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途确定。
意淫和口嗨存在兴奋作用。
感觉上就只是刷了会儿视频, 并适当的产生了一点联想而已,几个小时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人还一点不累。
虽然这直接导致了第二天早起失败。
但不妨碍她心情不错, 整合工作的时候条理也很清晰。
把金利的案子发到施工图公司,开始扩初绘制,联系材料商邮寄各类材料小样,将积压的几套平面方案尽数出稿,分别约见几家业主之后, 再把最新的时间安排, 同步给陶倾清。
一切按部就班, 但也并非完全顺利。
比如洲际天下的效果图,她到现在也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之前他说不急, 她本以为那只是句场面话。
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他可能是认为, 比起盲目赶工出来的效果,不如多给她一点时间, 沉下心来想出一稿最合适的方案。
所以主动教她游泳, 并邀请她到家里, 会不会也并不完全是想虐菜?
可能也有想让她通过观察家中设计,从而激发一点儿灵感的意思呢?
这么想着,关于周三要见面的事,她也降低了不少心理负担,只把一切当成工作来看待,早早就收拾好了新装备。
等时间一到,便出门赴约。
别墅区有些偏远。
苏途跟着导航,一路从繁华驶向幽静,抵达庄园入口之前, 还以为是误入了某片山林。
车子停在横杆前。
不消两秒,升降杆便自动放行。
驻扎的门卫来到近前,弓身同她解释,时述已经给车牌做过登记,以后她到这里来,均可自由出入。
苏途愣怔间,颔首道了声谢。
而后跟着指引,缓速驶向湖心旁的一幢新中院落。
车库已经敞开。
时述在外围指明方向后,便随着车辆一同进到地下。
本就宽敞的地面,又做了镜面延伸处理,在昏黄光线的烘托下,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
当中停着两辆单看车漆光泽,就知价值不菲的豪车,逼得苏途才刚适应明暗转变,就在不停踩着刹车,半点儿不敢妄图靠近。
电梯直达二楼,入目便是成片巧妙的窗景,有种凌空把院中美景搬到室内的超然意境。
套间也延续了这种静谧底蕴,所有家居陈列,远近衔接,无一不是和谐而脱俗的。
“怎么了?”
苏途闻言收回视线,放轻脚步跟着人往下走,感觉这里的设计很好,却还是不禁有点疑惑:“你平时住这儿吗?”
时述将人带到室外,绕过蜿蜒水景,来到一片泳池旁:“不住。”
说是泳池,但看起来其实更像个大型的“浴池”。
应该是为了配合整体设计,池底马赛克用的是渐变灰绿,尽端几道高耸的光柱,隐约可见竹节的轮廓,水幕顺着光晕潺潺而下,有种流光溢彩的美感。
她略有些出神地指了指身旁的院落:“那这里的设计是?”
时述如实说:“我父母安排的。”
“……”
苏途肉眼可见的哽了一下,认认真真观摩半天的心态就此歇菜,下意识还想问他: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呢?
时述垂睨着她,也算是明白她这半天都在东张西望些什么了,眼底依样掠过些责备:“你来这儿干嘛的?”
工作啊。
苏途心说。
陪客户消遣,让客户虐菜,哄客户开心,尽可能在双方都感到愉快的前提下达成共识。
本来就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但也许是他的磁场过于强大,明明她的初衷也没有问题,可被他这样沉默的凝视着,心里下意识便自省起来,片刻后竟也真生出了些,自己在学习态度上用心不专的惭愧。
声音于是跟着底气一起弱了下来:“……游泳。”
她长睫垂落,唇瓣微抿。
顺从之中,又隐隐透着不服。
时述轻叹:“方案的事不急。”
顿了一下,又直白告知:“等你什么时候想出喜欢的风格了,就什么时候做。”
苏途抬头。
毫无疑问,又一次被这样的说辞砸懵:“……”
关于他“不急”这件事,她现在勉强也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到现在,他都还在想通过她喜欢的风格,来和方案的结果画等号呢?
她要是就喜欢大白墙,只想把全屋都刷白呢?
时述看出她的茫然,却还是耐心等了会儿,才倒退着让出空间,没什么情绪地说:“热身,下水。”
“……噢。”
不知道为什么,苏途感觉此时的他情绪有点不对,看起来就有种好像在期待什么,最后却还是落空的冷淡。
但又不是很确定。
毕竟刚刚的对话,也没哪一句,能值得他产生这样的情绪吧?
