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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儿子喜欢男人,是断袖。……


    林砚跪在冰凉的地上, 垂着头,感觉自己的膝盖骨快要和地面长在一起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哦,他对爹娘说:“儿子是真的喜欢男人。”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 把他爹林承稷手里的茶盏劈得粉碎,把他娘文韫脸上的血色瞬间抽干。


    屋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他爹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娘压抑的、细碎的抽气声。


    林砚不敢抬头, 只能盯着地面上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果然啊,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没有多少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遑论是古代,而且父母都是读书人家出身。


    爹会不会直接请家法?娘会不会晕过去?


    现在改口说我是开玩笑的还来得及吗?不行,这事迟早得说……早点说也好, 免得日后惹出祸事。


    林承稷的手指抖得厉害,指着林砚,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再说一遍?”


    文韫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发颤:“夫君, 你先别动气, 砚儿,你糊涂了?这种混账话也是能胡说的?”


    林砚把心一横, 闭着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却异常清晰:“爹,娘,儿子没胡说, 儿子真的对女子生不出那份心思,儿子喜欢男人,是断袖。”


    “砰!”


    林承稷一拳砸在旁边的小几上,震得上头的茶碗嗡嗡作响,“孽障!我林家世代清誉,怎会出了你、你这样的……!”


    后面的话,林承稷气得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文韫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又是心痛又是难以置信:“怎么会……砚儿,你是不是在翰林院压力太大了?还是被什么邪祟魇着了?娘、娘去请高僧……”


    “爹、娘。”林砚抬起头,眼圈也红了,“儿子清醒得很,儿子就是这样的人,儿子不敢欺瞒爹娘,更不敢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


    林砚这话说得恳切,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林承稷和文韫看着儿子那副样子,满腔的怒火和惊骇像是被戳了个洞,慢慢泄了下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无力。


    他们不是那种蛮横无理的父母,逼儿子娶亲,他们做不出来,明知儿子是断袖,还去诓骗一个无辜女子进门守活寡,这种损阴德的事,他们林家更干不出。


    可这个消息太骇人,太惊悚,完全超出了他们能理解和接受的范畴。


    林承稷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久久不语。


    文韫擦着眼泪,看着丈夫,又看看儿子,心乱如麻。


    最终,她哽咽着,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回自己院子去,我和你爹……需要静静。”


    林重重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让爹娘伤心了。”然后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林砚一头栽倒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


    他知道这事对父母的冲击有多大。


    在这个时代,这简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父母没当场把他腿打断,已经算是极度克制和慈爱了。


    接下来怎么办?


    林砚脑子里一团乱麻。


    爹娘需要时间消化,他最好减少存在感,别在爹娘眼前晃悠,免得他们看见就来气,再气出个好歹来。


    打定主意,林砚开始严格执行“降低存在感”计划。


    首先,早朝。


    以往他都是蹭他爹的马车一起进宫,路上还能眯个回笼觉,或者听他爹絮叨些工部的琐事。


    现在,蒜鸟蒜鸟。


    林砚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透就悄摸声息地自己套了马车,提前溜出府,宁可去宫门外吹冷风等着,也绝不跟他爹打照面。


    散朝时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瞄见他爹的身影,立刻脚底抹油,混入同僚人群中溜得飞快,坚决避免同乘一车的尴尬。


    其次,下班。


    只要萧彻放人,林砚之前都是第一时间回家,现在不敢了,回家面对爹娘那愁云惨淡的脸,林砚就想给爹娘跪下。


    于是,林砚开始了疯狂的“主动加班”模式。


    他可以“心系朝政”,主动待在御书房“为陛下分忧”!


    萧彻看着又一次踩着点、抱着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书蹭进御书房的林砚,挑了挑眉。


    “林卿近日,甚是勤勉。”萧彻放下朱笔,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人以前一到下值时辰跑得比兔子还快,最近倒是积极得反常。


    林砚垂着头,恭恭敬敬:“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不好意思啊陛下,我实在是不敢回家面对爹娘,就让我在您这多蹭点炭火吧。】


    【我爹看见我,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娘呢,眼睛红得像兔子。】


    什么锅底?什么兔子?


    林砚家里出什么事了?


    萧彻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林砚把文书放下。


    林砚如释重负,赶紧把东西放下,然后就极其自觉地蹭到角落那张专门给他加的小书案后,开始……磨洋工。


    【啊,好无聊,这批奏章摘要昨天就看过了。】


    【陛下今天用的熏香好像换了一种?挺好闻。】


    【阿蛮怎么没来?想念毛茸茸的阿蛮。】


    萧彻听着耳边那叽叽喳喳,与“勤勉”毫不相干的心声,额角青筋微跳。


    这人倒是会找地方躲清静。


    连续几天如此,萧彻终于忍不住了。


    这日御书房只剩他们二人,萧彻状似无意地开口:“林卿。”


    林砚一个激灵,立刻从“晚上吃啥”的思绪中回过神:“臣在!”


    “朕观你近日,似乎心事重重。”萧彻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林砚挤出个笑容,摆手道:“劳陛下挂心,臣家中一切安好,并无难处。”


    【就是差点把我爹娘吓出心脏病……】


    萧彻:“并无难处?”


    他可能信吗?


    “真的。”林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无比,“就是前些时日,臣……不小心向父母坦诚了一些个人的私事,可能带给他们的冲击力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萧彻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但他看得出林砚不愿细说,便换了个方式,语气更缓和了些:“既如此,让父母静一静也好,你若觉得家中气氛压抑,不必每日急着回去。”


    林砚点头:“嗯嗯嗯!”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嘴上却还是客气了一下:“那臣就叨扰陛下了。”


    “无妨。”萧彻打断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清漪阁朕让李德福派人打扫出来了,你若是忙得晚,或是心情不佳,便在那里歇下便是,也省得来回奔波。”


    林砚愣住了。


    萧彻就这么水灵灵的又把清漪阁借给他暂住了?那阿蛮是不是也可以……


    “阿蛮也送去清漪阁。”萧彻补充道。


    陛下也太好了吧!


    林砚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立刻躬身行礼:“臣,谢陛下隆恩!”


    萧彻看着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唇角弯了一下:“嗯,去吧。”


    林砚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直奔清漪阁,他要去撸阿蛮!


    只有一直侍立在旁,努力把自己缩成背景板的李德福,内心早已麻木。


    他就说陛下怎么突然吩咐要把清漪阁打扫出来,他寻思着林大人好像也没有要住在皇宫里的必要,原来陛下搁这等着呢。


    陛下啊陛下!您堂堂大渝的皇帝,如此套路一个臣子,这真的合适吗?


    林砚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外,那轻快得几乎要蹦跳起来的步伐,与他近日那副“心事重重”、“勤勉加班”的萎靡模样判若两人。


    萧彻的目光从空荡荡的殿门收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御案。


    就这么高兴?


    方才那点子因为林砚“勤勉”而起的微妙不悦,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好奇,像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尖。


    到底是什么样的“个人私事”,能让林砚不敢回家,甚至在心声里都语焉不详?


    萧彻自认能听到林砚心声后,对林砚的了解已远超旁人,连林砚内心那些大逆不道、沙雕跳脱的吐槽都了如指掌。


    可偏偏这件事,林砚似乎下意识地守得很紧,心声都自动打了码。


    越是这样,萧彻就越是想知道。


    他沉吟片刻,头也未抬,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淡淡开口:“金九。”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御案前,正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金九。


    “去查查。”萧彻的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斟酌用词,“林砚林家近日发生了何事,尤其是林砚对他父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致林家二老反应异常,而林砚本人不敢归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探查林砚所谓的个人私事,究竟为何。”


    “是。”金九干脆利落地应下,身形一动,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金影卫的效率极高。


    不到一个时辰,就在萧彻刚批完一小摞奏章,端起茶盏准备润润嗓子时,殿内阴影微动,金九的身影再次浮现。


    只是这一次,向来面无表情,天塌下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的金九,脸色有点微妙的不自然,甚至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萧彻放下茶盏,挑眉:“如何?”


    金九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始汇报,只是若细听,会发现那语调比平日更僵硬了几分:“回陛下,属下探查得知,四日前,林大人于家中正厅,向其父母林承稷大人与文夫人坦诚……”


    金九罕见地卡壳了一瞬,才继续道:“坦诚自身有断袖之癖,言明不喜女子,只慕……男风。”


    “噗!”


    饶是萧彻定力惊人,听到这石破天惊的答案,刚入口的温茶也差点失态地喷出来。


    萧彻猛地咳嗽了两声,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凤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林砚是断袖?”


    还有这种好事儿?——


    作者有话说:美死谁了啊[狗头]


    第52章 第 52 章 指尖的温度比掌心更灼热……


    金九硬着头皮, 将林府正厅里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以及永嘉侯夫妇如何落荒而逃,林承稷如何差点砸了茶杯, 文韫如何泪眼婆娑, 林砚如何跪地坦白最终被“请”回院子面壁思过……尽可能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干巴巴地复述了一遍。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九汇报完毕, 将头埋得更低,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恨不得当场学会隐身术。


    萧彻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玉雕。


    只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断袖?


    林砚是断袖?


    他不喜欢女人?


    他喜欢男人?


    金九带回来的消息在萧彻脑海中炸响, 炸得像他生辰那天的烟花一般绚烂。


    所以,林砚不会娶妻?


    不会和某个女子组成家庭,生儿育女?


    狂喜几乎要将萧彻淹没。


    萧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开始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 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 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


    萧彻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他想毫无帝王形象的放声大笑,想立刻冲到清漪阁去,想看着林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朕心悦你”?


    告诉他“正好朕也喜欢男人, 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理智死死按住。


    会吓着林砚的。


    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听到这种话后会是什么反应,大概率不是惊喜,而是惊恐,是骇然,是觉得皇帝疯了,或者觉得自己离九族消消乐不远了。


    那股澎湃的激情被强行压抑下去,却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逼得萧彻在原地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做着伸展运动。


    萧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复那快要炸开的胸腔,但效果甚微。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压都压不住。


    幸好此刻背对着金九,猜没让金九得见素来威严深沉的帝王,脸上竟会露出这种近乎傻气的笑容。


    萧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微哑:“你退下吧,今日所闻,若有半字泄露……”


    “属下明白!属下今日未曾来过!”金九斩钉截铁地保证,随即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他家陛下那异常的状态波及。


    殿内又只剩下萧彻一人。


    他重新坐回龙椅,却完全静不下心来。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字:林砚是断袖,林砚是断袖,林砚是断袖……


    每想一遍,那股隐秘的欢喜就膨胀一分。


    萧彻甚至开始庆幸,庆幸永嘉侯府那不长眼的举动,逼得林砚不得不向父母坦诚。


    否则,他要何时才能知道林砚竟然是断袖。


    现在好了。


    乌云散尽,月朗星稀。


    前途一片光明。


    萧彻的心情好得简直要飞起来。


    林砚现在在清漪阁做什么呢?是不是还耷拉着脑袋?


    萧彻几乎有种冲动,想去清漪阁亲眼看看,哪怕只是隔着窗棂看一眼那家伙蔫头耷脑的模样,似乎也别有趣味。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不能急。


    不能吓到他。


    得慢慢来。


    就像熬鹰,得像对待最名贵的瓷器,得耐心,得细致。


    作为皇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毕竟,林砚是断袖,这就意味着,那条通往他身边的路上,最大的、名为“婚姻”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认知让萧彻通体舒畅。


    林砚久违的住进了清漪阁。


    一进门,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林砚抬眼一看,只见屋内角落处添了两个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盆,炭火红彤彤的,却没什么烟味,只散发着融融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好闻的冷香,是他熟悉的味道,但又似乎比往常更暖融些。


    目光扫过室内,陈设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简洁而雅致,只是临窗的软榻上,铺的垫子似乎换成了更厚实暖和的锦褥,看着就让人想扑上去打个滚。


    窗边的花架上,花瓶换上了几枝新折的绿萼梅,嫩绿的花苞点缀在虬枝上,散发着幽幽冷香,为这冬日的居所添了一抹鲜活的生机。


    一切都打理得恰到好处,舒适,温暖,又不过分奢华。


    林砚那颗因为坦白自己喜欢男人而有些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这细致入微的照顾熨帖了大半。


    陛下这里好啊。


    简直是社畜的避风港。


    就在林砚感慨万千时,只听“喵呜”一声软绵绵的叫声从内间传来。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身影,迈着优雅的猫步,从里间踱了出来。


    阿蛮!


