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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他真的谈恋爱了。……


    林砚魂飞天外地飘回了清漪阁。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暖融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沾染的夜寒,却驱不散他脑子里的轰鸣。


    他反手关上门,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瞳孔没有焦距。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林砚感觉自己的脑子需要重新装个系统。


    林砚抬手, 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萧彻真的说了,说心仪他, 想跟他朝朝暮暮,还抱了他!


    他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要试试!


    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就答应了呢?啊?


    是被阿古拉刺激得失心疯了?


    还是被萧彻的美色,呃,龙威给蛊惑了?


    那可是皇帝!皇帝啊!


    跟皇帝谈恋爱,他爹娘知道了, 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


    林砚猛地抬起头,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没事,萧彻说了, 慢慢来, 不急。


    试试嘛,又不是立刻就要那什么, 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发现不合适了呢?对吧?


    林砚试图进行一些乐观的自我安慰,但收效甚微。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蹦迪,擂鼓般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假的电饼铛在厨房,真的电饼铛其实是他的脸。


    不行,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目光在殿内逡巡, 最终落在了窗边软榻上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上。


    阿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揣着手手,窝在它最爱的软垫上,碧绿的猫眼半眯着,对林砚的突然到来见怪不怪。


    “阿蛮!”林砚如同看到了救星,扑到软榻边,一把将那个暖烘烘软乎乎的猫猫团子捞进怀里,把脸埋进那柔软蓬松的皮毛里,又是一顿毫无章法的猛蹭猛吸。


    “喵嗷!”阿蛮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十分不满,伸出爪子抵住林砚的额头,试图把这个烦人的两脚兽推开。


    “阿蛮阿蛮阿蛮!”林砚不管不顾,抱着猫在软榻上滚了半圈,把脸埋在猫肚子里,声音闷闷地,又带着点语无伦次的兴奋和混乱,“我跟你讲,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喵?”阿蛮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这个两脚兽又在发什么疯。


    “我!我谈恋爱了!”林砚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着阿蛮那双写满嫌弃的猫眼,郑重宣布,“跟你的主人!大渝的皇帝!萧彻!没想到吧?嘿嘿。”


    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傻笑了起来,嘴角咧得老大,露出一口白牙。


    “喵。”阿蛮甩了甩尾巴,眼神里的嫌弃更浓了,仿佛在说“就这?


    “真的!没骗你!”林砚以为阿蛮不信,抱着它坐起来,开始碎碎念,仿佛猫真的能听懂人话似的,“虽然过程有点惊悚,结局有点突然,嗯……反正就是在一起了!以后你就不是只有一个爹的野孩子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说法有点怪,但又莫名地贴切,忍不住又嘿嘿笑了两声,用力揉了揉阿蛮的脑袋:“高兴不?你多了个……呃,多了个娘?”


    这个词一出口,林砚自己先被雷得外焦里嫩,赶紧“呸”了两声:“不对不对!什么娘不娘的!是多了个人疼你!对!就是这样!”


    阿蛮被他揉得毛发凌乱,又听到这些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废话,终于彻底不耐烦了。


    “喵呜!”它发出一声抗议的叫声,四肢并用,猛地从林砚怀里挣脱出来,灵活地跳到榻角,警惕地看着这个似乎得了失心疯的两脚兽。


    “哎?别跑啊!”林砚伸手还想再捞。


    阿蛮岂会再给他机会?只见它后腿一蹬,身姿轻盈矫健,“嗖”地一下,直接窜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砚,碧绿的猫眼里充满了王之蔑视,仿佛在说:莫挨老子,智障。


    “……”林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稳稳蹲在房梁上、甩着尾巴显然不打算再下来的猫主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看来阿蛮并不为他脱单而感到高兴。


    果然,猫主子才是最淡定的存在。


    撸猫减压计划失败,林砚重新瘫回软榻上,望着房梁上那个优雅舔毛的身影,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方才宫廊下的一幕幕。


    萧彻低沉而认真的嗓音,那双盛满星辰的凤眸,那个紧密到令人窒息的拥抱,还有自己那声颤巍巍的“愿意”……


    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升温。


    他真的谈恋爱了。


    跟皇帝。


    这种感觉,好奇特。


    有点慌,有点怕,但心底深处,似乎又隐隐冒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微小的雀跃和甜意。


    就像在换牙期偷偷藏了一颗糖,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舔一口,尝那点诱人的甜。


    就在林砚对着房梁傻笑兼发呆,反复进行自我拷问与安抚时,清漪阁外传来一阵虽然极力放轻却依旧能听出的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萧彻带着一身未散的夜寒,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或许宴席一散便立刻脱身,连身上的礼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只是脱去了繁重的冠冕,墨发略显松散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角,为他平添了几分罕见的随性。


    还有急切。


    萧彻的目光在殿内迅速扫过,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瘫在软榻上的林砚。


    四目相对。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刚刚平复些许的脸颊“噌”地一下又红透了,手脚瞬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就想坐直身体,却因为慌乱差点从榻上出溜下去。


    萧彻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摔下去。


    那手掌温热而有力,林砚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微微一僵。


    “慌什么?”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也因为这番急切赶来而气息未匀。


    他就着扶住林砚的姿势,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手臂一用力,直接将人结结实实地拥进了怀里。


    又是一个拥抱。


    比之前在宫廊下那个更加直接、更加紧密。


    林砚整个人都懵了,僵硬地任由萧彻抱着,鼻尖再次充斥满那令人心悸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风的微凉。


    萧彻抱得很紧,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就这样抱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林砚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失序的心跳。


    怎么感觉萧彻比自己还要紧张得多?


    这个认知让林砚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


    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萧彻的腰。


    萧彻得到了林砚的回应,手臂不自觉收紧几分。


    “陛下……”林砚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忍不住小声哼唧了一下。


    萧彻这才像是回过神,稍稍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他,只是将怀抱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低头看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宴席结束了?”林砚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过于暧昧和安静的氛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嗯。”萧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其木格公主还算明事理,已将她王兄带回别苑严加看管,后续事宜,自有鸿胪寺与礼部处置。”


    林砚:“……”看、看管?


    这对吗?


    “哦……那就好。”林砚干巴巴地应着,眼神四处飘忽,就是不敢看萧彻的眼睛。


    萧彻看着他这副羞窘无措,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拉着林砚在床边坐下,却依旧没有松开手,而是将林砚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指尖。


    “手怎么这样凉?”萧彻微微蹙眉,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林砚的手,试图将那点凉意焐热。


    林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没、没事,不冷。”林砚的声音更低了。


    萧彻看着他,忽然低声道:“我很高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砚却瞬间听懂了。


    他的脸颊更烫了,低着头,小声嘟囔:“有什么可高兴的……”


    “自然高兴。”萧彻的语气无比认真,有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你应了我,我便高兴。”


    林砚听着这话,心里那点微小的甜意似乎又膨胀了些许。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并肩坐在床沿边。


    萧彻依旧握着林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指尖,仿佛这是什么极有趣的游戏。


    林砚则垂着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乱糟糟的,又有点莫名的安稳。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极细微的风声。


    气氛温馨得有点不真实。


    过了许久,林砚终于忍不住,极小声道:“陛下……”


    “嗯?”萧彻侧头看他。


    “你就这么喜欢……抱、抱着吗?”林砚实在是憋不住了,从宫廊下到现在,萧彻好像就没松开过他多久。


    萧彻闻言,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愉悦而满足,震得林砚耳廓发麻。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林砚的后背完全贴合在他的胸膛上,形成一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无疑更亲密了。


    萧彻的下巴轻轻搁在林砚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林砚敏感的颈侧。


    “喜欢。”萧彻的声音响在林砚耳边,“想抱着,一直抱着。”


    他顿了顿,仿佛在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诺言,一字一句,敲在林砚的心尖上。


    “想抱一辈子。”


    林砚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辈子……


    这个词从帝王口中说出,太重,也太甜。


    甜得让他有些晕眩,有些不知所措。


    他甚至忘了挣扎,忘了害羞,就那么呆呆地靠在萧彻怀里,听着身后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温暖可靠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窗外的月色悄然挪移,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夜更深了。


    林砚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片过分的静谧和温暖中,渐渐松弛下来。


    连日来的疲惫和方才巨大的情绪起伏后遗症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这么靠着萧彻的胸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感受到怀里人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传来了极轻微的呼吸声,萧彻低头,看着林砚恬静的睡颜,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床榻上,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拉过锦被,仔细地替他盖好,连被角都捻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萧彻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坐在床沿,借着朦胧的月光,静静地看着林砚的睡颜。


    看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像是满足,又像是感慨。


    然后,他俯下身,极其克制地,在林砚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般的吻。


    “睡吧。”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直起身,萧彻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下墙角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转身走到外间,对一直垂手侍立、努力把自己当背景板的李德福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德福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恭敬地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守在了门外,将这一室的静谧与难以言说的氛围,彻底隔绝在内。


    萧彻重新走回内间,褪去外袍和鞋袜,掀开锦被的另一侧,极其自然地躺了下去。


    他侧过身,看着身旁熟睡的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臂,轻轻地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林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感觉到了热源,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埋进了萧彻的颈窝里,继续沉沉睡去。


    萧彻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唇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他收紧了手臂,也闭上了眼睛。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而此刻的柔远别苑,却是另一番景象。


    其木格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北戎侍从和大渝派来的宫人,屋内只剩下她与兄长阿古拉二人。


    月光洒在阿古拉犹自带着酒意和不忿的脸上,其木格看着自家王兄,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王兄!你今日在宴席上的举动,实在是太冒失了!太荒唐了!”


    阿古拉梗着脖子,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理直气壮:“我怎么冒失了?我看中了那位林大人,心悦他,向大渝皇帝求娶,有何不可?这难道不是彰显我北戎诚意的方式?”


    其木格被他这番强词夺理气得差点仰倒:“诚意?王兄,你看清楚,那位林大人是男子,更是大渝皇帝的近臣!深得信任!你当着大渝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直言要求娶一个男子,这已经不是失礼了,这是挑衅,是打大渝皇帝的脸!”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若非大渝皇帝陛下心胸宽广,加之我北戎如今……就凭你今日之举,当场将你拿下问罪都不为过!你竟还觉得理所当然?”


    阿古拉被妹妹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嘴硬:“男子又如何?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喜欢便是喜欢,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我看那林大人生得俊俏,性子也好,比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子强多了!若是他愿意跟我回草原,我定以正妻之位待之,此生绝不再娶旁人!”


    其木格看着兄长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憧憬的模样,彻底无语凝噎。


    她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过于超前的想法。


    半晌,她才无力地叹了口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阿古拉,语重心长,几乎带上了几分怜悯:“王兄,我的好王兄,你醒醒吧,且不说林大人是否对男子有意,就算他真有此意,你以为大渝皇帝会放人?你看不出陛下对林大人的回护之意吗?”


    其木格回想起宴席上萧彻那瞬间冷沉的眼神和周身骤降的气压,心有余悸:“今日陛下未当场发作,已是天大的恩典,你竟还做着这等不切实际的梦?莫非真如父王所言……”


    其木格顿了顿,后面那句“你脑子不太好使”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父王临行前再三叮嘱,让你遇事多与我商量,便是怕你……行事冲动,不顾后果,联姻之事,绝非儿戏,更非你一厢情愿便可促成,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提!否则,惹怒了大渝皇帝,坏了父汗的大计,你我都担待不起!”


    阿古拉听着妹妹的话,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固执。


    他确实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林砚一见钟情,被他那清俊的容貌、从容的气度以及在迎接他们时展现出的干练所吸引。


    在他看来,喜欢了便要争取,这是草原儿郎的天性。


    为何到了妹妹和大渝人这里,就变得如此复杂?


    “我就是喜欢他。”阿古拉闷声道,语气里带着少年人般的执拗,“若是他愿意嫁我,我必以真心待他,草原上的雄鹰,从不说谎!”


    其木格看着兄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她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父王平日里对这个王兄百般溺爱,纵容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该不会……就是因为早就看出王兄这脑子异于常人,所以才格外宽容吧?


    莫非,父王的宠爱,并非源于重视,而是源于对傻子的关怀?


    这个念头让其木格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眼前犹自沉浸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美好幻想中的兄长,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和担忧的叹息。


    “王兄,夜深了,你先歇息吧。”其木格疲惫地摆摆手,懒得再与他争辩,“明日还要学习大渝礼仪,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里充满了心累。


    看来,这次出使大渝,她肩上的担子,远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不仅要完成父汗交托的任务,还得时刻盯着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王兄,防止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蠢事来。


    其木格抬头望了望大渝京城那轮清冷的月亮,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而留在原地的阿古拉,则对着月亮,握紧了拳头,眼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林砚……


    阿古拉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是不会放弃的——


    作者有话说:妹妹猜得没错哈,阿古拉就是个……[狗头]


    为了冲下周的榜单,会有加更,星期六星期天都有[比心]


    第62章 第 62 章 “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北戎……


    次日清晨, 林砚是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的。


    不是生病,纯粹是物理意义上的——某人将他箍得太紧,脸又埋在他颈窝里, 呼吸灼热, 存在感强得惊人。


    林砚花了足足三秒钟思考人生,回忆昨晚自己是怎样从一个惊天动地的告白现场, 一步步落到和人同床共枕的。


    记忆回笼,脸颊爆红。


    他小心翼翼地, 试图将横亘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沉甸甸的手臂挪开。


    刚动了一下,头顶就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嗯?”


