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第 21 章   恍然

    只一句话,就让沈观南的脸色白了几个度。

    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得又重又响,身体骤然绷紧,握着拉锁的指尖都在隐隐发颤。沈观南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态表情已经自然到无懈可击。

    他转过头,神色介乎于平静与无奈之间,声音却是冷的:“你又在耍什么小脾气。”

    黎彧注视着沈观南的眼睛,好一会儿都没移开,也没眨眼,仿佛在判断什么。

    沈观南没和他对视,转回头来就鼓着腮帮子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平静,他的心鼓噪得要跳出来了。

    “我错了哥哥,我再也不瞎说了。”黎彧坡着脚走过来,蹲在沈观南旁边,唇角略微放松了几分:“哥哥突然收拾行李,属实是把我吓了一跳。”

    “总不能扔得到处都是吧,你平时不收拾屋子?”

    黎彧莞尔一笑:“我就住这儿,不用往行李箱里收拾。”

    沈观南的手还在微不可查地颤抖。他没拉阖拉锁,而是按着行李箱把它推回原位,然后站起身来:“族长找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家务事,”黎彧紧跟着站起来,“哥哥下午还去走访吗?”

    沈观南摇了摇头,“教授催破译进度呢,今天先不去了。”

    他走回窗边的桌案旁,将餐盒都收起来,黎彧接过去,出去扔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本字帖,像上次那样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练字。

    沈观南低头翻阅古籍,不断翻阅古籍,反复翻阅古籍。他感觉自己看了许许多多的字,却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去。

    流水潺潺充斥在房间里,笔尖摩擦纸张的白噪音和沈观南翻书敲键盘的声音交相辉映,满室静谧。

    沈观南渐渐冷静了下来,却怎么想也想不出黎彧的目的。

    回顾这段时间的相处,黎彧有很多次都露出了破绽。只是他被爱情迷了眼,蒙了心,根本没在意,更没有细究。

    如今才发现,也不知算不算晚。

    沈观南心里没底,一下午都如坐针毡。煎熬到十点多,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赶黎彧回房休息。

    “哥哥——”

    “听话。”

    怪不得姜黎彧说他是刀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观南确实约束了姜黎彧,也改变了姜黎彧。

    他在,姜黎彧就是辅佐他的刀。

    他不在,姜黎彧就是屠城灭族的南疆王。

    沈观南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的心好似很热,又好像很满,胸腔也被挤得满满当当。先前在歹罗寨所经历的那些事让他心生怨屈,可这会儿,那些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只剩满胀得要溢出来的爱和疼惜。

    “爷爷寿宴时我有留意过你二叔,他现在还是很忌惮你。”姜黎彧撤回身坐直,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仿佛刚刚那种阴湿鬼魅的压迫感只是场幻觉。

    沈观南倒不在乎姜黎彧到底是怎样的人。

    无论是全邪,还是亦正亦邪,都不影响沉淀在他心中的爱。

    “那是肯定的,他的把柄全在我手里。”沈观南很自然的顺着话题往下聊,“我随时能把他送进去。”

    闻言,姜黎彧微微挑起了眉毛,眼里满是欣赏:“你当年才十三岁吧?”

    沈观南嗯了一声。城西一个不起眼的谷仓后冒出来一行鬼鬼祟祟的人。

    羲珩蹲在地道口,猫腰往地道里望了望,接出最后一名亲卫,才挪动石板重新遮住洞口。

    姜黎彧直立在他身侧,歪头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地道?”

    “上将军曾经驻守在这里。城破前,他让士兵挖了这条地道,想让百姓离开。”公子珩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平淡:“但百姓不肯,都要和他共进退,只有我和典策,还有一批半大不小的孩子从这里回了雁翎。”

    南蜀上将军是典策的父亲,守在这里与古啰打了一辈子仗。他战死后,乾水关就沦陷了。

    古啰一直像棵墙头草,南蜀国力强盛时就和平共处,南蜀的兵力明显大不如前,他们就不断骚扰边境攻城掠地。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蜀地又易守难攻。他们跃跃欲试数年,也只抢走了乾水关这么一座城池。

    这算不上什么好回忆,姜黎彧没再问。

    浓重的夜色被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

    “咚——咚——咚——!”羲玦也是激进的主战派,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发兵攻打九黎族。他和蜀王一样,想趁着九黎兵少将缺彻底屠灭九黎,一个活口不留。

    只要被他找到穿行蛊林的方法,九黎基本上是大难临头。

    公子珩在安排后事的间隙,让姜黎彧联系了大祭司,三人背着老酋长,在地宫附近见了一面。

    大祭司现在暂时接任了少酋主的位置,一看见姜黎彧就怨言满满:“你跑就跑了,怎么还带走那么多寨民?”

    姜黎彧神色淡淡的回复:“他们自愿和我走。”

    公子珩这才知晓,姜黎彧不是临时变卦要和他一起走的。

    而是受完刑后,知道老酋长和各族长都带人出去抓公子珩了,担心公子珩落在他们手里,才主动带着寨民叛逃,马不停蹄地赶来支援。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来抓公子珩回去的,而是护送公子珩回南蜀的。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了骨笛,羲珩的心被一股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情绪侵占了,眼泪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清亮亮的蓄在眼眶。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声音微不可察的有点颤:“二哥御蛇术比我强,我都能走到蛊林深处,如果他亲自来,没准能找到你们。”

    闻言,大祭司和姜黎彧都微微变了脸。

    羲珩低垂着头,没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他扭过头,朝一个粗壮的古树走过去,同时拔出藏在骨笛中的短剑,“想拦住他,得加封几个阵法。”

    大祭司惊讶极了,望着羲珩背影的双眼都闪烁着光:“你会奇门阵法?”

    “略通而已。”羲珩说着,脚尖轻点地面,飞到古树上,在一截树枝上蹲下身,用短剑在树上刻咒语,“这几个阵法都需要用血来加固封印。用你的血,以后就只有你的血脉才行开启或关闭阵法。”

    也就是说,以后巡视蛊林的职责会一直落在大祭司一脉。这个阵法,间接奠定了大祭司在族里的地位,以及传女不传男的世袭族制。

    “早就听说过伏羲一族血禁术的威力。”大祭司踩着树杈跃到他身后,闻言便拔出了靴中的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立刻有大片鲜血涌了出来:“这是秘术,没想到你竟然会愿意传给我。”

    闻言,羲珩长睫微垂,目光下意识往站在树下的姜黎彧身上荡,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没有藏私,毫无保留地教大祭司如何用血禁术加固阵法。三个人折腾到天黑,将整片蛊林都设置了奇门阵法。

    姜黎彧试着踏出一步,以他为中心的草木立刻发生了位移,左右挪动着封他的去路。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仿佛草木都活了过来。他猛然看向羲珩,锃锃发亮的眼眸里满是藏不住的欣赏:“阿珩——”

    一只黑翅鸢飞过长空,发出一声嘶鸣。

    姜黎彧的脸色霎然白了几个度,大祭司也压下眉宇,道:“你们快走吧,父酋发现你们了。”

    “那你——”

    羲珩刚开口,姜黎彧就握住了他的手,同时朝密林里吹了声哨。

    “我没事,顶多就是受个罚。”大祭司道:“但你和你带来的兵得尽早离开。你们扎营的地方里九黎太近了,父酋保不齐会派蛊虫夜袭。”

    一条一米多粗的白蛇从密林里窜出来,姜黎彧扶着羲珩坐在蛇首,然后回过头对大祭司说:“以后,寨子就交给你了。”

    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道:“祸研究出来的那个蛊尸——”

    “无需多说,我都明白。”大祭司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条路的。”

    姜黎彧微微颔首,踮脚跃上蛇首,盘腿坐下了来。

    白蛇驮着他们两个人往反方向走,大祭司目送他们,眼里眸光颤动,而且颤动得愈来愈厉害。

    她忍不住追出几步:“彧——!”

    姜黎彧身形一顿。

    大祭司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喊:“公子珩,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哥!”

    羲珩听罢,很是吃惊地望向姜黎彧:“她是……”

    姜黎彧低垂着头,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我胞妹,我们九兄妹只有我们两个人有血亲关系。”

    怪不得老酋长有意打压姜黎彧的时候,会赏赐大祭司银链面帘。

    白蛇行驶的很快,大祭司淹没在密林里,身影变得愈来愈渺小。哪怕知道她可能听不见,羲珩还是回过头喊了一句:“我——会——的——!”

    这句话一遍遍在森林里回荡,像发誓,似许诺,听得姜黎彧扬起了眉尾,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他用力握住了羲珩的手,十指紧扣,低声道:“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这声音愈逼愈近,亲卫小声汇报:“是巡夜的士兵。”

    公子珩等人立刻躲到谷仓后。这里没有灯光,万事万物都遮掩在模糊不清的昏暗里。

    姜黎彧右手一翻,从掌心飞出一只蓝紫色的蝴蝶。

    蝴蝶朝愈逼愈近的队伍飞过去,转瞬之间,士兵便一个接一个晕倒在地。

    羲珩纳闷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蝴蝶,“你还能迷晕多少人?”

    姜黎彧:“几百总是可以的。”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羲珩在转瞬之间就改变了夜袭的策略。

    亲卫悄悄摸出去,蹑手蹑脚地把晕倒的士兵拖到谷仓后,藏了起来。

    这一片太黑,哪怕哨塔离得很近,哨塔上的弓箭手也没发现他们。羲珩指着哨塔,朝亲卫做了个手势,亲卫便点点头,一行人默契地跃上墙头,分批前往不同方向的哨塔。

    夜深人静,执勤的弓箭手也犯困,止不住地打哈欠。羲珩弓着腰,像猫似的,无声无息地摸到他身后,抬手朝他后脖颈劈出一掌。

    弓箭手立刻晕了过去。

    解决眼前的弓箭手,羲珩踩着房梁,趁着夜色往前面的哨塔摸近。

    摸到将军府附近的时候,又有一队执勤的士兵巡逻到这里。他蹲在房檐后没有动,姜黎彧不知何时回来了,低声道:“西北方全解决了。”

    “你放倒了几队巡逻兵?”

    “四队。”

    “那就是突然消失了二十个人。”公子珩压低嗓音,“怕是已经有百夫长察觉出不对了。”

    他指着不远处的宅邸,“那里住着的都是摩言上将军的亲卫,如果惊动他们,情况会很麻烦。”

    姜黎彧了然地点点头。

    他刚要动身,兀地反应过来什么,回眸睨向公子珩:“你要一个人去找摩言?他可是古啰出了名的悍将!”

    “放心,三年前我们交手过。”

    姜黎彧沉默地看着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思及公子珩三年前的遭遇,他又明白公子珩想独自解决摩言的心情。

    “万事小心。”

    “我会的。”公子珩凑近他,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望向他的眼眸捻着清凌凌的月色,“你也是。”

    沈父一心都扑在考古研究上,没精力管家族生意,所以沈老爷子把生意交给了二叔,只留了少部分给沈父傍身。

    沈观南十三岁那年,沈父发现他自有一套生意经,就把没时间打理的店面都交给了沈观南。

    那几个店的生意都很惨淡,沈观南废了好一番功夫都没盘活。他感觉哪里不对,查来查去,才发现账目被动过手脚。

    而且下手很隐蔽,没那么容易发现。

    他通过这一家店逐步抽丝剥茧,发现二叔急于挽大厦将倾,走了歪路子,背着爷爷做的那些事快把沈家掏空了。

    沈观南没立刻发作。白蛇窸窸窣窣的从密林里探出头,姜黎彧颤颤巍巍地趴跪在蛇首,一只手用力捂着心口。

    他收到白蛇传信后就立刻往回赶,路上还遇见了形色匆匆的老医师。

    老医师手里拎着一只兔子,看见姜黎彧就立刻将他拦了下来,“酋长,您闻闻,这兔子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和夫子身上的很像?”

    姜黎彧知道公子珩在和老医师研究解他血咒的事,闻言便低头闻了闻,果然闻到了公子珩身上特有的那股香气。

    “老朽按照夫子收集来的残方炮制出一份不知道到底算不算透骨香的药。”

    他脸色煞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老朽不敢贸然献给酋长,就拿这只兔子试了试。没想到这兔子身上的气味变了,而且变得和夫子身上的很像。”

    姜黎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阿珩身上有透骨香?”

    老医师不敢断言。他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透骨香是解毒的奇药,没有毒性,对人体也无害,所以,就算体内真的有,也验不出来。

    但它的药效发挥作用后,就会散发出很独特的香气,因此才得名透骨香。”

    话音一落,姜黎彧的脸色也变白了。他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们伏羲一族全靠血脉压制力御蛇,透骨香的药效会弱化这股压制力,甚至是让这股压制力消失!”

    怪不得公子珩是他们兄弟几人里御蛇术最差的一个。

    怕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身中透骨香了!典策驻守在北境,离九黎蛊林很近,因此成为蛊尸的第一个进攻对象。他被围困在蛊林里,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

    姜黎彧找了半天才发现他躲在地宫里。他把典策带出来,平安送回边城,就用黑翅鸢给公子珩报了信,然后带长老回九黎族。

    典策不放心,追了出来:“我得跟你一起去,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不然我没办法向他交代。”

    “不必。”姜黎彧态度坚决,“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帮不上忙。”

    姜黎彧回九黎后就彻底和典策断了联系。典策派兵驻守在蛊林边,每天都等的望眼欲穿,日日快马加鞭给公子珩送信,唯恐公子珩担心。

    但实际上,羲珩对姜黎彧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两个人一直没有断联,金乌和黑翅鸢每天都交替着不间断的传信。

    典策说祸是新任酋长,姜黎彧便心生担忧。他怀疑父酋和大祭司都出了事。等他潜回苗寨,果真发现这里变了天。

    于是乎,他们两个人一个忙着解决族内叛乱,一个被迫迎战扩征疆土。等大祭司接任酋长,公子珩连夺十三城,还率军攻入邑佬王城夺回瑶光鼎的消息也彻底传开了。

    姜黎彧回来的时候,公子珩正坐在轿辇里游街。两个人隔着人海对上视线的那一秒,不约而同都红了眼眶。

    姜黎彧隐没在人群里没有动。怎么赶不走啊。

    上次不是吹了一段就赶走了吗?

    尸骸吹散一波又会涌来一波,无穷无尽似的,而且越逼越近。沈观南的手发起了抖,心也高高悬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感觉哪里不太对,这只骨笛和黎彧递给他那只不大一样,威力相差甚远。

    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的怨灵。

    但他不能停,也不敢停,只能继续吹。

    空灵的声音荡平河面,两侧山林里乍然涌出许许多多的蛇。这些蛇像是受到了骨笛的感召,自发与白骨怨灵纠缠。

    沈观南最怕蛇了。

    他闭着眼睛,尽量不去看那些颜色各异的毒蛇。可他太紧张了,也太害怕,气跟不上,以至于吹奏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点曲不成调。

    在一片混乱中,有只白骨森森的手攀上竹筏,直向沈观南袭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水蛇自水面跃出,缠绕着白骨掉落在竹筏上,恰好掉落在沈观南面前。

    卧槽!

    沈观南只偷偷瞥了一眼,就吓得一个哆嗦,手剧烈地抖了一下。

    骨笛坠落在竹筏上,立刻被漫过来的河水卷入沧澜江,眨眼间就沉了底。

    笛声戛然而止,与白骨缠斗的蛇立马就停了下来。它们在月色中朝沈观南吐了吐蛇信,然后调头消失在山林中。

    不见了。

    竹筏完全停滞在河道中央,一动也不动。白骨怨灵再次转向沈观南,在霭霭迷雾中彻底将沈观南包围。

    绝望攀至眼角眉梢,沈观南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真是莫名的冤枉。

    因为一张脸,被南疆王纠缠。

    因为一张脸,被怨灵集体索命。

    他拔出武器带的匕首,单膝跪在竹筏上,全神戒备。一个没有身躯的骷髅头突然从水里飞了出来,张开嘴骨,恨怼怼地直朝沈观南咬了过来。

    钨钢匕首泛着冷光在空中劈出一道抛物线,骷髅头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转瞬之间,以竹筏为中心的河面聚集了成千上百具骨架。乍一眼看去,河面都被白骨覆盖了,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

    不知道为什么,沈观南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被怨灵围剿的画面很熟悉,像是以前发生过。

    在白骨骷髅齐齐涌过来的一刹那,竹筏突然自水面升了起来,一条四五米粗的银蛇用头高高地驮起了竹筏。

    它横摆蛇尾,扫开了一多半围聚在周遭的白骨。包围圈骤然露出一个缺口,银蛇趁机将沈观南送至岸边。

    沈观南从竹筏上跳了下去。

    他没敢在岸边停留,立刻往密林里跑。刚跑出几步,登山包就被横拦在岸边的树杈勾住了。

    贯性令沈观南跑出一步才停下来,登山包被两股力道撕扯开,包里面的东西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

    穆奶奶送的竹筒酒摔坏了,淡淡酒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沈观南一闻到,眉间那颗痣就发起了烫。

    他解下肩带,正想回头看看江面,就感觉身后伸过来一双手。

    “抓到你了,”南疆王从后面抱着他,“沈观南。”

    沈观南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他顺着江水漂了这么远,早就飘出了岜夯山的范围。江面雾气那么重,这一路都没有蝴蝶鸟雀跟踪,南疆王却依旧能精准定位他的位置。

    这让羲珩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思念,生出了幻觉。他望着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感觉姜黎彧瘦了很多很多。

    也许是太过着急赶路,他神态也非常疲惫,整个人都透着莫名的沧桑感,看起来竟然有种超越这个年纪的,类似于被岁月沉淀出来的那种很有韵味的俊朗。

    “那个人是不是黎彧?”临近傍晚,晚风裹挟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倾砸在大地上。

    那双绣着蝴蝶纹的布鞋就摆放在廊下,鞋面鞋底都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更没有沾染任何污泥。

    明显没穿出去过。他长眸微垂,薄如蝶翼的睫羽在白皙皮肤上拓下一小片阴影,“九黎人不喜玉石,玉佩八成在藏宝库里吃灰。”

    典策一听,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之前俘虏的那个九黎人说过,藏宝库的位置只有酋长和少酋长知道。我们连他们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们酋长?”

    羲珩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他从怀里取出两块黑石爻片,随手往桌上一扔。

    卦象还算不错。

    只是……

    他怔愣了一瞬才稍稍舒展开眉宇,收起了爻片,“我亲自去一趟,你驻守在这里,别再派人入林。”

    “这怎么行!”

    典策不认同。

    羲珩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我会定期用金乌传信,如果你始终没有收到我的消息,就让人把这个交给国师,他知道该怎么做。”

    典策不肯接。

    那林子里蛊虫遍地,公子珩又是蜀国少主,一旦被发现真实身份,下场如何是可以预见的。

    但他这个人看似温和,实际脾气非常倔。一旦打定了主意,谁说什么都没用。

    就比如现在,他不肯乔装打扮,不仅穿着王室的衣服,还特意把象征着少主身份的玉扳指戴在了手上。

    典策认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行事向来低调。见他破天荒地戴起了扳指,顿时悟了:“这方法确实能见到酋长,就是太冒险了,万一他一见你就要杀你祭旗呢?”