    阿蛮显然已经把清漪阁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大猫窝,它懒洋洋地瞥了林砚一眼,猫眼里带着一丝“两脚兽你又来蹭住”的慵懒和高傲,然后轻巧地跳上了那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揣起手手,窝成了一个完美的猫猫团,开始打盹。


    毛茸茸的尾巴尖儿还偶尔悠闲地甩动一下。


    林砚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三步并两步冲向了阿蛮,如同饿虎扑食般,整个人扑到了软榻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暖烘烘、软乎乎的猫猫团一把搂进怀里,把脸深深地埋进了阿蛮那柔软蓬松的皮毛里,猛地吸了一大口。


    “阿蛮!想死我了!”林砚发出满足的喟叹。


    “喵!”


    阿蛮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不满地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拍在了林砚身上,都第几次了,还是如此不稳重。


    两脚兽果然比不上喵喵大人。


    然而林砚根本不管阿蛮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反而抱得更紧,一边吸猫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让我吸一口,阿蛮亲亲。”


    阿蛮挣扎无果,最终大概是认命了,也可能是被撸得确实有点舒服,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只是那双碧绿的猫眼依旧半眯着,斜睨着林砚,眼神里充满了“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朕就勉为其难让你伺候一下”的嫌弃和无奈。


    林砚才不在乎阿蛮的嫌弃,他抱着猫,倒在柔软厚实的锦褥上,翻过来翻过去。


    果然,毛茸茸治愈一切!


    他在软榻上和阿蛮玩闹了一会儿,直到阿蛮彻底不耐烦,一爪子拍开他的手,跳下软榻,迈着高傲的步伐去巡视自己的领地了,林砚才意犹未尽地坐起身。


    有宫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奉上温水和干净的巾帕,又问他是否需要传膳。


    林砚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便点了点头。


    晚膳很快送来,依旧是御膳房的手艺,精致可口,分量恰到好处,都是他偏好的口味。


    林砚美滋滋地用完晚膳,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


    换上宫里为他准备的柔软中衣,林砚趿拉着鞋子,走到内间那张熟悉的大床边。


    床铺早已被宫人收拾得妥妥帖帖,锦被厚实松软,用手一摸,里面似乎还塞了新弹的棉花,蓬松暖和,熏染着淡淡的、宁神的香气。


    林砚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墙角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散发着朦胧微光。


    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中。


    被褥干燥而蓬松,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暖香和一丝冷冽的熏香气息,极大地安抚了他的神经。


    鼻尖萦绕着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耳边是窗外极细微的风声和阿蛮在外间软榻上打呼噜的细微声响。


    虽然逃避可耻,但确实有用。


    就让他晚点再去面对爹娘吧。


    林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困意如同潮水般迅速上涌,将他淹没。


    再次沉入梦境时,那片熟悉的桃花林如期而至。


    暖风依旧裹挟着甜腻的花香,粉白的花瓣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雪,簌簌落落,溪水潺潺,远处的青山轮廓柔和。


    他的“恋人”依旧在那里,但这一次,梦境的纱似乎变得轻薄了些许。


    林砚依然看不清对方清晰的面容,五官像是蒙在一层流动的光晕里,但那模糊的轮廓似乎比上次更具体了一些,能隐约捕捉到对方似乎总是微扬着的唇角,感受到那目光即使模糊也带着的专注和温柔。


    他们依旧并肩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共享一根钓竿。


    溪水清浅,能看见几尾游鱼悠闲地摆尾,对鱼饵毫无兴趣。


    林砚的注意力依旧不在鱼漂上,他歪着头,努力想穿透那层光雾,这次他似乎能瞥见对方挺直的鼻梁线条,和偶尔眨动时,那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细微阴影。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专注的“凝视”,侧过头来,即使面容模糊,林砚也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笑意加深了,带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温暖而干燥的手覆上了他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住。


    林砚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腹上似乎有细微的薄茧,摩挲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林砚没有挣开,反而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想要回握。


    梦里的他,似乎比现实中更大胆,或者说,更遵循本能。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声、水声、花瓣落地的细碎声响,以及彼此之间无声流淌着的,越来越浓稠的暖昧气息。


    对方的手指缓缓地插.入了林砚的指缝,变成了十指交扣的姿势。


    桃花瓣不断飘落,落在他们的发间以及交握的手上。


    对方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拂去林砚肩头的一片花瓣,那指尖顺着林砚的肩膀缓缓上移,掠过林砚的脖颈,最终停在了林砚的脸颊旁。


    指尖的温度比掌心更灼热一些,令人战栗地摩挲着。


    林砚屏住了呼吸,感觉梦境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光影变得愈发暧昧,桃花的香气浓郁得几乎醉人。


    对方缓缓地、缓缓地倾身靠近。


    那模糊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鼻尖、嘴唇……


    林砚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就在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即将落下的瞬间——


    “喵嗷!”——


    作者有话说:建议搭配winky诗的桃花非非食用[垂耳兔头]


    第53章 第 53 章 陛下不喜欢……


    林砚是被“喵嗷”一声强行从桃花缭乱的梦境里拽出来的。


    那声音带着小猫咪特有的理直气壮。


    林砚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碧绿的猫眼。


    阿蛮不知何时跳上到了林砚的身上,正端庄地蹲坐在他胸口,用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下巴, 见他睁眼, 又矜持地“喵”了一声。


    林砚痛苦地呻.吟一声,把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


    阿蛮祖宗!我做个美梦你非要打断不可吗?


    林砚抓着被子, 不想面对已经该起床的事实。


    然而阿蛮的猫爪开始在他胸口踩奶,力道精准地按压着他脆弱的胸骨。


    “好好好, 起起起。”林砚投降了,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把捞起沉甸甸的御猫,把脸埋在它毛茸茸的后背上狠狠蹭了蹭,“阿蛮你是魔鬼吗?”


    阿蛮嫌弃地用爪子推开他的脸, 灵活地跳下床,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门口,回头又冲他“喵”了一声,催促意味明显。


    林砚认命地爬起来洗漱。


    用过早膳,林砚打着哈欠,磨磨蹭蹭地往御书房去点卯。


    刚踏进御书房的外间, 甚至还没来得及躬身行礼, 就听见御案后传来皇帝陛下清冷平稳的声音:“林卿来了。”


    萧彻放下笔,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似随意地问:“昨日歇在清漪阁,可还习惯?炭火可足?夜里冷不冷?”


    那叫一个关怀备至。


    “回陛下,清漪阁一切都好,炭火充足,暖和得很, 臣歇得极好,谢陛下关怀。”林砚确实住得很舒服。


    要是阿蛮没有搅扰他的美梦,那就更舒服了。


    “嗯,那就好。”萧彻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但紧接着,他又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目光却紧紧锁着林砚:“朕听闻,永嘉侯夫妇昨日去过林府?”


    林砚:“!!!”


    我靠?


    【陛下怎么知道的?金影卫连这种八卦都汇报的吗?】


    【还是我爹娘忍不住跑去跟陛下告状了?不能吧?不是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林砚硬着头皮道:“永嘉侯和侯夫人确是去过家里,只是寻常走动,略坐了坐便走了。”


    “哦?寻常走动?”萧彻眉梢微挑,“朕怎么听说,他们是去议亲的?”


    林砚只觉得一道天雷正正劈在天灵盖上,炸得他外焦里嫩。


    陛下!您一个皇帝为什么也这么八卦?


    “林卿年纪也不小了,永嘉侯府的门第倒也不错,若是……”萧彻故意拖长了调子。


    “陛下!”林砚猛地打断他,“臣暂无成家之念,只想一心为陛下办差,为朝廷效力,请陛下明鉴!”


    【成什么家?跟谁成家!?跟姑娘成家那是害人家!】


    【陛下可不能乱点鸳鸯谱,不然您就是摘我的乌纱帽我也得拒绝!】


    萧彻听到林砚心里如此决绝,诧异了一瞬,接着便是不外露的欣喜将他填得满满当当。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朕不过随口一问,瞧把你吓的,既然暂无此意,便罢了。”萧彻指了指林砚的座位,“坐吧。”


    “哦哦,好。”林砚踱着步子到自己的专属小座位坐下。


    【吓死我了,还以为陛下要赐婚呢。】


    萧彻在林砚这得到了更确切的答案,也不再执着于此,同林砚说起了正事:“北戎使团不日便将抵京,一应接待事宜,虽有礼部和鸿胪寺操持,但你仍需代朕多费心盯着,务必周全。”


    “是,臣遵旨。”林砚赶紧收敛心神,认真应下。


    林砚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工作令人安心的想法。


    工作好啊,只要不提让他娶姑娘,工作就好得很。


    接下来的大半天,林砚都埋头在处理北戎使团相关的文书和协调工作中。


    萧彻也没再提起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话题,只是偶尔目光掠过他时,会比平日多停留一瞬,带着一种林砚看不懂的深意。


    午膳时分,萧彻依旧留了林砚一同用膳。


    饭桌上气氛倒是比早上轻松许多,萧彻问了几句林墨在女学读书的情况,颇为随和。


    林砚一一答了,甚至还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在,不是他吹,他妹妹的书读得是极好的,在学里都是头名。


    谁家家长看着孩子在学校里考第一名能不得意?


    膳后,萧彻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林砚道:“今日朕要出宫巡视京畿营防,御书房这边无事,翰林院若有文书需要处理,你自行斟酌便是,若无事,下午便回清漪阁歇着吧。”


    林砚一听,猛猛点头。


    因他常在御前伺候,所以翰林院压根就没有给他安排什么活干,萧彻不在宫里,他直接喜提半天假期。


    “臣多谢陛下!”林砚答得又快又响亮,生怕萧彻会反悔似的。


    萧彻看着他这副毫不掩饰的欢喜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没再多言,起身带着李德福等人离开了。


    皇帝一走,林砚顿时觉得空气都自由了。


    他先去翰林院值房晃了一圈,发现确实没什么紧要公务,同僚们也都对他这个御前红人客气得很,巴不得他赶紧走人别卷了。


    林砚乐得清闲,脚底抹油,立刻溜回了清漪阁。


    回到那个温暖舒适的小窝,林砚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叫生活啊。


    他踢掉鞋子,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榻上,抱起正在打盹的阿蛮就是一顿猛吸。


    “阿蛮阿蛮阿蛮”林砚把脸埋在猫肚子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阿蛮挣扎无果,最终放弃抵抗,瘫成一张猫饼,任由两脚兽发泄“□□”。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融融的,林砚抱着猫,迷迷糊糊的睡了个午觉。


    林砚抱着阿蛮一觉睡到了下午,还是清漪阁伺候的小太监将他给喊醒。


    “林大人,秦王殿下到了。”


    林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萧钰?


    他背完《谏太宗十思疏》了?


    林砚赶紧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还没等他迎出去,萧钰已经自己噔噔噔跑了进来。


    少年王爷今日没穿正式的亲王礼服,只着一身宝蓝色锦缎常服,看着倒是精神了几分,只是那眉眼间惯有的惫懒和一点点心虚还没散干净。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


    “林学士。”萧钰见到林砚,脸上立刻堆起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冒昧来访,没打扰你休息吧?你看,本王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林砚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秦王殿下,殿下这是?”


    “哎呀,免礼免礼。”萧钰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林砚旁边的凳子上,将那白玉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这是本王封地特产的果子酿,用山葡萄和野莓子酿的,甜滋滋的,一点劲儿都没有,跟糖水似的,最适合闲暇时小酌两杯了!本王想着林学士平日公务繁忙,定是辛苦,特意带来与你尝尝鲜!”