于是热身期间。
时不时就会偏头看他一下。
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腰上那道疤其实还挺明显的。
准确的说,是两道。
上方那道大概八.九厘米,刀口较宽,不太平整,在大片流畅紧实的肌肉上,显得有些狰狞。
下方那道约莫三厘米,刀口较窄,颜色也浅一些,因此看着并不那么分明。
关于这两道疤,网上众说纷纭,她也刷到过不少,但一直也没看到有官方认证过的说明。
她没有多话。
乖乖热完身,就一前一后,跟着他下到泳池。
同样是1.4m的水深。
恰好没过他的腰身,疤痕也就顺利掩入其中。
来到起始位置,时述回身,让她把上节课学过的内容巩固了遍,又漂浮了几个来回后,才准备教她蛙泳的要领。
苏途这才迟疑了下:“学蛙泳吗?”
时述嗯了声:“怎么?”
苏途抚开额间的水花,脸颊泛红,微微喘息着说:“没,就是本来以为你会教自由泳的。”
毕竟那才是他的主项。
也确实比较好看。
时述看着她这副还没开始,就已经累得不轻的样子,沉吟了会儿:“蛙泳轻松一点,九月之前应该能学会。”
顿了下,又说:“其它的,以后再教你。”
运动有些上脑。
苏途扑簌着眼,脱口而出:“以后?”
时述也并未迟疑:“嗯。”
直视她的眼睛说:“只要你想学,随时可以。”
苏途还是不解:“可九月之后,你的假期不就结束了吗?”
“每周也有休息。”
时述语气稀松平常,像刚好说到这里,就随口报备一样:“集训的话,会隔得久一点,具体情况等通知出来再和你说。”
听得苏途都有点儿迷糊了:“……”
干嘛要和她说呀?
没道理都到了九月,她也还是做不出来方案,以至于之后还要保持长期且惭愧的联系吧?
那也太恐怖了!
她脑子晕乎乎的,又没法跟他保证,自己九月之前就一定能做出让他满意的方案,最后也只能含糊其辞:“哦哦,我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这句之后,他好像很轻地扬了下眉,心情看着明显要好于先前,而后大致讲解了下,就开始给她示范动作。
先是蛙泳腿。
等她有所掌握后,接着说蛙泳手。
苏途运动神经是不太好,学动作并不快,甚至还有点笨拙,每蹬一下就要回过头来,和他确认是不是这样的。
但她放慢的学习过程中,又都有在认真理解,因此每个动作,就都能完成的比较到位。
“嗯,很标准。”
时述并不吝啬夸奖,同时提出:“再连贯的多做几次。”
苏途喜欢这样偶尔的甜头,能让她既保持专注又美丽心情:“好。”
顺利蹬完一趟蛙泳腿,接着开始尝试蛙泳手。
她连着划了几下,一口气也快憋到头的时候,左边手腕一空,本就有点松垮的手链,在游进过程中忽然脱落。
时述看到她立刻停下动作,喘着气从水中站起来,神情慌乱的左右环顾。
蓝色手环静静躺在碧绿池底,时述一眼就扫到了具体落点。
隔了会儿,才一脸淡漠地走过去,俯身正要去捡,可触碰到的前一秒,边上却率先伸来一只手。
水也不怕了,就敢这么把整个脑袋埋进池底,并未想过假手于人,多一秒也不想耽搁的,迅速将手链捡回。
直起身,不等把气喘匀,又赶紧检查了下,见没有损坏才脱力地卸了口气,然后马上穿戴回原处。
时述垂眼看完全程,嗓音冷淡:“很重要?”
苏途迟缓抬头:“嗯?”
时述扫一眼她左手腕,没什么情绪地说:“看你一直戴着。”
从年夜那晚,到现在。
水是有浮力的,手链也不重,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途却还是一副很担心会出问题的样子,心有余悸地护在手里说:“嗯,很重要。”
想了想,又和他商量:“今天要不就先练腿吧?等下次我想办法把它固定住了,再练手行吗?”
时述无心同她探讨,该怎样才能把手链保管好,敷衍“嗯”了声。
心里倒也没什么矫情意味。
有些既定事实,他从开始时就心知肚明,也没道理突然就逼她去背弃什么。
改变需要时间。
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他既然要争得长久,就只会让她心甘情愿地从身上取下来-
游泳真的很累。
明明只是单纯的动作练习,甚至都还没有到真正的游起来时候。
但没过多久,身体就隐隐有了种透支的迹象,双腿蹬出去的力量越来越弱。
并没有感觉累的过程。
就是无意间停下来时,才发现四肢竟然都是抖的!
这种感觉简直让苏途感到害怕。
很快就学渣附体,表现出一副真的一下都游不动了样子,迫使时述无奈喊停,结束今天的练习。
她颤巍巍踱到出口,借着浮力轻松的往上走,但双腿才刚离开水面,立刻就又像灌了铅一样笨重,带着她迅速向下沉。
还是时述还后头撑了一把,才不至于让她以这种不太体面的方式,重新跌回水里。
苏途赧然道了声谢,上岸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饿。
真的很饿。
还是食欲猛涨,能她立刻就报出现在最想吃的十八道菜名的那种饿。
时述看出来了,直接问她:“想吃什么?”