    环在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收得更紧了些,顺带还蹭了蹭。


    林砚浑身僵住,大气不敢出。


    萧彻似乎也彻底醒了, 低头看了看怀里装鹌鹑的人,低笑一声,嗓音是晨起特有的沙哑:“醒了?”


    “……嗯。”林砚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睡得可好?”萧彻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


    林砚能说什么?自己睡得像死猪一样?那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选择沉默。


    萧彻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又抱了一会儿,才万分不舍地松开手,坐起身。


    “时辰不早, 该起了。”萧彻说着, 极其自然地伸手替林砚理了理蹭得乱糟糟的鬓发。


    林砚触电般往后一缩。


    萧彻的手顿在半空,眸色黯了一瞬, 但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依旧平和:“今日早朝,你……”


    “臣知道!”林砚抢答,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差点被被子绊倒, “臣这就回去换官袍!”


    让他顶着这一身“皇帝味儿”去上朝,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萧彻看着他这副慌慌张张、恨不得立刻逃离案发现场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不必回府了。”萧彻下床,扬声唤道,“李德福。”


    李德福如同早就候在门外,应声而入,低眉顺眼,身后跟着一串捧着洗漱用具和崭新官袍的小太监。


    “给林大人更衣。”萧彻吩咐道,自己则张开手臂,任由宫人伺候他穿上那身威严的龙袍。


    林砚看着那套明显是照他尺寸新赶制出来的、连半点褶皱都没有的绯色官袍,陷入了沉思。


    陛下这准备工作,是不是做得过于充分了点?


    他真的不是守株待兔的那只兔子吗?


    在李德福“林大人请抬手”、“林大人请转身”的殷勤伺候下,林砚晕乎乎地换好了官袍,束好了发冠。


    期间萧彻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看得林砚头皮发麻,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换衣架子。


    两人收拾停当,一同用了些简单的早膳。


    林砚食还是很害羞,恨不得把脸埋进粥碗里。


    萧彻倒是心情颇佳,甚至还给他夹了个小巧玲珑的小笼包:“多吃些,今日早朝怕是耗时。”


    林砚盯着碗里那个多出来的小笼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终,他还是默默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嗯,御厨手艺真好,小笼包真好吃。


    等会儿……陛下刚才是不是用他自己吃过的筷子给他夹的?!


    林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差点被口水呛住,脸颊又悄悄漫上热度。


    好不容易熬到早膳用完,两人一同出了清漪阁,往太仪殿走去。


    宫道漫长,晨曦微露,空气中带着寒意。


    林砚刻意落后半步,努力维持着“恭敬臣子”的姿态。


    萧彻倒也没强求他并肩而行,只是步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林砚轻松跟上。


    偶尔有早早起来忙碌的宫人内侍远远见到圣驾,慌忙跪伏行礼,眼角余光瞥见陛下身后亦步亦趋的林学士,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这位林大人,昨日不是告假了吗?怎地从清漪阁方向随陛下一起出来了?


    但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无人敢嚼舌根。


    一路无话,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太仪殿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等候。


    钟鼓声响起,宫门洞开。


    百官鱼贯而入。


    林砚混在队列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然而,当萧彻升座,目光扫过下方时,几乎所有心思敏锐的大臣都察觉到了不同。


    今日的陛下,似乎……心情甚好?


    虽然依旧是那副威严深沉的帝王相,但眉宇间那丝惯有的冷厉和不易近人,仿佛被春风拂过,柔和了不少。


    就连骂人——哦不,是训斥臣工,都比往日文雅了许多。


    难道是要过年了高兴?


    对,肯定是这样的。


    一位御史因为核查地方粮仓账目不清,被拎出来回话,战战兢兢等待雷霆之怒。


    结果萧彻只是蹙了蹙眉,语气平稳地指出几处疏漏,最后道:“爱卿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在所难免,此事便交由户部右侍郎协同办理,爱卿从旁督协即可。”


    就、就这?


    不仅没挨骂,还没被撤差事?


    那老御史感激涕零地谢恩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接下来,几位大臣禀报了些不太顺遂的政务,比如某地冬修水利进度缓慢,或是边境互市又有些小摩擦。


    按往常,陛下少不得要沉下脸,问几句“为何如此拖延”、“地方官是干什么吃的”。


    今日,萧彻只是沉吟片刻,便给出了解决办法:“工期延误,或因天寒地冻,民夫劳作不易,着当地官府每日多供给一顿热食,加发些御寒衣物,提振士气后再看进度。”


    “互市摩擦,让鸿胪寺派员与北戎使团沟通,查明缘由,依律处理便是,不必小题大做,亦不可失了体统。”


    语气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解决问题的思路那叫一个清晰务实且人性化。


    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


    若不是还在早朝,他们都想走到殿外去瞧瞧,太阳是挂在东边还是西边。


    这态度好得让人心慌啊!


    连平日里最爱揣摩圣意、见风使舵的几位老臣,此刻也有点拿不准了,奏对时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整个早朝就在这种“陛下异常和蔼可亲,臣子们受宠若惊加不知所措,陛下继续和风细雨,臣子们更加提心吊胆”的诡异循环中结束了。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躬身行礼,直到御驾离去,才敢直起腰来,互相交换着茫然又庆幸的眼神。


    今日,真是邪了门了。


    林砚混在人群中,低头往外走,心里那点小尴尬早被萧彻这通操作震飞了。


    好家伙,谈恋爱还能有这种正面效果?


    原来小说里霸总的夫人去了公司的剧情可以是真的?


    正胡思乱想,胳膊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父亲林承稷。


    老父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压低声音:“砚儿,昨日陛下没再怪罪吧?为父看你今日气色倒好,是从清漪阁来的?”


    林砚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宿醉未归”,今早又直接从宫里出来上朝,还没跟家里通气。


    他赶紧道:“爹放心,陛下宽宏,并未怪罪,昨日……呃,后来酒劲上来,实在困乏,就在清漪阁歇下了。”


    林承稷的座位跟林砚的不在一块儿,自是不知林砚昨天根本就没有喝酒,喝的全是羊杂汤。


    仔细打量儿子神色,林承稷见确实不像受了委屈或惊吓的模样,这才稍稍安心,但还是忍不住念叨:“虽是陛下恩典,你也需谨记本分,不可恃宠而骄,清漪阁毕竟是宫苑,岂能当作自家卧房般随意歇宿……”


    “是是是,儿子知道了。”林砚连连点头,生怕父亲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爹,您今日不去公廨?”


    “去自然是要去的。”林承稷说着,却并未挪步,反而示意林砚往人少处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砚儿,昨日宫宴上,北戎王子那、那荒唐之举,你莫要往心里去。”


    林砚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这茬,愣了一下:“爹,我没事,就当是被狗吠了一声。”


    这比喻虽粗俗,但有效。


    林承稷被儿子这话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但看林砚神色坦然,不似强颜欢笑,心下又安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砚儿,你先前同我说你心慕男子,此话还当真?”


    林砚头皮一紧,郑重地点点头:“爹,儿子并非玩笑,此事儿子深思熟虑过。”


    林承稷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林家……怎会如此……是为父之过……”


    “爹,这与您和娘无关。”林砚连忙道,“是天生的,改不了。”


    林承稷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既如此……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他问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烫嘴。


    林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能怎么说?说您儿子不仅有心仪之人,还胆大包天把皇帝给拐了,而且皇帝还挺乐意?


    他怕他爹当场心梗。


    林砚眼神飘忽,含糊道:“这个……”


    林承稷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北戎王子?”


    “咳咳咳!”林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爹!您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我又不瞎!”


    他那嫌弃的表情太过真实,瞬间打消了林承稷的疑虑。


    老父亲松了口气,不是那个脑子有坑的蛮子就好。


    但新的忧虑立刻涌上心头。


    不是北戎王子,那会是谁?


    京中喜好男风、且有龙阳之癖的官员勋贵也不是没有,但哪个是良配?自家儿子这般品貌才华,难不成要去给人做那见不得光的……


    林承稷越想越心塞,脸色又愁苦起来。


    林砚看着他爹那副“我家好好白菜不知道要被哪头猪拱了”的悲痛表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他犹豫再三,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迟早要知道,不如先透点口风,让老爹有个心理准备。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林砚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爹,您别乱猜了,那个人身份有点特别,我暂时还不能说。”


    林承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特别?如何特别?莫非是已有家室?”那可真是造孽了!


    “没有没有!”林砚赶紧摆手,“绝对没有家室!就是地位很高,非常非常高。”


    地位很高?非常非常高?


    林承稷的脑子飞速运转,把京中位高权重、且没有妻室或是风评有异的王公贵族、朝廷大员过了个遍,越想脸色越白。


    王爷?国公?还是陛下身边的那几位近臣权宦?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砚儿,你……”林承稷的声音都在发抖,“你可千万要谨慎!莫要行差踏错,你的终身大事……”


    “爹,您放心。”林砚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眼神异常认真,“儿子心里有数,那人待儿子是真心的,也绝不会委屈儿子,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不便公开,您信我,好吗?”


    林承稷看着儿子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那丝藏不住的光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重重叹了口气,反手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罢了,儿大不由爹,你自小有主意,为父只盼你看清人心,莫要受伤。”


    “谢谢爹。”林砚鼻子有点酸。


    父子二人一时无言,默默走了一段。


    快走到宫门处,林承稷忽然又想起一事,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砚一眼:“你娘那里我暂且替你瞒着,她性子软,经不起吓,等日后时机成熟,再说不迟。”


    林砚顿时松了口气:“多谢爹!”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他实在无法想象母亲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出了宫门,林承稷自去工部衙门。


    林砚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略显沉重的背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事对父母的冲击有多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起萧彻,想起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想起那个紧密的拥抱,他心里那点犹豫和不安,似乎又被一种巨大的勇气和暖意压了下去。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下去。


    何况,好像也不用跪着?


    林砚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正准备也去翰林院点个卯,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林学士,留步。”


    林砚回头,看见秦王萧钰正笑嘻嘻地朝他走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宗室子弟。


    “见过秦王殿下。”林砚行礼。


    “免礼免礼。”萧钰凑近些,挤眉弄眼,“林学士,可以啊!听说昨日宫宴,精彩得很?”


    林砚眼皮一跳,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他故作镇定:“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北戎王子酒后失仪,一场闹剧罢了。”


    “闹剧?”萧钰笑得意味深长,“能让那位眼高于顶的阿古拉王子当场求娶的闹剧,可是稀罕得很呐!林学士真是魅力非凡!”


    旁边的几个宗室子弟也跟着低声哄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林砚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群小屁孩八卦得很。


    他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殿下若无他事,臣还要去……”


    “别急着走啊!”萧钰拦住他,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跟本王透露透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考虑考虑?虽说是个男的,但好歹是个王子,嫁过去就是王妃,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北戎阏氏呢!”


    林砚:“……”我考虑你个锤子!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殿下,《谏太宗十思疏》一百遍抄完了?陛下近日似乎正欲考校殿下功课?”


    萧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咳咳,那什么,本王忽然想起府中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林学士,回见!回见!”萧钰干笑着,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几个宗室子弟见状,也讪讪地散了。


    林砚看着萧钰仓皇逃窜的背影,冷哼一声。


    小样,还治不了你?


    经此一打岔,林砚那点惆怅情绪也散了不少。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陛下不掉链子,他林砚就能稳住!


    林砚给自己打着气,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走咯,去找萧彻——


    作者有话说:老父亲在儿子是gay和儿子被gay到北戎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有加更哦,往后翻


    第63章 第 63 章 抱抱精实锤了,行吧,以……


    林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御书房的。


    昨夜那石破天惊的“试试”和今早那令人窒息的同床共枕, 还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以至于他看见那张熟悉的御案和御案后坐着的人时,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


    萧彻正批着奏章, 闻声抬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很自然地流连了一瞬, 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来了?”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


    林砚赶紧垂下眼,躬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平身。”萧彻放下笔, 向林砚招招手,“过来。”


    林砚目光扫视了一下无声静立的宫人,挪着步子走到萧彻身边。


    萧彻目光落在林砚身上,看似随意地问,“方才见你与你父亲在外说话, 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想到这个,林砚就乐出了声:“臣的父亲得北戎王子过于惊世骇俗,怕臣心里不自在,安慰了臣几句,还说幸好臣不是看上那阿古拉。”


    林砚越想越乐,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陛下你说, 我爹这脑子是怎么想的?他居然会觉得我能看上阿古拉?还担心我会跟阿古拉回北戎。”


    他即便就是看上了外邦人, 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人,远离自己的故土。


    这里是古代, 没有网络,无法通过手机联系,林砚可不放心自己不在家人的身边。


    萧彻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道:“林老大人也是关心则乱。”


    他顺理成章地握住林砚的手,像是随口一问, “那你如何回的他?”


    林砚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臣就跟家父说了,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对看不上阿古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他。”


    萧彻的呼吸静了一瞬。


    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同林老大人说了你有心仪之人?”


    “啊,是。”林砚干巴巴道。“说了,但没说是谁,就只说有这么个人,不是北戎的,让我爹别瞎操心,我爹虽然还是担心,但一听不是阿古拉,脸色就好看了不少,跟阿古拉一比,他觉得我喜欢谁都行,真的。”


    林砚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逻辑有点清奇,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萧彻心情大好。


    如此说来,他还要感谢阿古拉。


    萧彻看着林砚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说归说,林砚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敛了笑意,正色道:“陛下,万寿节刚过,眼看就要到年关了,除夕宴的各项筹备,礼部已将章程草案呈送过来,臣粗略看了看,大体还是循旧例,只是今年是陛下登基后首个新年,又与万寿节相距不远,是否需在些细节上再增添些新意,以示隆重?”