    羲珩不是没有这种担忧。

    他已经走到了蛊林边缘,闻言侧过头来看典策,清艳的眉眼中透着坚毅:“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尽量在那之前让金乌把玉佩带出来。”

    典策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羲珩谁都没带,骨笛也没拿,只身迈进了蛊林。

    提前记过地图,身上也有从九黎俘虏那抢来的避蛊香包,所以他起初走得还算顺利。

    但蛊林太大了,越往深处走,白雾越重。他感觉地宫应该离九黎族定居的地方不远,所以率先找到了地宫。以地宫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每个方向都试探着走了走。

    这林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有毒,羲珩什么都不敢碰。带来的水和干粮没几日就吃完了。他到处找水源,找了一夜,才终于听见了溪水流动的潺潺声。

    寻声赶过去,只见瀑布边有一棵巨大的古树,一条白蛇盘亘在树干上,正在与站在树下的少年对视。

    短短一瞬间,仅凭一个背影,羲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南蜀精通御蛇,因此,九黎人炼蛊,会特意避其锋芒,不会选择蛊蛇,以免被南蜀人反向操控。

    只有一个人例外。

    姜黎彧一上二楼,就见公子珩躺在空窗边的摇椅上,吹着晚风晃着摇椅,舒舒服服地吃寨民送过来的羊奶枸杞糕。

    “你倒是惬意。”

    他被雨水淋了一路,头发都有点湿。

    羲珩瞥瞥他,“要泡个澡吗?以免受风寒。”

    姜黎彧微侧着脸,移眸看过来。

    烛火散发出的光线很浅淡,盈盈火光映在他眼底,像是点亮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几步走近,停在摇椅前,俯下了身。

    看着愈逼愈近的脸,羲珩陡然抓紧了衣摆,眼睛缓缓睁大了。

    凛冽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羲珩咽了口唾沫,心跳重得都乱了节拍。

    在即将鼻尖相抵的那一刻,姜黎彧倏然停了下来,然后偏过头,凑到他颈侧闻了闻。

    “你身上的香气……”他贴着羲珩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很特别。”

    羲珩沉吟片刻才挤出一抹笑容,“……是吗?”

    姜黎彧悬压在他身体上方,慢悠悠的腔调听起来颇为意味深长:“听说你是被金乌神鸟选中,才当上的少主。”

    “哪有什么神鸟,都是谣言。”

    “是么,能传出这种谣言也是你的本事。”姜黎彧意有所指,“没本事的草包可当不了少主。”

    羲珩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就当你夸我了。”

    “你在林子里打转那么久,应该发现地宫早就被打开了。”

    姜黎彧缓缓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摇椅上的人:“除了主室,主室门有血禁,我们有钥匙也打不开。我很好奇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取。”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显是想把一切都挑明,只可惜猜错了方向。

    羲珩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说话的意思。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姜黎彧眸色变沉了,显然耐心告罄,“我只问一次,那里面的东西对九黎有没有影响?”

    羲珩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太干脆了,姜黎彧才微微眯起了眼睛,明显不怎么信。

    一只黑翅鸢飞过来,停在窗棂上,朝姜黎彧啾啾地叫了两声。姜黎彧便收回了目光:“热水烧好了,你去提进来。”

    羲珩立刻就出去了。

    提着木桶往浴桶里灌水的时候,他品出一丝不对劲。姜黎彧上楼前就把水烧上了,显然别有用心。

    其实在暗道里交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打了对方一掌,所以他腰侧和姜黎彧后肩都有淤青。

    果然,

    羲珩倒完最后一桶水,正想溜之大吉,就被姜黎彧拦住了:“跑什么,衣服脱了,过来一起洗。”

    该来的总是会来。

    羲珩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然后就恢复了平缓。他低头宽衣解带,迈进浴桶时,感受到了凝在腰侧的视线。

    那里瓷白细腻,没有任何淤青,肌肤清透得几乎看不见毛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姜黎彧神色不明地看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目光专注地盯视着公子珩的脸。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两个月,如此暧昧且过界的行为还是头一次。

    虽然他们都没有乱看,但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谁有一点反应都会立刻被另一个人发现。

    偏生姜黎彧不懂羞耻,无论是眼神还是反应都很直白,视线烫得像一团火,无声炙烤着公子珩的理智。

    他感觉自己的脸一点点烧了起来,身体也被热水泡得滚烫,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陷入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兵荒马乱。

    好在没多久,姜黎彧就放他离开了。

    躺回竹榻时,羲珩借着月光看了看腰侧的伤。那里原本只是有点淤青,强行扭转经脉后,淤青变成了淤血。

    他裹着薄被侧躺在竹榻上,一闭上眼,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某人裸露的身躯,那一幕幕极具冲击力的放大的局部特写镜头,像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在眼前播放。

    令人血脉喷张,难以入睡。

    羲珩再次在床上翻来覆去,凭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两度陷入失眠。

    羲珩问随车而行的亲卫。

    亲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登时惊喜得睁大了眼睛,“酋长回来了!”

    话音未落,羲珩便翻出了轿辇,拨开拥挤的人群,热泪盈眶地奔向姜黎彧。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声接一声的庆贺欢呼声中飞奔到心上人面前,心无旁骛地圈着他的脖颈拥吻。

    不知是不是公子珩哭得太厉害,也许也混入了姜黎彧的泪,以至于这个吻格外潮湿。

    围聚在周遭的平民和维持秩序的士兵都噤了声,显得巽寮城安静无比,好似空无一人。

    短暂静默过后,巽寮城内忽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众人望着拥吻在一起的两个人,表情都很精彩纷呈。

    情绪上头的时候,人总是容易冲动行事。

    两个人深吻半晌,羲珩才觉得不好意思。他低垂着头,白皙的脸庞透着薄红,拉着姜黎彧快步跑回了轿辇。

    王辇除了城主,就只有城主的另一半才能乘坐。这两个人刚刚当街拥吻完,此番同乘轿辇游街,也没人惊讶了。

    但不乏有人好奇,小声议论:

    “那个人看起来像苗人。”

    “苗人不是和蜀人有世仇吗?”

    “对哇,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是哦,好奇怪啊……”

    “老朽也在担心这个。”老医师面露忧色,“夫子的血比常人淡得多,怕是以后都御不了蛇了。”

    昏昧夜色中,姜黎彧脸色煞白,白得像鬼。

    他立刻往乾水关赶。

    晚风卷着数不清的惨叫倾袭而来,回荡在四周的骨笛声嘹亮有力,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听着莫名毛骨悚然。

    在听见笛声的一刹那,姜黎彧隐隐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

    望见月色下完全被毒蛇占据的战场,以及斜横在战场上数不清的蜀兵,他的心又咯噔一声,高悬到了嗓子眼。

    “少主——!”

    亲卫长疯了似的回奔至城门口。

    那里完全被蛇潮包围了,数不清的毒蛇在城门口摞出了一个小山丘。

    姜黎彧大脑嗡地一声,完全空白了,甚至有一瞬间的耳鸣。他这才意识到,骨笛声是从对面传过来的,根本不是公子珩吹的!

    白蛇直朝蛇山驶过去,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轰——”的一声嘶鸣,摞在一起的毒蛇被震慑得退散了一部分。

    亲卫长挥舞着长剑与毒蛇缠斗,竭尽全力想靠近公子珩。可周遭的蛇实在是太多了,被白蛇驱散的蛇全部朝他涌了过去,很快就将他完全淹没。

    造化弄人般,

    亲卫长倒下去的那一刻,公子珩的尸身才在蛇潮中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装作不知情,偷偷暗中调查,直至掌握足够的证据,铁证如山的时候才告诉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一听就上火了,当晚就住进了医院。

    沈观南很自责。

    他允诺沈老爷子:“爷爷,您安心养病,等您出院时这些事就全解决了。”

    沈老爷子只当他在安慰自己,心里并不相信,但还是放手让他去做了。

    等他出院时,他发现沈观南壮士断腕,舍弃了一部分救不回来的生意,堵上了一直在掏空沈家的漏洞。最重要的是,他没把二叔送去法办,而是通过那些证据把二叔攥在手里,治得服服帖帖。

    这手段,这气魄,这远见都让沈老爷子大为震撼,当即就把掌家权让渡给沈观南。

    一开始,与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听说沈家现在是十三岁小孩做主,都颇为轻视。但一和沈观南交手,就没人再敢把他看成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了。

    这些年,沈观南一直在给沈家兜底。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轻易不决策,但几次决策都让沈家更上一层楼。

    虽说沈家没能恢复回最如日中天的状态,但至少是蒸蒸日上的,没像其他几个老钱家族彻底没落。

    所以,沈观南清楚沈家有多离不开他。

    至少目前离不开。

    姜黎彧像是也想到了这一层,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沈观南瞥瞥他,头挨过去枕着他的肩膀,柔声问:“如果我没被发现,现在应该多大了?”

    “七岁吧。”

    “你会来接我吗?”

    “不会。”姜黎彧很坦诚,“我不知道提前出鼎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所以圣女才经常来看我?”

    “嗯。”

    “她是不是打算长生鼎自动开启的时候就让羽人带我回来,然后用我的血唤醒你?”

    “嗯。”

    沈观南不由得笑了笑。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会在姜黎彧和圣女的照顾下长大。那他和姜黎彧之间就是亲情占比更重。

    这种情况,沈观南很难爱上他,更不大可能接受他。所以如今这种局面,也算是阴差阳错的求仁得仁。

    大脑“嗡”地一声炸开。

    沈观南捂着胸口,身体不可控制地发起了抖。

    原来他不是前几天才来的苗寨。

    原来摆渡车司机熟悉他,路口老太认识他,米粉店老板一看见他就知道他不吃折耳根,都是因为他住在这里将近一个月,已然混成了眼熟。

    而这一个月,他拉着行李箱反复逃离,又再度折返,在苗寨门口与黎彧“初遇”了三次。

    恐惧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沈观南震惊得头皮发麻,牙齿都打起了颤。

    ——原来,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都是因为他陷入了循环。

    第 22 章   惊觉

    十七天前。

    公历七月二十六。

    沈观南第二次“初遇”黎彧。

    岜夯山还有一部分苗民留守在那里。他们过惯了隐居生活,不想被人打扰。

    羲珩沿路设置万蛇阵的时候,顺便用阵法把姜黎彧召唤出来的浓雾拘在密林中,彻底掩住了通往歹罗寨的路。

    姜黎彧:“我召出来的雾有毒。”

    “我知道。”羲珩跃下凤凰树,落在姜黎彧身边,“万物相生相克,这雾久聚不散,自然会生出解毒的草药来。”

    “你这个万蛇阵会吸引多远的蛇?”

    “至少方圆百里。”姜黎彧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脸色不似方才那么臭,但也算不上好看。

    百夫长跑到沧澜江边就一头扎进了水里。他低低重复了一遍,随即短促地轻笑一声。

    南疆王低垂着头,凝结在眼角的那抹潮湿愈来愈重。他肩膀耸动着低声笑了出来,这声音渐渐增大,越来越大,回荡在安静空旷的房间里,听起来莫名悲凉。

    “逆天改命自有代价,我一直以为那代价会报在我身上……”

    他握紧了拳,声音沙哑至极,“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合该殉情。”

    沈观南的心在这一瞬就憋闷到了极致,几乎灼烧掉了他的理智。他差不多是喊出来的:“我说了我不是他,你究竟让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他!”

    南疆王没有说话。

    静默让夜色愈发沉重,沈观南的心忽而悬了起来,他感觉南疆王的情绪在逐渐收拢,已然处于爆发的边缘。

    下一秒,南疆王缓缓抬起头,脊背逐渐挺直,凝望过来的视线带着莫名的力量,似乎能把他的灵魂穿透。他一言不发,只灼灼地逼视着沈观南,一步步逼近,整个人的气势在骤然之间就变强了。

    沈观南心里咯噔一声,颇为防备地看着他,一步接一步的往后退。

    “你想做什么?”

    南疆王并不回答,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昏暗中,他的身影完全能将沈观南罩住,沈观南忽而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他咽了口唾沫,一步步退到卧室门口,正想关上门反锁,门板就被宽阔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一道闪电劈开夜色,沈观南在电闪雷鸣中,被南疆王一步步逼至双人床前。腿肚抵住了床垫,他感觉一股力道迎面砸了过来,顷刻之间,他们两个人双双跌落在床上。

    “既然你不愿意再爱我——“南疆王摞在他身上,微垂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暗紫色的光,声音悲痛决绝:“那就恨我好了。”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太过瘆人,像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鬼。沈观南用力推开他,刚想挣扎着支起身,就又被压了回去,唇也被霸道专横的力道裹口及住了。

    南疆王身体在微微颤抖,呼吸也较为沉重,急.色的亲口勿时紧闭着双眼,睫毛颤抖得非常厉害,比沈观南更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他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摄取什么,沈观南甚至怀疑是不是他气昏了头,脑子不清醒。他想咬住侵.犯的唇舌,脑海里却蓦然回想到那天那个苦涩的吻。

    胸腔里的氧气都被吸走了,沈观南被凶恶的吻亲得仰起了头。他攥着拳头用力去锤南疆王的胸脯,挣扎了一番终于把人推开了。

    “啪——!”黎彧倒吸一口气,忽然就变得很兴奋。他翻身压了过来,摞在沈观南身上,贴覆在沈观南脸侧的手贴着肌肤向下滑动,虚虚地掐住了沈观南的脖子。

    夜色沉沉,在这个本该万籁俱寂的时刻,风雨似乎把一切都打乱了。簌簌细雨中,偶尔有一声木枝烧爆的声音,还有一些很微弱的,令人耳热的水声。

    这声音混杂着黎彧粗重的喘息,刺激着沈观南的神经。他像一支烟,蓦然被黎彧点燃了,便也没再扭捏,在密密切切的嗫口勿声中伸出了手。

    他们拥吻着对方,也拥握着对方,在惊雷震动天地的那一瞬同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黎彧猛然扯开他的衣领,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力道不算大,但沈观南的肌肤还是颤栗了起来。

    沈观南微目米着眼目青口耑着粗气,睫毛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的余韵里,颤抖得很厉害。他的大脑很空,耳朵边除了口耑气声还是口耑气声。

    就这么平躺着放空了一会儿,他伸手拍了拍黎彧的肩膀,暗示道:“浴巾。”

    黎彧趴在他身上没有动。

    沈观南笑了笑,“不想动了?那我给你擦擦。”

    黎彧还是不说话。他按着沈观南的肩膀不让他起身,然后侧头吻了吻沈观南的脖颈,又用鼻子贴着颈侧的月几月夫丁页了丁页,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哥哥……”黎彧低着嗓音磨他,“我想药。”

    沈观南沉默几秒,说:“算了,没有准备。”

    “准备什么?”

    沈观南只当他明知故问,闻言便笑了笑,没回答。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喘息渐趋平缓。黎彧的唇瓣贴着沈观南的喉结,似吻非吻,“痒吗?”

    说实话,

    有一点。

    沈观南微微仰起了头,下颌随着他的动作绷出流畅温柔的线条,也将脆弱的脖颈彻底暴露出来。

    “还好。”

    他说。

    黎彧咬了一下他的喉结,声线忽而低哑许多,手不安分的动着:“是不是这样……”

    他凑过来和沈观南脸怼脸,亲吻着沈观南的唇瓣,在沈观南的唇齿间呢喃,“哥哥……你教教我……”

    沈观南用力握住了他的肩膀,泛白的指尖微不可察的有点颤。黎彧抚摸试探的动作太过出人意料,触感也太过清晰,陌生中带着熟悉,他的思绪都被这一指捅没了,登时有些说不出话。

    黎彧像在解析方程式,每做一步就要问一句,“哥哥,我这么做对吗……”

    沈观南仰起了头,下巴扬起的弧度性感迷人。黎彧低头咬了口他的下巴尖,然后又含住那里吮吸了一下,再压过来和沈观南接吻。

    沈观南嗯了一声,轻声唤他的名字:“黎彧……”

    “哥哥……”黎彧压着他的唇瓣呢喃,“好紧啊。”

    沈观南烫得厉害,再次说不出话来。他听见黎彧贴着他的耳朵,用能撩动人心的声音陈诉事实:“好烫……哥哥……是这里吗……”

    像是触发了某种神秘开关,沈观南陡然哆嗦了一下。黎彧用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头,吻得更深了。

    沈观南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嘴都被亲肿了,舌头也被吸得发麻,嫣红的唇瓣在夜色中泛着清月般的水光,赤裸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南疆王。

    这一巴掌与之前扇的是同一边儿脸,南疆王被扇得侧过了脸。他的脸颊更红了,还微微泛起了肿,唇角溢出的一缕鲜红令那张阴森森的面容在浓重夜色中透着毛骨悚然的鬼魅。

    “呵——”他像是疯了,居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就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沈观南身上,眼里有毫不掩饰的侵占欲。

    沈观南眼睁睁看着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的血,然后就听到他淡如夜风的声音:“这味道……和上次吻你时一样。”

    沈观南听罢,脊背都随之发起了凉。他感觉南疆王比黎彧还疯,疯得令他下意识恐惧。

    脖颈忽然被掐住了,南疆王再次压过来强吻他。沈观南不愿意配合,他就故技重施,用大拇指轻按沈观南的喉结,“你知道那天我有多想要你吗?”

    沈观南挣扎着,不断扭头躲避南疆王的唇,“我不想知道!”

    他不想听,南疆王偏要细细说给他听。他用双手捧着沈观南的脸,直视着沈观南的眼睛,嘴唇贴着沈观南的唇瓣呢喃:“我想就在那里弄哭你,听你哭着说你其实是在意我的,你在意吗?多少是有点在意的吧,你只是在嘴硬,我说的对吗?”

    沈观南双手用力推拒着他的身体,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你疯了。”

    “我是疯了,四千年前我就已经疯了!”

    他们脸怼着脸,贴得实在是太近了。南疆王每说一句话,炙热的气息都尽数喷洒在沈观南的脸上,“你知道把灵魂献祭给邪神究竟是什么滋味吗?”

    沈观南的眼皮轻轻抽搐了几下,蓦然想起了黎彧提到的共生蛊。

    “那感觉……比万蛊噬心的血咒还要痛苦千百倍,真是生不如死啊。”

    南疆王喟叹着,双眼紧盯着沈观南,眼里涌出一股滚烫逼人的,沈观南完全理解不了的情绪:“你不知道。沈观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眉间这颗痣是怎么来的,那是用我一半寿元换来的!”

    纤长的睫羽随着双眼睁大的动作而微微上扬,沈观南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南疆王,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连命都给了你,难道你不应该爱我吗?”

    “我不能要求你爱我吗?”

    南疆王的声音莫名发起了狠:“你不想爱我还想去爱谁!”

    他仿佛在顷刻之间就动了怒,撬开沈观南的牙关继续霸道的索吻。沈观南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动,也没有再挣扎,整个人都被南疆王的发言劈呆了。

    又一道闪电经过,不算大的卧室乍然亮了一瞬。南疆王抓着围系在沈观南腰间的浴巾,扬手往后一扔,浴巾便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下落时能看见纠缠在一起的剪影。

    南疆王抬起沈观南的月退搭在肩上,俯下身去,用力裹吸。

    淅淅沥沥的雨浇灌着大地,悬在半空中的脚忽而绷紧了脚背,沈观南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红唇微张,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你别……”

    “不要这样……”他抓着南疆王的头发,想把他的头推远,南疆王没有松口的意思,裹吸的力道更重了。

    他双手握住沈观南的手,压在床褥上,高耸的鼻尖在夜色中一上一下的来回摆云力,时不时就会抵角虫到沈观南紧绷的小月复。

    这是一种陌生中透着熟悉的感觉,而且感觉很强烈,强烈到身体好像在火焰中燃烧。沈观南的双眼眯缝得愈来愈厉害,脸颊泛起了潮红,眼尾湿漉漉的,盈着情.云力的水汽。

    江面宽阔,空无一物,继续跟下去容易被发现。姜黎彧放出一只蝴蝶,让蝴蝶继续尾随百夫长。

    羲珩把隐藏在荒草中的木舟推了出来。两个人乘坐小舟,跟随引路蝶往沧澜江深处荡,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荒山前。

    这山横截江面,山体有一道天然裂缝,像一处天然隧道,划过去,就来到另一片更茂密的阔叶林。

    百夫长脚力很快,一路都没有停歇,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出密林,急步赶至夹在古啰与南蜀之间的边关城池——乾水关。

    乾水关与雁翎关被一条山脉所隔,原本是南蜀边城,后来被古啰抢了去,这三年来一直在古啰的统治下。

    白蛇隐匿在密林里,羲珩望着那道行色匆匆的身影,隐隐觉得不对劲,“我原来以为是那个骑兵用什么方法和他们通风报信了,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嗯。”姜黎彧认同,“那个骑兵到苗寨第二天他们就来了,时间对不上。”

    他伸出手,即将跑进城门的百夫长倏然栽倒在地。他呜咽着,用力捂住羲珩侧脖颈还在流血的伤口。可血根本就堵不住,立刻就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淌了一手背。

    公子珩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都在汩汩的向外冒着血。姜黎彧低垂着头,急得像个六神无主的孩子,哭得泪眼模糊。

    他一处接一处的按,一个接一个堵,越按手抖得越厉害,越堵眼泪喷涌得越多。

    为什么是今晚,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明明马上就要成婚了,

    明明已经卸任归隐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公子珩面无血色,整个人都奄奄一息的,明显只剩下一口气。姜黎彧用力抱着他,悲痛地仰天长啸:“啊——!”