苏途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想到自己已经吃了他那么多顿,现在才不好意思好像也有点太迟了,最后就还是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浅浅地笑了下说:“披萨,可乐。”
想起他的饮食习惯,又不确定地补充:“可以吗?”
时述将她的神态收入眼底,牵唇嗯了声,又带她回到刚才那个套间:“外卖可能会有点慢,洗完可以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苏途点头:“好。”
过后便放慢节奏,悠闲地在浴室里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换上一身宽松的棉质休闲裙。
懒洋洋的躺倒到床上,眼巴巴等待她的晚餐。
房门很快就被敲响。
她立刻起身,迈着略有些轻快的步子,兴冲冲拉开房门。
抬头便见一张硬朗的神颜,眼角眉梢都浸着洗浴过后的清爽,长臂曲起,拎着两袋餐品请示:“去客厅还是影音室?”
……
几分钟后。
影音室的遥控被送到她手里。
苏途就着昏暗光线,心不在焉地挑选影片。
时不时看一眼边上正不紧不慢拆着食物包装的人,确认进度时,神情倒有些迫不及待。
直到包装袋里的两盘披萨、牛排、小食、可乐,尽数被摆出来,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后,才赶紧随便点开一部。
放下遥控,转而去接他递来的一只手套。
戴上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取盘里的披萨,又因为边缘的芝士粘连,而拿取困难。
当即就支起手肘,有点着急地蹭了蹭边上的胳膊,求助:“帮我一下。”
时述视线掠过两只手臂挨在一起的触点,眸光微微一顿,没动这只胳膊,只用另只手抽了个手套,凑过去解决问题。
披萨解救成功。
苏途清浅地笑了一下,就着幕布投来的光靠上沙发,心满意足地开始果腹。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变得如此放松的。
身体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纵容,相继接过他切好的牛排、递来的可乐时,再没有半点儿不自然,有时还会产生些主观意见:“我现在不想吃披萨了。”
“可不可以换成薯条?”
电影播到一半的时候,食物也已消灭了大半。
时述稍微规整了下桌面,再靠上沙发,偏头看过去时,她不知何时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空调徐徐送着冷风,幕布里画面旖旎流转,衬得她的眉眼愈发安静,小巧的鼻尖微微耸动,唇角翘起可见的弧度。
看着很乖,也能感觉到一点讨巧的机灵。
时述眸色沉寂,就这么安静看了会儿,才轻缓伸手,拨开脸颊上的碎发,小心绕到耳后。
正要起身去拿条薄毯,她就在这直白的凝视与细微的动作中,似有所感地睁了眼。
视野里刚捕捉到一道人影,脸上就邃然泛起浓重的依赖。
身体挨蹭过去,努力想往人怀里钻。
时述不知道这是她在什么时候,什么人那里养成的习惯。
意识薄弱时,惯性寻找怀抱。
他眼底透着冷意,蓦地扣住她靠近的手腕,沉冷的嗓音带着制止:“苏途。”
“……”
她缓缓睁开眼睛。
意识还没回笼,听见那莫名有点凶的声音,又问:“我是谁。”
她眨了眨眼,茫然的辨别了下。
在感知到这张脸是安全可侵犯的之后,面上立时就浮出一种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抱怨:“时述。”
“……”
时述神情一滞,身形倏然僵定,手中力道却不自主的松动。
片响之后,锋利喉结无声轻滚。
像怕惊扰到她那样,带着蛊动的默许意味,压低声音:“还想抱么。”
第22章
“苏苏姐!”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陶倾清着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这才终于将苏途的思路拉回:“昂…”
“听见了。”
陶倾清却不太相信:“你到底怎么了呀?从前两天开始就怪怪的,跟你说话都好像听不见一样,不会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吧?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啊。”
“……”
苏途彻底回神, 扶额从沙发上坐起来,强行清空梦境说:“我没事,就是刚睡醒有点懵。”
“文件我一会儿就看。”
语音挂断。
没过几秒,又开始放空……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去到人家家里, 莫名其妙的睡着之后, 又打算莫名其妙的投怀送抱。
追溯源头, 才发现好像从很早开始,事情就已经变得很奇怪了。
他只是她的客户而已, 却会经常邀她一起吃饭,送她回家, 感冒时递药,安抚时给糖, 一起度假, 一起在泳池里待了大半天, 还把教学时长约定到了很久的以后。
更诡异的是,在这些事情发生期间,她竟然也没有发觉丝毫的不妥,好像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而已。
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的关系,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设计订单,就是应该在设计图出来之后,失去全部交集。
之后他会和喜欢的人住进去,她也会继续做她的设计。
现在却因为她迟迟没能把方案做出来, 而把事情拓展延伸,搞得这么复杂。
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妥,也得出了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要尽快把方案做出来,并且在此期间,尽可能地避免与他接触。
这样的念头才刚成型。
手机就像是在抗拒什么似的震了一下。
时述:【今天还是3点过来?】
苏途怔神,脑海再次晃过那天大梦初醒后,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
本以为他不会再约自己才对……
她深吸了口气,心里认为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彻底结束之后的游泳教学。
但这样的话又实在有点说不出口,甚至连不冒犯到对方都没法做到。
冷静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先暂时逃避。
先躲过这次再说。
正思索着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请假,手机就又响了。
来电显示是苏厚生。
苏途瞳孔怔松:“……”
所有纠结的神态,都在倏忽间变得空洞,然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电话自动挂断。
但今天的苏厚生似乎异常坚持,没过多久,就又打了过来。
响到第三次的时候,苏途接了。
“涂涂?”