    林砚将放在自己专属的那张书案上的单子抽出交给萧彻,上面罗列了除夕宴的流程、席次安排、乐舞表演等事项。


    萧彻扫了一眼那厚厚的摘要,眉头皱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一丝极少外露,近乎抱怨的疲惫:“年年都是这些,群臣叩拜,说些吉祥话,看着千篇一律的歌舞,与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使节虚与委蛇,着实无趣得紧。”


    他放下摘要,目光看向林砚,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林砚的身影,带着一种真实的嫌弃:“朕倒觉得,还不如上回万寿节,与你一同在宫外街上走走来得自在痛快,那是朕过得最高兴的一个生辰。”


    林砚还是头一回听到萧彻用这种带着点孩子气的口吻抱怨工作,像是卸下了帝王厚重的铠甲,露出里面那个也会觉得烦闷,渴望轻松的普通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酸,又有点软。


    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林砚绕过御案,走到萧彻身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萧彻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似乎完全没料到林砚会突然有此举动。


    御书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训练有素地垂下眼帘,将自己变成背景板。


    林砚抱着萧彻,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得很软,带着安抚的意味:“陛下辛苦了,那种场合是挺累人的,规矩多,耗神。”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不过过年嘛,图的就是个热闹团圆,陛下要是想自在些,等除夕宴结束了,咱们大年初一晚上再溜出去逛逛?听说初一晚上的夜市更热闹,咱们可以去吃刚出锅的糖油果子,去看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儿,就像上次一样,陛下不带自己的兄弟姐妹,臣也不带家人一起去,就我们二人。”


    萧彻紧绷的身体在林砚笨拙却真诚的拥抱和轻言软语中慢慢放松下来。


    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将下巴抵在了林砚的肩窝:“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林砚笑得眼睛弯弯,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威震四海的大渝皇帝,而是个终于得到糖果承诺的大型犬科动物。


    【哎呀,陛下居然还有这么一面,像个讨要假期的小朋友,怪可爱的。】


    【抱抱精实锤了,行吧,以后多抱抱。】


    萧彻:“……”


    可爱?抱抱精?


    萧彻眼底闪过无奈,手臂却悄悄环住了林砚的腰,将人更紧地圈进怀里,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与安宁。


    有林砚在身边插科打诨,那些繁琐的章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两人凑在一处,效率奇高。


    林砚负责犀利吐槽和提出精简方案,萧彻负责拍板盖章,默契得仿佛合作了半辈子。


    很快,厚厚一摞章程便处理完毕。


    李德福上前收走批阅好的文书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林学士几乎快要挨到陛下肩膀上的脑袋。


    萧彻拿起最后那份需要入宫赴宴的官员名录,目光在“翰林学士林砚”这个名字上停顿片刻,随即极其自然地拿起朱笔,轻轻一道,将其划去。


    “陛下?”林砚正端着茶杯喝水,瞥见他的动作,含糊地问了一声。


    萧彻将名单递给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除夕是家宴,团圆夜,你父母妹妹都在京中,你便安心在家陪他们守岁吧,不必入宫来应卯了。宫里这边,不缺你一个。”


    林砚接过名单,看着那道清晰的朱笔划痕,心里霎时间就明白了。


    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他轻松自在,和家人过个暖和团圆的好年,而不是将他拘在这九重宫阙里,陪着自己演一场君臣和谐的戏码。


    一股暖流淌过心田,又暖又涨。


    林砚放下名单和茶杯,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再次伸出手,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萧彻,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还用力蹭了蹭。


    “嗯?”萧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失笑,手却稳稳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黏人精?”


    林砚闷闷的声音从他肩窝传来:“心里高兴。”


    想了想,又理直气壮地补充:“反正陛下喜欢抱抱,我就多给点儿,免得堂堂皇帝,还得暗戳戳琢磨怎么讨抱抱。”


    萧彻闻言,放声大笑起来,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嗯,此言甚是有理,那便多谢林卿体恤了?”


    林砚耳根有点热,强撑着哼了一声,才从他怀里退出来,努力板起脸:“陛下若无其他事,臣……我先回去了?”


    “去吧。”萧彻眼底笑意未褪,温柔地看着他,“记得我们的初一之约。”


    “忘不了!”林砚挥挥手,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冲萧彻笑了一下,这才溜了出去。


    林砚脚步轻快地出了御书房,却没立刻往宫外去,而是站在廊下稍稍踌躇了片刻,他目光逡巡,很快便锁定了正指挥着小内侍干活的李德福。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端起平日里那副温和从容的翰林学士模样,只是耳根还残留着些许未散尽的热意,缓步走向李德福:“李公公。”


    李德福闻声立刻转过身,见是林砚,脸上便堆起了真切的笑意,微微躬身:“林大人,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他眼神里透着了然,以后这位林大人,可不仅仅是御前近臣了。


    林砚将他引到廊柱旁稍僻静些的地方,这才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确有一事,想私下劳烦公公。”


    “林学士您太客气了,但请吩咐,老奴必定尽力去办。”李德福笑容更深,语气十分热络。


    林砚斟酌着词句,声音又压低了些:“陛下恩典,允我除夕在家陪伴父母守岁。只是想到陛下宫中宴饮劳碌,除夕夜虽热闹,终究难免孤清些。”


    抬眼看了看李德福,林砚见对方正认真听着,眼中并无诧异,这才继续道:“我想着,除夕那晚,不知可否麻烦公公,遣个稳妥可靠的人,除夕夜悄悄去我家里一趟?我想送些东西给陛下。”


    李德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朵花来,他连忙接话,语气充满了保证:“林大人放心,老奴明白了,这点小事,包在老奴身上,您只管在家安心备着,届时老奴自会派人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必定将您这份‘牵挂’,全须全尾地带到陛下面前。”


    他特意在“牵挂”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善意的调侃。


    林砚的耳根更红了,对着李德福郑重地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李公公了,有公公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哎哟,林大人您这可折煞老奴了!”李德福连忙侧身避礼,脸上笑纹更深,“能为林学士分忧,是老奴的福分,陛下若是知晓您这份心,不知该多高兴呢。”


    最后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


    林砚快熟了,大抵是第一次谈恋爱,脸皮还是薄了点儿。


    再三谢过李德福,林砚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出宫回家去了。


    李德福站在原地,望着林砚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真是个有心的……陛下有人疼喽。”


    他转身,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除夕夜里该怎么办好这桩差事了。


    第64章 第 64 章 今年也是很好的一年。……


    衙门封印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林砚特意起了个大早,指挥着小厮将昨日分装好,写着各位翰林同僚姓氏的布袋子一一搬上马车。


    翰林院与礼部祠部司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多是清流读书人, 或整体风气比之前在武海闵领导下的祠部司要好上太多。


    林砚在此处任职时间虽不算太长,但与几位年纪相仿的编修、检讨相处得颇为融洽, 几位老学士对他也多是提携爱护之意。


    马车到了翰林院,林砚刚下车, 就遇上了翰林侍讲周文斌。


    周文斌见他身后小厮大包小袋地往下搬东西,不禁笑道:“林大人,你这是要把家当都搬来翰林院不成?”


    林砚也笑,顺手拿起一个绣着“周”字的袋子递给他:“年节底下,带些家里的吃食给大家分分,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猪肉脯、干鱼、自家做的馎饦,还有我娘酿的椒柏酒,尝尝鲜。”


    周文斌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一股混合着椒柏清香的肉脯咸香隐隐透出, 他脸上露出惊喜又不太好意思的神情:“这怎么好意思?”


    “自己家做的, 图个热闹,快拿着, 我还得给其他人送去。”林砚拍拍他肩膀,又拎起几个袋子往院里走。


    林砚先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士值房,态度恭敬地送上年礼,话也说得格外谦逊周到:“一点乡野粗食,不成敬意, 给老大人年节里添个下酒菜,还望老大人莫要嫌弃。”


    老学士们捻须微笑,林砚这份不涉功利,纯粹分享年节喜悦的心意难得。


    东西确实不贵重,胜在心思巧,又是家制的,透着亲切,更要紧的是,林砚是陛下近臣,哪怕是鼻子朝天走他们也不会有林砚有什么意见,可林砚却丝毫没有盛气。


    接着,林砚又穿梭于各编修、检讨的值房间。


    同僚们收到这份意外之喜,反应大多与周文斌类似,先是惊讶,随即便是真诚的感谢和笑意,过年嘛,正常人收到人家送的礼都会高兴的。


    “林大人太客气了!”


    “哎呀,是文夫人亲手酿的椒柏酒?我可是馋这口许久了!”


    “这猪肉脯看着就扎实,有嚼头!多谢林学士!”


    “林大人,过年若得空,来家中小酌两杯?”


    值房里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年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比起祠部司那时各自钻营的冷漠,此处的热闹和真诚让林砚觉得舒心。


    他笑着应和,心里却也不无感慨。


    当初在祠部司,他不是没动过缓和关系的心思,但那时他人微言轻,上司武海闵刻意打压,同僚郑经之流又惯会捧高踩低、甩锅摸鱼,整个氛围乌烟瘴气,他若那时送东西,只怕非但落不下好,反而会被嘲讽巴结或怀疑别有用心。


    林砚索性熄了心思,当个纯粹的打工人。


    如今升任翰林学士,圣眷正浓,反而不用再顾虑那么多。


    他有底气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分享这些吃食,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同僚人品尚可,相处愉快,愿意与之分享年节的喜悦,并无丝毫攀附或炫耀之意,而正因为他的地位和这份纯粹,同僚们也更能坦然接受并感念这份心意。


    东西分发完毕,林砚回到自己的值房,窗外,已有性急的同僚打开油纸包,与相邻值房的人分享起猪肉脯来,隐约的赞叹声随风飘来。


    林砚笑了笑,开始整理案头最后的几份文书。


    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就能放假了。


    下值回了家,林砚火速去换下了官袍,叫人好生洗了收起来,要等半个月后才会再穿。


    换了衣裳,林砚马不停蹄地去寻自己的父母:“爹,娘,趁着今儿天色还早,咱们一家人出去逛逛?采买些年货,也添些新气象。”


    林砚提议道:“总是在书房埋头苦读的恪表哥,也让墨儿去薅出来,一块儿出门松快松快。”


    文韫被说动了,掩嘴笑:“也是,虽如今家里下人多,但过年嘛,自己逛逛才有滋味,我这就让刘嬷嬷去唤墨儿和恪儿。”


    不多时,林墨就像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飞了出来,身后跟着略显局促的文恪。


    文恪手里还捏着本书,显然是被表妹从书堆里硬挖出来的,脸上带着点读书人被打断思路的茫然,但看到舅母和表弟妹热情的笑脸,那点茫然也化作了温和的笑意。


    “砚表弟。”文恪拱手行礼。


    “恪表哥,今日暂且将书放下,我们出门逛逛。”林砚笑着拍拍他的肩。


    一家人笑语盈盈地出了门。


    年关将近,街市上比平日更加热闹喧腾。


    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


    林砚深吸一口空气中弥漫的炒货香和糖瓜甜味,香到不行。


    首先采买的是桃符和门神像。


    摊子上的桃木符琳琅满目,刻着各种吉祥图案和祈福文字。


    林承稷挑了一对“神荼”“郁垒”的门神像,威武凶猛,镇宅辟邪最好。


    文韫则看中了一对稍显文雅的“加官进禄”“富贵平安”桃符。


    林墨拿起一个刻着胖娃娃抱鲤鱼的,爱不释手:“娘,这个好看!”


    林砚凑过去看了一眼:“嗯,是好看,买!”


    文恪在一旁安静看着,目光里带着些许羡慕林家的温馨,被林砚塞了一个“蟾宫折桂”的桃符:“表哥,这个适合你,明年春闱,必定高中!”


    文恪握着那光滑微凉的桃符,心头一暖,低声道:“多谢砚表弟。”


    最后,林承稷拍板,门神和几种寓意好的桃符都买了些,回去各处门窗都贴上,讨个吉利。


    接着是购置“岁席”用品。


    虽然如今林家宽裕,仆人成群,但文韫还是坚持许多东西要自己亲手挑拣才放心。


    新碗筷、新杯盏、红烛、鞭炮……林砚和林墨跟在母亲身后,负责拎东西和发表意见,林承稷和文恪则更像护卫和参谋,偶尔对价格和质地点评一二。


    “娘,这瓷碗釉色是不是不够亮?”


    “爹,您看这鞭炮够不够响?”


    “表哥,这红烛燃烧时间够长吧?别守岁到一半灭了。”


    琐碎寻常,却充满了过日子的踏实和暖意。


    采买完这些,又去了成衣店。


    如今林家确实不缺衣裳穿,但过年添新衣是老传统,图的就是个辞旧迎新的彩头。


    文韫给林承稷挑了稳重厚实的深青色缎子,给自己选了件绛紫色的万字纹锦缎。


    林墨少女心性,对着各色鲜亮的料子挑花了眼,拿起一匹鹅黄的嫌太嫩,拿起一匹水绿的又觉得色冷,最后还是文韫做主,给她定了一身海棠红的袄裙,衬得她越发娇俏。


    林砚对衣着不大上心,随手点了匹竹青色的料子就算完事,萧彻给他做了一大堆新衣裳,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


    轮到文恪时,他却有些踌躇推拒:“舅母,不必为我破费,我衣裳尽够穿的。”


    林承稷大手一挥:“诶,这是什么话?你既在家里过年,便是林家一份子,岂有不添新衣之理?夫人,我看那匹靛蓝色的云纹缎子就不错,给恪儿做一身,再做一身天青色的直裰,年轻人,穿精神些!”