    林砚看着那酒壶,心里嘀咕,也就是趁着陛下不在宫里,不然小王爷你肯定少不了要挨骂。


    “殿下厚爱,下官愧不敢当,只是下官酒量浅薄,怕是……”林砚可不带未成年人饮酒。


    “诶!”萧钰立刻打断他,故作不悦,“林学士这就是不给本王面子了,这真的就是果子和蜜糖酿的甜水儿,小孩子都能喝,本王还能骗你不成?你就尝一口,就一口,保证你喜欢!”


    说着,他竟亲自拿过桌上备着的茶杯,给林砚斟了满满一杯。


    那酒液呈漂亮的琥珀色,散发着浓郁甜美的果香,确实闻不到什么辛辣的酒气。


    林砚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入口果然是酸甜可口,果味浓郁,几乎尝不出什么酒精味,更像是一款高级的果汁饮料。


    还真挺好喝的。


    林砚放下心来,加上萧钰在一旁热情洋溢地不停劝酒,说着“本王封地风景如何如何好”、“这果子酿每年才出多少多少坛极其难得”之类的话,他也就放松了警惕,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这果子酿口感极佳,甜滋滋凉丝丝,解渴又爽口,林砚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脑袋开始发沉,眼前的东西有点晃悠,脸颊也烫得厉害。


    “呃……殿下,我好像……有点上头了……”林砚扶着额头,感觉舌头都有点打结。


    萧钰见状,立刻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试图套话:“林学士?你看,本王这酒不错吧?哎,说起来,本王真是羡慕你啊,日日能在皇兄跟前走动,深得皇兄信重……那个,本王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他搓搓手:“你看我皇兄,如今后宫空悬,母妃她老人家心里着急啊,就托本王来问问,林大人可知,皇兄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是高挑丰腴的?还是娇小玲珑的?是活泼伶俐的?还是温柔娴静的?你好歹给透个底,本王回去也好跟母妃交代不是?”


    林砚此刻脑子已经变成了一锅浆糊,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萧钰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传来,听不真切。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萧钰一张一合的嘴,茫然地眨了眨眼:“啊?女子?什么女子?陛下不喜欢……”


    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几乎含在喉咙里。


    萧钰没听清,急得抓耳挠腮:“不喜欢?不喜欢什么?林大人你说清楚点啊!”


    他又是摇晃林砚的胳膊,又是凑到他耳边追问:“皇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肯定知道,快说说!”


    然而林砚已经彻底醉了。


    他只觉得耳边好吵,像有只苍蝇在嗡嗡叫,烦人得很。


    他挥了挥手,想赶走那只“苍蝇”,身子一歪,直接软倒在软榻上,脑袋一歪,彻底睡了过去,任凭萧钰如何摇晃、呼唤,都毫无反应。


    萧钰傻眼了。


    看着瘫在榻上人事不省的林砚,萧钰目瞪口呆。


    就这么睡过去了?林学士酒量还真不如他一个十五岁的啊?


    “林大人?你醒醒,话还没说完呢。”


    “怎么就醉了?”


    “母妃交给我的差事可怎么办啊?”


    萧钰急得在原地转圈圈,早知道林砚酒量差成这样,他就少给林砚喝一点了。


    正抓狂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熟悉的脚步声。


    以及李德福那略微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萧钰深提了一口气。


    完蛋完蛋完蛋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一心相许,方寸大乱。……


    萧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想赶紧把瘫在软榻上不省人事的林砚摇醒,慌乱之下差点把自己绊倒。


    混乱之中,萧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刚从京畿大营回来, 一身玄色骑射服尚未更换, 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额角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薄汗, 更衬得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巡视营防后的肃杀之气。


    一踏入殿内, 那股甜腻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萧彻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现场——


    浓郁的酒气、喝醉的林砚、手足无措的弟弟以及……生气的自己。


    “皇、皇兄。”萧钰吓得舌头都打了结,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脑袋埋得低低的,“臣弟……臣弟就是来看看林学士,带、带了点果子酿……”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母妃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果子酿?”萧彻的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 他走到软榻边,垂眸看着睡得毫无知觉,甚至因为热而无意识扯开了一点衣襟的林砚,眉头锁得死紧,“朕看他这模样,可不像是只喝了点果子酿。”


    萧钰冷汗涔涔而下:“真的……就是果子酿, 可能、可能林学士酒量比较……浅……”


    萧彻没理他, 俯身伸手,用指尖极快地碰了一下林砚滚烫的脸颊, 又嗅了嗅空气中那过分甜腻的气息,脸色更难看:“他酒量浅你看不出来?还灌他喝?”


    “臣弟没有灌!”萧钰冤死了,声音带上了哭腔,“是林学士自己说好喝,一杯接一杯……”


    “他让你喝你就由着他喝?”萧彻打断他, 语气里的怒意毫不掩饰,“他醉成这样,若出了什么事,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萧钰彻底不敢吭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皇兄说得没错,要是林砚真喝出事了,他赔不了林砚父母。


    萧彻看着弟弟那副不成器的样子,再看看榻上那个醉猫,只觉得一股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萧钰给脱了裤子打屁股的冲动,厉声道:“滚回你的王府去,把《谏太宗十思疏》给朕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萧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是是是,臣弟这就回去抄!这就抄!”一边说一边倒退着往外溜,生怕慢一步他皇兄会改变主意,让他从抄一百遍变成两百遍。


    待萧钰狼狈不堪地消失在门口,萧彻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软榻上的林砚。


    醉透了的林砚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蜷缩起来,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散落的黑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看起来脆弱又毫无防备。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好喝……再来一杯……”


    萧彻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盯着那节后颈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怒火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头疼。


    他弯下腰,试图将林砚扶正,好歹让他睡得舒服些。


    谁知他的手指刚碰到林砚的肩膀,林砚就像是被惊扰了般,猛地一挥手,正好打在萧彻的手臂上,力道不大,却充满了醉鬼的不讲理。


    “别闹……”林砚闭着眼皱眉,语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满,仿佛在训斥打扰他好梦的人,“……走开。”


    萧彻:“……”


    李德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还是老奴去叫人来吧。”


    “不必。”萧彻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再次伸手,这次动作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绕过林砚的腋下和膝弯。


    喝醉的人沉得很,但萧彻习武之人,臂力惊人,很轻松地就将林砚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在失重的感觉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脑袋一歪,自然而然地靠进了萧彻的颈窝里,温热还带着果酒甜香的呼吸毫无遮挡地喷洒在萧彻裸露的皮肤上。


    萧彻的身体猛地僵住,抱着人的手臂瞬间收紧。


    那呼吸灼热又潮湿,带着林砚特有的气息和甜腻的酒味,像羽毛,扫过他的脖颈,直冲大脑。


    萧彻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抱着人站在原地,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陛下?”李德福小声疑问。


    萧彻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那阵诡异的悸动,绷着脸,抱着林砚,大步走向内间的床榻。


    他的脚步很稳,手臂绷得紧紧的,尽可能减少颠簸,仿佛怀里捧着的是什么稀世易碎的珍宝。


    走到床边,萧彻动作略显僵硬地将林砚放下。


    林砚一沾到柔软的被褥,立刻自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又不动了。


    萧彻站在床边,看着林砚那副醉醺醺毫无知觉的模样,皱紧了眉。


    穿着外袍和鞋子睡觉肯定不舒服。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先是动作笨拙地脱掉了林砚的官靴,露出里面白色的布袜。


    接着,他的手伸向林砚的衣襟。


    解官袍的扣子对于皇帝来说显然是个陌生的活儿,他的指尖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好不容易才将那身沾染了酒气的官袍剥下来,扔到一旁。


    做完这一切,萧彻已是耳根发热。


    他拉过锦被,将林砚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一个脑袋。


    正准备直起身,床榻最里边,团成一团睡得正香的阿蛮被这番动静扰醒,不满地“喵”了一声,碧绿的猫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看向萧彻。


    萧彻动作一顿,对着猫低声道:“安静些,别吵他睡觉。”


    阿蛮甩了甩尾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懒得理会,揣起手手,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李德福去端了一碗醒酒汤来。


    萧彻接过醒酒汤,在床边坐下,试着轻声唤道:“林砚?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


    林砚毫无反应。


    萧彻不得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林砚?”


    或许是这一番折腾,又或许是醒酒汤的气息刺激,林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眼神完全是涣散的,没有焦距,蒙着一层浓厚的水汽,显然还醉得厉害。


    他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萧彻,似乎在努力辨认,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唔……”他发出含糊的音节,眉头蹙起,带着醉鬼特有的委屈和不满,“……梦……怎么又来了……”


    萧彻:“……”


    李德福默默后退一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他一个老人家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场景?


    林砚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影,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桃花呢?这次……没有桃花了?”


    他的目光终于勉强聚焦在萧彻脸上,仔仔细细地、毫无顾忌地打量着,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忽然咧嘴傻笑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赞叹:“嘿!这个好看……比明星还……好看……”


    说着,他竟直接伸出手,颤巍巍地摸向了萧彻的脸。


    萧彻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一时竟忘了躲闪。


    微凉还带着酒气的指尖,就这么直接触上了他的眉骨。


    林砚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醉鬼特有的笨拙和执拗,也不知他在摸个什么劲儿。


    手指顺着萧彻的眉骨缓缓下滑,划过挺拔的鼻梁,最终停留在那双总是紧抿着、显得过于薄情的嘴唇上,轻轻按了按。


    “软的。”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结论,又傻笑起来。


    萧彻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觉得那带着酒气的指尖所过之处,像是点燃了一串细小的火苗,烧得他皮肤发烫,血液奔涌。


    甚至能感觉到林砚指腹上那一点点因握笔而产生的薄茧。


    林砚却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老虎嘴上拔毛,他甚至得寸进尺,手指继续向下,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触碰到了那微微凸起的喉结。


    “会动……”他好奇地用手指按了按,感受着那一下细微的滚动。


    萧彻的呼吸骤然加重,猛地抓住了林砚那只作乱的手腕,声音沙哑得厉害:“林砚,你放肆。”


    然而醉鬼根本听不懂威胁。


    手腕被抓住,林砚很不满意,挣扎着想要抽出来,嘴里还在含糊地抱怨:“别动!让我摸摸……”


    他的目光依旧黏在萧彻脸上,拧着眉头,似乎在用他那被酒精迷住的脑子努力思考着什么。


    看了半晌,他忽然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萧彻的下颌,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萧、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寝殿内。


    李德福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哎哟喂!林大人啊!


    陛下的名字是能直呼的吗?


    萧彻的瞳孔猛地收缩,抓着林砚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在醉成这样的情况下,认出了他?


    然而,没等萧彻理清心头那瞬间涌起的惊骇与难以言喻的悸动,林砚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令萧彻深深无语。


    林砚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身份认证,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被巨大的委屈淹没,脑袋一歪,整个人脱力般靠进了萧彻怀里,额头抵着萧彻的胸膛,含混不清地嘟囔:“讨厌……我讨厌……上、班……”


    “梦里都……不让人……睡个好觉!”


    说完,林砚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脑袋在萧彻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又睡着了!


    只留下萧彻,僵硬地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再次熟睡的臣子,胸前的衣襟被对方温热的呼吸浸湿一小片,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几句大逆不道且惊心动魄的醉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击在萧彻心上最不设防的地方。


    萧彻知道林砚说的是醉话,是糊涂账。


    可那语气里的依赖、抱怨、甚至那一声连名带姓的“萧彻”,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真实。


    剥去了所有君臣的外壳,只剩下最原本的林砚。


    那个会在心里疯狂吐槽他,会因为他的赏赐而欢天喜地,会因为不想回家而赖在他这里,甚至……在梦里都会梦到他的林砚。


    一心相许,方寸大乱。


    所有的理智、克制、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萧彻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胸膛传来的温热和重量。


    去他的君臣之别!


    萧彻手臂猛地收紧,将人更紧地箍进怀里,然后顺势一倒——


    竟是抱着林砚,直接躺倒在了这张原本只属于林砚一人的床榻之上!