温厚的中年男音带着一点关切:“在做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苏途敛着眉眼,模样看着很安静:“静音,没听见。”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苏厚生状似松了口气,又问:“最近忙吗?”
苏途嗓音冷淡:“还行。”
苏厚生又带上责备:“那怎么也不见你回家来?爸爸不找你,你也不知道找爸爸了?”
“……”
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立刻就会从被家长遗忘的失落里挣脱,认为在他们心里,一定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属于她的位置的。
然后迅速换上最乖巧讨喜的那身衣服,又收拾好刚发下来的高分试卷,叠得整整齐齐的,和为他们准备的小礼物一起,妥帖的放进书包里。
出门前还会蹿到厨房,像个要外出领奖的三好生一样,窃喜之中带一点点得意的和外婆说:“是爸爸让我过去的噢。”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多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些苦苦追求,却还是得不到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太忙了。”她自相矛盾地说。
“忙得家都不回了?”苏厚生问。
苏途没再说话。
意识到气氛不对,苏厚生也明白她在较些什么劲,很快又放轻姿态:“再忙也得抽空回来。”
“正好今天放假,昕昕集训也结束了,你阿姨做了一桌好菜,你们姐妹两也几个月没见了,回来一起吃顿饭吧。”
电话挂断时,手机界面上显示的,还是那条本不知该怎么回的消息。
这会儿倒是捡了个现成的理由。
她苦笑了下,打字:【抱歉,今天临时有点儿事,就不过去了】-
“自己看看现在瘦都成什么样了?还减肥呢。”
“快营养不良了知道吗?你以为这样很好看啊?一会儿你姐来了,看她说不说你。”
苏昕放假回家刚满一天,前前后后就被喂了不下五顿,还不算客厅摆满的各类水果补品,随口搪塞了句在减肥吃不下,又被按在这里数落了不下半小时。
直到听到这句,才没忍住撇嘴:“她早就不管我了。”
苏途提着一篮水果摁响门铃,随苏厚生一起从花园绕至别墅客厅时,正见这副局面。
郑丽青话音一止,笑着起身迎人:“涂涂来啦。”
苏途喊了声阿姨,随即将果篮递出去。
郑丽青客套:“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
苏途只说:“应该的。”
门铃还没响时,苏昕还时不时就抻长脑袋往外看一眼,可这会儿苏厚生都把人带进屋了,那头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似的,坐实在了沙发上。
他啧了一声,语气嗔怪:“怎么不喊人。”
苏昕闻言,更加赌气地偏过头,说不准是真不想搭理,还是在等人来请。
“这孩子。”
郑丽青替她辩解:“天天念叨着姐姐,一打电话就是问姐姐回家了没,昨天才刚到家,就缠着老苏让把你喊回来,这怎么见到人了,还不好意思了呢。”
“你别瞎说!”
苏昕面上挂不住,终于回头盯着苏途,一副生怕她不信的表情说:“我才没有!”
“嗯。”
苏途笑笑,负担也因此减轻:“没有就好。”
“你——”
苏昕不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放下抱枕站起来,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
苏厚生拍了拍苏途的背,带着些矫饰的安抚意味,圆场道:“别在这站着了,都去吃饭吧。”
……
自从进到餐厅,郑丽青就在不停给苏昕添菜,嘴里不时念叨着学校伙食不好,集训又辛苦,就是得多补补,下学期高三才跟得上。
苏昕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倒确实有在一口接一口的埋头苦吃。
苏厚生见状,也伸筷给苏途添了块肉:“最近加班还多吗?”