    文恪推辞不过,看着舅父舅母真心实意的笑容,郑重作揖:“谢舅父、舅母。”


    从成衣店出来,人人手里又多了几个包袱。


    林墨兴犹未尽,拉着文韫又钻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子。


    林承稷、林砚和文恪三个男人只好跟在后面,充当移动置物架。


    “爹,您看这支珠花适合娘吗?”


    “哥,这个绒花我戴好看还是那支银簪好看?”


    “恪表哥,你说呢?”


    文恪哪里懂这些,被问得面红耳赤,只会说“甚好”、“都好看”。


    林砚看得直乐,被他娘和妹妹使唤着掏钱,买了一堆簪环钗珮、绒花绢花。


    林承稷在一旁抚须微笑,偶尔指点一句“那个玉扣质感不错,给你娘配上”。


    等到终于采购完毕,一家人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乘着暮色回到林府时,虽有些疲惫,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满足欢快的笑容。


    “可算回来了!”林墨把东西一放,就瘫在椅子上,“逛得我腿都酸了,比在学里上一日课还累。”


    文韫笑着点她额头:“就你话多,方才就数你买得最欢。”


    林承稷吩咐下人将采买的东西一一归置好,便撸起袖子,亲自张罗着钉桃符、贴门神。


    林砚和文恪也上前帮忙,一个扶梯子,一个递锤子。


    下人们忙而不乱,挂起大红灯笼,张贴剪纸窗花,清扫庭院角落。


    整个林府被暖红的灯笼光照亮,空气中飘着刚熬好的浆糊和食物混合的香气,过年的氛围浓郁得化不开。


    很快,崭新的桃符钉上了大门,威猛的门神一左一右站定,红彤彤的灯笼在檐下亮起,柔和的光晕洒满庭院,窗棂上的“福”字剪纸灵动漂亮。


    整个林府上下下都被浓郁的年节气氛包裹,喜气洋洋,暖意融融。


    文韫带着林墨和丫鬟们去了厨房,盯着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林承稷贴完门神,满意地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一圈,检查各处布置。


    林砚和文恪站在廊下,看着这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家,相视一笑。


    “又过年了啊。”林砚轻声道。


    文恪深深点头,望着温暖灯火,眼中满是暖意:“是啊,又过年了。”


    寒风似乎也被这满院的暖红和笑语驱散,寒潮也逐渐褪去了影响。


    今年也是很好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垂耳兔头]


    记得往后翻[比心]


    第65章 第 65 章 臣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


    除夕。


    林府内天还未大亮便已人声浮动, 灯火通明。


    下人们呵着白气,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厨房方向更是热气蒸腾,浓郁的肉香、炸物的焦香、还有蒸糕点的甜香早已弥漫开来, 勾得人肚里馋虫蠢蠢欲动。


    文韫穿着一身利落的棉袄, 外头罩着防油的围裙,指挥若定。


    “这边, 对,那条青鱼要现杀现做。”


    “王嬷嬷, 看着点灶上的鸡汤,火候到了就撇浮油,煨着,晚上给大家守岁下面条吃。”


    “那整羊是祭祖后宴席上要用的,别磕碰了。”


    几个粗使婆子嘿呦嘿呦地将一整只处理好的肥羊抬进厨房, 鸡鸭鱼肉更是早已堆满了角落的案板。


    文韫眼神一扫,心里便有了数,又开始吩咐人去地窖取腊味、干果。


    与厨房的热火朝天相比,前院则是另一番庄重景象。


    林承稷也早早起了身,换上了一身深色簇新的常服,神色肃穆, 亲自领着小厮们在正厅前的庭院中设香案、摆供品。


    香案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 平日里收在库房,唯有年节祭祖或是重大庆典才会请出,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其抬至庭院正中,铺上崭新的红色毡毯。


    供品更是琳琅满目,极尽丰盛。


    整猪头嘴里衔着尾巴,寓意有始有终;全鸡昂首挺胸,羽毛被梳理得油光水滑;肥鱼鳞甲完整, 象征富足有余。


    各色糕饼果子堆叠成塔,蜜供、芙蓉糕、百果年糕……无一不是用料考究、做工精细。


    时令水果如苹果、橙子、柿子也洗得干干净净,泛着诱人的光泽。


    酒樽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香炉里插着粗长的线香。


    一切用具皆选上好的,显然,因着林砚今年升迁、得帝宠,林家上下都觉得是祖宗保佑,今年这祭祖比往年更为隆重用心。


    林承稷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样供品的位置,调整着烛台的角度,确保万无一,寒风刮过,他呵出的白气氤氲了严肃的面容,眼神却格外明亮。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砚和林墨两兄妹的院子,静悄悄,仿佛还在沉睡。


    事实上,文韫的丫鬟早已来催过几次,却被守在门口的,伺候林砚的小厮笑着拦了回去:“小姐再让少爷睡会儿吧,昨夜少爷看书睡得晚了些。”


    实则林砚是熬夜打包好了要送给萧彻的食盒,又亲手刻好了那枚桃符,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直到前院一切准备就绪,祭祖的吉时将近,林承稷派了人来请,林砚屋子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林砚披着外袍,头发还有些蓬乱,睡眼惺忪地探出头:“张伯?怎么了?”


    张伯哭笑不得:“我的大少爷呦!祭祖的时辰快到了,老爷夫人和小姐都在前头等着您呢!”


    林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啊?这么快!”手忙脚乱地缩回去洗漱换衣。


    几乎是踩着点,林砚一路小跑出现在了肃穆的祭祖现场。


    文韫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怎么起得这般晚?差点误了祭祖的时辰”


    林承稷则咳嗽一声,示意仪式开始。


    全家老少立时敛容屏息,按长幼尊卑顺序跪于香案前的蒲团上。


    林承稷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上前,净手,燃香,高举过头,对着香案上方虚设的祖宗牌位方向深深三揖,口中朗声念诵着提前写好的祝祷文,无非是禀报家中一年状况,感谢祖宗庇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子孙出息。


    声音庄重沉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随后,林承稷将线香插入香炉,退后一步,率先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文韫紧随其后,接着是林砚、林墨,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神情虔诚恭敬。


    林砚跪在父母身后,听着父亲沉稳的祝祷声,闻着空气中缭绕的檀香和供品食物的混合香气,看着前方父母虔诚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絮絮叨叨:祖宗们多吃点多喝点,保佑来年我们一家人越来越好。


    冗长而肃穆的祭祖仪式终于结束。


    供品会被撤下,部分会重新加工成为年夜饭的菜肴,意味着祖宗享用过后,将福气留给了子孙。


    几乎就在林家祭祖刚结束,下人们忙着收拾庭院准备开席的当口,皇宫方向隐隐传来了钟鼓之声,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诵念与乐声。


    那是宫中盛大的“驱傩”仪式开始了。


    肃杀寒冷的空气中,一场规模浩大的“驱傩”仪式正在举行,火光跳跃,烟气缭绕,庄严肃穆之余又带着几分诡谲神秘。


    身披绛紫色袈裟的僧人闭目垂首,手持念珠法器,梵音低沉浑厚,如涟漪般荡开;着八卦道袍的道士们步罡踏斗,剑指苍天,符箓无风自动,清越的铃铛声穿插其间;更有数百名精选出的宫廷艺人,戴着狰狞夸张的傩面,身着色彩鲜艳的古老服饰,手持戈盾,模仿着上古先民驱逐疫鬼的舞蹈,动作狂放而富有原始的力量感,口中发出古老的吼声。


    萧彻端坐于高阶之上的华盖之下,身着繁复隆重的玄色冕服,十二旒白玉珠垂在眼前,遮住了他大半表情。


    萧钰等几位藩王以及公主皆按品级分坐两侧,同样服饰庄重,神色肃穆。


    仪式极其繁琐冗长,每一个步骤都需依古礼进行,不得有丝毫差错。


    萧彻身姿挺拔,看似专注地望着下方恢弘的仪式,实则眼神放空,心思早已飘远。


    在想林砚。


    林砚此刻在做什么?林家也该祭祖了吧?他会求祖宗保佑些什么呢?


    昨夜他睡得可好?今日除夕,给他做的新大氅可有记得穿上?


    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想见林砚。


    整个仪式,萧彻堪称人在魂不在。


    紧接着便是除夕宫宴。


    地点设在了温暖如春、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重华殿。


    平日里分散各地、难得一见的皇室宗亲们此刻济济一堂,珠光宝气,笑语喧阗。


    还有尚未离京的北戎使团以及部分朝廷重臣出席。


    当众人没有在重华殿看见林砚时,心思各异,按理来说以林砚的受宠程度,不应该缺席除夕宫宴才是。


    丝竹管弦,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场面热闹非凡。


    萧彻坐于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与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吉祥话,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帝王微笑,与几位宗室长辈、重臣、使节寒暄应酬。


    在这极致的繁华与热闹之中,萧彻却只觉得心口空空荡荡。


    这些笑容背后多少真心?这些热闹又有几分真实?


    萧彻仿佛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权力与身份堆砌出的盛宴,只觉得疲惫又无趣。


    其实在先皇之前,大渝也同前朝一样,不会大张旗鼓地搞如此复杂的除夕宫宴,至少不会把臣子给叫进宫陪皇帝过年,还是先皇在位时,大渝的各种理解规矩才越发地多了起来。


    酒过三巡,流程走到了“赐菜”环节——这是皇帝对臣子表示恩宠与嘉奖的重要形式。


    萧彻的精神才为之一振,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环节。


    李德福捧着长长的清单,开始唱名。


    “赐——户部尚书红虬脯一盘!”


    “赐——兵部尚书椒柏酒一壶!”


    ……


    终于,到了众人都很好奇的林砚。


    “赐——翰林学士,驼蹄羹一盅,消灵炙一盘!”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带上了惊讶与探究。


    赐菜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赏赐的内容和数量!


    驼蹄羹,取自骆驼蹄心,极为珍稀,号称“瓊脂玉膏”,滋味鲜美无匹,历来是宫廷御宴上最顶级的珍馐之一。


    而消灵炙,更是了不得,据说一只羊身上只能取下四两符合要求的肉,精心烤制而成,入口即消,鲜美异常,“灵”字更显其珍贵。


    寻常得赐一道已是莫大荣宠,而林砚,独得两道!还是如此名贵的两道!


    这恩宠,简直浓得化不开了!


    此时脑子活泛的人已经意识到,林砚没来这除夕宫宴,才是顶级恩宠的体现,他可以在这除夕夜,陪着自己的家人过年。


    一些宗室亲王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其木格更是压低了声音警告自己这个脑子不好使的王兄:“林大人在大渝皇帝心里份量极重,王兄日后切不可招惹他。”


    阿古拉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端着酒碗大口喝酒。


    萧彻对下方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淡淡吩咐李德福:“即刻派人,快马送至林府。”


    李德福躬身应下,心里门儿清。


    他早就盯着这个机会了,立刻给李莲顺使了个眼色。


    李莲顺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准备。


    他不仅要领这赐菜的差事,更重要的,是要将林大人给陛下准备的东西,妥妥帖帖地带回来!


    林府的年夜饭刚刚摆上桌,鸡鸭鱼肉,热气腾腾,一家人正准备动筷,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门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夫人!宫、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赐菜!”


    全家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李莲顺领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保温的食盒,笑吟吟地站在院中,身后还跟着几名禁军护卫。


    “陛下口谕,念林学士勤勉王事,特赐御膳二道,与卿家共贺新岁。”李莲顺声音清亮,好似他也是林家的一份子,与有荣焉一般。


    林承稷忙带领全家跪下谢恩:“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小太监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御用器皿。


    当听到李莲顺报出“驼蹄羹”和“消灵炙”时,林承稷和文韫都难掩震惊之色,连声道“陛下厚恩,臣等惶恐”。


    林墨和文恪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传说中的美食。


    只有林砚,还算淡定,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暖意——男朋友果然不会亏待他。


    李莲顺完成赐菜任务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笑着对林砚道:“林大人,陛下还有几句体己话,让奴婢私下转达。”


    林砚会意,引着李莲顺出来说话。


    李莲顺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低声道:“林大人,您要带给陛下的东西,可备好了?”


    林砚点点头,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双层食盒,最上面一层还放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符,上面亲手雕刻了吉祥图案和“平安”二字。


    “有劳李公公了。这食盒里是我亲手包的一些饺子,馅料有好几种,可让膳房煮了尝尝鲜,图个团圆守岁的意思,这个桃符……”


    林砚拿起那枚打磨光滑的桃符,声音轻了些:“麻烦公公一并呈给陛下,就说……臣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


    李莲顺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绝世珍宝,郑重道:“林大人放心,奴婢必定原话带到,东西也必完好无损地送到陛下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盒和桃符自己拿好,都不敢假手于人,这才告辞离去。


    林砚送走李莲顺,回到饭厅。


    家人好奇,却也没多问赐菜之外的事。


    只是这顿年夜饭,因着这两道御赐的、意义非凡的菜肴,变得更加滋味复杂起来,皇恩浩荡的荣耀,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宴席虽未散,萧彻的心却已飞向了宫墙之外,期待着那份来自林砚的“回礼”。


    萧彻知道,林砚一定会为他准备新年礼物。


    李莲顺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踏着除夕的夜色,快步向宫门走去,脚步轻快。


    自己怀里揣着的,怕是今晚宫里最得圣心的一份“年货”。


    第66章 第 66 章 他将桃符握在掌心,那点……


    李莲顺揣着那食盒与桃符, 脚下生风,这差事办好了,在干爹跟前、在陛下跟前, 那都是头一份的体面。


    他紧赶慢赶回了宫, 径直就去寻李德福。


    李德福刚安排完一轮赏赐,正揣着手在廊下眯着眼瞧宫灯呢, 见干儿子捧着东西过来,眼皮一掀:“都办妥了?”