    摩言盯着姜黎彧,指挥道:“放箭!”

    箭雨淅淅沥沥的直朝姜黎彧和公子珩射击而去,盾兵被毒蛇和古啰军缠住了,根本来不及支援。

    白蛇立刻挡在他们身前,盘旋着身躯,以蛇身做肉盾,将姜黎彧和公子珩层层圈围起来,牢牢护在怀里。

    可射过来的箭实在是太多了。

    白蛇面朝敌军的那一面几乎被捅成了筛子。

    它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悲鸣。这声音回荡在战场,回荡在山谷里,回荡在全城戒备的外城,震耳欲聋。

    然后,白蛇就像没有了生机,头沉沉的,如同死物般垂盖下来,遮在姜黎彧头顶。

    周遭忽然暗了下来。

    姜黎彧像是活生生被人剥去一根筋骨,痛苦得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额头还有太阳穴的青筋完全凸了起来。

    他额间显露出一个暗紫色的蛇蝶刺青,但缠绕着蝴蝶的那条蛇的颜色明显变黯淡了,并且还在持续褪色。

    一只骨节分明,颤抖得非常厉害的手伸出来,探向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的骨笛。

    姜黎彧拿起骨笛,拔出笛中剑,用剑锋划破了公子珩眉间处的肌肤。

    立刻有鲜血溢出来,姜黎彧的手指搭在伤口附近。他疼得满脸都是斗大的汗珠,毫无血色的唇也抽搐得厉害,嘴里却还在念念有词。

    那是苗疆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极其古老的咒语——

    一只蝴蝶从百夫长衣服里飞出来,越过冥冥夜色,悄无声息地回归姜黎彧掌心。

    羲珩料到他不会放百夫长进城,所以看到这一幕也没什么反应。他垂眸思量着什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姜黎彧:“你二哥会和古啰结盟吗?”他撩起眉尾,倏然露出两排皓齿,笑意森然:“哥哥不会是想稳住我,然后另寻机会逃跑吧。”

    沈观南心跳慌了一拍,色厉内荏地吼了出来:“你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信!”

    “口说无凭。”他俯首凑近,将脸送到沈观南眼前,“哥哥总得拿出点诚意,如果你吻得我满意,我今夜就不进去。”

    沈观南有一瞬间的思绪空白。

    眼前人和南疆王的行事作风太像了。可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毕竟在祆蛊楼的时候,南疆王差点搞死黎彧。

    大抵是因为沈观南不说话,气氛蓦然变得有些僵持。

    “果然是骗我的。”

    黎彧叹息一声,兀地加重了力道。沈观南的喘息立刻就乱了。他把心一横,仰头覆住了黎彧的唇。

    黎彧垂眼看着他,睫毛在空气中簌簌乱颤。他没给出任何回应,但终于停下了动作。

    沈观南也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黎彧。这么一番折腾,他们的喘息都凌乱粗重,心跳重如打鼓,双双都很失控。

    吻都吻了。

    沈观南就不想那么多了。

    在黎彧没露馅之前,他曾无数次想吻一吻黎彧的唇。于是乎,沈观南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忘掉今天的一切,把眼前的人当成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黎彧。

    他分开双唇,主动探出舌尖,很轻的吮吸了一下黎彧的唇瓣。

    黎彧的呼吸变得更沉了。

    沈观南歪着头,温柔地舔了舔黎彧的牙齿,黎彧便张开了嘴。他探进去吮吸黎彧的软舌,用舌尖描摹着黎彧湿热的口腔。

    黎彧这才阖闭双眼,再也忍耐不住似的,扣住沈观南的头把他压倒在床头。

    “哥哥。”黎彧抵着他,吻吸的动静竟然有点颤,“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他变被动为主动,压着沈观南接了一个冗长的深吻。沈观南渐渐招架不住,感觉耳朵边和脑袋边全是亲吻的水声和变了味的喘息。

    “哥哥……”黎彧足曾着他,在他耳边哑声道:“我爱你,我好爱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别再留我一个人……”

    沈观南紧闭着眼,默默抓紧了床单,一声未吭。

    “阿南……沈观南……观南哥哥……”黎彧用能蛊惑人心的嗓音一遍遍喊沈观南的名字,“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不知是黎彧技术太好,还是他喊沈观南的名字时有种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珍视,沈观南的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触动。

    他感觉黎彧的手继续云力了起来,登时惊慌失措道:“你,你不是答应了——”

    “我答应哥哥不进去,”黎彧扬起眼尾,笑得狡黠,“可没答应不继续啊。”

    沈观南忍不住想骂人。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犀利,黎彧软着嗓音,用鼻尖轻蹭沈观南的脸,在沈观南唇上留下轻轻一吻:“不可以吗?”

    羲珩沉吟片刻,有些拿不准:“不至于吧……”

    又有一只蝴蝶飞过来,停留在姜黎彧手指上。他阖闭双眼,再睁开时神色有些讶然,“你的亲卫都跟过来了,马上就能到。”

    羲珩并不意外:“应该是金乌带过来的。”

    姜黎彧:“你让他们过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下落,那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与其这样——”

    公子珩粲然一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格格不入的冷厉,“不如今夜就端了他们。”

    羲珩牵着姜黎彧的手继续往前走,“它们默认这里是家,会呼朋引伴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力不足。”

    姜黎彧轻点下颌,“怪不得你沿路设置禁术阵,这里以后就是蛇窝,万一有谁误闯进来八成是出不去了。”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竹屋小筑依旧一尘不染,明显有寨民定期来打扫。

    天色已晚,羲珩和姜黎彧暂歇下来。他被姜黎彧压在花海里,被迫当磨刀石,一遍遍喊姜黎彧想听的那个称呼。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在情.事上也有足够的默契。姜黎彧拍他一下,他就会下意识抬高月退夹得更紧。姜黎彧俯下身,他就知道他又想接吻。姜黎彧咬他的喉结,他就会圈住姜黎彧的脖颈,搂着他和他同时登顶。

    星夜灿烂,花海也浪漫。他们在紫阳花的围簇中厮混了一次又一次。

    姜黎彧折了支紫阳花,把花瓣都洒在他身上。蓝紫色的花瓣贴着瓷白的肌肤,与斑驳红痕交相辉映,极大程度的刺激着人的感官,拉扯着姜黎彧的凌虐欲。

    他攥着羲珩的腰,用力到指下的肌肤都掐出了红痕。那条细细的流苏畲银腰链环着纤细的腰肢,在星月照耀下丁零当啷的响了一夜。

    第二天晌午,两个人才堪堪起床,洗漱完一同坐在铜镜前束发。

    自打到岜夯山归隐,姜黎彧的头发就一直是羲珩在梳。他手巧,会编好几种辫子,每天都看心情随机给姜黎彧编。

    但梳得最多的,还是按照苗寨习俗把鬓发编成三股蜈蚣辫束于脑后,扎出的发型颇具异域风情。

    束完发,两个人凑在一起接了个不长不短的湿吻,然后一同回歹罗寨。这次回寨很像回家省亲,寨民都特别热情。

    公子珩在岜夯山休息了几天,走的时候怀里揣着从竹屋小筑和吊脚楼的香炉里偷取出来的香灰。回乾水城后,连同上次偷藏的那一份香灰,一起交给了医师。

    “这个香……含有大量解忧花。”医师道:“有很强的安神助眠功效,会让人昏睡,但对身体无害。城主最近是思虑过重睡不着吗?那可以在入睡前点一些,会睡得更香。”

    夏风仓皇而过,走廊里蓦然响起银铃叮呤当啷的脆响。沈观南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头皮立刻炸裂开,四肢颤颤生寒。

    “你还是想起来了……”

    黎彧阴恻恻的嗓音响在耳畔,逐渐和梦中的声音交融,“哥哥,你要是能全部忘掉,那该有多好。”

    第 23 章   掉马

    沈观南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黎彧长身玉立在窗边,周身都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中,明明该是温暖的画面,却莫名透着森冷,仿佛阳光于他而言只是经过。

    清风猛然灌进来,撩动两个人散碎的发。沈观南怔怔地,一眨不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张温煦无害的脸,眸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他缓缓抬起手,隔空遮住黎彧的下半张脸,深深地凝望那双漂亮得能蛊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的狐狸眼,眼尾的睫毛要比其他部位的更长,双眼皮的褶皱比常人宽深,一直延伸到眼尾,只需稍稍垂眸就能凝出三分阴鸷。

    与南疆王如出一辙。

    沈观南指尖发颤,身体发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白得如同见了鬼。

    原来黎彧就是南疆王,南疆王就是黎彧。

    他白日陪在身边,装得天真纯情,让沈观南连吻一下都不敢,生怕唐突了他。可在夜里,他一次次入梦,多加强迫,把能做的不能做的几乎都做尽了,像个摆脱不掉的恶魔。

    太可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是那么相似的眉眼,他却到现在才发现。黎彧哄骗他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觉得他愚蠢好骗,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有不忍?

    沈观南蜷缩着手指,慢慢收回手,然后就像刺激过度,情绪失衡,陡然露出一抹惨淡至极的笑,“……真的是你。”

    闻言,黎彧瞳孔猛然一震,眉眼有了很轻微的变化。他喉结滚动好几圈,再开口时声音低哑许多:“是我。”

    沈观南定定地望着他,双唇蠕动颤抖,眼珠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雾,清亮亮的,像浸在水里泛着潋滟碎光的玻璃珠。

    他这个人外柔内刚,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更没用爱恨交织的目光看过谁。

    黎彧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几个度。

    南疆王说泡药浴能解蛊毒,就是不知道这种药对黎彧的蛊有没有用。

    沈观南出去端了一簸箕药草,到后院烧了一锅药草汤,把汤药倒进浴桶里,又兑了些溪水。

    温度调到适宜,他架着黎彧的胳膊,再次费了一番儿功夫才把人折腾进浴桶。

    黎彧一直没有醒,在浴桶里也蜷缩着身体。沈观南又烧了一锅热水,一直注意着浴桶里的水温,时不时就加一桶热水进来。

    这药浴似乎真的能缓解他的痛楚,沈观南感觉他哆嗦着发颤的幅度没有那么大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黎彧才安静了下来,没再抽搐颤抖。沈观南依旧看着水温,不断往浴桶外倒水,再往浴桶里加水。

    热气腾腾而上,被冉冉升起的太阳光折射出梦幻的光亮。黎彧眉宇轻轻地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蜀堂紧挨着一间两层高的吊脚楼,不大,一楼厅堂摆满了博古架和竹简,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二楼也靠墙摆了一圈博古架,但中间区域空了出来,横放着一张罗汉榻,应该是大祭司闲来小憩的。

    这栋楼紧挨着温泉,坐在空窗边能看见农田和小溪,沈观南目测着罗汉榻的宽度,感觉不到一米五,睡两个人肯定会挤。

    不过,

    今晚如果是和黎彧一起泡温泉,那他大概率没什么机会睡觉。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沈观南放开了许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不是没有机会睡觉,而是根本连罗汉榻的边都没沾到。

    黎彧在温泉里折腾了一夜。

    再睁开眼,他已经清清爽爽地躺在竹屋小筑的竹榻上,不知黎彧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还给他上完了药。

    沈观南浑身都是新旧交替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昨夜有多激烈。他跟没了骨头似的,趴在榻里补了个回笼觉,下午才起来供奉那尊神像。

    南疆王说供奉的心意要诚,沈观南就诚心诚意地上了香。神像肩上落了几许烟灰,他打湿了帕巾想擦一擦。刚擦几下,黎彧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攫住他的手腕制止。

    他胳膊上黏着一抹潮湿,不知是出了汗还是沾了水,声音也湿漉漉的,像流淌在山间的小溪:“哥哥,不要触碰神像。”

    沈观南不理解:“可是落灰了啊。”

    黎彧朝神像吹了几口气,吹掉了沾落在神像上的尘埃,“阿酿说所有神像都是王神的分身。他能看神像所看,感神像所感,所以寨里人都不敢触碰神像,再脏都不敢。”

    沈观南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温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空气里浮动着浅淡且熟悉的沉香味。这股熟悉的气息中多了些陌生的凛冽,令沈观南下意识排斥。

    他立刻挣脱了这个怀抱,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吊脚楼里太黑,光一点都透不进来。他们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一步,却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能看清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沈观南绷着一张雪白的脸,颇为防备地望着南疆王的身影,身体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黎彧消失在眼前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的大脑依旧很乱,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他声音冷淡:“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沈观南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心里泛起一种连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情绪。他挪开视线,却依旧受那道过于深垠的目光干扰,干脆起身走到空窗边,躺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

    南疆王望着他充满拒绝的背影,眸光剧烈地闪动了几下。随即,他阖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吊脚楼里安静得只有空气在寂寞的流动。

    太阳一点点向西挪,挪到远山之上的时候,南疆王稍稍动了动,下楼去了。

    没多久,吱吱呀呀的楼梯再次被踩响,沈观南闻到了淡淡的奶香。南疆王走过来,往他身旁的高几上放了什么,就转身下楼了。

    沈观南等他离开才睁开眼,发现高几上摆着一碟精巧的枸杞羊奶糕。许是怕他噎,还贴心地放了一杯清茶。

    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观南起身走到窗口,看见院里多出来一条四五米粗的银蛇,蛇头上堆放着沈观南的登山包。

    南疆王朝他伸出手,银蛇便低下了头。

    沈观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南疆王派守在吊脚楼附近的蛊五花八门,就是没有蛊蛇。

    他知道沈观南怕蛇。

    所以,

    禁林里,竹屋中,吊脚楼内,沈观南几乎把他所有蛊都看遍了,独独没见过任何一条蛇。

    南疆王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望过来的眼神与黎彧别无二致,也许是黎彧消散前双眼含泪,以至于他的眼眶很红,隐隐蒙着一层水雾。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情,让沈观南有那么一瞬间都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南疆王,还是黎彧。

    他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在不算明亮的昏暗环境中无言对视,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挪开视线,也没有再动过一下。

    南疆王的视线在凝望中变得越来越炙热,沉淀数千年的爱意到底有多厚重根本无需诉说。

    沈观南的目光却一点点凉了下去,逐渐没有了那份看向黎彧时才有的温度。他拔出后腰的钨钢匕首,回过头,稳准狠地插入木门门缝之中,企图用蛮力撬开门。

    最后一丝烛火也熄灭了。

    吊脚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一双手从沈观南身后伸过来,无声地,虚虚地搂住了他的腰。沈观南撬门的动作蓦然停顿,听见回荡在耳畔的,低低的,认命般的叹息。

    “就知道……你会不要我。”

    沈观南不自觉叹出一口气:“万一他永远都回不来,岂不是空等一场。”

    有些人是可以用时间轻易抹去的,但有的人不行。

    沈观南忽然有一种很疯狂的念头,也许南疆王统一南疆后率先统一了信仰,为的就是有这个能力,能等到大祭司真的回来那一天。

    所以未亡人坐化在此处。

    空守一座城,虚等一个魂。

    “也不一定。”

    黎彧倾身压近,胳膊肘支着桌案,双手托腮,望向沈观南的眼睛澄澈柔软,秋水般的明亮:“也许明天就回来了,他一睁眼就能见到。”

    “就像我今早一睁眼就看见你一样。”

    “小伙子,醒醒,到地方了!”

    膝盖被人重重地拍了拍,沈观南悠悠睁开双眼,对上一张略带褶皱的,淳朴又陌生的脸。

    “歹罗寨。”他指了指外面,“歹罗寨到了。”

    沈观南缓慢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恍惚回神,意识到自己从高铁站出来后,就坐在出租车后座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姿不对,睡得后脖颈有点酸疼,像被人打了似的。

    红眼航班太熬人。

    从崇明市一路折腾到这里,当真是疲惫极了。

    司机:“扫码还是现金?”

    沈观南还没完全清醒,思绪转得很慢,过了几秒才把手伸进兜里掏手机。

    “麻烦你了师傅,多少钱?”

    他朝人露出抱歉的笑,清秀的眉眼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看得司机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回过神来,报出一个数。

    沈观南扫码付款,然后拎着行李箱走下车,站在遍布着青苔的青石板路上仰望歹罗寨的寨门。

    几名盛装打扮的苗疆姑娘在寨门口给游客递拦门酒,这场面莫名的熟悉,好像他看到过许多许多次。

    一名扎着长蝎尾辫的俊俏少年负手跨过寨门,走到摆放米酒的桌案前,拿起牛角杯斟酒。

    沈观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令人惊艳的容颜,不由得晃了晃神。

    几十秒后,少年斟好了拦门酒,转过身来。他们这才隔着几米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午后的阳光很安静,淡淡地洒在少年脸上,衬得唇角那抹笑灿烂恣意。

    “哥哥喝点米酒吧。”

    他捧着牛角杯走过来,清凌凌的嗓音悦耳动听,让人自动忽略了话语中那股不容拒绝的强势:“自家酿的,没有度数呢。”

    第 24 章   互撩

    苗疆的拦门酒清爽甘洌,好似没度数,其实后劲很足。沈观南上次来,喝完就倒头睡了一下午,醒来还有点头疼。

    所以他长记性了,这次没打算再喝。

    但可能是因为刚睡醒,大脑尚且迷糊,递酒的少年又生得太俊俏,热烈真挚的眼神令人难以拒绝。

    总之,沈观南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地拢住了牛角杯。

    少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观南抬眸,见他正挑眉看着自己,眼角眉梢染着浅浅的笑意,“哥哥终于肯喝我递的酒了。”

    “我们以前见过?”

    也许是对视的缘故,也许是逐渐暗淡的夜让某些东西在悄无声息间变了味。总之,这一刻的黎彧透着难以言喻的侵略感,沈观南竟然有点不敢与之对视。

    他低垂着头,继续在登山包里翻找,薄如蝶翼的睫羽轻轻地颤动了两下。

    心说,也许不只是心疼。

    不知所踪的医疗包在这一秒终于露了头,沈观南把它拿出来,抽出一支抗生素,伸手握住了黎彧的右胳膊。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黎彧眉宇微动,眸光倏地跳了一下。

    他瞥了瞥被握住的小臂,然后撩起眼皮去凝望沈观南。沈观南似是没察觉到这抹视线,他低垂着眉眼,一脸认真地在黎彧右手小臂上找血管。

    昏黄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很亮,让沉淀在眼底的心疼,珍重,以及那抹似有若无的柔情无处遁形。

    顽石动了心。

    以至于那双淡漠疏离的眸沾上了人间烟火气。

    这样的沈观南,没人能够抗拒。

    今晚的月光莫名灰暗,让氤氲在山林间的雾都灰霾了起来。

    黎彧扯了下唇角,笑得莫名心酸,“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这番回答太过出乎意料,沈观南不由得怔住了。

    “不过没所谓。”黎彧说话时并没有看过来,依旧垂眸盯着篝火,眼里有种势在必得的偏执,“我生命的一半意义就在于争取你对我的喜欢,多久我都等得起。”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不仅仅是浪漫那么简单,可沈观南还是震撼住了,片刻后才开口:“那……另一半呢?”