苏途眸光一顿:“还好。”
像听出她在撒谎,他语气旋即染上一点责备:“还好你瘦成这样?黑眼圈都快长脸上了。”
“……”
苏途抬眼,能看出他脸上的关心不假。
却不再会为此感到动容。
因为她现在已经能够认清,这种关心和礼让老弱病残、帮扶流浪汉与行乞者一样,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无需作假,也不必负责。
苏厚生感觉到她眼底的审视,表现出的坦然尤甚:“工作力所能及就行,老那么辛苦自己干嘛?”
“加班多了有什么用,是老板会更器重你,还是能多给你发点工资?”
苏途并不意外,还会心地笑了下:“嗯。”
苏厚生没察觉异样,还沉浸在父亲的关怀起作用的光环里:“要实在做得不顺心,咱们就辞职,这么大市场呢,还怕找不到工作吗?”
苏途歪了歪头,有点儿好奇:“要是我辞职了,您能养我吗?”
“怎么不养。”
苏厚生义正言辞,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真辞了你就回来,家里这么多空房,还不够你住的吗?”
郑丽青闻言,也说不上情愿与否的附和了句:“是啊,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苏途受用的点点头。
没反驳这前后矛盾的两句话。
苏昕却终于看不下去了:“爸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别丢人了啊!”
“姐姐早就辞职自己干了好吗!”
这话一出,苏途才怔了一下。
有些意外的朝她看去。
苏厚生一时没能从方才的状态中转换过来,神情因此显得更加愕然:“什、什么?”
“辞职?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苏昕无语:“她朋友圈就有啊!但凡你们点进去看过,就能发现两家公司的logo都不一样吧!”
苏厚生:“……”
苏途笑笑,主动递台阶说:“您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吧。”
“啊……对。”
苏厚生也挤出个笑,很快顺着台阶下来:“我都这把年纪了,哪懂折腾那些。”
想了想又说:“你也是,这么长时间不跟家里联系,给你打电话也老接不上,就是在忙自己公司的事?”
苏途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难怪瘦成这样,公司事不少吧?”
“还行。”
“生意怎么样?”
“也还行。”
“啊……”
他顿了会儿,像是找不到话说了,又转而催促:“吃菜吃菜,看你们姐妹俩都瘦成什么样了。”
又分别给两人都添了只鲍鱼:“多吃点,你不是最爱吃了这个了吗。”
苏昕顿感窒息:“她不爱吃!”
苏厚生愣了下,又生怕迟疑迟疑太久,显得他对自己女儿很不了解一样,立刻坚定反驳:“怎么就不爱吃了?”
“哪次她回来,不是说你妈做这道菜最好吃了?”
“那是因为我不爱吃啊!”
苏昕前所未有的烦躁道:“因为你们老让我吃这个吃那个!我吃不下,她就只能把我不爱吃的都吃了呀!”
她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算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只有在爸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最为顺利。
还觉得苏途的突然疏远毫无道理,直到现在才猛然意识到,站在苏途的角度来看,这个家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包括她这个妹妹。
场面硬生生地静止了会儿,苏厚生才又不尴不尬的把鲍鱼夹出来:“是、是吗。”
“不爱吃怎么不说啊,爸爸又不会逼你。”
“那你自己看看,这一桌子菜呢,想吃什么夹什么。”
苏途没说什么。
只是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么多年,都在处心积虑,想要融入这个家的样子,好像真的有点可怜。
像是今日的尴尬已经透支。
再之后,夫妇两除了让她多吃菜,也没再说什么故作了解与关心的话。
直到饭毕,苏厚生才突然想起似的问:“涂涂,你下午没什么事吧?”
苏途没有久留的打算,只保守反问:“怎么了?”
“哦,是这样。”
苏厚生随口道:“你刘叔叔家不是刚买了套房吗,就在这边上,前几天碰上就跟我提了下,让你下次回来,顺道过去帮忙看看。”
“也不费什么功夫,就大概跟人讲下该怎么装修就行。”
苏途默了会儿,轻吁了口气:“您答应了?”
苏厚生笑了下,语气轻巧地说:“这有什么答不答应的,都是些人情往来,又没多大事儿。”
“就你平时画那图纸,随便给人画几张就行。”
怕她不答应,又补充:“正好你现在单干,也算是给你介绍桩生意,我们先把口碑打起来,之后才好有回头客不是?”
苏途本想拒绝,听完这番话,倒是被说动了:“好,我去。”
“就当是谢谢您今天这顿饭。”
苏厚生不明白:“自己家吃饭,有什么谢不谢的?”