    “干爹放心, 林大人府上一切都好,御赐的菜也送到了。”李莲顺凑近些,将手里那食盒和桃符显出来,压低声音,“这是林大人让儿子带回来, 呈给陛下的,说是亲手包的饺子,还有亲手做的桃符,祝陛下新年安康。”


    李德福那精明的眼睛在那朴素的食盒和桃符上溜了一圈,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哟呵,林大人这心意, 实在, 太实在了。


    他脸上却不露分毫,只点点头:“嗯, 知道了,陛下还在宴上,这会儿不得空,你先把这饺子拿去厨房,让人仔细煮了, 用陛下平日喜欢的那个甜白釉玉莲纹碗盛了,温着候着,这桃符我先收着。”


    李莲顺连忙应下,捧着食盒就要走。


    “等等。”李德福又叫住他,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煮好了,机灵点儿,看准时机再送进去,别扰了陛下的兴,也别让东西凉了。”


    “儿子明白!”李莲顺一点就透,这是干爹在提点他,他郑重地又行了个礼,这才快步往厨房方向去。


    李德福看着干儿子走远,低头看了一下那枚还带着点木屑清香的桃符,手艺是糙了点,边角都没磨得太圆滑,可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他小心地将桃符揣进怀里,整了整衣袍,又恢复成那副八风不动的御前大总管模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重华殿内,侍立在萧彻身后不远处。


    殿内依旧喧嚣,歌舞升平,酒过三巡,不少宗亲大臣已面露醺态,互相敬酒寒暄,说着吉祥话。


    萧彻端坐其上,面上一派平和威严,偶尔举杯与近前的亲王或重臣示意,只是那眼神深处,总隔着一层疏离的倦意,直到李德福悄没声地回来,极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


    萧彻执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那层薄冰似乎融化了些许。


    他放下酒杯,以手扶额,略显疲惫地对身旁一位正说着祝酒词的宗室长辈低语了一句什么。


    那老王爷立刻关切道:“陛下连日辛劳,定是乏了,不如稍事歇息?”


    萧彻从善如流地微微颔首,对众人道:“诸位爱卿且尽兴,朕更衣便回。”


    说着,便起身离席。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虚扶着萧彻,在一众躬身行礼的臣子中,从容地向殿后走去。


    一转入通往偏殿的回廊,远离了那喧闹之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余檐下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


    萧彻脚步未停,声音却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东西呢?”


    李德福从怀里掏出那枚桃符,双手奉上:“陛下,林大人特意让李莲顺那小子带回来的,说是亲手所做,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


    萧彻接过那枚桃符。


    触手微凉,木质纹理清晰,雕刻的图案是常见的祥云瑞兽,但线条略显生涩,边角处还能摸到些许毛刺,一看便是新手所为,绝非匠人所出。


    他想象了一下,平日里要么在御书房埋头苦写,要么在心里疯狂输出,如今却静下心来,拿着刻刀一点点雕这玩意儿,那画面有点……


    萧彻的指尖在那略显粗糙的“平安”二字上缓缓抚过,眼底最后那点倦意和疏离彻底消散,染上了一种极为柔和的暖意。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像是无奈,又难掩欢喜:“手艺是真不行。”


    李德福多精的人啊,立刻接话:“陛下说的是,林大人毕竟是读书人,这雕工自然是比不得宫内造办处的匠人精巧,可难得是这片心!您瞧这祥云,这瑞兽,虽朴拙,却饱满有力,透着真诚!林大人定然是耗费了不少功夫,这份心意,千金不换呐!”


    萧彻瞥了李德福一眼,明知这老货在拍马屁,可这话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将桃符握在掌心,那点微凉的木质感似乎也带上了温度。


    “李莲顺呢?”


    “回陛下,老奴让他去小厨房盯着煮饺子了,林大人说了,是亲手包的,几种馅料,让陛下尝尝鲜,图个团圆守岁的意头。”李德福笑眯眯地回道,“算算时间,也该煮好了。”


    正说着,就见李莲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甜白釉玉莲纹碗,碗口热气腾腾,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见到萧彻,李莲顺立刻跪下:“陛下,饺子煮好了,请陛下用点。”


    萧彻目光落在那碗里,一只只白胖饱满的饺子挤在一起,热气氤氲,带着面食和馅料混合的朴素香气,在这充斥着酒肉珍馐气味的宫廷夜晚,显得格外清新诱人。


    “起来吧。”萧彻语气温和了不少,“林砚还说什么了?”


    李莲顺站起身,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将林砚的话复述了一遍:“林大人说,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还说这饺子馅料他调了几种,有猪肉白菜的,有韭菜鸡蛋的,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猪肉白菜?韭菜鸡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馅料。


    萧彻贵为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偏偏是这最普通还带着某人心意和家里烟火气的东西,勾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他甚至能想象出林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和面、调馅、捏饺子的模样,说不定脸上还沾了面粉……


    萧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陛下,外边风大,不如回暖阁用?”李德福适时地提醒。


    萧彻点点头,端着那碗饺子,转身进了就近的一处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得暖融,安静无人,萧彻在榻上坐下,李德福立刻递上银箸。


    他夹起一只饺子,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面皮劲道,馅料饱满,猪肉白菜的汤汁鲜甜,虽然比起御膳房塞满了山珍海味的饺子差得远,但就是这份“家里做”的味道,让萧彻觉得比方才宴席上任何一道珍馐都来得美味熨帖。


    萧彻一连吃了好几个,猪肉白菜的,韭菜鸡蛋的,每一种都仔细尝了。


    李德福在一旁看着陛下这难得的胃口,心里替陛下高兴,也替林大人高兴,更替自己那干儿子高兴。


    他笑着凑趣:“陛下,林大人这手艺瞧着就好,这饺子实在,馅大皮薄,吃着暖和。”


    萧彻吃完最后一个饺子,连汤都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那股宫宴带来的烦腻感和空虚感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碗,满足地喟叹一声:“嗯,是不错。”


    他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李莲顺:“差事办得妥当,有赏。”


    李莲顺大喜,立刻跪下磕头:“谢陛下隆恩!能为陛下、为林大人办差,是奴婢天大的福分!”


    萧彻心情好,又看向李德福:“你调教的人,不错,也有赏。”


    李德福也赶紧躬身:“老奴谢陛下赏!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行了,都起来吧。”萧彻摆摆手,重新拿起那枚桃符,在指尖摩挲着,“朕歇够了,回宴上去吧。”


    只是再回到那喧闹的重华殿,闻着那酒气香气,萧彻却觉得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袖中那枚桃符硌着他的手腕,提醒着他宫墙之外的牵挂。


    此时的林府,年夜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桌上杯盘狼藉,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脸上都带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和慵懒。


    林承稷作为一家之主,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小福袋,鼓鼓囊囊的。


    “来,压岁钱。”他笑着,先递给文韫一个,“夫人一年辛苦。”


    文韫笑着接过:“多谢夫君。”


    接着是林砚、林墨,还有文恪,人手一个。


    “谢谢爹!”


    “谢谢姑父!”


    三人异口同声,笑嘻嘻地接过。林砚捏了捏,里面是硬硬的、颗粒状的玩意儿,倒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把打磨得光滑锃亮的银瓜子,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


    “哇!银瓜子!”林墨小姑娘心性,拿起一颗对着灯光看,喜笑颜开。


    林砚也笑:“爹,您这可真是实在。”


    往年家里只有林承稷一个人做官养家时,压岁钱是铜钱串,现如今也是发上了银瓜子。


    文恪则有些不好意思:“姑父,这太贵重了……”


    “诶,过年嘛,图个吉利,拿着压枕下,保佑你来年顺遂,科举高中。”林承稷拍拍他的肩。


    文韫也笑着拿出几个类似的福袋,分给三个小辈,里面同样是银瓜子:“我也给一份。”


    林砚和林墨笑嘻嘻地又收了一份,文恪更是连声道谢。


    发完了小辈的压岁钱,林承稷和文韫又开始给下人们发“节料”。


    这可就不是银瓜子这种象征性的东西了,而是实打实的实惠。


    铜钱用红绳串着,沉甸甸的;绢帛是簇新的好料子;还有粮食、甚至还有新做的棉衣鞋袜。


    按照等级和在林家服务的年限,每人得到的份额不同,但都足够丰厚,相当于多发了几个月的工钱。


    下人们一个个上前领赏,脸上都笑开了花,嘴里吉祥话不断。


    “谢老爷夫人赏!祝老爷夫人新年大吉,身体健康!”


    “祝少爷小姐来年万事如意!”


    “祝表少爷金榜题名!”


    院子里热闹非凡,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砚看着这情景,心里也暖乎乎的。


    发完了钱和节料,就到了守岁的环节。


    林家今年宽裕,采买了许多烟花爆竹。


    林承稷大手一挥,不仅主子们有得玩,下人们也都分到了一些小巧安全的烟花和鞭炮。


    顿时,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咻——啪!”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一张张欢笑的脸。


    林砚也拿着几根滴滴金,分给林墨和文恪,自己手里也拿着两根,用线香点燃,金色的火花“滋滋”地喷射出来,在黑暗中划出明亮的光弧。


    林砚挥舞着烟花棒,看着火花四溅,忽然想到,萧彻在宫里,肯定是看不到这种自己拿着烟花傻乐的场景的。


    宫里的烟花,必然是更大、更华丽、更规整的,由专人统一燃放,皇帝只需在高台上远远观赏。


    不知道萧彻这会儿在干嘛?宴席散没散?饺子吃了没?桃符应该看到了吧?


    明天晚上就能见到了!带萧彻出来玩!


    嗯……要带萧彻玩烟花!


    夜空之中,繁星之下,是持续不断的欢声笑语和绽放的烟火,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好闻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


    年味正浓——


    作者有话说:还是有加更[比心]


    第67章 第 67 章 “嗯,很配。”


    京城的冬日, 天色总是亮得迟疑,虽已是日上三竿,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窗棂, 依旧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 勉强驱散屋内的暗沉。


    林砚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暖炕烘得酥软, 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半点不想动弹。


    窗外隐约传来零星爆竹声, 提醒着他昨夜已然守岁结束,新的一年真真切切地开始了。


    拥着被子坐起身,发了会儿呆。


    林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没那么多繁琐规矩,年节下更是宽松, 家里的孩子们想睡便睡了,连向来勤勉的文恪也是快午时才起身。


    这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惬意,让林砚恍惚间找回了几分现代周末睡到自然醒的幸福感。


    等哪天他也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就更完美了。


    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常棉袍,踱到前厅时, 午饭已然备好。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桌上菜肴比平日丰盛许多,多是昨夜晚宴的余韵, 重新加热过后,依旧香气扑鼻。


    林承稷神色舒缓,文韫脸上带着操持年节后的满足与些许疲惫,林墨叽叽喳喳说着昨夜放烟花时的趣事,文恪则安静听着, 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席间氛围温馨和睦,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林砚捧着碗热汤,听着家人的闲聊,越发惫懒。


    饭后,一家人便如同约好了一般,各自有了安排。


    林墨最为积极,早已和几个手帕交约好,要去京城外香火鼎盛的那座姻缘庙祈福。


    这是大渝未出嫁女子们年初一的习俗,小姑娘们对此总是怀抱着最浪漫的憧憬。


    母亲文韫也要出门,与几位交好的夫人相约吃茶听曲,闲话家常。


    父亲林承稷亦有应酬,与几位同僚约了去酒楼小聚。


    连文恪都被同乡的举子们拉去,说是参加什么文会,交流学问。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热闹的厅堂便冷清下来,竟只剩下林砚一个主子还留在家里。


    他倒成了最晚出门的那一个。


    只因他约的是晚上,约的对象,是当今天子,萧彻。


    想到晚上的“约会”,林砚心里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扑通扑通的,搅得他坐立难安。


    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衣柜,面对着一排衣物,罕见地犯了选择困难症。


    穿什么好?


    其实萧彻陆陆续续赏了他不少衣料,命尚衣局给他做的衣裳,无论是用料、做工还是款式,都是极好的,随便拎出一件都足够体面。


    可他总觉得不够,总想挑出最好、最合适的一身。


    这可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约会呢。


    这件宝蓝色的太沉稳,显得老气;那件竹青色的又太素净,不够喜庆;墨色银纹的倒是华贵,可晚上穿出去会不会太扎眼?


    林砚拎起一件又一件,对着铜镜比划,眉头拧成了疙瘩。


    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衣柜都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件簇新的锦袍上——是大红色的,用金线暗绣着云纹,喜庆又不会过于张扬,关键是,这颜色衬得他肤色极白,气色也好。


    过年嘛,总要穿得红火些。


    就它了!


    林砚终于定了主意,将这件红衣取出,小心地挂在一旁准备晚些时候换上。


    刚松一口气,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万一萧彻穿的衣服,跟自己的不搭怎么办?他们可是情侣哎!


