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天光大亮,将清漪阁侧殿内精致的陈设照得纤毫毕现。


    林砚眼神发直,手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趴在他腿上的御猫阿蛮。


    没想到阿蛮居然还在清漪阁,他还能有猫撸。


    阿蛮被撸得舒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然而撸猫也救不了林砚此时思绪万千的脑子。


    脑海里此时只有两个字,还是加粗的那种:完了。


    林砚很想欺骗自己,昨天说金九帮他换的衣服,他也是扯着金九的袖子不让人家走。


    可记忆回潮,由不得林砚自我欺骗。


    他,昨天晚上就是由皇帝亲自伺候的。


    这算不算御前失仪plus至尊版?


    诛九族的罪名里包不包括喝醉了让皇帝伺候换衣服?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林砚就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手下没控制住力道,撸下阿蛮几根毛。


    “喵!”阿蛮不满地抗议一声,甩着尾巴跳下他的膝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地毯中央,揣起手手,用屁股对着他,碧绿的猫眼里写满了“铲屎的,你今日手劲甚差,朕很不满意”。


    看着每天不用上班,还有一大堆人伺候的阿蛮,林砚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不能是萧彻的一只猫呢?


    就在林砚快要被自己的脑补逼疯,考虑是不是要写份请罪折子递上去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李莲顺那张白净圆润的脸探了进来,笑容可掬:“林大人,陛下宣召。”


    林砚心里“咯噔”一声。


    哎,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林砚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什么褶皱的衣袍,跟着李莲顺往外走。


    脚步沉重得像是要去赴死。


    太仪殿。


    萧彻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侧脸在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


    听到通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很平静。


    林砚扑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微臣叩见陛下。”


    【来吧陛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


    萧彻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的朱砂在奏章上留下一个稍浓的红点。


    谁要杀他要剐他了?


    萧彻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看着下方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身影,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平身。”


    “谢陛下。”林砚站起身,垂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萧彻。


    “昨日……”萧彻刚开了个头。


    林砚“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滑跪速度之快,动作之流畅,叫人叹为观止。


    “臣罪该万死!”林砚声音发紧,带着深刻的忏悔,“臣昨日酒后失仪,御前无状,污了圣目,请陛下责罚!”


    林砚闭着眼,等待着想象中的雷霆之怒。


    【陛下会怎么罚我?扣俸禄?降职?流放?还是直接推出午门……呜呜呜我的脑袋,我舍不得离开你!】


    萧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仿佛被气笑了。


    “朕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给自己定了罪。”萧彻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反而有点无奈,“起来说话。”


    林砚懵懵地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生气?这都不生气?bix今天心情这么好?】


    萧彻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决定跳过这个环节,直接进入正题:“朕叫你來,不是问你的罪。”


    “啊?”林砚更懵了,不是问罪,那干嘛?总不会是关心他宿醉难不难受吧?


    “你那点酒量,以后就推了吧。”萧彻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什么人敬的酒,都非得喝下去,朕给升官,不是让你拿去应付这些的。”


    林砚:“!!!”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啥意思?陛下这是说以后再有这种带着目的的饭局,可以直接推了?】


    【陛下如此看重我的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式关怀?】


    萧彻被林砚内心的“霸总”震了震,总觉着不太像什么好词儿。


    “身为朝廷命官,维系同僚之谊固然重要,然则更需懂得量力而行,保全自身,若因饮酒误了公务,伤了身子,反倒不美。”萧彻说得头头是道。


    林砚忙不迭的应和,没错,喝酒误事!


    【呜呜呜陛下真好。】


    【我是不是昨天醉得太厉害,其实现在还没醒?】


    萧彻听着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觉得再说下去,这人能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也是他今日叫林砚来的另一个目的:“朕看你脸色尚可,宿醉可好些了?祠部司今日若无紧要公务,便在此处帮朕将这些奏章分门别类,按六部、紧急程度理一理。”


    林砚顺着萧彻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御案旁另设了一张小一些的案几,上面堆着小山般的奏章,旁边还贴心地备好了笔墨、空白的签条,甚至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林砚彻底愣住了。


    不仅没罚他,还给他安排了这么轻省的话?还有吃有喝?


    难道他爹是找哪路神仙给他开了后门?


    只是林砚还是有点慌张,要论起来,翰林学士才是应当在皇帝跟前上班的人,轮不到他啊。


    萧彻懒得再理他内心那出大戏,直接拿起一份奏章,开始批阅,摆明了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林砚见状,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和惊恐强行咽回去,挪到那张小案几后坐下,开始认命地整理奏章。


    【所以陛下叫我来,就是看看我宿醉严不严重,然后给我个轻松活干?】


    【怕我顶着宿醉回礼部被那群老油条继续灌?】


    【不是……陛下您图啥啊?我就一个小虾米,值得您这么费心?】


    越思索林砚越觉得确实是有哪路神仙保佑他了。


    一边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手上不停,将奏章按部门、紧急程度分好,贴上签条。


    偶尔偷偷抬眼觑一下御案后的萧彻。


    皇帝大佬批阅奏章的样子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冷硬,偶尔蹙眉,偶尔提笔疾书,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心臣子宿醉难不难受的体贴人设。


    林砚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肯定在无意识状态下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救了陛下的命?或者无意中掌握了陛下的什么把柄?