“要的。”
苏途眼里带着道别的意味,释然地看着他说:“这是我和您之间的人情往来,人情还人情,很公平。”
“但请您下次,再给我介绍生意的时候,顺便也和人提一句,我这边是收设计费的。”-
“姐——”
苏昕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拔腿就往别墅区外跑,终于气喘吁吁地在停车场前拦住人:“你干嘛要答应啊!”
苏途脚步顿住,平静地等她平复呼吸:“不是说了吗。”
“人情往来。”
苏昕皱眉:“可是家人之间,哪有什么人情往来?”
她本来觉得让苏厚生把人喊回来,是可以缓和关系的,现在却不知怎么,好像要变成永别,声音也因此透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苏途想说是,又觉得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抬举自己。
她又什么时候拥有过他们呢?
苏昕急了:“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苏途抬眼,冷声道:“没有。”
她早就想通了。
几百万不是笔小数目,苏厚生借得起,却也没道理非借不可,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关系,她又凭什么,让他去为自己承担风险。
他没有做错。
她又哪来的资格,说什么怪与不怪。
苏昕快哭了:“那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苏途神情毫无波动,声音里也只有种认命般的平静:“我没有家。”
“可你以前就经常来的!”
“……”
苏昕印象里的姐姐,无疑是温柔亲切的,甚至对她还有点儿讳莫如深的讨好。
只要她发脾气,不管苏途做没做错,都会立刻低头哄人,一副生怕自己以后再也不理她的样子,说是有点讨好型人格都不为过。
但自从年夜那晚之后,她突然就断崖式开始疏远自己。
不管苏昕怎么打电话发消息,闹脾气说自己真的生气了,都再也收不到她任何的回复。
“没有你这样的!”
她还是哭出来了:“想对我好的时候就拼了命的对我好,说不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我了,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这样对我呀呜呜呜……”
“我求过他了!我都跟他说了只是借而已,而且你肯定一赚到钱立马就会还给他,但是他不听我的,他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啊呜呜呜……”
苏途偏过头,眼底有些失焦,没有落点的看向马路,真心抱歉道:“对不起。”
声音里的冷淡却并未撼动。
她对她的好。
原本就算不上纯粹。
苏昕从来不知道,她对她好,是为了让她喜欢她,因为只有她喜欢她,苏厚生和郑丽青才会喜欢她,才会放心让她帮忙看孩子,才会经常打电话喊她过来。
她才能持续活在,以为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泡影里。
但现在。
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呀。
她连自己那个只剩空壳的家都保不住。
没有力气再去维护别人的家了。
苏昕疯狂摇头:“我不要对不起!我就要你理我!”
“你怪他就怪他,我也怪他呀!但你别算在我头上,别不理我行不行……”
她小脸哭得通红,有些蓄意的哽咽着,以为这样苏途就会心软,会像以前一样,比她还难受地温柔哄她。
但许久过去,她也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毅然道:“回去吧。”
“外面太热了。”
第23章
A市老城区有片地块, 从前就发展的中规中矩,又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迁。
因此这里的房屋大都陈旧矮小, 破败萧条。
凡是有点条件的原住民,早早就安置新居搬离此地,留下的也就是些孤寡老人与留守儿童。
苏途六岁父母离异。
就在双方的踢皮球大战之后,被送到了这里。
那时的她以为,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也总有一天, 会回到自己原本的家。
尽管外婆对她很好, 尽管后来他们各自都组成了新的家庭, 这个始终未能达成的愿望,也还是随着时间推移, 深深驻扎在她心底。
直到面前这个生活了19年,近乎承载所有记忆的地方。
一朝被变卖。
她哭着去找苏厚生和许智云, 在六岁时“不要丢下自己”的乞求之后,第一次真正开口同他们要些什么。
以为他们会向对弟弟妹妹一样, 至少也对自己有求必应一次, 却得到了各有为难的托词, 才终于明白,自己多年来的执念到底有可笑。
而当她终于认清,这么多年紧追不舍的家,其实并不是她的家时。
也已经失去了真正的家。
她面色冷清,入定一样,坐在窄巷里的石块上,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和四四方方的灰色铁门。
依稀还能听见钥匙转动时的涩响,铁片开合的晃动,与自己从稚嫩到成熟, 一声接一声归家时的呼唤:
外婆,我回来了。
晚霞的橘光如柔纱铺落,远处不时传来“该回家吃饭”的叫唤,一声声将飘远的思绪拉回。
又静坐了会儿。
终于还是垂下眼帘,起身准备离开,边上忽然响起一阵相似的铁门震颤,引得她偏头看去。
“涂涂?”
王秀芬吃过晚饭,正要外出丢个垃圾,乍见面前的熟悉身影,下意识便往隔壁门前看了眼,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终于要回来买房了:“你怎么回来了?”