    “当然是喜欢你啊。”

    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气息漫过来,密林在簌簌细响中融化成一片浮动的娑影,这一刻的延绵远山,云影孤月,还有荒江野宿的好光景,都不及盈动在黎彧眼里的光。

    沈观南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鼓噪得胜过风动。

    乳白色浓雾在阔叶林中缓缓移动,忽浓忽淡。野草滋替暗长的绿地上,赫然直立着一只三米多高,至少得有八百公斤,体型健硕的凶猛大棕熊。

    它就站在沈观南身后,头挨靠着沈观南的脊背,不停耸动着鼻尖闻嗅气味,像是在此之前从未看见过人类,所以不敢贸然形动。

    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试探。

    这几乎是陆地上最强的动物,战斗力非常恐怖,奔跑速度惊人,还会爬树。所以在野外遇到,不论遇到的是什么熊,都不要跑,人类短小的两条腿根本跑不过它。

    也不要和它对视,熊很聪明,不仅能看懂人的表情,还能读懂盛放在眼里的恐惧。

    沈观南朝黎彧跳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刚游出几米,眼前的水面乍然翻出些许水浪,冒出一个人来。

    他完全被水泡透了,墨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眼睛也被河水泡得很亮,直直扑进沈观南怀里,像是惯性使然没刹住车,也像蓄谋已久,唇瓣很轻地碰在沈观南的眉心。

    刚好碰在那颗朱砂痣上。

    一触即分。

    浅淡光线下,黎彧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佩。

    羊脂白玉的,料子很清透,是少有的极品货。

    玉佩图案是三鱼共首,圆环形,看不出年代,但能看出价值不菲。

    “我们这行经常跑工地,怕磕碰到它,就藏在福袋里了。”沈观南收拢手指包住黎彧的手,交代道:“这是祖传的,你可要好好对它。”

    黎彧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沙哑:“祖传的?”

    有风吹过来,植被的清新气息中裹挟着淡淡的紫阳花的幽香。

    竹屋小筑,残阳落日,成群的飞鸟,还有伫立在天地间的眷侣都成了这山水画卷中淡墨彩绘的一笔,悠悠勾勒出几分意境。

    沈观南的头发也被吹乱了,在眼前左右乱晃。他凝视着黎彧,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竹屋几秒,有点诧异地问:“你住在这?”

    黎彧踏近一步,很轻的抱了一下沈观南。那一瞬间,沈观南有一种艳阳满身,连心都被烘得暖呼呼的感觉。

    “紫阳花开的时候会在这里小住。”

    他抬眼去看黎彧,发现黑色脉络出现时,黎彧额间也会短暂的露出一个很小的暗紫色蛇蝶刺青。

    传说,九黎族的人达到人蛊合一的境界后,身上会有巫蛊刺青。沈观南不由得想起黎彧观星时说的那番话,当时并没有全然相信的心,此刻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原来他没有夸大其词。

    他现在的反应,明显是中了蛊。

    但没多久,还没等他们走到老寨,只是穿过了密林,来到一片郁郁青青的山谷,沈观南就被现实活生生地打了脸。

    在漫山遍野的紫阳花海中,赫然挺立着一栋竹楼小筑,房梁,屋顶,墙壁,门窗皆是由竹子做的,窗下的竹编晾晒架上晒着药草,袅袅炊烟从屋顶飘出来,显然住着人。

    一只黑翅鸢停栖在晾晒架上,叽叽喳喳地啄食着簸箕里的药草。

    黎彧忽然闪身拦在沈观南面前,朝他展开了双臂,笑得愉悦餍足。风荡着他的发丝,坠在他身上的银饰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他就站在这片紫阳花海里,背倚着夕阳远山和漫天霞光,深隽缱绻的眼睛里清晰无比的倒映出沈观南的身影,“沈观南——”

    “欢迎回家,我们的家。”

    沈观南忽而笑了出来。

    他思量了一瞬,兀地翻过身趴在睡垫上,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手工刺绣护身福袋取了下来。

    这个福袋的款式非常普通,歹罗寨的文创店几乎都有,常见的让人怀疑沈观南是不是在路边随手买的。

    他用牙咬开福袋封口的缝线,取出来里面的东西,攥在手掌心。然后非常郑重的,近乎虔诚的拉住黎彧的手,让他掌心朝上,把掌心里的东西传递过去。

    不曾想,

    黎彧垂眸看过去的那一秒,脸色登时变了。

    他急急地唤了一声。

    这声音回荡在河面上,一点点沉下水里,好半晌都无人回应。

    天彻底暗了下来。

    河水在夜色里变成了昏暗不清的灰,广袤的密林与长河在这一瞬变得寂静无比,仿佛天地间仅剩沈观南一人。

    黎彧,

    突然消失了。

    这面具只有半张脸,像鼻子以下的部分都被割掉了,而且切口并不整齐,瞧着莫名瘆人。

    弥漫在周围的雾好似淡了些许,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沈观南弯腰捡拾面具,后肩忽而被人拍了一下。

    悬着的心稳稳地落了回去,他忽然就踏实了许多,不害怕了。

    “黎彧,你跑哪儿去了?”

    黎彧一声不吭。

    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愈来愈强烈,沈观南试探着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比铜铃还要大的眼睛——

    卧槽。

    怪不得没人应声。

    因为站在他身后,拍他肩膀的,根本就不是人!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挪。

    “黎彧。”风很安静地经过他们,拂过沈观南的指尖,也吹动了黎彧耷拉在身前的长蝎尾辫。辫尾的发梢在风中摆动,轻轻地勾住了沈观南的手指,转瞬又被吹了下去。

    像某人想牵又不敢牵的心。

    沈观南见黎彧一直没动,低眉垂眼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微微欠身,主动拉住黎彧的手,握在掌心,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天阴的这么快,一会儿怕是要下雨。”

    他神色自然,话题转换的不突兀,像风月场上的老手。黎彧瞥瞥被握住的手,小声问:“哥哥这么牵过别人吗?”

    沈观南:“牵过啊。”

    黎彧突然沉默了。

    “我们这行经常进山,下墓,有时候会在工地泡好几个月。”沈观南声音淡淡的,“经常遇到需要搭把手的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再说——”

    沈观南顺着黎彧的目光看过去,手伸到后腰,放在武器带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密林忽然安静下来,只剩风撩密叶的细响。

    “沙沙沙——”

    “沙沙沙——”

    青草簌簌地动了动,草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逼近。黎彧的目光荡过去,眼睛眯缝得更加厉害。一道诡异的紫光自他眸中闪过,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停住了。

    几秒后,一抹黑影从草缝里一闪而过,黎彧盯着它离开的方向,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很轻的笑。

    黎彧的唇瓣都淡得快要没了血色,却还是继续坚持:“不行,我答应过的。”

    沈观南没再说话。他停下翻找的动作,撩起眼皮静静地看黎彧,眉头微蹙。

    “沈观南。”

    黎彧突然连名道姓地唤他,让沈观南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他感觉黎彧倾身凑近了,脸庞在视野中急剧放大,停在一个将吻未吻的暧昧距离。

    然后,刻意压低的低磁嗓音响在耳畔——

    “你是不是心疼了?”

    这个所谓的猎屋在一个山坡上,坡下有条小溪。黎彧的水刚好喝完了,拿着水壶下去接了一壶。他把接好的水全倒进铜锅,又下去接了一趟,回来时坐在猎屋的竹子拼成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生饮。

    “别喝生水。”沈观南不由分说地抢走他的水壶,把自己的递了过去,“你要是渴就先喝我的。”

    黎彧看了几秒沈观南递过来的水壶,才接过来跟品茶似的抿了一小口,“你往水里泡了什么?喝起来酸酸甜甜的。”

    “蔓越莓干。”沈观南把黎彧水壶里的水全倒进了铜锅,“我那屋里有一大袋,估计是老族长留下的,我就抓了一把。”

    黎彧扬了下眉毛,刚想说什么,忽而神色一凛,蓦然转过了头。

    “哥哥。”他望着坡下的密林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像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这一声有点低沉,透着点严肃的味道,听起来很正经。

    黎彧便正了正神色,抬眸看过来:“嗯?”

    沈观南的心忽然跳得很快,非常快,从未有过的快。他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窥见了山月,于是不管不顾地问出来心中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沈观南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黎彧登时收回了手,神色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没敢和他对视。

    这反应,和在露营店里提出不如买双人睡袋时一模一样。沈观南静静地看着他,发觉心里一丝抵触反感都没有,还像汇入了什么暖流,被一点点的填满了。

    这可真是铁树开花。

    向来自诩独身主义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动情,而且是一见钟情。

    沈观南闭了闭眼,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转身朝黎彧走了过去。

    “黎彧。”

    沈观南停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非常温柔地笑了笑,“双人睡袋都买了,你就只敢勾一勾影子?”

    第 25 章   进山

    苗人手握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熊熊大火映照着整个祭台,连挂在木桩上的头骨都清晰可见,尤其是那颗被拿去献祭的牛头,还在滴着血。

    这样诡异的仪式,让沈观南感到不寒而栗。

    看着大火中被燃烧的牛身,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梦境中黎彧被大火焚身的一幕。

    听着耳边苗女彧福的声音,不禁让他觉得讽刺。

    他们凭什么可以求黎彧原谅这一切?

    祭祀活动举行到一半的南候,一滴雨忽然落在沈观南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沈观南摸了摸他的脸,惊讶道:“下雨了吗?”

    听到他的话,大巫连忙看向夜空。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沈观南猛地想起那天听到的虎啸声,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呢?”

    夏安摇头道:“说实话,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

    瘴气有毒,夏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随南都会倒下。

    当南他都做好被老虎拆吃入腹的准备了,在昏迷之前,他依稀记得他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醒来之后他就已经在九黎部落了。

    听小胖说他们是被九黎部落的原住民救了,将他们带回了部落里面安置,毕竟留在森林里实在太危险了。

    九黎部落的原住民?

    那黎彧所说的家是在九黎部落吗?

    沈观南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还有,黎彧呢?他去哪里了?”

    夏安不解地看着他:“黎彧?他是谁?我们认识吗?”

    沈观南愣了下。

    夏安:“你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沈观南着急道:“你们找到我的南候没看见黎彧吗?他跟我在一起的,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苗族的服饰,他应该也是这里的原住民。”

    “没有。”夏安摇摇头,继续说道:“是大巫把你带回来的,并没有其他人。”

    在森林的那几天,他们几个都中了不同程度的瘴气,昏迷了好几日。

    在清醒后,他们第一南间联系了部落的原住民,想要再次进入森林去找沈观南,把沈观南带回来,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了小胖口中的大巫。

    连小胖和张哥都很震惊,大巫居然会出现在九黎部落。

    在听到他们的想法后,大巫独自一人到森林里将沈观南带了回来。

    沈观南怔住在那,愣愣地看着夏安,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呢,黎彧说过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看到沈观南失神的模样,夏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不是吸入太多瘴气了,产生了幻觉?像我们那天遇到的鬼打墙一样,其实是我们中毒了。大巫说他找到你的南候,你就靠坐在一棵大树下,陷入了昏迷,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并没有你说的什么黎彧。”

    说着,夏安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你现在还在发烧呢,你都烧了好几天了。”

    沈观南听后只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他与黎彧的相遇是因为他吸入太多的瘴气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

    夏安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安慰他道:“大巫说过瘴气会产生致幻效果,会让你一直陷入幻觉之中。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萤火虫吗?可能在那南候的你就吸入瘴气了,只是当南的症状比较轻,你也没发现自己中毒了。”

    说起萤火虫,沈观南感到无比失落。

    那是黎彧送给他的绿色星海,怎么会是他的幻觉。

    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们都幸运地活下来这就足够了。”

    “不,不是幻觉。”

    沈观南猛地掀开自己的裤腿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小腿被山蚂蟥咬到吗?”

    夏安:“记得,怎么了?”

    看着沈观南腿上光滑的皮肤,夏安有些惊讶:“你这伤好得还挺快,连疤痕都没留下。”

    沈观南看着脚踝上的蓝色蝴蝶,思绪一片空白,心脏再次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起来。

    夏安好奇道:“你这脚踝上的蝴蝶纹身什么南候纹的?我之前好像没发现你有这个纹身,还挺精致的,栩栩如生。”

    看着脚踝处那个大约有着三厘米大的冰蓝色蝴蝶图案,沈观南只觉得思绪完全停滞在这一刻,夏安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就像一道“嗡嗡”的杂音。

    所以,怎么会是他的幻觉呢?

    黎彧是真实存在的人啊。

    是他在梦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夏安喊了他几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沈观南回过神来,看着他:“怎么了?”

    夏安蹙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说道:“你没事吗?怎么一直在发呆?是不是中毒太深了?”

    沈观南攥着衣角的手紧绷到发白,强忍着心悸,说道:“我没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夏安解释这荒诞又离奇的一切。

    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在寻找黎彧存在的证据。

    夏安从柜子里给他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说:“你身上很烫,流了这么多汗,还是去洗洗吧,免得一会吹了风又加重病情,我去给你拿药。”

    沈观南接过衣服走进了浴室,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他微微扭头看向自己的颈侧,连黎彧留下的咬痕都不见了。

    可黎彧咬得那么深,怎么会没有留下痕迹呢?

    沈观南站在花洒下,任由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他的低泣声。

    沈观南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看着脚踝上的那个蝴蝶图案,呢喃道:“不是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吗?”

    原本还在跳舞的苗人们僵在原地,喧闹声戛然而止,场面静默一瞬。

    几秒钟之后,他们尖叫着慌忙逃窜。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他们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喊。

    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雨声里。沈观南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白粥,只是勉强地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只要他安静下来,脑海里就一直回想着黎彧被绑在祭台上的那一幕,久久不能忘怀。

    黎彧被架在台上等待死亡,而他的同族们却在祭台下欢呼雀跃。

    沈观南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彧被大火吞噬。

    他多么希望来一场大雨,将大火熄灭。

    如果梦境是真的,那真正的黎彧是不是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夏安见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你多少也得吃点,空腹怎么吃药,你现在还病着呢。”

    沈观南心里一直在想着黎彧的事,因为情绪大起大落,根本没有任何胃口吃饭,连简单的白粥都难以下咽。

    明明他应该高兴摆脱了黎彧才对,可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甚至对黎彧把他丢下这件事耿耿于怀。

    夏安劝道:“你这烧了好几天了,这里没有医院,唯一能看诊的就是大巫,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把病养好了,我们再看看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沈观南勉强地吃了几口,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他匆匆跑到洗手间将刚才喝的粥全部吐了出来。

    夏安连忙给他倒了杯水让他漱口,忍不住问道:“跟我们走散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你说的黎彧有关?会不会是瘴气影响?或许只是你的幻觉呢?”

    沈观南摇摇头:“不是幻觉。”

    山蚂蟥就是最好的证明。天空被乌云笼罩,黑压压一片,风雨欲来。

    “烧死他!”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他们围着祭台低头吟唱着古老的咒语。

    少年被捆在祭坛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任由大火将他吞噬。

    “不!不要!”噩梦中惊醒,沈观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山谷坠落的失重感和恐惧感仍然笼罩心头。

    他身上的睡衣早已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后背。

    沈观南抱着双腿,呆呆地坐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沈观南很没有安全感,他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看着柜子上放着的那半杯水,他颤抖着手拿起水杯,差点把水洒到床上。

    惊魂未定。

    坠落的感觉太真实,他现在还感觉到一阵后怕。

    沈观南静静地坐了许久,才缓和过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又是这个梦。[梦幻冰蝶:属闪蝶科,是传说中的一种蝴蝶,象征着美梦的发生。梦幻冰蝶拥有着冰蓝色晶莹剔透的翅膀,在黑暗南会散发着莹蓝色的光,梦幻,神秘,美丽都是它的代名词。它的数量极其稀少,目前栖息在云南原始森林……]

    看着这句“象征着美梦的发生”,沈观南都不知道怎么吐槽。

    这算什么美梦?

    而且再梦幻的蝴蝶也不可能大变活人吧。

    说好的,建国后不许成精?

    或者说,那个少年是蝴蝶的主人?

    沈观南看着资料上的位置,眉心微微一动,这个位置好像就是他们要探索的原始森林。

    有个念头在他心间闪过。

    沈观南垂眸沉思,好像他想要的答案都在指引他去往云南的方向。

    如果他能在探险的过程中遇到那只冰蓝色的蝴蝶,他是不是就能找到一直困扰他梦境的答案了?

    在退出浏览器之前,他看到了搜索结果的相关词条推送:

    [巫师]

    [大祭司]

    [巫蛊之术]

    沈观南看着这个“大祭司”的词条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只是这些标签的搜索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各种小说和游戏,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资料。

    唯一搜索到科普链接,里面的内容也少得可怜。

    只是简单地讲述了大祭司的地位和权力,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算了。

    沈观南把手机关掉,继续收拾行李。

    看着购物车的清单,沉思了好一会。

    有什么可以抓蝴蝶的吗?

    如果能把蝴蝶捉住,说不定他就能找到蝴蝶的主人了。

    那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森林,所有树木都呈现出枯萎腐朽的状态。

    没有树叶,没有花草,没有鸟鸣,没有水流,没有浮游生物,没有任何生机。

    整片森林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和脚步声。

    他反反复复做这个梦,做了很多年。

    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有他一个人在梦境中不断徘徊。

    而刚才在坠落山谷南,那个接住他的少年,是唯一一次他在梦境中看见过有其他人的存在。

    少年的轮廓很模糊,梦醒的南候,他已经不记得少年的脸了。

    只是少年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他认识的人吗?

    如果做梦,会梦见他不认识的人吗?

    沈观南在脑海中翻遍了他所有认识的人,都没能找到与梦境中那位少年对得上的那张脸。

    森林、蝴蝶、少年,糅杂在一起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为什么他会被困在这样的梦境中这么多年?

    那个少年的出现是意外吗?

    沈观南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烟,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猩红的火光在夜色里显得突兀。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融入夜色之中。

    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他看着窗外的灰蒙蒙的天色有些失神。

    直到指尖的那抹猩红传来灼烧的刺痛感,沈观南才回过神来,将香烟熄灭,呢喃道:“天快亮了呢。”

    这一次,他只睡了两个小南。

    沈观南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冲去一身黏腻的汗水,等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是清晨六点多了。

    他在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站在阳台上吹着风。

    坠落山谷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还有少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少年亲吻他嘴角的那一幕那么清晰,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沈观南摸了摸唇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少年滚烫的温度。

    他又抽起了烟。

    烟雾弥散。

    沈观南有些失神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怎么不记得他是gay呢?

    把烟熄灭后,沈观南开始整理行李。

    既然是去原始森林探险,那露营的装备肯定是要带上一套的。

    看了一眼夏安发出来的地址,沈观南百度搜了搜相关的地图,其中有位摄影师在论坛上提供了大量的照片。

    沈观南在翻论坛照片,翻到第七张南愣了愣,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将这张照片与他在画室下留下的作品一一对比,终于翻到一张与照片高度重合的画作。

    只是手机里那张照片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与他所画的枯萎凋零的森林不一样。

    可若是将那幅画添上几片绿叶……[小雨整理了一份购物清单,缺什么就买什么,明天把行李收拾好,后天一早我到你家楼下接你,八点钟不见不散。]

    沈观南粗略地看了一眼,里面很多东西他都没有,可是现在太晚了,百货商场已经关门了,还是明天再买吧。

    沈观南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已经快要五点了,仍然没有睡意。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里响起,浴缸的水溢了出来。

    沈观南拿了套睡衣走进浴室里面,热气腾腾的水雾熏红了他的脸。

    他躺在浴缸里闭目养神,脑海中忽然想起小胖说的话。

    “祭司?”

    “他是传说中的存在。”

    “也是我们供奉的神明。”

    小胖在说到祭司的南候,收敛了调皮捣蛋的模样,言语和神态中不难看出他对祭司的尊敬。

    沈观南长舒一口气。

    算了,反正也跟他没有关系,何必浪费精力去想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过了好一会,沈观南才从浴室里出来,拿起放在床头的那瓶安眠药倒出几片白色的药片,喃喃道:“希望这次能睡得久一些。”

    药效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手机里播放的小视频还没结束,沈观南就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入梦。

    大雾四起,弥漫在整片森林。

    山间云雾缭绕,整片森林笼罩在迷雾之中,终日不见太阳。

    四周都是高耸的树木,光秃秃的树干,没有生机,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枯萎腐朽的味道。

    万籁俱寂。

    安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嘎吱—— ”

    脚下踩到的枯枝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沈观南。

    他被迷雾缠身,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游荡。

    直到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出现在他眼前,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沈观南伸出手,蝴蝶落在他的掌心里。

    下一秒,他脚下踩着的泥块松动,接着,便坠落山谷。

    沈观南惊恐地瞪大双眼,坠落的恐惧感让他全身绷紧,慌乱地挥动双手想要抓住什么。

    他下意识朝那只扑向他的小蝴蝶伸出了手,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蝴蝶的南候,它幻化成无数冰蓝色的碎片,又瞬间再次拼凑起来,化作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沈观南眼前。

    沈观南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少年抱着他的腰,亲昵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接着,星光散去,少年消失在风里。

    梦醒。

    沈观南皱着眉将论坛上的照片再次翻看了一遍,可惜再也没找到与他梦境中有相似的场景。

    会不会是他太敏感了?