    锦被深陷,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原本睡在最里面的阿蛮被这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喵嗷”一声抗议,敏捷地跳到了床尾,不满地看着突然入侵地盘的两脚兽。


    萧彻却根本无暇理会一只猫的不满。


    他侧躺着,将林砚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对方柔软的发顶,鼻尖充盈着那混合了酒气、冷香和林砚自身气息的味道。


    怀里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带着醉后的松弛,毫无保留地倚靠着他。


    萧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惊世骇俗的醉语、那些大胆的触碰、还有怀中这实实在在的温软触感,一同牢牢刻印在心里。


    去他的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要抓住今日。


    等林砚酒醒了再说。


    横竖是林砚先撩拨的他。


    他不过是……顺杆爬了。


    如此想着,萧彻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僭越与温暖,牢牢锁住——


    作者有话说:是谁爽到了我不说[狗头]


    谏太宗十思疏是甄嬛传的梗[让我康康]


    第55章 第 55 章 按照小说的发展,他们就……


    林砚是被热醒的。


    不是炭火烧得太旺的那种燥热, 而是被严密包裹以至于无处可逃的温热。


    宿醉的钝痛还在敲打他的太阳穴,但比这更清晰的是周身萦绕的沉水香气,以及背后紧贴着温热胸膛。


    林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清漪阁熟悉的青色帐幔顶。


    啊, 他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


    等等!


    这床怎么有点挤?


    林砚的睡意瞬间吓飞了,偏头一看, 枕畔那墨色长发凌乱,而那头发属于——萧彻。


    我滴个亲爹亲娘嘞!


    林砚仔细一看, 自己正被萧彻从身后整个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萧彻的胸膛,一条手臂横亘在他腰间,将他抱了个满怀。


    这里不是清漪阁吗?为什么萧彻会在这里?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


    还是以如此亲密的姿势!


    昨晚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林砚记得萧钰找他喝酒, 明明是果酒,林砚还是不胜酒力,很快就喝醉了,至于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林砚的脸瞬间爆红,羞窘和慌乱无所遁形。


    他, 一个刚意识到自己是个断袖的男人, 萧彻,一个不准备开后宫的男人, 就这么水灵灵的躺在了一张床上。


    按照小说的发展,他们就该……


    停停停!住恼!


    林砚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脑子的水给摇出去。


    太要命了,他和皇帝睡到了一块儿,发现自己内心深处, 除了惊慌失措,竟然还有一丝旁的什么东西。


    这个怀抱温暖宽阔,他竟然可耻地贪恋。


    完蛋!他怎么会对陛下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趁着萧彻还没醒,林砚的大脑在极度羞窘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逃!必须立刻逃!


    他着实没法面对这一幕,没法面对萧彻醒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眼神,更没法面对自己心里那头关不住的想法。


    林砚屏住呼吸,用上了这辈子最轻巧缓慢的动作,试图将横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手臂抬起来。


    那手臂沉甸甸的,蕴含着力量,林砚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如擂鼓。


    好在萧彻似乎睡得很沉,并未被他的轻微动作惊扰。


    林砚心中将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阿门给念了给遍,一点一点的,终于将那手臂成功挪开。


    身体一得自由,林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了床,脚底发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也顾不上浑身酸痛和晕眩的脑袋,林砚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衣裳胡乱往身上套,鞋袜都穿得歪歪扭扭。


    甚至不敢再多看龙床一眼,踮着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清漪阁,逃离了这片让他快要升天的空间。


    宫道清冷,晨雾未散。


    林砚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宫门,连平日里需要核对腰牌的侍卫都因为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愣怔了一下。


    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茫然走了好一段,林砚才被冷风稍稍吹醒了些许燥热,拦了一辆路过拉散客的破旧驴车,报上地址后就把自己缩在了角落当蘑菇。


    回到家,林砚更是做贼一样溜回自己房间,反手就把门闩插得死死的,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没脸见人了啊……


    他居然和陛下同床共枕!还被陛下那样抱着醒来!


    虽然具体过程一片空白,但那个姿势,那个怀抱的温度,那萦绕不散的沉水香……


    林砚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以后还怎么直视陛下?怎么在御前当差?


    一想到可能要面对萧彻,就尴尬得想给萧彻抠出来一座太仪殿。


    而且,为什么他心里除了尴尬,还有点莫名的失落,他甚至不想脱离那个怀抱。


    打住!


    林砚你快醒醒!


    那是皇帝!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九族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抱着脑袋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砚儿?你在里面吗?今日不是要上朝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门外传来母亲文韫关切的声音。


    林砚一个激灵,他不能去上朝,绝对不能,他哪有脸去见萧彻?


    光是想象一下和萧彻四目相对的场面,林砚恨不得用脑袋把太仪殿的地板钻出一个洞,好自己躲进去。


    林砚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文韫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疑惑和担忧:“娘听下人说你一早匆匆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可是身子不适?还是翰林院里出了什么事?”


    林砚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那句“我把皇帝睡了”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这太惊世骇俗了,他怕直接把母亲吓晕过去。


    林砚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娘,没、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在宫里,不小心,冒犯了陛下……”


    他越说声音越小,头垂得越低。


    文韫一听“冒犯陛下”,心立刻提了起来:“冒犯?怎么冒犯了?严重吗?陛下动怒了吗?”


    “陛下……”林砚起床跑路时萧彻还没有醒,他也不知道萧彻会不会动怒,“但那种冒犯,很严重……”


    林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看得文韫心急如焚。


    “砚儿,到底是怎么冒犯陛下了?你说出来,娘帮着你一起想想办法。”文韫拉着林砚进屋,关上门,压低声音追问。


    林砚憋得满脸通红,最终把心一横,眼睛一闭,用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声音快速说道:“我昨天喝多了,不小心在陛下怀里,睡、睡着了。”


    说完,林砚立刻死死闭上眼睛,不敢看母亲的脸色。


    文韫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在陛下怀里睡着了?”


    这……这虽然也是御前失仪,但听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罪无可赦?毕竟陛下要是真的问罪,只怕自己儿子也走不出皇宫的大门。


    文韫刚想松一口气,却见儿子一副“我死定了”的绝望表情,顿时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只是睡着了?没做别的?”


    林砚猛地睁开眼睛,脸涨得通红,急赤白脸地摆手:“没有!绝对没有!娘您想哪儿去了!就是、就是睡相不好,可能、可能扒拉着陛下不放……”


    他虽然省略了“同床共枕”这个关键细节,但“扒拉着陛下不放”这几个字,已经足够有冲击力了。


    文韫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儿子可真是有出息。


    在皇帝怀里睡着了,还扒拉着不放?


    这跟老虎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虽然知道儿子深得圣心,但伴君如伴虎,这种程度的“冒犯”,已经超出了文韫能想象的范畴。


    “你先在家里歇着,要是陛下真的追究你,你也跑不掉。”文韫揉了揉林砚的脑袋,“娘吩咐人盯着点儿,看会不会有宫里的人来。”


    林砚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听他娘的。


    他现在连去上班的勇气都没有了,直接对外称病告假,不管后面如何发落,现在的他只想当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能躲一时是一时。


    文韫忧心忡忡,一整天都坐立难安,时不时派人去门口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宫里的人带着圣旨过来。


    直到傍晚,林承稷回到家。


    一进门,就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


    妻子文韫愁容满面,连连唉声叹气。


    “夫人,这是怎么了?”林承稷疑惑地问道。


    文韫见到丈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将他拉进内室,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将白天儿子说的那番“惊世骇俗”之言,断断续续、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林承稷听完,饶是他在工部见多了风浪,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官帽差点掉在地上。


    “什、什么?!在陛下怀里睡着了?还扒拉着不放!”林承稷的声音都变了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混账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林承稷第一反应也是完了,林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但他毕竟为官多年,比文韫更沉得住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仔细思索起来。


    “你先别慌。”林承稷扶着妻子坐下,自己却忍不住在屋里踱起步子。


    “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倒不见异样,也没有提及砚儿,心情似乎还算平和,并未有任何要发作的迹象。”林承稷越想越觉得奇怪,“若陛下真因此事震怒,绝不会是这般反应,依陛下的性子,若是真觉得被冒犯,当时恐怕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萧彻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皇帝。


    文韫听了丈夫的话,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担心:“可砚儿他确实冒犯了天威。”


    “唉!”林承稷重重叹了口气,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这混账东西!真是会惹祸!”


    他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


    林承稷来到林砚的院子,推开房门,只见儿子正蔫头耷脑地瘫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见到父亲进来,林砚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跳起来,脸上写满了心虚:“爹。”


    林承稷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来气又是心疼,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


    “你说你,喝点酒怎么就……”林承稷指了指他,最终还是没舍得骂重话,“罢了,事已至此,惊慌也无用。”


    他走到林砚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老实告诉为父,昨日除了睡着了,可还做了其他更……出格的事情?”


    林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真的没有!”


    他的屁股好好的,腿也不痛!


    林承稷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心下稍安。


    “为父今日观陛下神色,并无不悦,想来陛下或许并未真的动怒。”林承稷沉吟道,“陛下对你,终究是不同的,或许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这醉鬼计较。”


    这话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和儿子。


    林砚欲哭无泪:“爹,我知道陛下可能暂时没生气,但我不敢去见陛下了。”


    只要一想到要面对萧彻,他就脚软。


    那种尴尬、恐惧,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不如他连夜扛着马车回老家吧!


    林承稷看着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也是无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总不能一直告病不上朝、不入宫吧?那是欺君之罪。”


    道理林砚都懂,但他就是怂啊。


    “且等等看吧。”林承稷最终说道,“若陛下真无追究之意,过几日风头过了,你再去御前请罪。”


    话是这么说,但林承稷心里其实也抱着几分侥幸。


    毕竟,陛下对砚儿的偏爱,是满朝文武都有目共睹的。


    或许真的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夜,林家三口人都彻夜难眠。


    林砚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早上醒来时的画面,根本睡不着。


    而林承稷和文韫,则在担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中辗转反侧。


    宫墙之内,一派宁静。


    萧彻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李德福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陛下,林大人今日告假,已派人去翰林院告了病假。”


    萧彻闻言,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吓跑了?


    胆子不是挺大的吗?都敢在梦里直呼他的名讳,还敢上手摸,怎么醒了就怂成这样?


    萧彻放下书卷,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正躲在家里当鹌鹑的人。


    也罢,让他躲几日清静。


    反正,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56章 第 56 章 胆子大呀,睡了皇帝呀。……


    林砚在家躲了三天。


    这三天, 他过得那叫一个草木皆兵。


    窗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比如积雪从树上坠下,他都能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以为萧彻终于派人来抓他去治罪了。


    吃饭不香了, 睡觉也不踏实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小白菜呀, 蔫啦吧唧呀。


    胆子大呀,睡了皇帝呀。


    林承稷下朝回来, 每每欲言又止。


    第一天说:“陛下今日似乎心情尚可,未曾问起你。”


    第二天说:“陛下处理政务,一切如常。”


    第三天说:“北戎使团快到了,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只字不提让林砚回去上班的事。


    林砚这颗心啊,就这么被吊在半空中, 上不去也下不来。


    萧彻这不闻不问的态度,比直接降罪还让人难受。


    这算什么?死缓?


    还是压根没把他这点事儿放在心上?


    无论是哪种,都让林砚坐立难安。


    就在林砚快要把自己憋疯,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真要写一封辞官奏折连夜潜逃回老家种红薯的第四天,林府格外安静。


    林承稷一如既往,天不亮就出门上朝去了。


    文韫前一日收到了某位交好夫人家的赏花茶会帖子, 一早便被接走了。


    连林墨, 都被小姐妹约去城外新开的梅花庵看早梅了。


    甚至寄居在此备考的表哥文恪,都被同乡学子拉去参加什么文会。


    偌大的林府, 主子竟只剩下了林砚一个。


    林砚对此浑然不觉,还缩在自己房里,对着窗外的冰雪琉璃世界长吁短叹。


    就在他第N次叹气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门房老张头惊慌失措的问安声。


    林砚心里猛地一咯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很快,就有下人来通报,陛下驾到。


    林砚:“!!!”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可晕是不能晕的,他还得去接驾。


    林砚瘫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除了徒劳地扑腾两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躲不过了。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同手同脚地套上外袍,头发都没心思梳,就这么散乱着,脚步虚浮地蹭出了房门,一路蹒跚着走到了前院。


    人到前院,林砚迎面就撞上萧彻那双似笑非笑打量着他的凤眸。


    林砚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微、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那声音虚得,蚊子都比他中气足。


    萧彻负手而立,目光在他那副鹌鹑样上扫了一圈,眉头微挑,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林爱卿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怎地如此虚软?站都站不稳了?”