那房子年前就易了主,有人携款而归,有人从此无家可归。
这件事整个片区的人都知道。
苏途扯了下唇角,像在回应她的抬举:“回来看看。”
一年的时间。
她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要不……”
王秀芬迟疑道:“先进奶奶家来坐坐?”
苏途摇头:“不用了。”
“准备走了。”
王秀芬想起什么,也没多留:“那也行。”
“趁早了回,再晚又该不安全了。”
苏途闻言,不由环顾了下四周,多问了句:“这里现在还是很乱吗?”
这一片从前就乱,近些年因为拆迁拆不掉,本地人又不愿意住,大多就都低价租给了外来人员,因此格外鱼龙混杂。
对原本住在这儿的老人与小孩,就都不太友好。
王秀芬叹了口气,无奈道:“可不是嘛,时不时地就要出点乱子,不过倒是比以前,随便出点什么事,都得跟人命沾边好多了。”
而后惯性地随口便唠起来:“就你上学那会儿,不还有个小伙子,大半夜的腰上被捅了几刀,后来警车救护车一起来的,那场面,哎哟喂……”
苏途听到这里,神情倏地滞住,眼前瞬时晃过两道具象而狰狞的疤痕,和一段已经久远到有些蒙尘的记忆,瞳孔一点点放大,无意识地重复其实字眼:“腰上……”
“被捅了几刀?”
“是啊!”
王秀芬一脸惋惜道:“那血流的呀,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清干净。”
苏途神情怔怔,像多年疑问终于有了线索,有些急切地追问:“那您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后来又怎么样了吗?”
王秀芬却被问得一愣,而后有些尴尬笑着找补:“那……那哪能知道啊,奶奶也没亲眼看见,还不都是听前面刘老头说的嘛。”
苏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半晌才懵懵地点了点头,请她自便之后,便有点恍惚地立在原地,独自陷入到一段久远的记忆之中。
……
从很早开始,苏途就很明确自己的人生信条。
平凡,安稳。
也因此。
不喜欢太出挑的事,与太耀眼的人。
但大概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稚气的五官渐渐长开,褪去婴儿圆润的轮廓也愈渐分明,即使是穿着宽大统一的校服,安安分分待在几千人的校园里。
也还是经常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高中有段时间,学校立有个男生追她特别疯狂。
而当时她唯一的朋友,以铅球体育单招和她进入同所高中的郭家韦,就成了那个男生的长期针对对象。
因为一个契机,向来温吞软弱的她,因为想护着郭家韦,在应激之下,让那个男生当众丢尽颜面,又意料之外的,收获了一群体育生的欢呼。
于是事情的结果,无疑就是将对方得罪得更加彻底。
可这二者,其实都不是她的本意。
等反应过来时,自然是吓得不轻。
当天下晚自习回家,整个人也是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地堤防着他的那句:“你他妈给我等着!”
可过了两天,没等来对方的报复。
却等来了那群体育生,自发的轮流送她回家。
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
有的跟在身后,有的走在马路对面。
像有排班表一样。
过程却并不和她交流,也没打扰她的节奏,只在偶然对上视线的时候,才会咧着嘴冲她笑上一下。
示意她放心地往回走。
那是她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感受着一群人丰满而纯粹的友好,被发自真心的保护着。
因此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模样。
但其实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知是“排班出错”,还是有人“偷懒翘班”。
不管她回头几次,都没法找到那些愈发熟悉的身影。
而每到那几天。
她的心情总是会有些复杂。
一方面,其实平时放学回家,她都会习惯在路上招猫逗狗,做一些在外人看来,有些跌破眼镜是事。
挥霍完每天的捣蛋份额,才肯拍拍屁股踏进家门。
但碍于每天都被人这么送着,她就只能压抑天性,反而他们不在,才可以偶尔释放一下自己。
另一方面,她又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难得能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天天都有人陪自己回家。
尽管他们很少说话,还是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有很多朋友的感觉。
她喜欢他们的陪同,也的确需要他们给予的安全感,会担心他们今天不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都不会来了。
所以每当这种独行的日子,她都会先在繁华的路段走马观花,等进入到僻静的巷子,再不安地抓紧书包带,警惕每一个过路的身影。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一直也都相安无事。
直到有天,她照常一个人路过大片繁华,加快脚步往回走时,在离家只剩几百米的一个路口,看到绿化带里忽然蹿出个人影。
干瘪瘦小,穿着一件长款风衣。
在老旧昏黄的路灯下,冲她嘿嘿笑了两声,而后猛地敞开衣襟,露出里面更加干瘦与赤裸的身体。
苏途脚步一顿。
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像傻了一样定在原地。
冷寂秋风扫荡落叶,呼哧哧地鼓噪耳膜,瞬间加速的心跳像要蹦出来一样,把身体晃得不住抖动。