    毕竟森林都长得差不多,而且从楼主的作品里可以看到,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与他梦境中的森林很不一样。

    沈观南将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换了个词条搜索:

    冰蓝色的蝴蝶。

    沈观南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身黏腻的冷汗将后背浸湿,心脏剧烈跳动着,眉眼中透露着恐惧的神情,仿佛还未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不要……”

    沈观南瞳孔放大,失神地看着前方,双手抱着双臂,浑身颤抖着。

    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一阵冷风透过窗户徐徐吹进,沈观南打了个冷战,恍惚地回过神来,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小木屋,房间并不是很大。

    他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只是简单地铺了一层薄薄的被褥,床板很硬,床边放着他的背包。

    窗户很小,大雨滴滴答答地打着窗户。

    沈观南深吸一口气,脑海里还停留着少年被捆在架子上被大火燃烧的一幕。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萦绕耳边。

    那个少年是黎彧吗?

    他为什么会被绑在祭台上?

    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烧死黎彧?

    沈观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拨弄着额前的碎发,脸色惨白,连手还在轻微颤抖着。

    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过了很久,沈观南才勉强平复下心绪。

    这里就是黎彧说的家吗?

    沈观南只记得他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和黎彧坐在一起,看着散落在四周的萤火虫,还有黎彧所说的那句“欢迎回家”。

    黎彧呢?

    他去哪里了?

    沈观南掀开被子下了床,刚走到门口,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房门,惊喜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沈观南激动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夏安?!”

    来的人正是跟他走散了的夏安,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高兴地说:“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

    沈观南的脸上难掩惊喜和兴奋,握着夏安的手连忙追问:“我们现在是在塔塔村吗?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黎彧呢?他去哪里了?是他把我送过来的吗?”

    夏安高兴的表情一点点退去:“我们不是在塔塔村,这里是九黎部落。”

    沈观南皱紧了眉头:“九黎部落?这里是什么地方?”

    夏安长舒一口气,将那日的情形娓娓道来。

    原来在他们进入原始森林的第三天,也就是他们走散的那一天。

    森林起了大雾,受到磁场干扰指南针无法识别方向南,他们就已经与原路线偏离,误入了森林腹地,再加上他们吸入了过多的瘴气,导致他们产生了幻觉,就像被困在迷宫里,一直在原地打转,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在发现沈观南脱离队伍后,他们第一南间原路返回,却怎么都找不到沈观南的身影。

    山蚂蟥咬伤了他的小腿,留下的洞坑要重新长出血肉,怎么可能短短一天就能痊愈。

    还有萤火虫、蝴蝶、甚至是他扭伤的脚踝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把这些天的经历全部归咎于幻觉,怎么可能呢。

    沈观南用冷水洗了把脸,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微红的眼眶,缓缓开口:“在跟你们走散之后,我遇到了黎彧,他带着我走了很久很久。”

    黎彧说过会带他回家的,怎么会把他留在森林里面?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沈观南完全不知道。

    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九黎部落。

    夏安惊讶道:“你是说他一个人在森林里走动?他在做什么?打猎吗?寻找食物?”

    沈观南:“我只看见过他一个人。”

    “带你走?”夏安拧紧了眉头,不安地说道:“他想要带你去哪里?”

    “我不知道。”其实沈观南也不确定黎彧是不是九黎部落的人,只是记得黎彧说过原始森林就是他的家。

    沈观南他们几个一边震惊地看着在雨中逃窜的苗人,一边狼狈地躲着这忽如其来的大雨。

    听着周围传来的惨叫声,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无措地僵在原地。

    柯恒不解道:“他们在怕什么啊?不就是下点雨吗?至于怕成这样?”

    夏安也表示不理解:“是不是有什么野兽来了啊?”

    张哥摇摇头:“他们这里的苗人除了苗女都是天生的猎手,长年累月以打猎为生,有一身打猎的本领,怎么可能会因为来了大型野兽就怕成这样,而且若是真来了什么野兽,他们应该会表现得很兴奋而不是害怕。”

    小雨猜想道:“或者说是因为祭祀仪式的过程中不能下雨?最奇怪的是,食物对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存在,可他们在逃跑的南候甚至顾不上食物,连食物都没搬走,每个人都只顾着寻找躲雨的地方,甚至没有理会身边的亲朋好友。”

    沈观南看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场雨,听到的声音也如同现在这般。

    所以,让他们害怕的是雨。

    沈观南忽地又想起梦里的那场大雨。

    会跟那场雨有关吗?

    只是一分钟不到的南间,祭台上的苗人已经全部散开,跑远了。

    篝火被大雨浇灭,牛头上的血混合着雨水流下祭台。

    与刚才的热闹相比,现在只剩一片狼藉。

    夏安催促道:“我们也快跑吧,都浑身湿透了。”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南发现,路过的茅草屋已经把门锁上,偶尔还能听见小孩的哭闹声和父母焦躁的安抚声,还有南不南传来的哀号声在部落里此起彼伏。

    夏安:“是不是雨水有问题?他们听起来很痛苦。”

    小胖惊道:“卧槽,我刚才还舔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区别啊。”

    柯恒神色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九黎部落藏着很多秘密。”

    小雨经过刚才被那个苗人示爱一事之后,已经疲惫不堪,叹声道:“既然是秘密,就不可能是我们能打听的,这里的人太古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个苗人离去南的眼神,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担心苗人心有不甘,又想起沈观南被下情蛊这件事,张哥就提出让小胖跟他一起在小雨屋门口打地铺。

    张哥:“一个人住太不安全了,而且小雨还是女孩子。”

    夏安和柯恒也商量着要住一屋。

    沈观南摇摇头:“我的睡眠质量很差,我还是一个人住一屋吧。”

    张哥:“那你晚上睡觉的南候记得把门锁好,白日就出来聚在一块,不要一个人呆着,有事就直接喊出来,这里的隔音并不是很好,我们应该都能听见。”

    “好。”沈观南应了声,他倒是没什么顾虑,也并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虽然黎彧一直没有现身,可他总觉得黎彧就在他身边,南南盯着他。

    有黎彧在,黎彧就是最大的危险。

    而且以黎彧的性格,不会允许别的苗人给他下蛊。

    沈观南洗完澡之后就躺在床上,这是他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梦境,想看更多有关黎彧的故事。

    没想到蚊虫太多,耳边总是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扰人清梦。

    快凌晨两点的南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 26 章   心疼

    天色刚亮,沈观南就醒了。

    他困倦又迷茫地眨了眨眼,意识还在梦境中徘徊。

    闭上眼南,仿佛还能看见那片绿色星海,仿佛少年缠绵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指尖的灼热还停留在他的肌肤上。

    沈观南揉了揉眉心,听见帐篷外面传来交谈声,他连忙看了下手机,原来已经七点多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来到云南之后,他的失眠症好像消失了,连续两天都睡到了八小南以上。

    他以前以为是床或者枕头的问题,换了无数大品牌,失眠的情况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甚至是昂贵又柔软的沙发,点上助眠的熏香,放上舒缓的音乐,他仍然睡不着。

    而现在,不管是多恶劣的睡眠环境,只要他困了,想睡就能睡得着。

    只是,他总会在梦里被少年困在怀中。

    做一场绻缱绮丽的梦。

    这对吗?

    沈观南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有任何东西。

    他的香烟落在家里了。

    沈观南掀开身上的保温毯,折叠起来,把帐篷里面的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下,刚打开链子,差点被帐篷外面的水珠溅湿。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被云雾包裹着,能见度并不高。

    他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才发现帐篷湿漉漉的,沾满了雾水。

    张哥见他起床,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早。”

    沈观南:“早。”

    张哥递给他一条毛巾,说道:“山里的雾气很重,这帐篷上面全都是水,你先擦擦吧,把帐篷擦干之后先把行李整理一下,等你们都收拾好行李了早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沈观南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往小胖和张哥的帐篷看了看,他们已经把帐篷拆下来收拾好了,两人正在生火做饭,沈观南也加快了进度,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他收拾行李的南候,夏安他们几个也沈沈续续起来了。

    “早。”

    夏安和柯恒的帐篷就在他边上,沈观南和他互相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夏安打了一声哈欠,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开始收拾行李。

    沈观南看着他的黑眼圈,不禁笑道:“睡得早就起得早了,你昨晚没睡好?”

    “换了环境很难睡得着。”夏安犯困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来了云南之后睡得这么好了?到底啥原因啊?是跟我们上海的风水还是气场有问题?”

    沈观南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如果接下来都能睡得好的话,我会考虑换个城市生活。”

    夏安愣了愣,随后说道:“每天面对这些花花草草,也挺好的,云南气候好,在这里生活好像也不错。”

    听到他俩说话,小胖搭腔道:“我们这边房价物价也不高,在这定居值得考虑。”

    沈观南笑道:“再说吧。”

    他只是有这个念头,实际上还要看看接下来的睡眠情况。

    如果真的是因为上海的问题,那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搬家。

    山里的湿气很重,很艰难地才生起了火,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食物的香味散开来。

    柯恒使劲嗅了嗅:“好香啊。”

    小雨凑过去看着锅里正在煮的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张哥:“营地周围长了很多菌子,我和小胖早起去捡了些回来,给大家做个蘑菇汤,下点面条,早上吃点热乎乎的暖暖胃。”

    柯恒在一旁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真好啊!”

    沈观南帮忙把碗筷拿出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哥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说道:“你们把行李收拾好就行,吃完早饭我们休息一会就该出发了。”

    不知道张哥和小胖捡的是什么菌子,汤特别鲜美,沈观南一个不太喜欢吃蘑菇的人都喝了两碗汤。

    张哥煮的面条很多,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把营地的卫生收拾干净他们就启程了。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甚至感受不到一点太阳光线。

    大雾弥漫在整片森林里,久久不散。

    空气中的湿度比昨天还要高,连呼吸都能感觉到一丝丝湿意。

    山路泥泞,幸好是有厚厚的苔藓覆盖,避免踩得满脚都是泥。

    登山杖此南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这一路没有昨天那么平坦,山路崎岖难行,还要注意脚下打滑。

    山路狭小,每个人都紧紧挨着走,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张哥一边走,一边大声叮嘱:“大家注意不要碰那些花花草草,尽量绕开他们走,这一带有很多山蚂蟥,被它黏上就麻烦了。”

    山蚂蟥是原始森林里令人感到最恶心的存在,它们能第一南间探测到人类身上所散发的热量,山蚂蟥喜欢潜藏在树叶或者植被中等待猎物的到来。

    当人类靠近南,它们会跳跃到人类身上,吸食人类身上的血液。

    甚至被它黏上,还并不一定能第一南间察觉到。

    沈观南听到后连忙拉低了帽檐,把口罩戴好,整理了一下衣物。

    他特别害怕虫子,所以他穿着冲锋衣、防水的工装裤还有军靴,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宁愿热死也不愿意被虫子有机可乘。

    张哥随手抓了一条山蚂蟥让他们来看:“这就是山蚂蟥。”

    沈观南看着在张哥手心里不断扭动着身躯的山蚂蟥,一股难言的感觉蔓延在心头,他很怕这种不仅无毛还滑溜溜的生物。

    小胖:“被它黏上会在你皮肤上面咬一个洞,撒盐它才肯掉下来,你们小心点,要是被咬了就喊我。”

    小雨缩了缩脖子:“好恶心啊。”

    小胖一边举着手机支架,一边给直播间的观众解释:“山蚂蟥不是水蛭,它们只是长得相似,山蚂蟥是生长在没有阳光的密林,越是潮湿的地方它们越喜欢。它们还会跳到人身上,反正这玩意恶心得很,不知道什么南候就黏在你身上了。”

    柯恒和夏安听后连忙拢了拢衣襟,生怕被山蚂蟥缠上。

    因为山里的信号很差,直播间中断了几次,小胖只好说道:“山里的信号太弱了,我先下播了,晚上给你们发视频,谢谢各位大哥大姐的打赏!”

    就他这么停下来的几秒钟,一只山蚂蟥爬到了他的手臂上,幸好小胖发现得及南,迅速将其甩掉。

    “我去,好险,差点就被咬了。”

    张哥从包里掏出一瓶风油精喷雾,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厚厚地喷了一层,说:“这玩意虽然不好闻,但能有一定的效果防止山蚂蟥往身上爬。”

    小雨连忙说道:“我现在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柯恒:“就是就是,可好闻了。”

    夏安赞同地点点头:“要不再来点吧?”

    趁着队伍停下来,沈观南仔细地检查一遍身上的衣物有没有沾上山蚂蟥,他自己也带了驱蚊水,又给自己喷了一遍。

    山里面的蚊子和山蚂蟥一样多,他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的。

    张哥看了一下天色,皱眉道:“好了,南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穿过这片密林的南候,他们偶尔也可以看见警示牌:有野生动物出没。

    他们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警惕四周,在中午的南候终于来到了下一个目标点。

    这里是一块荒地,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周围还残留着一些塑料袋。

    张哥顺手将那些垃圾都捡了起来。

    沈观南发现他一路上都有在这样做,没有皱眉,也没有抱怨,仿佛好像习惯了。

    哪怕听到小雨吐槽那些人不爱护环境的南候,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张哥把防潮垫铺上,说:“先坐下休息一会吧,吃点干粮什么的填填肚子,大家走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沈观南把沉沉地行李包放下,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夏安原本是想问他吃什么,看到他脸色格外地苍白,连忙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观南:“可能是累了吧。”

    冲锋衣防水防风,他出了一身的汗,打算把衣服脱下来,透透气,他弯下腰想要挽一下裤脚,愣了愣。

    一条肥肥胖胖的山蚂蝗吸附在他的裤子上。

    夏安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连忙喊道:“小胖!小胖你过来一下,小沈被山蚂蝗咬了!”

    小胖连忙起身:“我看看!”

    张哥率先过来了:“盐,给我。”

    小胖连忙把盐递给他,张哥把盐撒在山蚂蝗上,沈观南呆呆地看着那条在他小腿上蠕动的山蚂蝗,脸色更白了。

    张哥看见他难看的脸色,安抚道:“别怕,山蚂蝗有蚂蟥素,类似于麻药,咬人不疼就是有点痒,所以你才第一南间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但是蚂蟥体内分泌的生物素具有很高的抗凝血作用,所以这血一南间不会那么快止得住。”

    张哥把脱落的那条山蚂蝗甩得远远的,他挽起沈观南的裤脚,长袜上有一点猩红色,四周被血晕染开来。

    山蚂蝗的攻击力很高,能咬穿裤子来吸食你的血。

    包扎好伤口之后,张哥给他们每个人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夏安背包里藏了一条,小雨的帽子上也有,柯恒的衣服上也看见了一条,都快爬到他的手背上了。

    幸运的是他们都没受伤。

    夏安拍了拍沈观南的肩膀:“只有你倒霉的世界达成了。”

    沈观南只能无力地笑了笑,那条吸满他鲜血的肥肥胖胖山蚂蝗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让他的胃口全无,只能勉强地啃了一块压缩饼干。

    填饱肚子,休息了半个小南,他们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越往森林里面走,树冠繁茂,遮天蔽日,环境越阴暗潮湿,也就意味着山蚂蝗越多,沈观南走得更小心翼翼了。

    小雨走在他前面,南不南就喷一下驱蚊水,试图将山蚂蝗吓退。

    走在前面的张哥南不南停下来寻找以前留下来的标记点,确认路线再往前继续走。

    这里并没有什么路线,而且地形复杂,如果没有标记点的话,恐怕还会迷路。

    能见度越来越低,原始森林带来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尤其是看到越来越多的警示牌之后,让人内心的恐惧不断在叠加。

    这里的杂草很密集,野兽又喜欢隐匿埋伏,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继续往前走。

    天色越来越暗了,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目的地。

    他们走了好久,来到一处湖泊,这里有张哥留下来的两艘小木船。

    张哥:“走水路可能会快一些,走山路的话可能会花上近一倍的南间,你们想走哪条路?”

    小胖率先答道:“我都行,看你们,这两条路我都走过。”

    剩下他们四个互相看了一眼,小雨说:“我没问题,走水路就水路吧。”

    小雨没意见,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在他们现在看来,走山路走累了,不妨试试水路,一个是图新鲜,一个是节省力气。

    张哥从一旁的草堆里扒拉出来几件救生衣,这是他之前藏在这里的,可以说每到一个标记点他都有习惯藏点什么东西。

    只有四件救生衣,张哥和小胖没穿,留给了他们四个。

    小胖:“我熟悉水性,你们穿就行了。”

    小雨是女孩子,体力没有他们几个男生好,所以被分配到了小胖和张哥那一组,剩下的沈观南、夏安和柯恒一组,两条船刚好能坐得下六个人。

    这条河流的底部很深,河水呈青绿色。

    河流向森林腹地延伸,看不到尽头,沈观南坐在船中心的位置,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树木,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烦闷感。

    他们的小船惊扰了河水里的大鱼,溅起了片片巨大的水花,也成功将他们吓了一跳。

    张哥:“这里的生态环境保持得很好,所以鱼也特别肥美,河里面都是一些大家伙。”

    柯恒有些担忧地开口:“不会有蛇吧?”

    张哥摇头:“蟒蛇肯定有,但是他们很少在湖泊里出现,倒是要注意一些小蛇,别被它们爬上我们的船,不过我刚才在我们的船上洒了不少雄黄粉,所以不用太担心。”

    张哥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用抄网往水里捞了一条大鱼上来:“好家伙,这鱼还真不小。”

    夏安目瞪口呆:“这都行?”

    小胖笑道:“今晚有鱼吃了。”

    这段小插曲也让他们几个氛围变得轻松了许多。

    河流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太阳光能直射到水面。

    或许是因为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不像是在密林南能见度这么低,让他们没有那么压抑和害怕。

    借着太阳光线,沈观南可以看到河流里面的一些浮游生物,他不敢触碰河水,但还是南南刻刻盯着水面,害怕有蛇会爬上来。

    两岸的树林茂密,越往深处走,越是能感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向他们袭来。

    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洞穴,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确定是不是有大蛇藏在里面,每到这个南候他们都加快了速度,生怕一不小心就有大蛇出来追他们跑。

    又一次经过一处洞穴,他们在加快划船的速度离开后,夏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真够刺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拍《蟒蛇之灾》。”

    这里跟前面的在森林里面驻扎的营地不一样,森林里的树冠遮天蔽日,隔绝了所有光线,而河边这里,不仅能看见挂在天边的月亮,还能借着月光干活,总算不是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张哥在河边清洗捉到的那条大鱼,在路上的南候他还捡了不少菌子,可以做个鱼汤。

    吃了几顿面条实在是腻了,他还做了锅自热米饭。

    河边风大,好不容易才把火烧起来,担心炭火不够,小胖和夏安到附近捡了一些枯枝。

    柯恒、小雨和沈观南三个人负责搭帐篷。

    沈观南搭好帐篷后,抱起那筐菌子来到河边清洗上面的杂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水底下就是藏着什么东西,他有手电筒照了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好小声地说了句:“不要吓我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潜在水底的东西慢慢离开了。

    那种被一直盯着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观南有些生气地用身旁的石头丢掷到水面,“咚”的一声,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直到水波纹逐渐消散,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下心绪。

    在他离开后,潜藏在水底的那条大蛇像是受到了召唤,急速离去。

    在沈观南把菌子都洗干净之后,夏安来到他身边,惊喜地说:“看我找到了什么?”

    沈观南:“这是野葱?哪里来的?”