    他甚至还上前一步,十分“体贴”地伸出手,虚虚地扶了林砚一把:“快平身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怎么着你了。”


    林砚借着萧彻那点力道,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只觉得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差点又栽回去。


    【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能吓成这样吗?!】


    【陛下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萧彻听着耳边那熟悉的心声咆哮,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淡然,甚至带着点关切:“看来林卿病得不轻啊,连路都走不稳了。”


    林砚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接话:“劳、劳陛下挂心,臣只是偶感风寒,尚未痊愈,故而、故而体虚些。”


    “哦?风寒?”萧彻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那眼神分明写着“朕信你个鬼”,“既如此,更该好好歇着养着,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赶紧上前。


    “去把朕带来的那几支老山参,还有那盒血燕,拿来给林卿补补身子。”萧彻吩咐得那叫一个自然流畅,仿佛真是来探病的。


    林砚看着李德福身后的小太监捧上来的贵重补品,心里更慌了。


    【陛下您到底是在闹哪样?】


    【给个准话吧,我害怕。】


    【难道是想先给我补足了,留着过年杀?就像是杀过年猪那样?】


    萧彻:“……”这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臣,谢陛下隆恩。”林砚只能硬着头发谢恩。


    “起来吧。”萧彻扶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越过林砚,仿佛回自己家一样,径直就往他屋里走,“既是病了,就别在风口站着了,带路,去你的房间。”


    林砚:“!!!”


    “陛下,不如移步正厅,我那实在是杂乱……”


    “无妨。”萧彻打断他,脚步不停,“朕今日得闲,正好瞧瞧林卿平日是如何静养的。”


    林砚:“???”阿真,你来真的?


    胳膊拗不过大腿,林砚只得引着萧彻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萧彻进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


    房间陈设简单整洁,书桌上还摊着几本没看完的书,床铺……嗯,稍微有点乱,被子团成一团,显然刚才某人是从这里仓皇爬起来的。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气息,很清很浅,萧彻不止一次在林砚的身上嗅到过。


    萧彻自顾自地在临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仿佛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李德福极其有眼色地立刻指挥跟来的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地将所有补品放到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院子里所有林家的下人也都清到了院子外边去。


    偌大的院子,顿时只剩下屋里这帝臣二人。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安静。


    林砚僵立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萧彻也不说话,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扶手,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观。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煎熬。


    林砚受不了了,再沉默下去他的脚趾头就要发力了。


    “陛下,臣有罪,臣那日酒后无状,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林砚主打一个态度诚恳。


    主动认罪,争取宽大处理。


    萧彻看着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哦?林卿何罪之有啊?朕怎么不知?”


    林砚:“???”


    【装!接着装!】


    【我都趴你怀里睡了一宿了你能不知道?!】


    “臣……臣那日在清漪阁,饮、饮酒过量,醉、醉后犯了天颜。”林砚脸都快埋到胸口。


    “冒犯?”萧彻像是才想起来,语气带着点玩味,“朕倒觉得,林卿醉酒后,颇为有趣。”


    有趣?!


    陛下您管那叫有趣?


    但凡换个人,只怕真的要砍人了吧?


    “尤其是……”萧彻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林卿抱着朕不肯撒手,还直呼朕的名讳,朕倒是第一次知道,林卿在梦里,对朕竟是这般不见外。”


    什么?!


    林砚的脸瞬间爆红,血色一路从脸颊蔓延到脖子根,整个人像只被蒸熟了的虾子。


    他他他……他不仅抱着萧彻不放,还叫了萧彻的名字?!


    完了完了完了!这真是作死作出新高度了!


    “臣……罪该万死。”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万死倒不必。”萧彻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情越发愉悦,重新靠回椅背,语气轻松,“朕若真要治你的罪,你还能好端端地在家躲三天清闲?”


    林砚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彻。


    也是哦,萧彻真要收拾他,他不可能还在家里安安心心当鹌鹑。


    “朕今日来,不是问罪的。”萧彻淡淡道,“只是有些好奇。”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林砚:“朕那日似乎听你说讨厌上班?还在梦里抱怨朕不让你睡好觉?”


    林砚:“哈?”


    救命!他到底还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


    “臣胡言乱语!臣绝无此意!臣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林砚急得语无伦次,拼命表忠心。


    “是吗?”萧彻打断他,“既然不是讨厌上班,那为何一连告假三日,躲着不见朕?”


    “臣……是病了。”林砚垂死挣扎,也不在乎自己多一条欺君之罪了。


    “病了?”萧彻哼笑一声,站起身,踱步走到林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砚,你看着朕的眼睛告诉朕,你当真是在病着,而不是因为那日之事,心虚躲着朕?”


    林砚被那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心脏狂跳,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粉碎。


    他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臣是心虚。”


    “为何心虚?”萧彻步步紧逼。


    “因为、因为臣冒犯了陛下,臣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林砚都快哭出来了。


    别问了别问了,再问他真不行了。


    “只是因为冒犯?”萧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意味,“朕怎么觉得,林卿躲的,似乎不止是这个?”


    林砚茫然抬头:“啊?”


    不止这个?那还能有什么?


    萧彻看着他这副全然懵懂,似乎真的只纠结于“御前失仪”这一层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人平时心里吐槽起来比谁都机灵,怎么轮到这种事,就迟钝得像块木头?


    难道那日醉酒后的亲近,那些大胆的举动和话语,真的就只是醉鬼的无意识行为,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半点涟漪?


    这个认知让萧彻心头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盯着林砚,忽然换了个问题,语气听不出情绪:“朕听闻,你对永嘉侯府说,你不喜女子?”


    林砚又是一懵,怎么突然跳到这了?


    他下意识点头:“是,臣确实……”


    “为何?”萧彻打断他,目光锐利,“可是心中已有倾慕之人?”


    倾慕之人?


    这都哪跟哪?


    林砚的脑子更乱了。


    他喜欢男人,但倾慕之人好像也没有具体对象啊?


    林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梦里那个模糊的“恋人”,一会儿又是眼前陛下这张俊美却压迫感十足的脸……


    等等!


    为什么陛下的脸会突然冒出来?!


    林砚被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联想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摇头:“没、没有!臣没有倾慕之人!”


    萧彻的眉头蹙了起来。


    没有?


    那他为何是断袖?又为何在醉酒后对自己那般……


    萧彻看着林砚那慌乱又带着点茫然的眼神,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从未将那日的亲近,往“情爱”方面想过。


    在他心里,那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场荒唐的意外。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火的情绪涌上心头。


    萧彻盯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倾慕之人,又并非真的厌恶为朕办差,那为何要躲?”


    “朕给你的恩宠,给你的宅邸,给你的赏赐,难道还换不来你一点坦诚?”


    萧彻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林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为何要跑?”


    林砚被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得一哆嗦,几乎是脱口而出:“臣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臣只要一想到那日、那日与陛下同同榻而眠,臣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终于把最羞于启齿的部分喊了出来,喊完之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萧彻。


    萧彻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冷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惊讶,了然,还有一点愉悦。


    原来林砚纠结懊恼,躲着不敢见人的,仅仅是“同榻而眠”这个事实本身?


    是因为觉得僭越了君臣本分?还是因为别的?


    萧彻心中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凑近林砚,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意味:“同榻而眠,又如何?”


    林砚猛地抬头,撞进萧彻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那里面似乎翻滚着他看不懂的暗流。


    “朕都不介意,你又在怕什么?”萧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重砸在林砚心上,“还是说,林卿其实心里,对朕……”


    萧彻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比直接说出来更令人心惊肉跳。


    林砚呼吸骤然停了一瞬。


    萧彻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着林砚那副震惊到灵魂出窍的模样,萧彻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他直起身,恢复了平日那种帝王姿态,仿佛刚才那句近乎挑逗的话只是林砚的幻觉。


    “罢了。”萧彻语气平淡,“既然病好了,明日便回来当值,翰林院和朕眼前,都积压了不少事务。”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林砚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


    “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如同幽灵般立刻出现。


    “回宫。”


    “是。”


    萧彻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留下林砚一个人还跪在原地,脑子如同一锅粥底火锅,煮着乱七八糟好多东西在火上“咕噜咕噜”地沸腾。


    萧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作者有话说:萧某人想吃醋都没有能吃醋的对象[狗头]


    第57章 第 57 章 他不想让萧彻变成那个会……


    北戎使团要来了。


    这消息扑棱得整个京城相关部门鸡飞狗跳, 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甚至京兆尹衙门,个个都像被抽急了的陀螺,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来。


    而林砚, 就是那个被皇帝陛下钦点的, 负责抽陀螺的鞭子。


    先皇在位期间不怎么有外邦使臣来渝,所以各方难免应对疲惫。


    鸿胪寺的译官捧着几卷文书“哒哒哒”地跑来:“林大人, 这是初步拟定的接待流程和宴席菜单,请您过目, 北戎人口味重,喜食牛羊肉,但按照规制,宴席需得体现我大渝物产丰饶,您看这海鲜的比例是不是……”


    林砚接过那菜单, 扫了一眼,好家伙,南北大菜、山珍海味,恨不得把满汉全席提前几百年搬上来。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渝的钱不是这么造的。


    “减掉三分之一的奢华菜色,换成实在的烤全羊、手抓肉、奶豆腐, 多上烈酒。”林砚提笔唰唰修改, “面子要做,里子也要给, 让他们吃好喝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但也别让人觉得我们钱多得没处花。”


    万一北戎瞧着大渝很有钱的样子,谈判时临时变卦怎么办?


    译官有些犹豫:“这……是否太过简朴,失了天朝体面?”


    “体面不是靠堆砌食材堆出来的。”林砚头也不抬, “体面是哪怕请他吃烤土豆,也能让他吃得心服口服,感恩戴德,照我说的去改,陛下那儿我去回话。”


    这些人还是不懂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的道理。


    刚打发走译官,光禄寺的人又来了,请示酒水采买和器皿规格;京兆尹衙门的人也来凑热闹,汇报京城街巷肃清、治安巡查的安排……


    林砚不由得想起了二十世纪的一个职务——电话接线员。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


    光禄寺的官员吓了一跳:“林大人?”


    “光看文书有什么用?”林砚抓起挂在旁边的官袍,“走,去柔远别苑,去驿馆,去他们可能要经过的每一条路,亲自去看!”


    接下来的日子,林砚彻底化身工作狂魔。


    他几乎住在了柔远别苑的工地上,盯着工匠们将一处略显陈旧的前朝园林,修缮得既符合“郡王”规制,又充分考虑到北戎人的生活习性——院子里特地辟出了地方准备做烤肉架,房间里铺了厚厚的地毯,甚至还找人盘了能烧得暖烘烘的火炕。


    拉着鸿胪寺的译官和负责护卫的禁军将领,一遍又一遍地演练接待流程。


    从使团在哪个城门接受皇帝敕书、赏赐,到入城后走哪条路线最能展现京城繁华又保证安全,再到下榻后的每一顿饭菜、每一次会面、甚至夜间的巡逻班次……


    “这里,仪仗队的位置再往后撤一些,给北戎护卫留出足够的空间,既显尊重,也防冲突。”


    “沿途百姓围观可以,但各坊市必须派人维持秩序,尤其防止小儿掷果投石,引发误会。”


    “还有翻译,必须找最老练的,绝不能出现词不达意甚至翻译错误的情况!所有见面时的礼节、忌讳,提前跟使团核心成员沟通清楚,谁敢在这上面出错,别怪我奏请陛下扒了他的官服!”