    林砚想象了一下,自己穿得跟个红包似的,萧彻万一还是一身深色,两人站一块儿,那画面哪里有半点小情侣的样子?


    不行,得想个办法。


    林砚眼珠一转,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闲置许久、几乎快要忘了其本职工作的“暗卫密报”渠道。


    说干就干。


    他迅速铺纸研墨,想了想,提笔写道:“臣今夜拟着赤色金纹袍,陛下若无其他安排,或可择色相近者,以期相配。”


    林砚轻车熟路地溜达到墙缝,将密报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心里有点没底。


    这密报,金九还会来取吗?


    毕竟他现在的“暗卫”工作重心早就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这渠道许久不用,说不定早已废弃。


    林砚哪里知道,萧彻早就将金九划给了他单独使用,名义上是保护兼传递消息,实则更像是专门负责给皇帝“投喂”林砚日常的专属信使。


    那密报刚塞进墙缝没多久,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两根手指精准地夹出纸卷,身形一闪,便朝着皇城方向疾掠而去。


    皇宫,御书房内。


    萧彻刚处理完几份关于新年各地祥瑞贺表的奏章,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


    年节下的政务虽比平日少些,但各种仪式、赏赐、人情往来,同样耗费心神。


    李德福悄步上前,奉上一杯新沏的热茶,低声道:“陛下,金九求见,说是林大人那边有消息。”


    萧彻眼底那点倦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光亮:“传。”


    金九入内,无声行礼,将那份小小的密报呈上。


    萧彻接过,展开,目光快速扫过那寥寥数语。


    当看到“赤色金纹袍”和“择色相近者”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从眼底漾开,连周身惯有的冷冽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这人……是在琢磨这个?


    还特意用密报传来?


    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在衣柜前抓耳挠腮、纠结不已的模样,以及写下这纸条时那副煞有介事又暗含期待的小表情。


    他放下纸条,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点了点,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


    “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立刻上前。


    “去,给朕挑一身云锦朱色料子新做的常服。”萧彻吩咐道,语气轻松,“要绣金纹的。”


    李德福多精的人,刚才虽未看见密报内容,但瞧陛下这神色,再联系金九是从林大人处来,心里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脸上堆起笑容,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陛下放心,定然给您找一身最精神、最合宜的!”


    李德福心里暗忖,林大人可真是位妙人,连陛下穿什么都要操心,偏偏陛下还就吃这一套。


    这怕是惦记着晚上要出门,想着要跟陛下穿得般配些呢!


    李德福在心里给林砚竖起大拇指。


    哎哟,这小心思,可真真是……


    李德福脚底生风地去给萧彻选衣服,不多时,便捧着一身崭新的朱色金绣常服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配套玉带、发冠的小太监。


    “陛下,您看这身可好?苏杭新进的云锦,绣工是内廷最好的绣娘所出,颜色正,金线亮,既喜庆又不失威仪。”李德福抖开衣袍,那衣料在光线下流转着华润的光泽,上面的金线低调而精致。


    萧彻目光扫过,满意地点点头:“嗯,就这身吧。”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这身,与穿着“赤色金纹袍”的林砚站在一起的模样……


    嗯,应当会相配。


    这个念头让萧彻心情愈发好了起来,连带着觉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都顺眼了几分。


    他抬手示意李德福近前伺候更衣,竟像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这身新衣了。


    而此时的林府中,林砚对宫中因他一份密报而引起的动静一无所知。


    他正对着那身大红锦袍,开始思考晚上是戴那顶镶玉的小冠,还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更好些。


    约会嘛,总是让人既期待又忍不住在细节上反复纠结。


    尤其是和萧彻的第一次约会。


    林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问题不大,只是和对象一起逛个街而已。


    ……才怪!这是他第一次约会!第一次!


    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林砚只觉得时间过得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飞快。


    心,早已飞向了即将到来的夜晚。


    日头西沉,林府门檐下新换的鲤鱼灯早早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一圈温暖光晕。


    林砚一身簇新的赤色金纹锦袍,衬得面如冠玉,他在厅中踱了两步,又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


    心跳得有些快。


    紧脏。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并非宫中仪仗的喧哗,而是寻常马车的动静。


    林砚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从容模样,缓步迎了出去。


    门外停着的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比之上次萧彻送他回府的那辆,要简朴不少,若非车辕上坐着的身影是熟悉的李德福,几乎与城中富户所用的无异。


    李德福见到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利落地跳下车辕,躬身低语:“林大人,请。”


    说着,为他掀开了车帘。


    车内空间果然如林砚所料,比皇帝规制的小了许多,陈设也简单,只铺了厚实的软垫,角落固定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光线。


    萧彻正坐在其中,闻声抬眼望来。


    他穿了一身朱色常服,那相近的色调、同样精致的衣料,在昏黄灯下呈现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和谐。


    四目相对,萧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在林砚身上扫过,像是打量,又像是欣赏,并未言语,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砚被他看得耳根微热,心底那点关于“搭配”的小心思被对方精准接住并回应,有种隐秘的欢喜炸开。


    他弯身钻进马车,李德福极有眼色地放下车帘,将内外隔开。


    马车轻轻一晃,开始缓缓行驶。


    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和那熟悉的沉水香气。


    林砚原本那点强装的从容立刻现了原形。


    他挨着萧彻坐下,中间甚至还隔着一丝缝隙,手臂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上,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身旁的人。


    【啊啊啊好近!这马车也太小了吧!】


    【陛下穿红色也太好看了。】


    【我该说点什么?今晚月色真美?萧彻也get不到意思啊。】


    萧彻听着耳边那熟悉的心声轰炸,看着林砚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并未主动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靠着车壁,仿佛在耐心等待什么。


    车轮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林砚觉得这安静简直令人窒息。


    他偷偷瞟了一眼萧彻,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并无不适。


    果然是当皇帝的人,就是沉得住气。


    然而他着实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林砚脑子一抽,忽然生出点破罐破摔的勇气。


    车里又没别人!李德福在外面赶车呢!


    林砚心一横,屁股往萧彻那边挪了挪。


    原本那丝缝隙瞬间消失,两人的衣袍紧紧贴在了一起。


    萧彻似乎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眉梢微挑,带着询问。


    林砚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但动作却没停,伸出手,试探性地挽住了萧彻的手臂。


    触手是柔软微凉的衣料和其下坚实的手臂线条。


    萧彻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目光更深了些。


    林砚胆子更大了些,干脆将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脑袋歪着,几乎要枕到萧彻肩上,嘴里还小声嘟囔,像是解释,又像是给自己壮胆:“这马车……有点晃,靠着稳当点。”


    说完,他自己先脸红了。


    这借口找得可真烂。


    萧彻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侧,手臂被紧紧挽住,温热透过衣料传来。


    他听着耳边那明显口是心非的心声,眼底的笑意怎么都按不住。


    萧彻从善如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林砚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臂也自然地抬起,轻轻覆在了林砚挽着他的手背上。


    掌心温热干燥,将林砚微凉的手指包裹住。


    “嗯,是有些晃。”萧彻的声音低沉,没有拆穿林砚,只顺着他的话应道,“靠着吧。”


    得到首肯,林砚心里那点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只找到热源的猫,惬意地蹭了蹭,彻底将重量交付过去。


    【嘿嘿,真好。】


    【男朋友的手挺好摸。】


    【陛下身上真好闻。】


    萧彻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手心里微凉的指尖,听着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心声,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这马车空间的狭小,都变成了恰到好处的温馨。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林砚的手背,感受那细腻的皮肤和清晰的骨节。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沉默,而是流淌着一种亲昵而安宁的气息。


    窗外的街景、人声渐渐变得喧嚣,显然是到了热闹的坊市。


    小灯的暖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轻晃,模糊地交织在一起。


    林砚甚至有些希望这路再长一点。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贴着他的耳廓:“这身衣服,很衬你。”


    林砚耳根一麻,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进萧彻垂下的目光里。


    那双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欣赏。


    林砚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蹦迪。


    【他夸我了!他夸我了!】


    【啊啊啊这谁顶得住!】


    【冷静!林砚!矜持!你要矜持!】


    他嘴上却故作镇定,甚至带了点小得意:“陛下这身也很是英武不凡,臣……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吧。”


    萧彻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他并未反驳,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了蹭林砚的发顶。


    “嗯,很配。”


    简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得低沉而缱绻。


    林砚把发烫的脸埋进他肩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得,矜持是什么?不要了。


    马车外,人间烟火气正浓;马车内,春意悄然萌动。


    李德福坐在车辕上,听着身后车厢里隐约传来的低笑声,脸上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微笑,轻轻挥了下鞭子。


    马车平稳地,驶向灯火处——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又美了[坏笑]


    第68章 第 68 章 “燕侣莺俦,相伴相随。……


    各色灯笼次第亮起, 暖黄的光晕连成一片,流淌在青石板路上,将冬夜的寒冽驱散了不少。


    小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孩童追逐嬉闹的脆响, 混杂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 织成了一张喧腾而鲜活的网,将人兜头罩进这浓得化不开的市井烟火气里。


    林砚深吸一口气, 太香了,这就是人世间的味道。


    他下意识想拽萧彻的袖子, 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讪讪收回。


    不行,现在他是“林公子”,旁边这位是“萧公子”,俩大男人拉拉扯扯, 成何体统?虽然他们确实有点那什么,但表面功夫得做足不是?


    林砚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萧彻。


    皇帝陛下戴着那张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薄唇,通身的贵气被掩去大半,混在熙攘人流里,竟也不算太扎眼。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下意识睥睨周遭的眼神, 依旧透着一股与这闹市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林砚心里那点恶趣味咕嘟咕嘟冒泡。


    【嘿嘿, 带皇帝体验平民生活,这项目我能吹一辈子!】


    【陛下您可站稳了, 别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撞了龙体。】


    萧彻目光扫过一旁卖力吆喝的糖水摊子,语气听不出波澜:“去何处?”


    “吃饭!”林砚答得干脆,眼睛已经开始滴溜溜四处搜寻目标,“这个点儿,当然要先填饱肚子, 萧公子,今日咱们不吃酒楼,就尝尝这街边巷尾的味道,如何?”


    萧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林砚顿时来了精神,领着萧彻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穿梭。


    他没往那些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食肆走,反而一头扎进了最拥挤,气味最混杂的一片区域。


    卖胶牙饧的摊子前围着一群小娃娃,个个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摊主用铁铲搅动锅里浓稠的糖浆,空气里都拉着甜丝的线。


    林砚脚步没停。


    【这糖粘牙,万一陛下吃着吃着把牙粘下来了,史官是不是得记一笔“帝与林学士夜游,误食饧,齿落”?那我可真成千古罪人了。】


    萧彻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掠过几个香气扑鼻的汤饼摊子,林砚最终在一个围着不少人的胡饼摊前停下。


    炉火正旺,面饼贴在内壁,烤得焦黄酥脆,表面撒着一层厚厚的芝麻,散发出纯粹而霸道的焦香。


    “老板,来一个胡饼!”林砚摸出铜钱。


    “好嘞!”摊主手脚麻利地用铁钳夹出一个烤得恰到好处的饼,用油纸包了递过来。


    林砚接过,烫得他左手倒右手,呼呼吹着气,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饼掰成两半,大的那份递给萧彻:“萧公子,尝尝?这家胡饼味儿正,酥脆掉渣。”


    萧彻看着递到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半张饼,眼底亮起一点惊讶。


    李德福在后面看得眼皮直跳,恨不能立刻冲上去试毒。


    萧彻伸出了手,接过那半张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街边食物。


    林砚已经低头啃上了自己那半块,腮帮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


    萧彻学着他的样子,低头,隔着面具,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面香混合着芝麻香瞬间充盈口腔。


    确实不错。


    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林砚一边嚼着饼,一边留意着萧彻的反应,见他吃了,心里暗笑。


    【看来陛下也不是喝露水长大的嘛。】


    【下一步,争取带陛下蹲路边吃臭豆腐!】


    萧彻咀嚼的动作微妙地停滞了一瞬。


    臭豆腐?是何物?听着不像什么正经吃食。


    吃完饼,林砚意犹未尽,又拉着萧彻挤到一个烤串摊子前。


    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爆起一小簇火焰,孜然和辣子面的辛香强势地攻城略地。


    “老板,十串羊肉,多放辣!”林砚熟门熟路。


    很快,一把烤得焦香油亮的肉串递到手里。


    林砚先递给萧彻几串:“这个趁热吃才香!”


    萧彻看着那竹签尖上颤巍巍、还沾着辣椒末的肉块,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吃这么辣。


    林砚已经撸起袖子开干了,一口咬下,被烫得嘶嘶吸气,却一脸满足。


    萧彻沉默地看着他吃得嘴角冒油,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几串颇具冲击力的食物,仿佛在进行某种艰难的心理建设。


    最终,他还是尝试着咬了一口。


    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浓郁的香料气息掩盖了可能的膻味,辣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刺激着味蕾。


    嘶……很辣。


    但是很好吃。


    林砚看着他吃完一串,心里的小人已经在鼓掌了。


    【进步神速!值得表扬!】


    【下次可以挑战烤腰子了!】


    萧彻:“……”


    路过一个卖酒水的小摊,果酒的甜香勾得林砚心痒痒。


    “老板,这葡萄酒怎么卖?”;林砚凑过去。


    “林公子。”萧彻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道,“你酒量浅。”


    林砚想起自己那杯倒的黑历史,瞬间蔫了。


    【唉,形象尽毁。】


    【我是个酒精废物。】


    “就尝一口,就一小口。”林砚试图挣扎,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眼巴巴地看着萧彻。


    那眼神,在灯火下亮得有些犯规。


    萧彻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对摊主道:“一杯。”


    摊主斟满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


    林砚接过来,像完成仪式般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荡开,带着淡淡的酒意。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剩下的酒杯递向萧彻,眼睛弯弯:“味道不错,萧公子也尝尝?”