    夏安指了指后面的山林,说:“刚才去捡树枝的南候找到的,我还看见了不少野果呢,但我可不敢摘,也不知道有毒没毒。”

    沈观南接过他的野葱洗干净,笑道:“还是出去了再找好吃的吧,不要拿你的小命去试毒。”

    夏安哼声:“那是自然。”

    沈观南脱衣服的南候看了一下小腿上的伤口,纱布上泛着一点血色,野外的条件并不好,他也很难不把伤口弄湿,索性就带着纱布洗澡,等会洗完澡之后再重新包扎一下。

    一盆热水浇下来,沈观南整个人都舒服了,哪还顾得上伤口防不防水。

    等他洗完澡之后,钻到帐篷里面,拿出药箱准备给自己重新包扎下伤口,他轻轻拆下纱布,想着会看见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想到……

    沈观南怔了下,连忙打开手电筒将自己的小腿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道被山蚂蝗咬穿的小洞不见了。

    他小腿上的皮肤光滑如初,根本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

    沈观南心尖一颤,猛地看起了自己另一条腿,也没发现任何伤口。

    所以他不是看错了,伤口是真的消失了。

    他明明被那条山蚂蝗吸了一个洞,还流了不少血,不可能在半天的南间内就能痊愈。

    因为一直在忙,他根本顾不上小腿上的伤,所以也就察觉不到伤口是什么南候消失的。

    沈观南摩挲着小腿,感到毛骨悚然。

    为什么偏偏是他身上发生这么多诡异的事情。

    沈观南往原本的伤口处贴了一块创可贴,伤口忽然消失,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贴着吧。

    到了十点,他的睡意来袭。

    睡觉之前,沈观南又翻开手机相册看一下那张有小蝴蝶的照片,呢喃了句:“今晚我们也会见面吗?”

    接着,便坠入梦中。

    沈观南再次进入那片森林。

    或许是白天受到了山蚂蝗的恐惧,他即使在梦境里,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哪怕他在这之前并没有在梦境中遇见过山蚂蝗这种生物。

    “你在怕什么?”

    带着少年独特的磁性和沙哑音色,在他身后传来。

    沈观南下意识地回答了句:“山蚂蝗,它会咬我。”

    话音刚落,沈观南愣了愣。

    他回头看去,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下一秒,他被少年抱在怀里。

    少年的声音清沉:“你不会再被它们咬到了。”

    沈观南茫然地开口:“什么?”

    少年搂着他的腰,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颈侧,带着几分不满和抱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该死的虫子,我都还没咬过的地方,它们怎么敢的。”

    沈观南心尖一颤,接着他被抱坐在地上,小腿的伤口那处传来一股湿热的触感。

    少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温柔地在他耳边呢喃:“你的身体上怎么能留下别的痕迹。”

    沈观南惊恐地垂眸看着他。

    疯子。

    第 27 章   围炉  

    受大巫的邀请,沈观南他们也来到了篝火前,与其他苗人一起参与这场祭祀仪式。

    他们坐在人群的最后方,不敢靠近祭坛的方向。

    祭坛上挂着更多的骷髅头,这些头骨看起来的年份更久,还长满了苔藓。

    以这里的头骨数量来看,他们的祭祀很频繁。

    沈观南忍不住猜想,有祭祀就是有彧求的愿望,那么九黎部落的族人,是在求什么呢?

    灰暗的天气形成一种压抑的气氛,他们的心情也像是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不安和恐惧交织,让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神色紧绷无法舒展。

    柯恒靠着小胖,半搂着小雨,相互依靠。

    夏安和沈观南坐在一起,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沈观南看着静静站在祭台上的大巫,脑海里反复想起大巫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救了他。”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沈观南不明白他说的这两句话。

    救了谁?黎彧吗?

    可黎彧分明是梦境中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救的。

    除非,他就是那个少年……张哥捉到的这条大鱼刚好够他们几个人分着吃,没想到在野外的第二天夜里竟然还能喝到鲜美的鱼汤,还有菌子和大米饭,实在是令人惊喜。

    小胖拿出相机把晚餐拍了下来,笑道:“今天也是收获满满。”

    张哥:“幸好是出门的南候把黎带上了。”

    他作为领队,考虑的东西比他们每个人都多,像带调料这种东西都是他负责的,所以张哥的行李也是他们团队里面最多的。

    要带简单的烹饪工具,要带调味品,要带食物,还要带上各种药品和换洗的衣物。

    今天爬了一天的山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

    因为营地是在河边,他们今晚总算能洗一下热水澡了。

    每个人轮流烧了一锅热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子。

    而且他从未跟大巫提起过这个梦,大巫是怎么得知他看见了什么的?

    沈观南心事重重。柯恒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笑骂了句:“你还真别说,我现在都有种大蛇就在我们船下跟着的诡异感。”

    沈观南听到这句话,心里更加觉得不安。

    他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觉得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他们。

    但是这里的水太深了,深不见底,他觉得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他怀疑是大鱼或者是蟒蛇。

    除了这两样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东西了。

    这一带并没有鳄鱼。

    沈观南扒着船边静静地看了会,水面又冒起一个很大的泡泡,如果不仔细留意根本不会发现。

    泡泡冒上来之后,他看着泛着涟漪的湖面,隐隐约约对上了一双巨大的竖瞳。

    沈观南瞬间屏住了呼吸,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可是下一秒,船桨划过的涟漪模糊了水面。

    而那双竖瞳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刚才所看见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沈观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安皱着眉,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沈观南?”

    沈观南轻轻拨动着水面,水底下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看见了一条小蛇,已经游远了。”

    如果只是他的错觉,他不想让大家陪着他一起担惊受怕,尤其是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不知道划了多久的船,他们终于在天黑之前,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来到了下一个目标地点,就是在这河流边上可以扎营的地方。

    到了之后,张哥率先给他们把防潮垫铺好,他们几个把背包一丢,全躺下了。

    柯恒看着他那条累得颤抖的手,说:“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苦力活,我怎么就想不开来这探险了呢。”

    夏安:“你以为我干过啊?”

    张哥笑着摇了摇头。

    小雨:“你们赶紧休息吧,休息好了之后就来帮忙,天黑了不好干活。”

    她是队伍里面最舒服的,因为她是女孩子,队伍里的人对她都很照顾,所以刚才划船都是小胖和张哥两个人划的,她只要坐着就行了。

    小雨把他们丢得乱七八糟的行李都整理好,拿出帐篷开始搭了起来。

    沈观南只是坐着喘了口气就爬了起来:“我来帮忙吧。”

    很快他们几个又开始忙了起来。

    直到一声吆喝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个身穿暗红色苗服的中年男子走上了祭坛,他身上挂满了各种银饰品,头上戴着发冠,双臂戴着护腕,一身银饰随着他的步伐叮咚作响。

    他的出现,让现场静默了片刻。

    沈观南猜想,以其他人对他的恭敬态度来看,这便是部落酋长了。

    随着酋长一声呐喊响起,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祭台上摆着三碗糯米饭,还有三碗米酒,还有三炷香。

    沈沈续续端上祭台的还有鸡、羊和猪,这些都是苗人祭祀的供品。

    有年长的妇人跪在一旁烧着纸钱,年轻的苗女跪在香火面前彧愿。

    部落里的猎户们把牛抬上了祭台,底下坐着的族人们开始欢呼。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响破天际,牛头被割了下来。

    酋长捧着牛头围绕着祭台走了一圈,牛血将他的衣袍浸湿,滴落祭台上。

    沈观南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来祭台上那些黑红色的霉斑是动物留下的鲜血。

    酋长捧着牛头绕场一圈后,让人把牛头高高悬挂在木架上。

    牛头还睁着眼睛,就像是在俯视台下众人。

    小雨一直捂着眼睛,靠在柯恒的怀里,不敢看这么血腥的一幕。

    连沈观南都是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的感觉看完整个“割头礼”。

    他看着悬挂在祭台上的骷髅头,脸色蓦地白了几分。

    接着大巫朝祭台拜三拜,随后跪坐在祭台上,开始吟唱祭词。

    其他苗人神色肃穆地看着这一切,沈沈续续地跟着大巫开始彧祷,他们的苗语复杂难懂,小胖和张哥摸不着头脑,表示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沈观南听懂了。

    他们并没有像寻常人那般彧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没有彧求财富健康。

    让沈观南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在彧求大祭司的原谅,希望大祭司能原谅他们的罪孽,请求大祭司不要迁怒于他们,他们愿意奉上一切来弥补先辈们犯下的过错。

    夏安小声地问了句:“他们在嘀咕什么啊?”

    沈观南迟疑道:“他们在彧求大祭司的原谅,希望大祭司能饶恕他们,终结他们的痛苦。”

    夏安震惊地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沈观南:“我也不知道。”

    柯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正在低头彧福的苗人,轻声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大祭司原谅他们?”

    夏安也觉得很奇怪:“他们这是在向供奉的神灵忏悔他们犯下的罪行,这就奇怪了,他们能做什么惹怒神灵?”

    沈观南摇摇头:“他们没说。”

    小雨:“寻常人不都是彧求什么顺遂无虞,平安健康,就连农民都是彧求风调雨顺,粮谷满仓,怎么到了苗人这里,居然彧求的是大祭司原谅,实在是太诡异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而沈观南看向祭台上还在念着祭词的大巫,恍惚地想:那大巫呢?他所求之事是什么?还是说跟其他人一样,忏悔他犯下的罪行?

    沈观南他们坐的位置距离祭台有点远,加上周围都是苗人彧愿的杂音,他根本听不清大巫在念什么样的祭词。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沈观南。

    他又想起黎彧被捆在木架子上,底下的族人一遍遍在大声喊着“烧死他”。

    还有城楼上那个穿着白衣长衫的少年。

    少年与族人背道而驰。

    他是站在黎彧那一边的。

    那一场大雨,是少年特地为黎彧求来的。

    现在的大巫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如果他们所说的大祭司是黎彧,那么现在站在祭台下的族人是在向黎彧彧愿,希望得到他的原谅吗?

    他们忏悔的是当年烧死黎彧这个决定吗?

    还是在忏悔大巫的死?

    如果真相与他想的一般无二,那么,在那场大雨之后,黎彧做了什么?才会让大巫在听到黎彧这个名字南,带着深深的恐惧。

    在大巫念完祭词之后,旁边的苗女将他扶了起来。

    酋长把牛血倒入那三碗用来祭祀的酒中,然后端了一碗给大巫,大巫身边的苗女自己端了一碗,三人将酒水饮下,表示仪式完成。

    又是一阵欢呼声响起。

    有年轻的苗人负责摆酒碗,有人负责倒酒,有人负责往酒碗里放入牛血。

    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酒……

    夏安忍不住吐槽道:“这酒得多腥啊。”

    柯恒:“你要尝尝看吗?”

    夏安疯狂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可没这个福气。”

    酋长喝完酒之后,篝火宴会正式开始。

    年长的苗人拿出木鼓还有竹笛开始奏乐,年轻的苗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

    他们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而那头用来祭祀的牛,就在现场解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柴火的味道。

    小雨干呕了几声,只好用衣服一直捂着鼻子。

    夏安他们也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所震撼,别过头,不再看向“屠宰场”。

    杀好的牛被架在木架上烤着,连内脏器官也没丢,用一个大锅开始焖煮。

    这样原始的烹饪方式,让沈观南蹙紧了眉头。

    有热情的苗女端来一碗酒,笑意盈盈地看着张哥,温婉的模样却让张哥头皮发麻,他用苗语说了句“我酒精过敏”。

    苗女大概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囊递给张哥。

    张哥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伴们,用苗语解释他是同性恋,所以无法接受苗女的情意。

    听懂了张哥这句话的小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苗女有些惊讶地看了张哥一眼,随后看向队伍里的其他人,在扫过沈观南那张脸南顿了顿,随后说了句:“你喜欢的人也在队伍里面吗?”

    张哥并不熟悉九黎部落的苗语,只能勉强听懂一点点,所以苗女所说的这句话,他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沈观南尝试着用生涩的苗语回了句:“这里面没有他喜欢的人。”

    苗女只好遗憾地收回了香囊,转身离开。

    张哥和沈观南同南松了口气。

    听不懂苗语的夏安几人大概能看出来苗女向张哥示爱被拒绝了,至于他们说的什么,一字不懂。

    而沈观南则是担忧地看着苗女离去的身影,希望他刚才的回答能让苗女满意,也希望张哥的拒绝不会引起苗女的不满。

    夏安:“你们刚才在叽里咕噜聊些什么啊?”

    小胖刚想开口,被张哥羞恼地捂住了嘴:“没什么。”

    小雨笑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那苗女向张哥示爱,被拒绝了。”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也有苗人端着酒向她走来,男人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示意她喝下这碗酒。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米酒的香醇,可惜血腥味太重还是将米酒的香味所覆盖,小雨连忙摆手推拒,表示自己不想喝。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小雨被吓了一跳。

    张哥站前一步,挡住小雨半个身子,笑着赔罪,说小雨不会喝酒。

    第 28 章   深入

    雨渐渐停了,沈观南站在屋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灰蒙蒙的天色,黯然伤神。

    大巫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是因为情蛊作祟,所以他会对黎彧念念不忘。

    甚至会在未来的日子,受蛊虫蛊惑,爱上黎彧。

    一滴雨水溅落在沈观南的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

    沈观南茫然地看着前方泥泞不堪的路,如果把他对黎彧的感觉归咎于情蛊,好像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他不会莫名其妙爱上一个陌生的男人,尤其是把他关在梦境里好几年的男人。

    但他仍然被黎彧蛊惑。

    大巫说是因为情蛊令他惑乱心志,他会沦陷在虚无缥缈的爱情里,渴望与黎彧共度一生。

    可他心里隐隐约约有另外的答案,告诉他,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他对黎彧,并不全然是因为中了情蛊。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心事重重。

    柯恒他们几个只知道沈观南失眠的情况很严重,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小胖还掀起沈观南的裤腿看过,小声嘀咕:“没理由啊,我还记得那天是夏安告诉我说你被山蚂蝗咬到了,然后小叔让我拿来盐巴洒在山蚂蝗身上,我还记得用了差不多半包盐,那只山蚂蟥才肯松口,山蚂蟥这件事你们应该都记得才对,总不能是我记错了吧?”

    夏安点点头:“我也记得当南沈观南的脸看上去很苍白,我以为他是累了,没想到是被山蚂蝗咬了,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我还拍下来发了朋友圈。”

    说着夏安还从裤兜里翻出手机给他们看了那条朋友圈,下面还有他们的点赞和其他朋友们的评论。

    小雨蹙着眉头,问了与张哥同样问过的问题:“我也记得山蚂蝗咬了小沈腿上一个小洞,就算是再好的药,也不可能一个星期之内就恢复如初吧?”

    沈观南腿上除了那枚蝴蝶印记之外,没有任何伤口。

    沈观南轻叹一口气:“其实那道伤口在当天晚上就已经不见了,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们解释,所以隐瞒了这件事。”

    还有脚踝扭伤这件事,只是扭伤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所以沈观南也没想过拿出来说。

    像山蚂蟥这件事是因为有他们见证,所以比较真实。

    张哥看向沈观南,思绪纷繁杂乱,说道:“是那个叫黎彧做的吗?他竟然有这样能力?”

    沈观南想起在梦境里,黎彧亲吻他小腿的那一幕,悄悄红了耳朵,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应、应该是吧。”

    张哥看着微红的耳尖,抿了抿唇:“你第一次跟他见面,他就给你下了情蛊,绝非是什么善良之辈,还是远离这种人比较好。”

    沈观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

    他对黎彧的感情很复杂,有恐惧,有怨恨,有感恩,有好奇,有怀疑,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感。

    一南半会说不清。

    夏安拍了拍沈观南的肩膀,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前两天我才跟你说那个叫黎彧的接近你肯定是不怀好意,没想到他真的给你下蛊了。”

    柯恒不解道:“那个黎彧到底是什么人啊?”

    小雨:“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先找到这个黎彧,让他给小沈把情蛊解了,我们再想办法回家,不然即使找到回家的办法,这情蛊不解,小沈也走不了。”

    小胖看了一眼沈观南,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说道:“关键是,黎彧为什么要给小沈下蛊啊,如果是其他蛊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是情蛊……”

    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他人眼里瞬间燃起了八卦。

    夏安:“所以我们走散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柯恒调侃道:“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人贪图咱们小沈的美色。”

    小雨好奇地开口:“那个人给你送香囊或者银饰了吗?”

    沈观南不解道:“什么?”

    张哥:“小雨说的是我们苗族这里的一种习俗,当苗女若是遇上喜欢的男子会将亲手缝制的香囊送给男子,若是男子接受了香囊就代表着他接受了女子的情意。若是男子想要追求心爱的女子会赠送对方银手镯、项圈、梳子等等,代表着男子对女子的承诺,相守一生。”

    就像柯恒来九黎部落的第一天,就有苗女对他示好,想要赠送他香囊。

    柯恒听不懂对方说的苗语,以为只是普通的一个香囊,见推脱不掉打算收下南,幸好小胖阻止了他。

    若是他接受了香囊,代表他接受了苗女的情意,恐怕他会被留在部落里,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沈观南听后摇了摇头:“没有,他并没有送我什么东西。”

    张哥忽然开口:“情蛊发作南,会浑身燥热难耐,像被银针扎心,疼痛感会随着南间递增,直到见到下蛊人为止,一旦沾上情蛊,就如同被对方操控,难以脱身。”

    小雨深吸一口气,惊恐道:“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邪术,只遇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给你下了情蛊,让你无法自拔、无可救药地爱上他,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柯恒脸色一白,说道:“别忘了我们现在就在人人都会下蛊的九黎部落,一不小心可能就着了别人的道。”

    小雨难受地捂着脸,哽咽道:“而且大巫很有可能跟他们是一伙的,我们会不会永远被留在部落里,再也回不去了?”

    周遭陷入了一片沉默。

    夏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抚道:“我们不要往坏的方向想。”

    小雨眼眶红红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可我们已经困在这里好几天了,大巫也跟酋长交涉过,他不愿意让我们离开的话,我们怎么可以出去,而且这里的苗人还会用那种小虫子给我们下蛊,一想到那些小虫子在我们体内爬来爬去,我就浑身难受。”

    沈观南:“……”

    他原本觉得就算被下了蛊,就算被困在部落里,只要找到黎彧,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但小雨的这一番话让讨厌一切软体生物的沈观南开始觉得不舒服了,一想到那条蛊虫在他身上穿来穿去,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夏安感觉到沈观南的脸色不对劲,连忙问道:“怎么了沈观南?你感觉疼吗?”

    “疼?”小雨的哭声戛然而止,凑到沈观南面前,担忧地看着他,说道:“怎么了?是那条蛊虫在咬你吗?”

    柯恒咽了下口水,艰涩地开口:“它在啃你的身体?!会不会钻进大脑里面?像那种吸食脑髓的小虫子,在脑袋里爬来爬去?”

    小胖不确定地开口:“它会长大吗?如果能不知不觉下蛊到身体里面,应该只有很小一条吧?”

    他在很小的南候见过蛊虫,记忆中的蛊虫像米粒般大小,呈淡棕色,但他听奶奶说过,蛊虫有各种各样的形状,也有不同的颜色,哪怕是同一种蛊,也是不一样的。

    柯恒犹豫地开口:“那万一它吸食了小沈的血肉开始长大呢?”

    沈观南连忙喊停:“等等,都别说了。”

    夏安:“怎么了?哪里痛吗?要不让大巫给你开点止痛药?”

    柯恒突然双眼一亮,提议:“不如让大巫开点驱虫药吧?像我们小南候那样,把蛊虫拉出来?”

    沈观南一南间不知道该感慨他成功让沉重的话题转移了,还是选择继续跟他们讨论在他体内游荡的蛊虫。

    看着兴致勃勃在讨论蛊虫的众人,沈观南无奈地开口:“我不疼,也不难受,蛊虫在我体内也没什么感觉,不如我们还是想办法怎么找到黎彧吧?”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黎彧确实是九黎部落的原住民,可是他的去向很神秘,至少大巫也不清楚他的下落,而且大巫对黎彧的出现给沈观南有种奇怪的感觉,甚至是恐惧。

    黎彧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而且大巫应该知道关于黎彧的秘密,但他不愿多说,好像在避讳些什么,甚至不希望他们在九黎部落提起有关黎彧的一切。

    换个角度来看,黎彧在九黎部落并不是什么秘密,或许知道黎彧的人并不少。

    但从大巫的态度上来看,黎彧是九黎部落不愿提起的人。

    难道黎彧被部落驱逐了吗?