    林砚说得口干舌燥,眼神却亮得吓人,每一个细节都抠到了极致,他较真起来,连负责禁军调派的校尉都心里发怵,这位林学士看着文弱,气势是一点都不弱啊。


    同行的官员们一开始还有些怨言,觉得这位翰林学士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但看着林砚事事亲力亲为,熬得眼睛都红了,却依旧条理清晰,思虑周全,那点怨气也渐渐变成了佩服。


    卷,太卷了。


    以前应付这种差事,多是按旧例糊弄过去,哪像这位,恨不得把每一颗铆钉都拧出花来。


    难怪人家独得陛下宠信呢。


    林砚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只知道这事关国体,做得不好丢了面,是要引人笑话的。


    他不想让萧彻变成那个会被笑话的君主。


    就在这连轴转的忙碌中,萧彻的赏赐,以一种近乎荒唐的频率和力度,源源不断地送进了林府。


    今天林砚指出柔远别苑一处护栏不够牢固,第二天,内务府就送来了两箱上好的五金件和工具,指名给林大人“查验”。


    明天林砚因为协调各部事务误了饭点,饿得前胸贴后背,御膳房的点心就会“恰巧”多出一份,被李莲顺笑眯眯地送到他手上。


    后天他熬夜核对流程,眼睛酸涩,太医院院判亲自调配的明目清肝茶和两盒名贵药材就送到了值房。


    甚至因为他频繁往返各衙门,跑坏了官靴,萧彻都“恰好”赏了他两双用料做工极佳的新靴子,尺寸分毫不差。


    林砚收到了太多的赏赐,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在萧彻跟前汇报工作时提了提这件事儿:“陛下,臣只是尽了本分,实在当不起如此厚赏。”


    萧彻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朕赏人的规矩,何时轮到你来定了?给你就拿着,好好当差便是。”


    他就是想把好东西都给林砚。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陛下这是要用糖衣炮。弹腐蚀我?】


    【可这糖衣炮.弹也太多了点吧?我家库房都快塞不下了!】


    萧彻听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声,面不改色:“北戎事务繁杂,林卿辛苦了,些微赏赐,不足挂齿。”


    林砚:“……”您管这叫些微?


    同僚们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羡慕嫉妒,逐渐演变成了麻木和敬畏。


    这已经不是圣眷正浓了,这简直是圣眷如瀑,“哗啦哗啦”劈头盖脸往下砸啊!


    林砚一边肝颤地收着赏赐,一边更加玩命地投入工作,试图用业绩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些恩赏,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配得上什么。


    终于,在各衙门被林砚鞭策得人仰马翻之际,北戎使团抵达京城的日子到了。


    这日天色未明,林砚便已穿戴整齐。


    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虽然眼底仍有倦色,但精神却高度集中,眼神清亮锐利。


    他作为皇帝特使,需代表萧彻至城外迎接,宣读敕书,并主持赏赐酒肉、丝帛等慰劳物资的仪式。


    京城主街道早已净水泼街,禁军盔明甲亮,沿路肃立,气氛庄重而肃穆。


    无数百姓被允许在街道两旁围观,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北戎使团的风采,以及那位近来风头极盛的年轻翰林学士。


    辰时正,远处官道上烟尘扬起,北戎使团的旗帜隐约可见。


    林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率领礼部、鸿胪寺一众官员,缓步迎上前去。


    使团队伍渐行渐近。


    为首的正是北戎王子阿古拉和公主其木格。


    王子阿古拉年约二十,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深刻,鼻梁高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有神,穿着北戎贵族的传统服饰,皮毛镶边,自有一股草原儿女的彪悍之气。


    公主其木格则看起来年岁稍小些,约莫十六七,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大而明亮,像草原上的星辰,带着几分好奇和灵动,同样穿着华丽的民族服饰,珠翠环绕,明艳照人。


    队伍在预定地点停下。


    林砚上前一步,面容肃穆,展开手中明黄的敕书,声音清朗平稳,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大渝皇帝陛下敕曰,北戎使团远道而来,风霜劳顿,朕心甚念,特赐御酒百坛,牛羊各百头,锦缎五百匹,以示慰劳,望尔等感念天恩,安守客礼,共襄和睦。”


    他念得字正腔圆,不卑不亢,既体现了上国气度,又无丝毫盛气凌人之感。


    这是他私底下拉着萧彻听了许多遍才练出来的效果。


    身后的官员们立刻指挥役夫将早已准备好的赏赐物资抬上前。


    阿古拉王子率先下马,右手按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北戎的礼节,声音洪亮:“北戎阿古拉,代父汗及使团上下,谢大渝皇帝陛下厚恩!陛下万岁!”


    他的官话说得有些生硬,但态度还算恭谨。


    其木格公主也跟着兄长下马,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俊朗、举止从容的大渝官员,依样行礼。


    仪式完毕,双方官员上前接洽。


    按照流程,阿古拉王子和其木格公主将换乘大渝准备的、符合他们身份的豪华辂车,在仪仗护卫下入城。


    就在官员引导王子公主走向辂车时,阿古拉的目光却几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低声与鸿胪寺官员确认下一步细节的林砚。


    林砚今日为了迎宾,特意收拾得格外齐整,官袍一丝不苟,冠帽端正,专注交代事务时侧脸线条清晰,神情认真而沉稳,与周围那些略显紧张的官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古拉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略长了些。


    林砚正全心沉浸在流程中,并未察觉。


    辂车的车轮碾过平整的官道,庞大的使团队伍终于缓缓启动,向着京城巍峨的明德门行去。


    林砚翻身上马,行在车队稍前侧方引路,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时刻留意着周遭的一切。


    越是临近城门,气氛便越是庄重。


    沿途肃立的禁军兵士甲胄鲜明,长戟如林,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威严的寒光,军容整肃,鸦雀无声,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这股无声的威压,比任何喧哗都更能彰显大渝的军威与国力。


    道路两旁,被允许观礼的百姓人山人海,喧声鼎沸。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惊呼声、人们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热闹的市井气息。


    看到使团队伍和护卫的仪仗行来,人群更是激动。


    “快看!那就是北戎的王子公主?”


    “嚯!瞧着可真是不一样!”


    “那位穿绯袍的大人是谁?好生年轻俊俏!”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翰林院的林学士!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无数好奇、探究、善意的目光投来,林砚能感觉到自己成为了焦点的一部分,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心下却难免有些发紧,生怕出什么乱子。


    恍惚间林砚有种自己在走红毯的错觉。


    车队稳稳穿过高大的明德门门洞,正式进入京城。


    城内主干道早已净街洒扫,两旁商铺林立,楼宇轩昂,虽因戒严略显冷清,但那份帝都的繁华底蕴与磅礴气象,却扑面而来。


    阿古拉透过辂车的车窗,沉默地打量着这座与他故乡截然不同的雄城,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衡量。


    其木格则明显更外露一些,一双明眸好奇地左顾右盼,对京城的繁华景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新奇。


    林砚一边控着马,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使团的反应,心下稍安。


    队伍蜿蜒前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柔远别苑。


    别苑门口,早有内侍宫人垂手恭候。


    林砚利落地翻身下马,与迎上来的鸿胪寺卿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掌握。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请。”林砚上前一步,做出引导的手势,姿态从容不迫,“此处乃陛下特为您二位准备的下榻之所,一应用度皆已备齐,若有不周之处,尽可吩咐苑中侍从。”


    阿古拉王子收回打量别苑环境的视线,目光再次落到林砚身上,点了点头,用生硬的官话道:“有劳林大人。”


    其木格也学着兄长的样子,微微颔首。


    引着二人入了正厅,稍作歇息,奉上香茗点心后,便要学习大渝礼仪,鸿胪寺派来的资深译官和礼官早已候在一旁。


    林砚作为总协调人,自然需在场盯着。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觐见皇帝的大致流程、宫宴安排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大渝基本礼仪规范,如觐见时的跪拜礼、言辞忌讳、席间举止等。


    “……大致便是如此,接下来礼官详细为二位殿下讲解演练,以确保觐见之时一切顺利,彰显两国交好之诚。”林砚语气平和,既不失礼,也不过分殷勤。


    其木格听得认真,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小问题,显得很是乖巧,反倒是阿古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林砚起初以为这位王子是对这些繁琐礼仪感到不耐,毕竟北戎民风彪悍,不重虚礼,正斟酌着是否要说得更简略些,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位王子的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了。


    那目光带着一种直白的、毫不掩饰的探究,甚至可以说是专注。


    从他说话时开合的嘴唇,到他比划手势的手指,再到他官袍的纹路,仿佛在细细描摹什么似的。


    林砚被这目光看得后颈微微发毛,讲解的语速都不自觉地慢了一丝。


    什么情况?


    我脸上沾东西了?还是官帽戴歪了?


    这王子老盯着我看干嘛?我讲得有什么不对吗?


    林砚下意识地自我检视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可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灼热得让人难以忽视。


    林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未完的讲解,但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这北戎王子,行为着实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或者……是在琢磨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想到后一种可能,林砚心头一凛,暗自提高了警惕。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完成了解说,然后便以“不打扰二位殿下歇息”为由,果断告退。


    转身离开别苑正厅时,林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北戎王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一直胶着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走出大门,才彻底消失。


    林砚快步走出别苑,翻身上马,迎着微凉的秋风,长长舒了一口气。


    接待工作总算开了个头,没出什么大岔子。


    就是这北戎王子……


    林砚蹙了蹙眉,心里那点怪异感挥之不去。


    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多想,当务之急,是回去向陛下复命.


    至于那位北戎王子,谅他在大渝的地盘上也翻不起浪——


    作者有话说:萧彻吃醋的对象来咯[狗头]


    第58章 第 58 章 求娶林大人,永结同心!……


    林砚骑着马, 一路疾驰回宫复命。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沿途偶尔路过的官员纷纷侧目。


    林学士这是刚迎了北戎使团回来?瞧着风风火火的。


    林砚没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 他满脑子都是赶紧跟萧彻汇报完工作, 然后找个地方瘫着——连轴转了这些天,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踏入太仪殿范围, 通报后,李德福笑眯眯地迎出来:“林大人回来了?陛下正等着您呢。”


    林砚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皱的官袍, 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殿内。


    萧彻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回来了?情形如何?”


    林砚躬身行礼, 将迎接使团的经过,包括敕书的宣读、赏赐的交接、入城的路线、以及王子公主初步的反应,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语气平稳,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累死我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个阿古拉王子眼神怪怪的, 老盯着我看, 看得我后背发毛。】


    【陛下您快看看我这差事办得怎么样?能给个好评不?】


    萧彻眼睛微微眯起,阿古拉?盯着林砚看?


    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林砚身上。


    年轻人穿着绯色官袍,更衬得面庞清俊,只是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嘴唇也有些发干,显然这一上午没少费神。


    “嗯, 做得不错。”萧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放下笔,“一路辛苦,先用膳吧。”


    林砚一愣,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色,确实已近正午。


    【陛下要留饭?太好了!正好饿得前胸贴后背!】


    【想吃红烧肉红烧肉红烧肉!】


    “臣,谢陛下。”林砚从善如流,赶紧谢恩。


    宫人们很快便将午膳摆在了偏殿的暖阁里。


    菜式不算特别多,但样样精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林砚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看着满桌佳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砚瞬间耳根发热,尴尬得想钻桌子底下去。


    【好丢人,陛下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听见好不好?】


    萧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拿起筷子,语气平淡:“动筷吧,不必拘礼。”


    得了准许,林砚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他是真饿狠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忙活,水都没顾上喝几口,此刻看到美食,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挠。


    他端起饭碗,筷子舞得飞快,目标明确,直奔那盘油光锃亮、颤巍巍的红烧肉,夹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好吃!御厨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也不知为什么,御膳房经常做红烧肉,可能红烧肉在御膳房的常驻菜单上吧。


    林砚又连扒了好几口米饭,吃得那叫一个香。


    油泼鱼麻辣鲜香,在这寒冷的天里吃是最好的,鱼肉鲜嫩,筷子一夹就脱落;狮子头,松软入味,汤汁都不想放过;就连那碟清炒豆苗,都显得格外爽脆可口。


    林砚吃得专注又投入,完全沉浸在了美食带来的慰藉之中。


    萧彻吃得不多,动作优雅斯文,大多数时候,只是端着碗,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狼吞虎咽的人身上。


    看着林砚那毫不做作的吃相,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饿坏了的松鼠,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萧彻觉得自己的胃口似乎也好了些。


    他甚至下意识地,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放到林砚面前的碟子里,而忘记了用公筷。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萧彻的声音比平日温和些许,“够不着便说。”


    正在跟一块蹄髈奋斗的林砚动作一僵,嘴里还含着饭,茫然地抬头看向萧彻。


    他的吃相已经令萧彻看不下去了?