    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全然没有君臣之别。


    萧彻看着那杯沿上可能还沾着对方唇迹的酒杯,眸光深了一瞬。


    他并未直接接过,而是就着林砚的手,微微低头,就着那个位置,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动作优雅,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欲。


    林砚举着空杯子,愣在原地,耳朵尖悄悄红了。


    【间接接吻?】


    【陛下您这操作有点骚啊。】


    【不过……嘿嘿。】


    萧彻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语气平淡:“尚可。”


    李德福在后面默默望天,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一路走,一路吃。


    林砚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试试,买一堆,自己吃两口,剩下的自然都进了萧彻的肚子。


    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膳食都要银针试毒的皇帝,此刻跟自己并肩站在闹市里,手里拿着串烤蘑菇,还吃得挺认真,林砚心里有种荒谬又得意的成就感。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彻闻声侧头看他,面具下的眼神带着询问。


    “没什么,”林砚摆摆手,眼睛笑得像月牙,“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萧彻目光在他笑脸上停留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萧彻在一个卖春幡胜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不同于别处卖的年画、剪纸,这个摊子上的春幡胜都是用各色绸缎、彩纸、羽毛精心扎制而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摊主是个手巧的老婆婆,见有客人驻足,笑眯眯地招呼:“公子看看?买一对戴上,讨个新春吉利!”


    萧彻的目光在那些精致的胜物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一对燕子形状的胜子上。


    那燕子用玄色绸缎为底,用银线勾勒出羽毛纹理,眼睛处缀着两颗小小的黑曜石,尾巴剪得极俏皮,活灵活现。


    他拿起那只燕子胜,转身,极其自然地抬手,就要将它别在林砚的发髻上。


    林砚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哎?我不用这个……”


    “别动。”萧彻手疾眼快,给林砚别在了头上。


    林砚僵住,感觉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鬓发,将那枚燕子胜仔细地别在了发髻一侧。


    动作轻柔,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好了。”萧彻端详了一下,语气里透出几分满意,“很衬你。”


    林砚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多出来的东西,脸颊有些发烫。


    【不过为什么是燕子?夸我活泼可爱?】


    “燕侣莺俦,相伴相随。”萧彻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解释了一句。


    林砚的脸“轰”一下更红了。


    这、这算是情话吗?


    从萧彻嘴里说出来,杀伤力有点大啊!


    林砚眼神飘忽,不敢看萧彻,目光扫过摊子,忽然看到一枚用粉色绸缎和绢纱做成的花朵形状胜子,做得十分娇俏可爱。


    恶向胆边生。


    林砚拿起那朵花胜,鼓起勇气,对萧彻道:“低头。”


    萧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微微俯身,低下头来。


    林砚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花朵胜子,别在了萧彻束发的玉冠旁。


    墨发玉冠,旁斜逸出一朵粉嫩的花朵,这组合着实有些……诡异又好笑。


    尤其是配着萧彻那通身的冷峻气质和脸上的银质面具,反差感拉满。


    林砚憋着笑,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好看,人比花娇。”


    萧彻直起身,抬手似乎想摸摸那朵花,最终又放下手,只看着林砚那副努力憋笑的狡黠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纵容和无奈。


    “顽皮。”


    两人互相顶着风格迥异的春幡胜,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里,看着对方。


    无需言明的亲昵氛围悄然弥漫开来,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离开来。


    李德福在不远处瞧着,只觉得那朵颤巍巍的粉色小花在陛下发间晃啊晃,晃得他老人家眼睛疼,赶紧又低下头去。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林砚看着萧彻顶着那朵小花,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萧彻看着他笑,面具下的唇角,也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今夜,甚好——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69章 第 69 章 “昭临,萧昭临。”……


    林砚拉着萧彻的衣袖, 在一家瞧着颇为热闹的茶楼前停下脚步。


    仰头一看,匾额上写着“清音阁”三个字,里头传出阵阵笑语和隐约的棋子落盘声。


    “萧公子, 走了这许久, 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不如进去歇歇脚?”林砚眨眨眼, 问着征求萧彻意见的话,却已经拉着萧彻往里走, “听说这家除了茶水点心,还有些玩意儿能解闷。”


    萧彻自然无有不应,颔首道:“依你。”


    两人相携进入茶楼堂内温暖如春,茶香混着点心甜香扑面而来。


    伙计眼尖,见二人气度不凡, 忙引着上了二楼雅座。


    这里比楼下清静些,用屏风略略隔开,邻座有几桌客人正在下棋或玩着双陆,低声谈笑。


    点了壶上好的云雾茶并几样精细茶点,林砚的目光便溜向了墙角处摆放的双陆棋盘和投箸,眼睛一亮:“萧公子, 枯坐饮茶也无趣, 不如手谈一局?”


    萧彻自是无可无不可。


    棋盘很快摆上。林砚执白,萧彻执黑。


    几轮投箸行棋下来, 林砚发现萧彻棋风稳健,步步为营,颇有章法,一看便是自幼受过严格教导的。


    而他嘛……现代社会网上冲浪,各种棋牌游戏瞎玩过不少, 路子野得很。


    又一轮林砚掷出个好点数,眼看就要将萧彻一枚棋子逼回起点,他忽然起了促狭之心。


    指尖拈着那枚白玉棋子,却不落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萧彻:“萧公子,光是行棋似乎缺了点彩头,不如我们添点小赌注?”


    萧彻抬眸,面具下的眼神看不出情绪:“哦?林公子想赌什么?”


    林砚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儿耍无赖的狡黠:“我若赢了,便让我亲你一下,你若赢了,便让你亲我一下,如何?”


    “噗——”旁边竖着耳朵假装把玩小花瓶实则暗中观察的李德福,差点把手里的瓶儿给摔了,赶紧死死捂住嘴,憋得脸红脖子粗,内心疯狂呐喊:林大人!我的林大人诶!您可真敢说啊!这、这这这……这是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吗?!


    萧彻执棋的手指明显顿在了半空。


    隔着面具,林砚都能感觉到那视线骤然变得深沉,雅座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听得见楼下隐约的喧哗和棋子落盘的轻响。


    林砚心里也在打鼓,玩脱了?萧彻该不会觉得我轻浮吧?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林砚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脸上那点强装镇定的笑意,与萧彻对视。


    半晌,就在林砚以为萧彻要拒绝时,却见那停顿的手指缓缓落下,将棋子移到了安全的位置。


    然后,萧彻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依你。”


    林砚:“!!!”


    眼睛瞬间瞪圆了,林砚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陛下这么纯情的吗?这种明显占便宜的赌注都接?】


    【等等!他该不会是真想亲我吧?!】


    林砚心里嗷嗷叫,脸上却努力绷着,干咳一声:“萧公子爽快!那、那继续?”


    接下来的对局,气氛就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林砚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态,想着逗逗这位看似深沉莫测的皇帝陛下,谁知对方竟真的接了招。


    这下他反倒有点骑虎难下,胜负心莫名其妙地被勾了起来——赢了吧,真亲?虽然好像也不亏……输了吧,被亲?好像……更不亏?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林砚怎么能输!


    于是林公子开始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各种现代网上打游戏练出来的骚操作层出不穷,虚晃一枪、暗度陈仓、甚至算起了概率,恨不得把当年玩大富翁的劲儿都使出来。


    萧彻的棋风依旧稳健,但明显能感觉到,他落子的速度慢了些,时不时会抬眼看向对面那个绞尽脑汁、眉头微蹙、嘴里还嘀咕着“这破骰子点数能不能大一点”的林砚,面具下的唇角压根藏不住。


    最终,还是林砚棋高一着,或者说骚操作更胜一筹,凭借一个险之又险的点数,将最后一枚棋子移回了终点。


    “赢了!”林砚下意识地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震翻,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看向萧彻,“萧公子,承让承让呀!”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想起那个赌注,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啊这……赢了,然后呢?】


    【真亲啊?在这里?大庭广众?】


    【李德福还在旁边看着呢!】


    林砚的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升温,眼神飘忽,不敢去看萧彻,端起茶杯猛灌一口,试图掩饰尴尬:“咳咳,那个,赌注什么的,玩笑之言,玩笑之言,萧公子不必当真……”


    萧彻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好整以暇地落在林砚那泛红的耳根上:“林公子这是要赖账?”


    “……”林砚被噎了一下,差点呛着。


    他瞟了一眼萧彻,只见对方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姿态分明就是“朕愿赌服输,你看着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砚把心一横,飞快地扫视四周。


    很好,屏风挡得还算严实,李德福不知何时已经非常识趣地背转过身,面朝墙壁,跟面壁思过似的。


    林砚像是要赴刑场般,雄赳赳气昂昂,猛地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萧彻没有面具遮挡的侧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一触即分。


    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做完这一切,林砚像被烫到一样弹回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狂跳,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抓起茶杯又是一通猛灌,根本不敢看萧彻的反应。


    萧彻似乎愣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一下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那一瞬间林砚靠近带来的微热呼吸,和那副羞窘欲绝、强作镇定的模样,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悸动和暖意,如同投入热水的蜜糖,丝丝缕缕地化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萧彻抬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刚才被亲到的面具位置,随即放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嗯,赌注两清。”


    林砚听到这话,才偷偷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感觉还不够,他赶紧甩甩头,把这危险的念头甩出去。


    你要矜持!


    为了缓解这诡异又暧昧的气氛,林砚目光四处乱瞟,忽然看到雅座另一头靠窗的地方,竟还设着一个小巧的箭垛,旁边挂着几张装饰用的软弓,显然是给客人玩乐用的。


    “萧公子,你看那边还能射箭呢!”林砚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不如我们去玩玩?”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是点头。


    两人走到箭垛前。


    林砚拿起一张弓,入手颇轻,是给寻常客人玩乐的软弓,箭镞也是圆头的,伤不了人,他装模作样地拉了两下,然后开始他的表演。


    “哎呀,这弓怎么使来着?”林砚歪歪扭扭地摆了个极其不标准的姿势,扭头看向萧彻,眼神那叫一个真诚无辜,“萧公子一看便是此道高手,不如教教我?”


    萧彻看着他这副明显“求教”实则“求撩”的模样,眸光深了深,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好。”


    他站到林砚身后,几乎是贴着林砚的脊背,右手绕过林砚的身侧,覆上了他握着弓的手,左手则轻轻搭在了他拉弦的左臂手肘处,帮他调整姿势。


    “手要稳,肘抬平,目光望准星……”萧彻的声音低沉,响在林砚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林砚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嗡”地一声。


    好近!


    萧彻的胸膛几乎紧贴着他的后背,隔着厚实的衣料,都能感觉到那温热坚实的触感。


    握着他的手干燥而有力,指尖带着常年握笔习武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手背和手指,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那低沉的嗓音像带着小钩子,直往他耳朵里钻,钻得他心慌意乱,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再次轰然上涌,比刚才更甚。


    【要命要命要命!腿软了啊!】


    【这教学也太贴身了吧!】


    【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这是把自己给坑了?!】


    林砚心跳如擂鼓,手指都有些发软,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听萧彻在讲什么射箭要领,全部的感官都用来感受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怀抱和耳边灼热的呼吸了。


    萧彻似乎并未察觉他的走神,依旧认真地“教学”,手臂微微用力,带着林砚的手将弓拉满,身体贴得更紧,几乎是严丝合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还有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垂和颈侧皮肤。


    强烈的满足感和某种恶劣的愉悦感涌上心头,萧彻故意将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几乎贴着林砚的耳廓:“看准目标,呼吸放平,然后松手。”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握着林砚的手倏然松开。


    “嗖——”


    那支箭软绵绵地飞出去,有气无力地擦过箭垛边缘,掉在了地上。


    林砚:“……”丢人丢大发了。


    萧彻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非但没有松开林砚,反而就着这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下巴几乎要搁在林砚的肩窝,慢条斯理地问:“看来林公子确实手生得很,可要再试一次?”


    那语气里的调侃和某种深意,让林砚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不、不用了!”林砚像只受惊的猫,猛地从萧彻怀里挣脱出来,连退两步,眼神飘忽,语无伦次,“我突然觉得有点热,对,太热了!歇、歇会儿就好!”


    林砚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试图浇灭脸上的火气和心里的躁动。


    萧彻看着他这副慌不择路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总算没再逼近,只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茶楼又磨蹭了一会儿,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林砚脸上的热度才勉强降下去。


    看看窗外华灯初上,林砚便提议离开。


    出了茶楼,晚风一吹,林砚才觉得脸上的热气彻底散了。


    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萧彻,对方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刚才在茶楼里那个贴身教学,语带调侃的人不是他。


    当皇帝的果真稳得住,比不了比不了。


    萧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侧头问他:“可还走得动?”


    林砚这才觉出腿脚确实有些酸软,老实点头:“有点累。”


    “前面河边有租船的,可要泛舟夜游?”萧彻提议道,语气自然。


    林砚眼睛一亮:“这个好!”