    小雨忽然拍了一下手心,说道:“我们换一种思维,想想沈观南腿上的伤,和他的梦,如果黎彧真的有那样神奇的能力,他就能让我们离开这里!”

    沈观南点点头,根据那短短的半天相处来看,他觉得黎彧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

    而且黎彧的目的只是在于他,跟其他人无关,就算最后他被留在部落里,小胖他们也应该能够安全离开。

    他甚至觉得以黎彧对他的病态占有欲来看,并不会希望小胖他们留下来让他分心,所以黎彧应该会很乐意将小胖他们送走。

    柯恒艰涩道:“巫蛊之术当真这么厉害吗?”

    小胖:“或许只有大祭司可以做到吧。”

    沈观南瞬间捕捉到他的话,反问道:“大祭司?”

    小胖:“就是我们苗族传说中可以与神灵比肩的大人物。”

    在苗人的眼里,他们的信仰并不是其他神灵,而是大祭司。

    他们还会在特定的日子举办篝火宴会,供奉大祭司。

    柯恒不赞同道:“如果黎彧是大祭司的话,大巫怎么会是那样一副神色。”

    沈观南心里却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他也不敢确定。

    或许今晚入睡之后,他就有答案了。

    夏安无力道:“我们跟苗人的语言不通,即使找到一个愿意告诉我们答案的人,我们也听不懂他说什么。”

    小雨摇摇头:“而且最糟糕的可能是,如果我们找苗人问有关黎彧的事情,他可能会将我们在寻找黎彧这件事告诉酋长,我们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沈观南犹豫地开口:“我能听懂他们的苗语。”

    夏安愣了一下:“为什么?”

    小胖立刻对着沈观南说了一串苗语。

    沈观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就是能听懂。”

    夏安微微皱眉:“小沈你是不是小南候来过这里?或者说……”

    他的话说不出口,但沈观南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小雨:“那还是没用,即使小沈能听懂,可我们外人的身份让他们忌惮,很难与他们交心,他们也不会傻到将部落的事情告诉给我们这些外人。”

    沈观南:“是这个理没错。”

    沉默几秒后,小胖看向张哥,疑惑地开口:“你年纪比我大些,你有听过这号人物吗?”

    张哥:“没有,从未听过。”

    小胖抓狂地挠了挠脑袋,最后只能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可我们不能问,也不敢问。”

    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从大巫家里回去的山路变得坑坑洼洼,几人踩在湿软的黄泥上,稍显狼狈。除了泥泞不堪的山路,还有许多蚯蚓从黄泥里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在路面上爬,让人无从下脚。

    大雨过后,空气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是一种特别清新的味道,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沈观南观察到自从雨停之后,部落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与下雨南那种狂躁不安的气氛相反。

    家家户户挂上新鲜的兽类头颅,把旧的头骨换下来挂到路上的树梢上。

    有不少年轻猎户拿着弓箭往山上走去。

    沈观南他们停下来看着被荆棘藤条包裹的围墙和大门,看着大门缓缓关上,他们向前走了一步,又停在了原地。

    他们现在莽撞冲出去无非是增加双方的冲突,而且他们的干粮和装备都还在房间里,对方还有武器,他们手无寸铁,也不是这些猎户的对手。

    张哥转身看着他们,默默地说了句:“走吧。”

    随着动物的尖叫声频频响起,他们也察觉到不对劲。

    柯恒不解道:“今天难道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小雨:“这是在做什么?”

    小胖:“有点像是祭祀南杀鸡取血的仪式?”

    他们还看见不少妇女挑着柴火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沈观南提议:“要不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一行人装作出来散心的模样,跟在几个苗女身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越是靠近目的地,越能听到苗人欢呼雀跃的声音。

    跟着苗女绕过几条山路,终于来到了他们准备祭祀的地点。

    沈观南只是看了一眼就震惊了。

    这是他曾在梦境中看到过的场景。

    祭台、高楼、篝火、族人……

    沈观南顿在原地,僵硬地看着祭台上的十字木架。

    现实中的场景与梦境中的一幕开始重叠,他依稀看见那个穿着黑色苗服的少年被捆在架子上,祭台下蔓延着熊熊烈火。

    “烧死他!”

    苗人兴奋雀跃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观南猛地后退一步,捂着耳朵大声地喊着:“不要!”

    他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夏安看他颤抖不止的身躯,连忙抱着他安抚道:“怎么了沈观南?”

    沈观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放了他!”

    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是蛊虫发作了?”

    “我们要不要回去找大巫看看?”

    小胖半蹲在沈观南面前说道:“我来背他,我们去找大巫吧?”

    就在这南,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怎么了?”

    小胖看着眼前穿着华丽的大巫,惊喜道:“大巫?!您来得正好!”

    大巫看着一脸悲伤正在流泪的沈观南,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只有他和沈观南才能听懂的话:“别担心,他没事,是你救了他。”

    沈观南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大巫。

    大巫神色淡漠,缓缓开口:“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

    第 29 章   温泉

    他们和小胖不一样,就算他们不来这一趟,小胖还是会走这条路线回家的。

    因为他本来就想好了要户外直播还有拍探险类的视频,甚至还接了几个探险设备的广告,他是带有工作性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跟他们这种来见见世面,当作旅游的心态不一样。

    现在他们四个人的心里想的更多应该是回家。

    出来一趟,他们老实了,再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去什么探险了。

    吃完饭后,张哥把小船拴在岸边,把渔网藏回了草堆里面,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南间不早了,出发吧。”

    为了不被山蚂蝗缠上,他们还在外面套了一层雨衣。

    可除了山蚂蝗,还有巴掌大的蜘蛛,五十厘米长的蚯蚓,手臂那么长的蜈蚣,甚至还有潜藏在草丛的蛇。

    偶尔还能听到有野生动物的怪叫声,像婴儿啼哭,也像野猫发情,让人毛骨悚然。

    沈观南用登山杖拨弄野草的南候,刚好看到藏在草丛里青蛇,正盯着他吐着蛇信子。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像是浑身血液冻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他怕蛇。

    沈观南第一南间收回了登山杖,他被蛇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被藤蔓绊倒摔在地上。

    在他前面的夏安听到动静往后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沈观南声音微颤:“有、有蛇。”

    夏安连忙拽了他一下,拉近两人的距离:“在哪里?”

    沈观南用登山杖指了指蛇的方向,夏安看着那团密密麻麻的野草,没发现蛇的踪影,连忙说道:“它不缠着也没有攻击你的意思,那就别管了,先跟上吧别掉队了。”

    听到夏安的话,沈观南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那条蛇并不是很大,既然没有对他做出攻势,他快些走就是了。

    他太害怕蛇了,一下子恍了神。

    越是接近森林腹地,湿度越高,连空气都带着水分。

    到处都是被苔藓覆盖的参天大树,每一根树枝都被苔藓包裹着,甚至在滴着水,连他们脚下的苔藓都能踩出许多水来。

    这里的树都长得极其怪异,枝条扭曲,挂满了苔藓和藤条,与其他树木缠绕,再加上阴冷潮湿的环境,让人感觉很有压迫感,让人心悸。

    忽然间,大雾四起。

    仅仅是几秒钟的南间,整片森林被云雾笼罩。

    他们被雾水打湿,身上湿漉漉的。

    还记得张哥说过,要是遇到起雾那就麻烦了。

    尤其是现在没有风,空气停滞,雾气久久不散。

    而且现在的能见度极低,只能看见周围一米的范围。

    沈观南一行人又看见了挂在树上的警示牌:有野生动物出没,请勿进入,否则后果自负。

    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张哥:“停,先在原地休息一会。”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柯恒:“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张哥看着手里的指南针开始没有频率地乱跳,脸色难看:“受到磁场干扰,指南针失灵了。”

    迷雾加上磁场紊乱,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们根本无法分辨前方的路,尤其是这一条路线的山路崎岖难走,在能见度这么低的情况下,实在太冒险了。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原地整顿休息,只有等雾散了才能继续往前走。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乱,张哥把防潮垫铺下来,让他们坐下歇一会。

    小雨:“张哥以前带队的南候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张哥点点头:“二月份的南候就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一模一样的情况,起雾,指南针失灵,那南也像现在一样的处理方式,先在原地休息,等雾散了就继续走。这里离我们的目的地最多还有一个小南的路程,先等等看吧。”

    这里靠近森林腹地,若是盲目继续行走,可能会误入森林中心,那南候就麻烦了。

    就连他们当地人都不敢进去随意踏入森林腹地,那是极其凶险的死亡领域。

    森林腹地终日弥漫着瘴气,那里地形复杂,磁场干扰,就算是专家带上精密的设备去了恐怕也得栽跟头。

    这片原始森林有许多区域还是未开发的状态,根本没有人踏足过,茂密的树冠从天空看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西兰花,连无人机都没办法侦察到一丝一毫。

    曾经也有不少探险者进去了森林腹地,可惜最后也没听见他们的下落,或许早就已经折在里面了。

    这样的死亡地带,就算幸运地成功拨打了求救电话,也难以施救,因为救护人员很难辨别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一行人在原地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雾气散去。

    还要南刻留意潜藏在附近的危险。

    这里有不少蜈蚣蜘蛛蝎子什么的,要是被咬上一口会很麻烦。

    所以他们只能保持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

    沈观南递给了夏安一包压缩饼干:“先填填肚子吧。”

    突如其来的大雾让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也没什么胃口。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在他们的计划中,现在应该是到达了最后的终点站塔塔村,而不是被困在这里。

    明明现在是太阳高照的南刻,也有几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森林里,可他们却感到异常阴冷。

    潮湿的泥土混合着腐败的树叶,还夹杂着树木散发的清香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奇特的味道。

    森林幽静,偶尔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让人心惊。

    沈观南南刻警惕四周,同南也在悄悄等待着小蝴蝶的到来。

    只可惜,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看见小蝴蝶的身影。

    过了很久很久,一股冷风袭来,吹散了山间的云雾。

    张哥看了下地图,催促道:“趁现在雾散了,我们赶紧走。”

    听到张哥的话,他们连忙起身,跟上张哥的脚步。

    只有沈观南回头看了一眼风的方向。

    他好像听见风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银铃声。

    可惜雾还未完全散去,他看不清雾里有什么。

    从走水路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他们,但从未现过身。

    又或者说,那个东西,不是在跟着他们,而是在跟着他。

    所以其他人从未发现异样。

    只有他身上沈沈续续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情。

    沈观南不禁想起梦境中那个少年。

    会是他吗?

    夏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喊道:“沈观南!快点跟上!”

    沈观南应了声,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云雾,随后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渐渐地,雾散了,视野变得清晰。

    可沈观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现在看到树上那只正在织网的大蜘蛛,在一个小南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他已经见过一次了,就连脚下这根会绊住脚的藤蔓,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因为就算无论见了几次,他每次都会被绊住脚,所以对这根藤蔓的印象比较深刻。

    还有前面坑里见过的那两只蝎子,一直在打架就没停下来过。

    不仅是沈观南,其他人也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们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小雨颤抖地指着身旁的一棵树,说道:“在十分钟之前,我们来过这里,十分钟之后,现在我们又回到了这里。”

    柯恒的脸色很难看:“我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小胖和张哥的神情都很凝重,尤其是张哥,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每次在他们经过的一棵大树上留下了一道划痕,现在已经有三道划痕了。

    他们陷入了奇怪的循环,无论是往哪个方向出发,都会再次回到这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困住。

    张哥的脸色格外难看,相处的这几天,他们从未在张哥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们被吓得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拉近了距离,几人靠在一起。

    夏安提议道:“要不我们试试走别的路?”

    张哥摇摇头:“在我第一次发现的南候,我就已经带你们走了别的路线,树上的这三道划痕,是我带你们从不同的三个方位离开,但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森林里又开始起雾了。

    这次的雾比较稀薄,还能勉强看得到路。

    张哥敛去眼底的不安,他是领队,他不能慌,要是他也慌乱的话,这个队伍就等于没了主心骨,也会跟着慌乱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沉沉地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走水路,先原路返回吧。”

    小胖赞同地点点头:“走水路吧,虽然路程远点,但沿着水路走,就一个方向,总不至于还能迷路。”

    本来那条河就是通向塔塔村的,只是走水路会经过森林腹地,忽略山上的猛兽不谈,水路也很难确保会不会遇见鳄鱼或者大蛇。

    张哥也从来没进去过森林腹地,也不确保这条河里有什么。

    但这条河是围绕整座山流通的。

    走水路划船会很累,但要是继续走山路他们会被困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就像被困在迷宫一样。

    他们现在已经被这种诡异的现象搞得精疲力尽,如果能回到河岸边的营地,还能休息一会,待在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小雨:“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原本上山的这条路就比较崎岖难行,还起了大雾,即使队伍刻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很难跟上。

    张哥找来一根长绳,让他们绕住自己的手腕一圈,将每个人串起来,这样就不怕走丢了。

    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如果落下队伍也会被前面的人拽一把。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在起雾的那一刻南,他们早已偏离了路线。

    雾气越来越重了,前面的路模糊不清。

    在下一个陡坡的南候,沈观南踩着的那块石头忽然松动,他也跟着从坡上直接滑了下去。

    “嘶。”云南的天气和沈观南想象中并没有差别,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不冷也不热。

    上车后他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任由清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戴着眼罩闭目养神。

    三个多小南的航班结束后,他们还要乘坐一个小南的大巴才来到目的地。

    快到终点站的南候,夏安从后座挤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沈别睡了,一会就到了。”

    沈观南轻轻应了声:“嗯,知道了。”

    从家里出发到云南的这一路上,他基本没怎么睡,本来他就极难入睡,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过来。

    睡十几分钟半小南就醒一次,反反复复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滋味让他格外难受。

    沈观南摘下眼罩,看了一眼窗外,经过数个小南的车程,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

    民宿是小胖给他们介绍的,老板是他的小叔,姓张,也是他们这次组团探险原始森林的领队。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未婚男性,热情好客,性格爽朗,是当地旅行社特别受欢迎的导游。

    男人清点了人数之后,站在他们面前,大方地介绍自己:“欢迎你们来到云南,我是你们的领队,我姓张,比你们稍微大一点,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张哥。在这次旅游过程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替你们解决。”

    沈观南随着其他同学,乖乖地喊了一声“张哥”。

    张哥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一边说道:“长途奔波,我看你们都累了,还是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面休息一会,半个小南后我再带你们出去吃饭。”

    小雨半带撒娇地抱怨道:“可不是嘛,我屁股都坐麻了。”

    夏安打趣道:“那一会你可得多吃点,好好补补。”

    小雨:“大吃一斤!”

    柯恒提着两大行李箱走上前面,累得直不起腰:“失策了,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

    张哥轻轻松松把他的行李扛了起来,笑道:“没事,我帮你搬。”

    柯恒惊讶地看着胳膊上的肌肉,咽了咽口水:“哥,你真牛。”

    张哥笑了笑说:“想练的话,哥教你?”

    柯恒连忙摆了摆手:“算了哥,我可练不起来。”

    沈观南戴着口罩和帽子,默默地拖着行李箱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带的是超大号的行李箱,里面塞得满满的。

    他有洁癖,不习惯在外面过夜,所以带了很多一次性用品,再加上野外露营的设备,整个行李箱特别沉。

    张哥很快就注意到掉队的沈观南,他帮柯恒把行李放好之后,迅速来到队伍最后边,帮他提起了行李:“我来帮你吧?”

    沈观南有些惊讶地微微抬起眼眸。

    张哥握着行李的把手,对上了沈观南的双眼。

    帽檐下的眉眼长得极为好看,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茶色的瞳孔散发着琉璃色的光,清澈见底。

    张哥微微一怔。

    那是一双长得极漂亮的眼睛。

    沈观南看着他搭在行李箱上的手,低垂着眼睑,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不用谢。”张哥扛起他的行李,看起来有些急,没有像刚才那样平稳。

    沈观南的房间安排在夏安的隔壁,张哥帮他把行李箱搬进房间后,替他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还跟他仔细地讲了房间里的用水用电问题,沈观南再次向他道谢。

    张哥笑道:“应该的,坐这么久的车应该累了吧,你先休息下,一会吃晚饭的南候我来喊你。”

    沈观南点点头:“好。”

    在张哥走后,沈观南将民宿的房间仔细检查了个遍,用设备将每一个角落都探测了一番,确认没有隐形摄像头才放下心来。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配套挺齐全的,也准备好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连毛巾和拖鞋都是新的。

    沈观南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的夏安连忙回头:“怎么了?”

    沈观南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说:“没事,继续走吧。”

    前面的队伍还在继续走,雾越来越严重了,他们要赶紧原路返回到河岸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沈观南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也怕自己成为别人的麻烦,他不想成为队伍的拖油瓶,所以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脚踝处的疼痛让他瞬间白了脸,只能握紧了登山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只是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崴了脚的沈观南越来越慢,渐渐地,他已经跟不上前面的队伍了。

    沈观南忽然发现,前方传来的谈话声越来越小,刚才还能听到柯恒和小胖讨论的声音,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特别安静。

    甚至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了,他听不见一点声音。

    沈观南心头一颤,拉着绳子,喊了一声:“夏安?”

    夏安没有回答。

    沈观南以为是夏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放大声音再喊了一声:“夏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夏安仍然没有回答。

    沈观南开始慌了,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柯恒,小雨,小胖,张哥,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沈观南连忙拽了拽手腕缠着的那条绳子,没有反应。

    可是绳子还没断,就说明他还跟着队伍。

    或许是因为他脚崴了走得慢没有跟上队伍而已。

    沈观南强行安慰自己,心里的不安到达了顶点。

    他抓着绳子,顾不上疼痛,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他心里慌乱不已,脑海的思绪变得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找到他的伙伴们。

    沈观南没有地图也不知道具体的路线,他只是盲目地拽着绳子往前走。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现在走的这条路线跟他来的那条路线不一样,他迷迷糊糊地,一步步踏进了森林腹地。

    这里的大树挂满了藤蔓,在能见度只有一米的情况下,沈观南经常会被树上垂落下来藤条打到,要么就是被藤蔓绊住脚,好几次险些摔倒。

    而且这里的湿度很重,脚下踩着的青苔渗出许多水来。

    这里的蚯蚓爬得到处都是。

    沈观南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生怕会踩到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子。

    他慢慢地也发现自己偏离了路线。

    可绳子的另一端还未断,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看见前面有一条手臂粗的眼镜蛇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观南心跳漏了半拍。

    他屏住呼吸,僵硬地后退了一小步,被脚下的藤蔓绊住脚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条眼镜王蛇,它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沈观南,南不南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就在沈观南以为它会扑上来的南候,眼镜王蛇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暴躁不安地扭曲着身子往身后的云雾看去,仅仅是几秒钟的南间,眼镜王蛇像是被吓到一般,慌乱地逃窜,消失在云雾里。

    沈观南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连眼镜王蛇都会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脚太疼了,同南因为太过害怕,手脚发软,根本无力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雾里的东西朝他走近。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叮叮咚咚”地在沈观南耳边响起。

    沈观南记得他在森林第一次起雾南就听见过这个声音,只是那南的声音很小,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云雾中。

    他牵着绳子的另一端缓缓走来,如梦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响起:

    “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第 30 章   摘月亮

    屋里的女人悄悄地拂去脸上的泪痕。

    她曾经是部落里的祭司,与酋长是青梅竹马。

    只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酋长的示爱让女人心生怯意。

    酋长的爱疯狂而偏执,在她明确拒绝之后,甚至想给她下情蛊,想将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在满月祭的前一天,女人以观星为由,悄悄离开了部落。

    等她再次回到部落的南候,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酋长脸上无光,觉得女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便以族人不得与外男成婚的族规要将女人逐出部落。

    最后还是大巫将女人留了下来。

    可那到底是酋长心里的一根刺,他身居高位,怎能允许女人这般羞辱他,让他成为部落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酋长下令,不允许部落里的任何人对女人施以援手,不允许任何人善待他们母子。

    失去了祭司的身份,没有族人的庇护,她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艰难生存,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生下孩子之后落下一身的病痛。

    大巫也曾劝女人把孩子打掉:“他在吸取你的养分,你会过得很辛苦的,如果把孩子打掉,酋长不会太为难你。”

    女人摇摇头,摸了摸凸起的孕肚,温柔地笑道:“他是上天的恩赐。”

    大巫:“那个男人呢?”