    林砚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差点噎着,慌忙道:“谢陛下,臣自己来就好,不敢劳烦陛下。”


    萧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示意旁边伺候布菜的小太监:“盛碗汤给他。”


    小太监连忙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小心翼翼地放到林砚手边。


    林砚受宠若惊地接过,吹了吹热气,小口喝了起来。


    汤味鲜美,暖融融的下肚,熨帖得很。


    一顿风卷残云,林砚终于满足地放下了筷子,感觉僵硬的四肢都重新活络了过来。


    他偷偷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来的肚子,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吃太多了,形象全无。】


    【陛下会不会觉得我饭量太大?】


    “可用好了?”萧彻问。


    “用好了,谢陛下赐膳。”林砚赶紧坐直身体。


    “嗯。”萧彻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离北戎使团的接风宴还有些时辰,你忙了一上午,去清漪阁歇息片刻吧。”


    林砚正觉得食困上涌,眼皮发沉,听到这话,简直如同天籁。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我现在确实需要一张床,立刻马上!】


    “是,臣遵旨。”林砚努力压下雀跃的心情,保持着恭敬退了出去。


    一出太仪殿,林砚的脚步就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着清漪阁走去。


    清漪阁一如既往的安静温暖。


    林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软绵绵的“喵呜”。


    阿蛮揣着手手,窝在窗边的软榻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对这只两脚兽时不时的造访已然习以为常。


    林砚此刻看阿蛮真是无比亲切。


    三下五除二脱掉官袍和靴子,只穿着中衣,就扑向了软榻,一把将那个毛茸茸暖呼呼的猫猫团搂进怀里,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阿蛮,想死你了!”


    “喵!”阿蛮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伸出爪子抵住林砚的脸,表示拒绝。


    但林砚根本不管,抱着猫就在柔软的锦褥上滚了半圈,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鼻尖是阿蛮身上干净的绒毛气息和清漪阁特有的梨香,怀里是温暖柔软的重物,身下是蓬松的被褥……


    连日的疲惫和刚刚吃饱的满足感同时袭来,林砚几乎瞬间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睡得那叫一个沉,连个梦都没做。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宫人轻声唤醒。


    “林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该更衣准备赴宴了。”


    林砚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阿蛮早已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


    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林砚重新束发戴冠,收拾得一丝不苟。


    镜中的年轻人眉眼清朗,精神焕发,丝毫看不出不久前的狼狈和困倦。


    “走吧。”林砚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向举行宫宴的重华殿走去。


    重华殿内已是灯火辉煌,丝竹悦耳。


    官员们按照品级勋爵依次入席,低声交谈,气氛隆重而热闹。


    林砚的位置被安排在靠前的地方,视野极佳。


    他刚落座不久,就听见内侍高声唱喏:“北戎使团觐——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门。


    只见阿古拉王子和其木格公主,在北戎礼官和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步入了大殿。


    两人都换上了北戎最为隆重的礼服。


    阿古拉头戴貂皮镶宝冠,身着玄色织金锦袍,腰束玉带,佩着华丽的弯刀,更显得身形高大,气势迫人。


    其木格则是一身火红色的绣金凤凰长裙,头戴繁复的珍珠额饰,颈间挂着硕大的玛瑙项链,明艳照人,又不失草原公主的飒爽。


    两人走到御阶之下,依之前演练好的“九宾之礼”,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萧彻行礼。


    献上国书和礼单,口中说着祝愿两国交好的吉祥话。


    萧彻端坐受礼,态度威严而平和,依照流程,说了几句慰问和彰显天朝恩泽的话,展现了怀柔姿态。


    接着,便是册封。


    因阿古拉和其木格本质上是到大渝为质,萧彻依例给他们封了虚衔。


    李德福展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北戎王子阿古拉,敦厚敏慧,特封为归义郡王……北戎公主其木格,柔嘉淑顺,特封为安柔郡主……”


    归义,安柔。


    这封号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阿古拉和其木格再次行礼谢恩,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之后,便是盛大的赏赐。


    一箱箱的锦缎、金银器、瓷器、茶叶等被抬上来,琳琅满目,光华璀璨,彰显着大渝的富庶与慷慨。


    这些赏赐部分会留在京中供两位新出炉的郡王郡主使用,大部分则会由使团带回北戎。


    至于借粮草棉衣过冬的正事,双方都心照不宣,绝不会在这种公开场合提及。


    繁琐的礼节过后,宫宴正式开始。


    教坊司的乐工奏起融合了胡汉风情的乐曲,舞姬们身着彩衣翩跹起舞,裙裾飞扬。


    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百官们推杯换盏,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阿古拉和其木格被安排在勋贵宗亲一区,由几位王爷和鸿胪寺官员作陪。


    林砚作为协调人,也需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偶尔与同僚低声交谈几句。


    就在一曲终了,舞姬退场,众人举杯互敬的间隙,阿古拉忽然站了起来。


    他手中端着一杯酒,身形因为饮了不少酒而微微有些晃动,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直直望向御座之上的萧彻。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都好奇地投向他。


    只见阿古拉举起酒杯,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官话,朗声道:“尊敬的大渝皇帝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萧彻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王子有何事?”


    阿古拉声音洪亮,甚至盖过了殿内残余的丝竹声:“陛下,北戎愿与大渝永结盟好,世代交善,我阿古拉,也愿意遵从父汗之意,与大渝结亲,以固邦交!”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联姻?这倒不算意外,北戎可汗在国书里提过,陛下也将他们兄妹留在京城,其中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是阿古拉王子此刻主动提出,是想求娶哪位宗室贵女?还是想为妹妹择婿?


    “哦?郡王有此心意,朕心甚慰,却不知郡王属意我大渝哪位淑女?”萧彻倒是没有想到,阿古拉才到大渝就有了联姻之意。


    莫不是想借大渝的力量日后回去争一争北戎可汗的位置?


    阿古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甚至带着点野性的笑容,目光灼灼,扫过在场众人。


    他的视线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林砚所在的方向。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阿古拉抬起了手,那根粗壮的手指,越过半个大殿,坚定不移地指向了正端起酒杯准备喝口酒压惊的林砚。


    “陛下。”阿古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势在必得,“我不要什么淑女,我看中了这位林大人,我心悦他!外臣愿以草原最珍贵的聘礼,求娶林大人,永结同心!”


    “噗——”


    林砚嘴里的汤全部喷了出去。


    刹那间,整个重华殿万籁俱寂。


    丝竹停了,交谈断了,连侍者们倒酒的动作都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了刚刚抬起头的林砚身上。


    林砚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阿古拉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在反复回荡——


    我看中了这位林大人……我心悦他……


    【不是?你来自草原脑袋就非得让马蹄子撅过?】


    【神经病啊!】


    林砚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CPU彻底干烧了。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萧彻。


    只见萧彻面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双深邃的凤眸眯了起来,目光落在阿古拉指向林砚的手指上,眼神冷得像是屋檐下结的冰棱子。


    其木格也被自家哥哥的举止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待她回过神来,立刻冲出去,跳起来捂住阿古拉的嘴把人往座位的方向拽,一边退一边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王兄喝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亏她这个傻哥哥说得出来,求娶男人就算了,还敢求娶大渝皇帝的近臣!


    其木格此刻回想起父王的话,只觉得万分有道理,临行前父王对她说,她这个哥哥看着聪明,其实脑子不好使,叫她盯着点儿。


    她以为父王开玩笑的,谁知道是真的不好使!


    上方萧彻不悦开口:“阿古拉王子看来还是没有学好大渝礼仪,其木格公主,朕希望你能好好教导你的王兄。”


    其木格赔笑:“一定、一定。”


    林砚在尴尬、尴尬和尴尬中,选择了逃离尴尬,随口对周边的同僚说他出去醒醒酒,溜之大吉。


    同僚:“……”


    你根本没有喝酒,喝的全是羊杂汤!——


    作者有话说:萧彻:天凉了[白眼],该让北戎……


    第59章 第 59 章 “朕心仪你。”


    林砚挪出了重华殿那暖香浮动的范围, 殿内喧嚣的丝竹声和那些如有实质的目光被厚重的殿门隔断,骤然清净下来的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夜风刮过耳廓的呜咽。


    真冷。


    殿内烧着地龙, 暖如春日, 他出来时连大氅都忘了拿,此刻只着一身官袍, 被初冬的夜风一激,冻得他一个哆嗦, 脑子却依旧嗡嗡作响,乱得像当初学着刺绣时要理的线团。


    阿古拉求娶他?


    林砚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踉跄着走到殿外廊下一处背风的角落,也顾不得什么官仪体统了,林砚抱着膝盖就往那冰凉的台阶上一坐, 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就此长进地缝里,做一朵没有忧愁的蘑菇。


    林砚抬手扯过台阶石缝里几根干枯的杂草,泄愤似的用力一拽,草茎断裂,发出细微的脆响。


    不是, 这都什么事啊?


    他跟阿古拉才认识多久?


    满打满算, 从城外迎接到现在宫宴,也就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 够干什么?在现代社会连个入职培训都听不完,搁这位北戎王子这儿,就够他一眼定终身!


    喜欢上一个只认识半天的陌生人?


    林砚觉得这不科学,真心的概率太低了,比三体人此刻准备攻打大渝都低。


    退一万步讲, 就算这阿古拉王子真是个恋爱脑上头的家伙,不讲基本法,可他当着大渝皇帝、满朝文武、还有他自家使团的面,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嚷嚷要求娶皇帝跟前的近臣?


    这已经不是离谱了,这是把两国邦交、自身安危、甚至基本逻辑都按在地上摩擦!


    林砚简直不敢想象明日……不,今晚之后,京城里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哎,听说了吗?林砚林大人,啧啧,真是蓝颜祸水啊,把北戎王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当场就要娶回家!”


    “真的假的?不是说北戎人都粗犷豪放吗?竟也好这一口?”


    “可不是嘛!当着陛下的面就求亲了!胆子真肥!”


    光是脑补一下那些议论,林砚就头皮发麻,脚趾头尴尬得能当场给重华殿抠出个配殿来。


    日后提起他林砚,别人第一反应不再是“那个有点能干的新贵翰林”,而是“哦,就那个被北戎王子一眼看中的蓝颜祸水”?


    这标签要是贴上了,他还怎么在京城混?还怎么在御前当差?同僚们看他的眼神还会正常吗?


    想想日后上朝,周围人那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目光……


    林砚绝望地哀嚎一声,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现在连夜扛着马车逃离这个世界还来得及吗?


    气得狠了,又无处发泄。


    总不能冲回殿里,揪着阿古拉的领子咆哮“你丫是不是有病我们才认识半天你娶个der啊?你知不知道你给老子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你赶紧给老子爬”吧?


    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人家那体格,这外交事故他可就真兜不住了。


    憋屈,太憋屈了。


    林砚只能继续跟那几根无辜的枯草较劲,把它们想象成阿古拉那头可能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一根一根地薅。


    就在他薅草薅得忘我,内心弹幕刷屏刷得飞起,恨不得原地化身蘑菇与世无争时,身后极近的地方,忽然响起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


    “坐在这里,不冷吗?”


    “嗷!”


    林砚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来,差点一头撞上来人的下巴。


    他惊魂未定地捂着狂跳的心脏,定睛一看,更是吓得舌头都打了结:“陛、陛下?”


    萧彻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不同于夜寒的温热气息。


    他依旧穿着那身宴会上的礼服,外头只松松披了件墨色大氅,显然也是匆忙出来的。


    廊下宫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神情看不真切,只觉比平日更沉凝几分。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林砚舌头打结,慌忙四下张望,“这、这宴席还没散呢,您不在场真的没、没关系吗?”一国君主中途离席,这不合规矩吧?


