍师叔嘴不严实,到时问他也是办法。
一月后,立冬时节。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未下,只有几束早梅稀稀拉拉地开在城墙边。
人妖灵三族混居的遥城依旧热闹喧哗,和三年前并无两样,可太久没出门的秦有昼看哪都新鲜。
对此,嬴未夜如临大敌。
眼见着秦有昼有半步要走岔,他抓着秦有昼的手,手指微微用力。
丝毫不顾对方已经长大,两个男子这般拉扯,似乎于礼不合。
秦有昼太久没出来,也没意识到。
他的视线落在远去的纸鸢上,笑闹的孩童和他擦肩而过,像是他从未触及的烟火气。
哪怕出门,嬴未夜依旧紧绷着,想把他隔绝在人海之外。
直到来到月倚楼,秦有昼感觉到黛旸离得很近,却一直没能找到放符的机会。
得亏今日运气极佳,在嬴未夜同跑堂的确定预定过的厢房时,他看到角落里居然有道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不算高,少年模样,精致的脸上带着委屈神色,穿着粗布麻衣。
是黛旸。
他压住心头的惊讶,忙将早就藏好的符咒放了出去。
有这道符在,黛旸往后的一言一行都将无所遁形。
他放符的瞬间,嬴未夜的动作顿了下。
“你用术法了?”
一道传音过来,秦有昼镇定道:“弟子方才似是看到邪祟,担心他害人,故想确认。”
他这回不算撒谎,所以说得理直气壮。
嬴未夜狐疑:“邪祟在何处?”
秦有昼看向黛旸在的方向,已经空空如也。
“应是跑了。”
嬴未夜没再深究。
他突破失败,修为还没完全恢复,也无法探查秦有昼施术为何。
厢房位置好,里面清静,往外看有又遥江流过。等到申时,迎冬的祭天会沿江举行,这处也能看到祭台全景。
看祭天只是秦有昼扯的借口,可嬴未夜却上了心。
秦有昼喝着茶,看着在看江景,实则密切地观察着符箓传来的黛旸动向。
黛旸似是因为生活拮据,在这间酒楼里做佣工。但他笨手笨脚的,就他看的这会,已经传错了两次菜,挨了一顿骂。
要不是长得好看,恐怕早就丢了工。
“有昼。”
嬴未夜取出包得严实的礼匣,里面是秦有昼喜欢了很久,但因想省钱不舍得买的紫砂小药炉。
“生辰吉乐。”
他脸上的淡笑终于不再掺杂过多的情绪,显得人都明艳了些许。
秦有昼忙不再理睬黛旸。
“多谢师尊。”他面露惊喜之色。
师尊说过,他给的生辰礼要回去拆。
所以秦有昼接过礼匣,把它小心地放在纳戒里。
“该花的钱就花,不用想着省。”
嬴未夜眼中的笑意更甚:“你闷着,我也难猜.....”
“啊呀!”
他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重物落地声和少年痛呼声。
听着十分耳熟。
秦有昼忙往符那头看了眼。
真是黛旸。
就这点功夫,他传菜传到了他们这来。
黛旸不小心崴了脚,摔在地上红了眼圈鼓着腮帮,明明也没多大事,就是委屈得不行。
像是被扰了清静,嬴未夜的神色骤然变得阴鸷,手背上的青色脉络愈发明显。
而门外的黛旸不知死活,又给自己添了把火。
他扶着虚掩的门想要起身,却失去平衡,重重摔进了屋里。
“唔.....”
迎接他的不是秦有昼可靠的怀抱,而是冰冷的地面。
还有双暗藏了杀意,泛着层幽光的绿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