    这个念头过于荒谬,林砚自己都逗乐了,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随即又赶紧绷住。


    萧彻笔下不停,喉间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笑意。


    殿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还有林砚内心那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内心戏。


    时间悄然流逝。


    林砚分着分着,那股子忐忑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


    暖阁里很安静,沉水香的气息宁神静心,偶尔能听到窗外极轻微的鸟鸣。


    萧彻就在不远处,存在感极强,却并不会让人感到窒息的压力。


    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手边的茶水温热适口,点心甜而不腻,极其美味。


    阿蛮不知何时溜达了进来,跳上他的案几,揣着手手窝在一摞不太紧要的工部文书上,开始打盹,毛茸茸的尾巴尖儿偶尔扫过他的手背。


    林砚看着眼前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再想想昨天在百味楼的兵荒马乱,一种强烈的对比感油然而生。


    【其实陛下人还挺好的。】


    【虽然心思难猜了点,手段吓人了点,但至少讲道理,不抠门,还会护短。】


    【昨天要不是金九,我估计得被周大人他们抬着回去。】


    【今天还特意让我在这儿躲清静……】


    一种微妙的情感,混合着宿醉后的头疼和眼前的宁静,慢慢从心底渗出来。


    林砚起初还强打着精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奏章的分类和摘要上。


    但或许是殿内过于安宁的氛围,或许是沉水香的宁神效果,更或许是宿醉的威力终于彻底上头,他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重影。


    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好几次差点磕到案几上,又被自己惊醒,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坐直,继续和瞌睡虫抗争。


    【不能睡……罪加一等……】


    【可是……好困……】


    【就眯一下……一下下……陛下应该……没在看……】


    这最后的念头断断续续,终于是抵不过强大的睡意。


    林燕握着笔的手一松,笔滚落到铺开的宣纸上,染开一小团墨。


    而他自己,则歪着头,脸颊枕在臂弯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阿蛮被这轻微的动静惊动,抬起脑袋,碧绿的猫眼看了看旁边睡着的人类,嫌弃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更远的角落继续揣手手打盹。


    御案后的萧彻几乎在林砚呼吸变化的那一刻就抬起了眼。


    他看着那个趴在案几上,毫无防备睡得正香的年轻臣子,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了笔山上。


    殿内静得能听到林砚清浅的呼吸声。


    萧彻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缓步走到小案几前,垂眸注视着睡着的林砚。


    因为姿势的关系,林砚半边脸颊被挤得微微嘟起,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褪去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显得格外乖巧,一丝黑发粘在他的唇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萧彻的目光在那缕发丝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幽深难辨。


    他没想叫醒他。


    但接下来的举动,恐怕连萧彻自己事先都未曾预料。


    没有扬声呼唤侍立在殿外的内侍,也没有示意李莲顺进来处理。


    而是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又或是真的中了什么迷魂咒术一般,微微俯身,伸出手臂——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林砚的膝弯,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肩背。


    动作略显生疏,却轻轻松松地将睡得不省人事的臣子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一歪,自然而然地靠进了萧彻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皇帝的锁骨处的皮肤。


    萧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抱着人的手臂却收得更稳了些。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林砚能舒服地靠着,这才转身,朝着太仪殿侧后方供皇帝日常休憩的暖阁走去。


    就在他抱着林砚转身的刹那,殿门方向,奉了茶点正打算悄声送入的李德福,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哐当——”


    一声极轻微的、瓷器托盘撞击门框的闷响。


    李德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整颗鸡蛋,脸上那惯常的笑眯眯彻底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看见了什么?!


    陛下竟然亲自抱着林大人?


    不是吩咐宫人,而是亲力亲为!


    这、这简直是旷古奇闻!


    自陛下登基以来,何曾见过他与人这般……这般亲近?更别提是亲手抱一个臣子!


    李德福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震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冰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动了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连呼吸都屏住了,瞳孔地震般剧烈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陛下抱着林大人,步履平稳地消失在通往暖阁的屏风之后。


    过了好半晌,李德福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门框上,后背惊出了一层汗。


    他哆哆嗦嗦地弯腰捡起差点摔落的托盘,心脏还在疯狂擂鼓。


    天爷啊……


    这位林大人在陛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份量啊?!


    李德福原本以为,自己在陛下幼年时便跟在身边伺候,对陛下也算是有那么几分了解的,可今日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对圣意的揣摩,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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