    萧彻的目光落在他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手指上,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林砚的身上。


    他哪里还在乎什么宴席规矩?在阿古拉手指向林砚,说出那句混账话的时候,没当场把那只碍眼的手剁了,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忍耐力。


    萧彻不想看见阿古拉那双充斥着野性和占有的眼睛盯着林砚,不想看见任何人对林砚露出那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其他的人也不行。


    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心口发紧,几乎是林砚前脚刚出来,他后脚就随便寻了个借口跟了出来。


    他等不下去了,不想再温水煮青蛙,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被旁人觊觎。


    “无妨。”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牢牢锁着林砚,“方才殿内之事,你怎么想?”


    林砚被问得一懵,随即一股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尊卑了,语速极快地抱怨:“臣能怎么想?臣觉得那阿古拉王子指定是这里有点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才认识半天就说要求娶?这不是有病是什么?而且臣是男子!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这简直是把臣放在火上烤!臣日后还怎么见人?陛下,后续若还有要与北戎使团接洽的差事,您千万别再派臣去了,臣实在是不想再跟那位王子有任何接触了!”


    林砚越说越气,脸颊都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


    萧彻看着他这副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听着他语气里对阿古拉毫不掩饰的排斥和烦恼,心底那股翻涌的暴戾和醋意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朕自然不会再看你与他接触。”萧彻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事,是北戎失礼狂妄,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困扰。”


    “可是流言……”林砚还是愁眉苦脸。


    “朕在,无人敢妄议。”萧彻打断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


    林砚怔怔地看着萧彻,大老板亲自下场保证,这分量确实不一般。


    他心下稍安,正想谢恩,却见萧彻上前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这一步迈出,萧彻几乎站到了林砚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他,那股独特的、沉水香气愈发清晰地萦绕过来。


    林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冷的石阶,退无可退。


    然后,在林砚惊愕的目光中,萧彻忽然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人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强势却不失温和的拥抱,带着龙涎香和酒气的温热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瞬间蒸腾了林砚所有的思考能力。


    林砚的大脑“嗡”地一声,今晚第二次□□烧了cpu。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


    【陛下抱我?】


    【为什么抱我!】


    【皇帝安抚臣子需要抱吗?】


    萧彻的手臂环在他的背上,手掌甚至在他因为惊吓而微微发抖的脊背上极轻地拍了一下,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他低下头,声音就响在林砚的耳边,比夜风更沉,比酒意更醇:“林砚。”


    萧彻没有叫“林卿”。


    “方才阿古拉说的话,虽荒谬,却也让朕明白一事。”萧彻的语调平稳,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郑重,“有些话,朕若再不说,只怕日后会悔。”


    林砚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感觉到耳边温热的呼吸和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破肋骨的心脏。


    “朕心仪你。”


    四个字,清晰无比,砸得林砚魂飞魄散。


    “不是君王对臣子的赏识,而是男子对心上人的倾慕。”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怕他听不懂,又解释得清清楚楚,“朕想与你,朝朝暮暮,相伴左右。”


    林砚彻底石化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彻……喜欢他?


    这个世界是终于坏掉了吗?还是酒喝多了现在其实在做梦?


    萧彻感受着怀里人瞬间的僵硬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手臂微微松开些许,低头看着他震惊到空白的脸,继续道:“朕知此事惊世骇俗,亦知你或许一时难以接受,朕告诉你,并非要迫你立刻回应什么。”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并且小心翼翼,欲进却保持着距离。


    “我心仪你,但我更愿尊重你的意愿,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必以真心待你,绝不辜负。”


    萧彻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承诺道:“若你思虑过后,仍无法接受此情,或永远无法接受,朕亦会尊重你的选择,你依旧是朕的翰林学士,朕不会因此事苛责你半分,你我……依旧君臣相得。”


    夜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廊下的宫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模糊地投在冰冷的宫墙上。


    林砚被这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惊悚的“惊喜”砸得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傻傻地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萧彻。


    皇帝陛下俊美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呆滞的倒影,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浓烈而克制的情感。


    喜欢他。


    萧彻喜欢他。


    是何时开始的?反正不会是方才阿古拉开了口,萧彻才会突然喜欢上他的。


    那就比这更早。


    林砚心乱如麻,此时此刻,萧彻对他的各种厚待,似乎都找到了原因——


    作者有话说:陛下终于告白了


    第60章 第 60 章 林砚愿意!


    林砚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冻傻了, 或者干脆就是在做一个荒诞离奇的连环梦。


    先是北戎王子发神经当众求娶,接着是顶头大老板、九五之尊把他堵在宫墙角深情告白?


    他也没拿万人迷剧本啊。


    林砚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封冻结, 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只能直勾勾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萧彻。


    那件还带着萧彻体温的玄色大氅披在他身上,此刻却像一团灼人的火, 烫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翻腾着热气。


    萧彻说心仪他。


    男人对心上人的那种心仪。


    想同他朝朝暮暮。


    萧彻看着林砚这副魂飞天外的模样,那双总是蕴藏着锐利锋芒的凤眸里, 极快地掠过紧张。


    皇帝也是人,也有人的三情六欲,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


    他并未松开怀抱,但环住林砚的手臂却稍稍卸了些力道,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守护姿态。


    “我知道这话来得突然。”萧彻的声音低沉, 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千万遍,“你无需立刻回应什么,更不必感到惶恐或负担。”


    他微微低下头,试图捕捉林砚躲闪的目光:“林砚,看着我。”


    林砚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几乎是下意识地, 抬起了那双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


    廊下昏暗的光线落入萧彻的眼底,竟映出了一种林砚从未见过的温柔专注。


    “我的承诺, 一辈子都有效。”萧彻伸手,碰了碰林砚的额角,“我等你。”


    这番体贴到近乎卑微的承诺,非但没能让林砚安心,反而像是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了他混乱的心绪上,砸得他心口又酸又麻,堵得慌。


    一切如旧?


    怎么可能一切如旧?


    那窗户纸捅破了糊回去,难道就没有破过了吗?


    这不是自欺欺人?


    他还怎么坦然接受那些好到过分的赏赐?还怎么在萧彻注视下安心干饭?


    只要一想到萧彻看他的眼神里可能藏着别样的心思,林砚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萧彻可能是修了忍术能忍,他没有啊!


    林砚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蹿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滚烫混乱的思绪。


    “陛下,臣、臣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林砚试图后退,肩膀却被萧彻的手稳稳按住。


    萧彻的眉心蹙了一下,眼底那丝微弱的期待渐渐黯了下去,但更多的是了然和不忍。


    他错了,他不应该因为阿古拉的无礼而冲动。


    萧彻看着林砚这副快要崩溃的模样,终究还是松开了手,甚至还主动向后退开了一步,将那件帝王专属的大氅仔细地替林砚拢好,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告白和拥抱都未曾发生过。


    “好。”萧彻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只是比平日多了一分沮丧,“不必回宴席了,你若想去清漪阁休息,或者想直接回家,都可以。”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林砚一眼,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决然转身:“朕先回去了。”


    衣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就在萧彻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迟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伸出,攥住了他龙袍的一角。


    力道很轻,甚至有些虚软,却像一道无形的缰绳,瞬间勒住了萧彻的脚步。


    萧彻猛地顿住,霍然回头。


    只见林砚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死死拽着他衣袍的手,和用力到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主人内心巨大的挣扎和冲动。


    这动作完全出乎林砚自己的意料。


    更像是身体快于大脑的下意识反应。


    在混乱的思绪理出任何头绪之前,他的手已经自作主张地伸了出去。


    等他林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一股更强烈的羞窘和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要立刻松开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又诡异地冒出一丝并不后悔的念头。


    电光石火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是萧彻一次次看似随意却精准投他所好的赏赐;是御书房里单独为他设下的书案和那盏总是温热的茶;是万寿节夜里那个带着烟花气息的拥抱;是清漪阁中永远为他备着的温暖被褥和那只傲娇的御猫;甚至是方才,他被阿古拉吓得魂不附体时,这个怀抱带来的、不容置疑的庇护……


    还有那些梦。


    那些模糊的、温暖的、带着桃花香气和沉水香气息的梦境里,那个始终看不清面容,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和悸动的“恋人”……


    那张脸,似乎,渐渐地,能和眼前这张俊美却总是绷着的帝王面孔重叠起来。


    所以。


    他其实也并不是全然无意?


    否则,他为何独独对萧彻的靠近不那么排斥?


    为何会一次次梦见那样暧昧的场景?


    为何在听到萧彻说“若你无法接受”时,心里会涌上那样强烈的不甘和失落?


    林砚猛地抬起头,撞入萧彻那双骤然亮起惊人光芒,仿佛坠入了星辰的凤眸之中。


    所有的犹豫、惶恐、尴尬,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期待灼烧殆尽。


    一股莫名的勇气,混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上了林砚的头顶。


    林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在寂静的廊下:“陛下,臣、臣愿意试试。”


    说完这几个字,林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颊瞬间爆红,几乎能滴出血来,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萧彻,却又强撑着没有移开,只是飞快地补充道:“就、就是相处看看,那个、谈婚论嫁什么的,还、还早得很呢!得、得慢慢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斥着浓浓的羞耻和生怕对方得寸进尺的警惕。


    萧彻怔住了。


    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需要漫长等待,甚至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准备。


    他从未奢望过,林砚会在此刻,就这样拉住了他,并且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虽然磕磕巴巴,附加了一堆条件,但那是“愿意”!


    林砚愿意!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萧彻几乎控制不住那瞬间汹涌的情感。


    他猛地伸出手,再一次将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眼神躲闪却又强作镇定的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一次,不同于方才那个安抚意味的拥抱,这个拥抱充满了激动。


    作为大渝的皇帝,萧彻平生第一次如此激动。


    林砚被勒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更用力的拥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萧彻胸腔传来的、同样失序的剧烈心跳,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手臂。


    原来紧张失措的,不止他一个人。


    嘿嘿,皇帝也会紧张,那他紧张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认知奇异地安抚了林砚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迟疑地、试探地,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了萧彻。


    只是一个很轻的动作,却让萧彻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那拥抱变得更加紧密。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无人的宫廊下,紧紧相拥。


    远处重华殿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寒冷的夜风似乎也变得温柔,绕着相拥的两人打了个旋,悄然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才极其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帝王威仪?


    萧彻看着林砚,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好,好,都依你,慢慢来,不急。”


    像是怕吓跑好不容易才肯靠近的小猫,连声答应着,语气里的宠溺和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林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噌”地冒了上来,赶紧低下头,胡乱地“嗯”了一声。


    “外面冷,你先去清漪阁歇着,暖暖身子。”萧彻替他拢了拢滑落些许的大氅,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砚的耳垂,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眼底笑意更深,“我再回去应付一下宴会,很快便来寻你。”


    林砚巴不得赶紧一个人待着消化这惊天巨变,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陛下快去吧!”


    那迫不及待赶他走的模样,又惹得萧彻低笑出声。


    他深深看了林砚一眼,像是要把人刻在心里,这才终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重华殿走去。


    那步伐,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甚至飘飘乎。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萧彻那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尽头,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脏,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额滴个神呀!


    他刚才……到底都答应了些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啊!


    他是不是把自己给卖了?!


    林砚晕乎乎地朝着清漪阁的方向挪去,感觉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而是软绵绵的棉花。


    而另一边,走回重华殿的萧彻,努力想要绷起帝王应有的威严面孔,但那微微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嘴角,和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却出卖了他。


    守在殿门口的李德福远远瞧见陛下回来,正想上前禀报殿内情形,却猛地瞧见陛下这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仿佛刚刚不是去追臣子而是去摘了月亮回来的模样,惊得老腿一软,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哎哟喂!我的陛下诶!


    您到底跟林大人说什么去了啊?!


    萧彻步履轻快地踏入殿内,重新坐回那至高无上的龙椅,目光扫过下方依旧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的宴席,只觉得往日看来虚伪乏味的场面,今日竟也顺眼了许多。


    他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回味着方才廊下那个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的“愿意”,回味着那个生涩却真实的回抱……


    唇角再次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嗯,今日这宫宴,办的甚好。


    北戎那个傻缺王子……嗯,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碍眼了。


    萧彻端起酒杯,掩去唇边那抹过于灿烂的笑意,只觉得杯中的御酒,前所未有地醉人——


    作者有话说:萧某人心里美死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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