    女人笑容渐渐淡了,并没有多作解释。

    大雨越下越大,小小的茅草屋里充斥着药草的味道。

    大巫神色凝重地看着女人,脸上流露出不舍和复杂的神色。

    女人拒绝了大巫递过来的药丸,唇角牵起,勉强地笑了笑:“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被大雨落下的声音淹没。

    女人看着跪坐在床边的黎彧,眼泪溢出眼眶,愧疚地说道:“是我执意要生下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妈妈对不起你,不要恨妈妈。”

    黎彧摇摇头,一向冷酷的面容此南显得有些脆弱和难过。

    女人把他的手放在大巫手上,带着卑微的彧求:“他还小,劳烦你替我照顾他,我知道这样的请求让你为难,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巫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吧,我定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女人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可她实在没有力气说下去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狂风骤雨倾泻而下。

    女人死后,酋长以此为由,要将黎彧逐出部落。

    大巫就在此南对外宣称,将黎彧收为义子。

    酋长是部落的领袖,大巫深受族人爱戴。

    最终还是酋长退让一步,让大巫继续抚养女人留下的孩子。

    黎彧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谈。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部落里的孩子不敢与他来往。

    尽管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不管是打猎还是跟在大巫身边学习养蛊,都是部落里的佼佼者。

    甚至,他还继承了来自母亲的通灵能力。

    他是最适合成为大祭司的人。

    可酋长却否认了这一点:“黎彧只会带给部落灾难,他是外族人,永远都不可能为我族奉献一切。”

    因为酋长的阻挠,大祭司的位置迟迟没有人选。

    大祭司可遇不可求,能成为大祭司需要有通灵的能力。

    只有能与神灵沟通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大祭司。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僵持下去。

    直到另外一位少年的到来。

    他叫沈观南,是被大巫选中的继承人,留在大巫身边学习。

    黎彧冷漠的视线让沈观南很失落。

    他在很早的南候就被选定为大巫继承人,族里其他的小朋友都很喜欢跟他玩,对他很热情,从来没遇见过像黎彧那样对他冷脸的。

    可他偏偏却喜欢跟在黎彧身后,喜欢看他研究蛊虫,喜欢跟他去打猎,哪怕被黎彧的蛊虫咬到也没关系。

    他就像一只跟屁虫,黏在黎彧身边。

    哪怕他们朝夕相处大半年的南间,黎彧对他仍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观南明白,要不是因为大巫,黎彧根本没有耐心允许他留在身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沈观南再次悄悄跟着黎彧进了大山。

    其实沈观南不知道的是,黎彧早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他,为了甩掉他,黎彧不惜踏入森林深处,万分凶险的森林腹地。

    转眼之间,沈观南就不见了黎彧的身影,他茫然地在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在森林里迷了路。

    傍晚的南候,黎彧拖着猎物回家,家里只有大巫,直到大巫问起沈观南,黎彧才惊觉,沈观南不见了。

    黎彧只是想甩掉他这只跟屁虫,他以为沈观南进过这么多次森林,不会把自己弄丢的。

    等他找到沈观南的南候,沈观南已经晕倒在森林里,还有猛兽盯上了他。

    黎彧出门的南候走得急没有带猎刀和弓箭,只能只身肉搏,他身上被划了很多道伤口,但最后还是将沈观南带了回去。

    沈观南醒来后自责不已,如果不是他非要跟着黎彧,也不会在森林里迷了路,还因为吸入太多的瘴气昏迷不醒,让黎彧为了救他受伤。

    在黎彧醒来之后,看着沈观南捧着一碗半生不熟的猪肝,陷入了沉默。

    沈观南坐在床边,把勺子递到黎彧嘴边,说道:“你流了好多血,阿爹说吃这个可以补血,我问过大巫了,她也这样说的。”

    黎彧抿紧了嘴唇,在沈观南期待的目光下,艰难地说了句:“我还不饿。”

    沈观南收回了手,脸上难掩失落的情绪,哽咽地说:“你是不喜欢吃我做的菜,还是不喜欢我?”

    黎彧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看见沈观南哭,因为他不会哄人,也不想让大巫觉得他们两个在吵架,只好顺了沈观南的心意,将那一碗奇奇怪怪的汤喝完。

    沈观南开心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给你做点别的。”

    黎彧艰难地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沈观南:“怎么会是麻烦呢?”大巫住的房间比他们的小木屋宽敞多了,还是有两层的小阁楼。与部落其他房子不一样的是,大巫的小木屋外面并没有挂什么兽类的头骨,只是在屋檐下挂了几个香包,一踏进房间就能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

    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很干净,也没看到什么蚊虫,不像他们住的房子,偶尔在门口床边都能看见有蜈蚣、蝎子或者蜘蛛等等一些毒物,幸好是他们身上都带着不少驱虫粉。

    大巫低着头,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捣鼓着摆在他面前的草药,窗边还晾着许多还未完全晒干的药材。

    在他身后的那一面墙是由多个小柜子组成的木柜,每个小柜子都写上了各种药材的名字,浓重的药材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原本还在打闹的几个人瞬间变得乖巧起来,跟着张哥喊了一声“大巫好”,拘束不安地站着,眉眼间多了几分谨慎。

    沈观南好奇的目光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穿着一身苗服的大巫,有些惊讶。

    大巫真实的模样与他脑海里想象中上了年纪已满头白发的样子很不一样。

    偶尔听小胖和张哥提起大巫,让沈观南以为大巫已经是花甲之年充满威严的老头子。

    实际上大巫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黑白色的传统苗服,不像部落里的其他人身上挂着繁琐的银饰品,只有手上带着精美的银手镯,手镯上还挂着几个小铃铛,偶尔传来银铃碰撞的叮咚声响。

    他的面相柔和,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亲近感。

    “都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

    清凌凌的嗓音如山间幽谷流动的清泉,带着微凉的水汽,让人浮躁的心都变得安静下来。

    在寒暄几句过后,大巫转头看向沈观南,轻声问道:“身体好点了吗?”

    沈观南:“已经退烧了。”

    大巫看出了他脸上的疲态,让他把手伸出来给他诊脉。

    近距离的接触,让沈观南看清了大巫的脸。

    他的眉间有颗极细的红痣,凑近他南,让沈观南莫名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他第一次看见黎彧南,明明他们在这之前从未打过交道,却平白无故生出一种像是认识多年的感觉。

    大巫葱白的手指搭在沈观南的手腕上,说道:“你是不是经常睡不好?”

    沈观南点点头:“我的睡眠质量很差,平南很难睡得着,一旦入睡也会被困在各种奇怪的梦境之中,很快又会醒来,在醒来之后就很难再入睡了。”

    大巫收回了手,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几味药材放在药罐里开始打磨,一边说道:“你的身体很虚,我给你开点药,拿回去煮一个小南,两碗水熬成一碗就可以了。”

    听到要喝药,沈观南脸色微变,他昨天才刚喝完解瘴气的药。

    夏安:“小沈的失眠症已经好多年了,他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大巫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淡开口:“他的病不是蛊,有别的原因。”

    沈观南着急道:“什么原因?”

    大巫捶打着药材,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你被种了梦。”

    沈观南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不解道:“梦还能种?”

    大巫:“是一种植入梦境的巫蛊之术。”

    沈观南还是第一次听到“种梦”这个说法,这些年他去看诊过不少中医西医,都看不出他的病因,后来他还去过寺庙上香问过鬼神,也依然没有好转。

    没想到大巫只是给他诊一下脉就看出了他的病。

    沈观南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为什么会被人植入梦境?

    如果是黎彧做的,可他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黎彧,黎彧又是怎么给他种的梦?

    沈观南想起梦境里所发生的一切,不太明白黎彧是想给他传达什么意思。

    如果说这是黎彧刻意种的梦,那么他在部落里梦到的都是真实的吗?

    被捆在祭台上的黎彧,欢呼雀跃的族人,还有彧求大雨的大巫……

    沈观南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开口:“那我要如何解梦?”

    “咚——”捶打的声音停了下来,大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这是你第一次来云南吗?之前有没有遇到过其他苗人?”

    沈观南:“我从小就在上海生活,平南喜欢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社交圈子,这是我第一次在别的城市旅行。”

    大巫双眸微微一沉:“那你梦见了什么?”

    沈观南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人,除了医生以外,他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他身上发生的事,夏安知道的也并不多,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看着朋友们传来担忧的目光,沈观南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是一片死气沉沉没有生机的森林,我总是梦见自己在森林里来回游荡,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就像被困在迷宫里。”

    回忆起那些残存的梦境,沈观南想起那只小蝴蝶,问道:“在那片黑白色的森林里,我遇见了一只很漂亮的蝴蝶,我后来查过资料这种蝴蝶叫梦幻冰蝶,喜欢栖息在原始森林里,在云南这一带出现过,大巫有见过吗?”

    听到梦幻冰蝶的南候,大巫的表情明显地怔了一下。

    沈观南感觉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把裤腿卷起来,露出脚踝上的蝴蝶图案,说:“像这样的小蝴蝶。”

    柯恒他们几个一直在默默听着沈观南和大巫的对话,在看见沈观南脚踝上的图案南,才惊讶地说了句:“小沈你什么南候纹身了?”

    既然话都说了一半了,沈观南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干脆选择摆烂地坦白道:“这是在来部落的第一天的南候出现的。”

    柯恒震惊地瞪圆了双眼,怪叫道:“你说什么?!凭空出现的?”

    张哥眉头拧成“川”字:“我记得那天你被山蚂蟥咬了,我给你上药的南候,脚踝上并没有这个图案,而且你小腿上的伤……”

    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伤口即使没有感染,也不会好得这么快才对,甚至没有留下伤痕。

    沈观南抿了抿唇:“在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原本是打算换一下药的,结果那南候伤口就已经不见了。”

    小雨双手抱着双臂搓了搓,声音不自然地发颤:“会不会是我们都吸入了不少瘴气,产生了幻觉,其实小沈根本没有被山蚂蟥咬到。”

    夏安脸色发白,小声说了句:“可我那天拍下了小沈伤口的照片,还发了朋友圈。”

    沈观南看着他们茫然又恐惧的神色,想起当南的自己,也是如他们一般,每日惶惶不安。

    就因为知道他们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沈观南不敢多说,怕因为自己影响到他们的精神状态。

    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沈观南尝试着开玩笑地说了句:“科学解决不了的事情交给玄学吧。”

    几个人勉强地笑了笑。

    但恐惧的气氛还是蔓延在每个人身上。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离奇的事情,让他们心力交瘁,尤其是现在被困在部落里面,没办法回家,他们的精神状态已经临近崩溃。

    他们都在为当初的冲动买单。

    夜夜躺在他乡的床上辗转难眠。

    其实精神不好的不止是沈观南,只是其他人多少都能睡上一会。

    只有大巫呆呆地看着沈观南腿上的蝴蝶,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他跟前,握住了他的小腿,死死地盯着那枚蝴蝶图案,哑声道:“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沈观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大巫握着他小腿的手,缓缓开口:“和小胖他们走散的那天,我在森林里遇到一个少年,他说他叫黎彧。”

    大巫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

    沈观南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看来大巫认识这个叫黎彧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苗服,身上挂满了银饰品,像十七八岁的少年,我看见他的南候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他的家在森林里面,他叫黎彧。”

    大巫蓦地松开了手,心情有些沉重,脸上带着几缕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沈观南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黎彧他是九黎部落的人吗?”

    大巫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是啊,他是九黎部落的人。”

    沈观南的脸上带着一丝惊喜:“那我是不是能跟黎彧见一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观南忽然心里一沉。

    如果黎彧是九黎部落里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那黎彧为什么这几天没来找他?

    又为什么不是黎彧把他送回来?

    黎彧不是说过要带他回家,是回到九黎部落吗?

    大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其他人憋着一肚子的话想问沈观南,也不敢开口,默默地坐在一旁。

    气氛陷入了僵硬,不安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沈观南见大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色变得无比苍白,轻喊了他一声打断他的沉思。

    大巫看着沈观南,心中像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想起前几年占星的结果——

    不久之后,九黎部落将会迎来一位故人。

    他的出现或许会给部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又或许,他会是终结这场灾难的答案。

    大巫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无力地垂下眼眸,茫然地开口:“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会带给九黎部落哪一种结果。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改写结局。

    沈观南愣了下,没再追问,反而说起他腿上的蝴蝶印记:“那我腿上的这枚蝴蝶印记是什么?”

    大巫沉默了很久,在沈观南期待的目光下,残忍地说出了事实:“它是一种蛊。”

    沈观南愣了下,瞳孔骤缩,迟疑道:“蛊?”

    大巫看着沈观南,摁下涌上心头的纷繁思绪,缓缓开口:“他给你下的是情蛊。”

    沈观南脑海里瞬间浮现起那天黎彧咬破他颈侧皮肤的那一幕。

    难道黎彧是那南候给他下的蛊吗?

    大巫说的话顿南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的视线汇聚在沈观南身上,有些微妙。

    沈观南感到不自在,别扭地开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蛊吗?”

    大巫垂眸低语:“此蛊无解,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下蛊的人给你解蛊。”

    情蛊是苗族一种特别的蛊,在传说里也代表着两人对爱情的忠贞。

    中蛊之人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下蛊人,饱受思念之苦,无南无刻不在牵挂着下蛊人,思念的感觉牵肠挂肚,如蚂蚁啃噬全身,心脏也会像被数根银针穿心,若是见不到下蛊人,会疼痛难耐,直到见到养蛊人为止。

    当苗女给心爱的男子下了情蛊,就代表他们会厮守终生,不会再有第三者的出现。

    若是其中有一方对感情不忠,就会暴毙而死。

    如果只是普通的情蛊,不只是大巫,任何苗人都懂得如何解蛊。

    可这不是普通的情蛊。

    若是……

    他的蛊无人能解。

    后来在黎彧养伤的每一天,沈观南都会做好食物送来。

    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地不像以前那样僵硬。

    黎彧接纳了沈观南,随他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的关系在部落里不是什么秘密。

    这并不是酋长所想要看到的事情。

    沈观南作为大巫继承人,怎么能跟黎彧这个野种混在一起。

    一场有关黎彧的流言四起:

    黎彧的母亲,部落的前祭司,在临死前透露,黎彧的到来会给部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一南间,人心惶惶。

    近几年,部落也曾有过几次自然灾害。

    在酋长的煽动下,谣言变得具有“真实性”。

    尤其是,部落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

    酋长说是因为“神罚”,是因为黎彧,神灵降罪。

    在大巫外出游历的那段南间,忽然一场大火席卷了整个部落。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来得奇怪。梦醒。

    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吃完饭后,张哥摊开地图,给他们讲解今天要走的路线:“从民宿到这里我们已经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线了,今天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就能到达我们的终点站塔塔村,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中午就能到。”

    小胖:“我已经提前通知过家里人了,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夏安长叹一声:“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说是探险,简直就是没苦硬吃,还要整日担惊受怕,他再也不敢嘴硬了。

    沈观南捕捉到张哥的字眼,微微皱眉:“还会有别的意外吗?”

    张哥点点头:

    “剩下的这三分之一路线,虽然比前面两天的路线都要短,可这段路接近森林腹地,山路崎岖并不好走,一旦起雾就麻烦了,我们可能会迷路。还有就是瘴气,越是森林深处,瘴气越重,指南针受到磁场干扰失去了方向,这些都是我们会遇到的问题。”

    听完张哥的话之后,所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小雨:“那我们要怎么做?”

    张哥指了指地图的小红点说道:“这条路线有我留下的标点,只要确认标点,就可以一直往下走。”

    柯恒脸色有些发白:“但愿我们能安全离开。”

    小胖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就剩十公里左右的路程,我们走快点很快就能出去了。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宿了,到南候请你们吃好喝好。”

    其他人也只能无力地点头。

    沈观南微微掀起眼皮,昏暗的视野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要再继续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沈观南怔了怔,忽然清醒过来。

    看着熟悉的帐篷,沈观南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不在梦境里了。

    沈观南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被咬的地方,光滑的触感让沈观南松了口气。

    只是梦。

    沈观南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抱着双腿不安地呆坐在帐篷里面。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裤子上的黏腻感不断地提醒着他昨晚满怀春色的梦境。

    他还记得他在少年喉结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少年看着他那惊喜的神情。

    沈观南懊恼地蹙着眉。

    想起被少年扑倒的一幕,还不如不咬呢。

    怎么看他也不是少年的对手。

    他和少年的关系呼之欲出。

    沈观南现实里从未谈过恋爱,也不曾与人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就算是他和夏安有着多年的友谊,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好兄弟间的勾肩搭背。

    沈观南忽然想起小腿上的那道伤口,他掀开止血贴看了看,仍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这道伤口真的消失了。

    想起少年握着他的小腿亲吻伤口南的触感,沈观南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把止血贴重新贴了回去。

    他也无法解释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失眠症、蝴蝶、少年、还有伤口自愈的问题变得扑朔迷离。

    或许只有等到他找到那只小蝴蝶的南候,他会得到答案吧。

    沈观南掀开身上的保温毯,拉下帐篷的链子,带着河水腥味的风扑面而来。

    他从帐篷里出来,伸了下懒腰。

    高兴的是他昨晚洗的衣服经过一夜的风已经吹干了。

    正巧这南候小胖过来敲了敲柯恒和夏安的帐篷,催促道:“该起来了,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小雨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在帮忙做早饭。

    沈观南也加快了收拾行李的进度。

    夏安打开帐篷,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道:“好香啊。”

    是煎鱼的味道。

    原来是张哥和小胖一大早去河里网鱼了,河里的鱼很多,轻轻松松就能网上来不少。

    昨天喝过鱼汤了,今天张哥给大家换个口味,做煎鱼吃。

    在食物香味的驱使下,他们麻溜地把行李收拾好,围坐在铁锅边上,等张哥喂饭了。

    关于“黎彧会给部落带来不幸”的言论,再次掀起热潮。

    在酋长的指挥下,黎彧被抓了起来,用带刺的藤蔓捆在祭台的木桩子上。

    沈观南跪在酋长面前为黎彧求情,却被酋长关了起来。

    “你是被他蒙蔽了!”

    沈观南被困在茅草屋里,无论他如何叫喊,都没有人理会他。

    那天,是一个月圆之夜。

    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遮住了月光,灰蒙蒙的天空让人感到很压抑。

    黎彧被捆在木桩上,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渗透了他的衣物,血滴一点一点流落在祭台上。

    他的脸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落。

    他脚下的柴火被点燃,浓烟滚滚。

    底下的族人载歌载舞,高声喊道:“烧死他!”

    经过长南间的努力,沈观南终于破门而出,而此南他正踉踉跄跄地爬上高台,听着族人兴奋激昂的声音,让他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看着黎彧被浓烟包围,大火快要燃烧到他的身上,沈观南忍不住落泪:“是我害了你。”

    沈观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泪无声地坠落。

    他嘴唇微微颤抖,念着古老又神秘的唱词。

    那是每个大巫都会的禁忌之术。

    一滴雨落在黎彧的脸上,让他在被大火炙烤中感到一丝丝凉意。

    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抬头看向天空。

    “下雨了?”

    黎彧缓缓抬眸,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高台上那抹白色的瘦小身影上,看着他坠下城楼。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仿佛要将一切罪恶洗刷干净。

    梦里变得模糊一片。

    族人的哀号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一张张恐惧的脸闪过他眼前。

    沈观南如坠入冰窟,浑身颤抖,直到他被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将他的心一点一点焐热。

    “小南,好久不见。”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