    临上船前,林砚眼尖地看到河边有个小摊在卖手持的烟花棒,细长的一根,点燃后能滋滋地喷出金色或银色的火花,煞是好看,他立刻跑过去买了一把,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租的是一艘不大的乌篷船,船夫在船尾安静地摇橹,船篷里铺着软垫,中间还固定着一盏防风的小油灯,光线昏黄柔和。


    小船缓缓离岸,滑入被两岸灯火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


    水声潺潺,桨声欸乃,远离了岸上的喧嚣,顿时有种闹中取静的悠然。


    林砚掏出那把小烟花,献宝似的递给萧彻几根:“萧公子,玩过这个吗?”


    萧彻接过那细长的纸卷,看了看,摇头:“家中规矩严,幼时或许见过,未曾亲手玩过。”


    他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一言一行皆有法度,这种孩童嬉戏的玩意儿,离他很远。


    林砚顿时来了精神,一种“教皇帝玩小孩玩意儿”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手里的那根点燃。


    “嗤”的一声,金色的火花瞬间喷涌出来,像一束小小闪耀的星泉,在他手中欢快地跳跃闪烁,映亮了他带笑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眸。


    “你看,就这样,拿着就好,很安全的,火花烫不着手。”林砚示范着,将烟花棒递到萧彻眼前晃了晃,“你试试?”


    萧彻看着那近在咫尺跳跃闪烁的金色光芒,又看看林砚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中的烟花棒凑近林砚手中的火源。


    引信点燃,银色的火花随即喷出,与他手中的金色焰火交相辉映。


    两人并肩坐在船头,手里各执着一根燃烧的烟花棒,小小的火焰在夜色中安静地绽放,明明灭灭,照亮方寸之地,也映照着彼此近在咫尺的侧脸。


    河水温柔地拍打着船帮,远处有模糊的歌声随风飘来。


    萧彻低头看着手中那根不断绽放银芒又逐渐缩短的烟花棒,感受着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一种极其陌生却又熨帖的平和感缓缓包裹住他。


    仿佛那些沉重的政务、冰冷的权谋、孤高的皇座,都被这河上清风与手中这点小小的光芒暂时驱散了。


    林砚看着萧彻专注的侧脸,忽然轻声开口:“萧公子,我忽然想起,还不知你的表字?”之前一直称呼陛下,竟从未问过这个。


    萧彻抬眸,手中的烟花恰好燃到尽头,最后几点银星迸溅,熄灭。


    他沉默片刻,才道:“昭临,萧昭临。”


    “昭临。”林砚低声重复了一遍,立刻想起了出处,“明明上天,昭临下土,是《诗经》里的句子?这字取得真好,也真重。”一听便知承载了何等厚重的期望与严苛的要求。


    天之昭昭,明察秋毫,俯视万民,这简直是为君者的写照。


    萧彻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少时太傅所取。”


    林砚心里忽然有点软软的酸涩,他想象着一个年幼的萧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要求言行举止皆要符合“昭临”二字时的模样。


    他往萧彻身边靠了靠,声音也放柔了些:“我的字是含章,蕴藉内含,章显于外,我爹给取的,希望我内有锦绣,外露华章。”


    林砚忽然侧过头,看着萧彻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唇角弯起一个狡黠又温柔的弧度:“你看,昭临天下,含章匿美,咱们俩这字,是不是还挺配?”


    这话说得胆大妄为,却又带着一种直白而真挚的亲近。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软又胀。


    河面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


    他看着林砚亮晶晶带着笑和某种期待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属于他的倒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萧彻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直接穿过林砚的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又极尽温柔的力道,将人轻轻揽入了自己怀中。


    林砚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手里的烟花棒差点掉下去,他下意识地攥紧。


    “哎……”


    “别动。”萧彻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人稳稳地圈在怀里,声音低沉得近乎喟叹,落在林砚的耳畔,“……是很配。”


    河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喧嚣,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小船在船夫有节奏的摇橹声中轻轻摇晃,如同一个温柔的摇篮,篷内那盏小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船篷上,模糊地融在一起.


    林砚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在这样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摇晃中放松下来,他甚至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脸颊贴着萧彻的衣襟,能感觉到衣料下沉稳的心跳。


    他没有再说话,萧彻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在飘荡于河水中央的一叶扁舟上,听着水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手中的烟花早已熄灭,但某种更明亮更温暖的东西,似乎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轻轻靠岸,船夫低声道:“二位公子,到了。”


    萧彻这才缓缓松开手臂。


    林砚从他怀里抬起头,脸颊还有些微热,眼神赧然,又有点意犹未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站在岸上,回望那艘渐渐驶离的小舟和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河面,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吧。”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加温和,“送你回去。”


    “嗯。”林砚点点头,乖乖跟上。


    回程的马车里,两人依旧并肩坐着,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偶尔目光相触,都会迅速分开,却又忍不住再次交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相似的弧度。


    马车在林府侧门停下。


    林砚跳下车,转身对车内的萧彻挥挥手:“萧公子,那我回去了?”


    “嗯。”萧彻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早些歇息。”


    看着林砚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萧彻才缓缓放下车帘,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怀抱里的温度和重量。


    “回宫。”他吩咐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和满足。


    李德福赶紧应声,驱动马车。


    车厢内,萧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方才河面上,林砚靠在他怀里,仰着头说“咱们俩这字,是不是还挺配”时的模样。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那里,跳得依旧有些快。


    良久,他极低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含章。


    昭临。


    甚配——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有4000营养液加更,记得往后翻[比心]


    第70章 第 70 章 飞快地在萧彻的嘴唇上亲……


    过年好, 过年妙,过年让人想睡觉。


    从初二开始,林砚就被迫开启了“拜年酷刑”模式。


    先是跟着老爹林承稷, 穿着裹得像粽子的官袍, 一家家地去给上官、座师拜年。


    工部衙门那几位老大人家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说的全是车轱辘话, 什么“新年新气象”、“为陛下分忧”,脸笑得发僵, 吉祥话说到词穷,还得时刻提防着别被哪位热情过头的长辈塞个红封——那玩意儿收了烫手,还得找机会让娘亲变着法儿还回去,心累。


    接着是娘亲文韫那边的夫人社交圈。


    林砚被拖着去了几家与文家交好,或者试图与如今“圣眷正浓”的林家攀交情的府邸。


    那些夫人们看他的眼神, 活像饿狼见了肉骨头,吓得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隐身。


    幸好娘亲战斗力惊人,四两拨千斤地把所有明示暗示都挡了回去,只留下他在一旁充当微笑木头人。


    就连想窝在家里躲清闲都不成,自家门槛也快被拜年的同僚、故旧踏破,林砚得端出林家主人的架势, 陪着说话喝茶, 应对那些或真诚或试探的问候。


    几天下来,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应该不会因此肾虚吧?


    不想应付里里外外的宾客, 想见萧彻,想跟萧彻约会。


    怨念在林砚心里堆积发酵,终于在一个午后,化成了实际行动。


    铺开那特制的暗纹纸笺,提笔开始写他的“暗卫密报”, 前面规规矩矩汇报了近日拜年所见所闻,各家动向,一切正常,写到末尾,那笔尖就忍不住带上了个人情绪,开始疯狂吐槽,跟自己男朋友吐槽也是情理之中嘛。


    【……另,臣近日深感年节应酬之疲累,甚于部务,每日笑脸迎人,言不由衷,足力奔波,身心俱疲,遥想上元之约,竟如沙漠旅人渴盼甘泉,唯望早日得脱此苦海,与与民间同乐,感受真实烟火气,陛下居深宫,或不知臣等奔波之苦,然臣之怨念,已然浓可凝实,夜半绕梁三日而不绝矣。】


    写完后,林砚吹干墨迹,熟练地塞进老地方,心里舒坦了点。


    很好,既完成了工作汇报,又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不能立刻约会的“小抱怨”。


    不过林砚只是想吐槽,总不能让自己男朋友勒令上门拜年的人不许上门。


    隔天,金九亲自送来回信,交到林砚手上的。


    【上元灯如昼,必不负卿约,稍安勿躁。】


    没有盖印,没有署名,简单至极。


    林砚捏着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哎呀,这就是谈恋爱吗?美滋滋。


    林砚心生一计,每天通过金九跟萧彻“线上聊天”,虽然没有见面,但是恋爱的氛围十足。


    心情刚晴朗没两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把林砚那点小期待泼灭了。


    老家来信了。


    信是派了人日夜兼程送来的,送到林承稷手上,林承稷看完,脸色瞬间凝重。


    他立刻把全家人都叫到了跟前。


    “刚接到老家送来的信,”林承稷的声音有些发沉,“祖母她老人家年岁大了,今年入冬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眼下眼看着……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那边让我们一家,尽快回去见最后一面。”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文韫的眼圈立刻就红了,虽然嫁过来后与那位高寿的祖母见面次数不多,但老人家的慈和她是记得的。


    林墨也低下头,小手绞着帕子。


    林砚虽然对这位曾祖母感情不算深厚,但血脉亲情和“奔丧”二字的沉重感,还是瞬间压了下来。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动身回老家。


    “爹,消息确凿吗?”林砚问。


    “嗯。”林承稷叹了口气,“以老人家的年纪和如今的天气……怕是难了,我们得尽快动身,我已打算今日就上折子,为你我告假,从正月十六开始算,请假二十天,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来回。”


    那上元节呢?


    萧彻怎么办?


    林砚此时有些头大,感觉老天爷在戏弄他。


    事情既定,林家立刻忙碌起来,收拾行装,安排车辆,通知各家年节拜访取消。


    林砚心里堵得慌,却也只能压下所有情绪,帮着父母打理事务。


    告假的折子很快批了下来,萧彻甚至额外多给了几天假,显然是知晓了内情。


    出发的前一日,林砚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进宫一趟,于公于私,他都得去跟萧彻说一声。


    而且,他是真的舍不得萧彻。


    进宫很顺利,萧彻似乎早知道他会来,直接在清漪阁见的他。


    阁内暖融如春,萧彻屏退了左右,只留李德福在远处伺候。


    林砚行过礼,看着萧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那点失落冒了头,闷闷地道:“陛下,臣明日便要随家人回老家了。”


    “朕知道。”萧彻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些,“路上小心。”


    “嗯。”林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就是……就是原来说好的上元节,臣去不了了。”


    说这话时,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歉疚。


    萧彻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道:“无妨,正事要紧,见老人家最后一面,是为人子孙的本分,约定……以后再说。”


    这话说得通情达理,甚至体贴。


    林砚闷闷地“嗯”了一声,还是不开心。


    萧彻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忽然又道:“此行路途遥远,朕不放心,让金九明面上跟着你回去,不必再隐匿,以后,他就跟着你,护你周全,若有什么需要,他也能就近联系金影卫的暗桩。”


    林砚一愣,抬起头:“让金九跟我回去?”他只是回个老家,带个皇帝的暗卫,不合适吧?


    “稳妥起见。”萧彻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没等林砚消化完这个安排,萧彻又对李德福抬了抬手。李德福立刻捧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


    萧彻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龙纹和一個“御”字,旁边还有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这是?”林砚眼睛瞪大了。


    “令牌可调沿途府县驻军,见令如朕亲临。”萧彻将令牌拿出来,塞到林砚手里,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林砚手一抖,“这道空白圣旨,盖了朕的印玺,若遇万分紧急无法通传之事,你可自行填写内容,便宜行事。”


    林砚捧着那令牌和圣旨,只觉得两手发烫,脑子嗡嗡作响。


    代表皇帝本人的令牌,盖了印的空白圣旨,这份量太重。


    林砚推辞:“我就是回一趟老家,应该不至于用得上,陛下不然还是收回去吧?”


    “拿着。”萧彻按住他的手,“有备无患,朕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林砚看着萧彻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他看不太懂的沉重。


    他忽然福至心灵,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眨眨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陛下,你给我这么多保命的东西,该不会其实是您自己想跟我一起去吧?”


    这话问得大胆又僭越。


    萧彻闻言,身体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林砚,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无奈,甚至有一丝被说中心思般的波动。


    这沉默,简直就等于默认了!


    林砚这回是真的惊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


    我去!不是吧?真猜中了?


    萧彻居然真的想跟他一起回老家?他居然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到这种地步了?


    林砚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魅力原来有这这这这这么大。


    巨大的震惊冲击着林砚的大脑。


    他看着萧彻,此刻的皇帝陛下褪去了平日的威严深沉,因为那片刻的沉默和眼底泄露的情绪,竟显得有点可怜。


    像一只被迫留在家里看门的大型犬。


    林砚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萧彻。


    萧彻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身体瞬间紧绷。


    林砚却不管不顾,抱了一下后,微微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萧彻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柔软而短暂的触感,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两人之间。


    林砚的脸瞬间爆红,松开手,连退两步,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都不敢看萧彻的表情,语无伦次地扔下一句:“陛、陛下放心!臣一定早点回来!等我!”


    说完,林砚几乎是落荒而逃,抓着手里的令牌和圣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清漪阁,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留下萧彻一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被偷袭的姿势,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迅速蔓延开、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汹涌情绪。


    林砚又亲了他。


    这一次不是亲在脸颊,而是更亲密的嘴唇。


    林砚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如果能衔住细细品尝,一定很好亲。


    李德福早在林砚抱上去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缩成了背景板中的背景板,恨不得原地蒸发。


    这是他可以看的吗?他只是一个太监,太监啊!


    清漪阁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剩下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某个皇帝骤然失控的心跳声。


    而林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虽然主动撩拨萧彻,可终究在此道上也是个新手,否则也不会落荒而逃,而是拉着萧彻更深入一些。


    太刺激了。


    林砚坐回马车上,整个人都散发在热气——


    作者有话说:李德福:有没有人为我花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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