她眼睛直直的,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身后骤然罩下一件外套。
利落又直接的,裹住她整个脑袋。
将视野挡住。
冷淡的男声随之响起:“还有四分钟到家,自己能回去么。”
外套内衬温热,气息却清冽。
她怔怔闷在里头,神思还处在游离状态,好半晌,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这才松手。
示意她往前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回头。”
苏途心如擂鼓,视线僵直,透过宽大的外套缝隙,紧紧盯着脚底的水泥地,没有任何思考的跟着指令,快步往前走。
直到抖着手打开院门,又进门关门,听到“啪哒哒哒”的铁片震颤,才猛地出了口气,闷在外套里大口呼吸。
又过了会儿,才愣愣把外套取下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今晚是有人送自己回家的。
而她就这么把对方一个人丢在那里了。
她下意识转身开门,走到外头,又没胆子再回到原地。
最后就只探着脑袋,从斜坡上往下望。
可黑灯瞎火,又是三四百米的距离。
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就这么原地观望了会儿,在决定要不要报警之前,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黑色外套。
很宽,很大。
和刚刚声音传来的位置一样,能感觉得到是个很高的人,兜头罩下来那刻,瞬间包裹住她的磁场,也很强大。
可以想见,应该是个身形高大,且并不单薄的人。
相比之下,对面那个暴露狂,就显得十分瘦弱。
并且还只敢躲起来,在深夜突袭独自路过的女性,胆子应该也不大,说不定在她还没往回走时,就已经吓跑了呢?
犹豫之间,杨书佩在屋里听到两次门响,都不见人进门,探身出来看她还站在门外,以为她又要去抓隔壁的大黄,当即便揪着耳朵把人拽进了屋。
看到她手里的男款外套,又问了句:“哪来的?”
苏途虽然和她无话不谈,但遇到些会令人心情微妙或忧心的事,也会选择绕开,想了想,就没提刚刚发生的事。
只说是天冷,那些送她回家的体育生借给她的。
杨书佩闻言,伸手就要接过来:“那我拿去洗一下,改天好还给人家。”
“……”
苏途却一反常态,忽地把外套护到身后,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跳加快地说:“又、又没弄脏。”
“还是等我明天去问问他,要不要洗再说吧。”
然后没等她回话,就一溜烟蹿回房间,神情有些异样的,呆愣愣盯着那件外套。
开始好奇那人是谁,长什么样。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
长得应该也好看吧?
心脏随着思绪一下下搏动,缓慢而隐蔽的,积聚成少女的第一次悸动。
……
这天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她以为没人送自己的晚上,其实都是有人在“值班”的。
只是那人比较低调,跟踪技术也实在是好。
同时也十分赧然,急切而羞耻地回忆着那些夜晚,自己到底都在路上做了什么,他又是不是全都看到了?
心里是怎么想的?
要是正式见面的话,会不会有点尴尬……
但尽管如此。
她还是对他很好奇,还是很想亲眼见一见他。
于是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打量陪同自己回家的人,比对他们的身形与气质,哪一个与那件外套更吻合。
比对无果之后,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哪天看不到周围有人了,就说明,他已经在身后了。
但是没有。
那晚之后,每天都有人送她回家,也就再没人“翘过班”。
……
高中学业繁重。
苏途每天早上6点出门,晚上10点到家,因此消息并不灵通。
大概是过了快半个月,才偶然听到聚在路边老人们谈论。
说前段时间晚上出了事,有个小伙子被捅伤之后,让救护车给拉走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结合最近的排班情况,她心下一惊,怀疑过出事的人会不会就是他,所以才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
但老人们又说不清具体是哪天出的事。
她就只好自己去打听。
因为如果出事的是个学生,学校里的传播速度通常都很迅速,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发现端倪。
她还让郭家韦去问过,最近有没有哪个体育生受伤住院。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且冷静过后,想起那晚的形式与二者的体型悬殊,她心里给出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因为暴露狂既然没有制止她离开,应该也没道理再抓着一个男生不放,并且还能大力出奇迹的,把一个比自己强大许多的男生捅成重伤吧?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种不具名的失落。
因为这也意味着。
他真的不会再来了。
专业原因,体育生的动向经常会有所变动,有人会中途转去专业体校,有人要外出训练、比赛,还有的会被选进省队、甚至国家队。
人来人往,太正常了。
总之,这件事的最后,就只剩下那件无人认领的黑色外套,和她在心里默默与他说过的:-
恭喜-
前程似锦。
她没有再将外套的主人,和那时不幸受伤的人联系在一起。
直到王秀芬偶然的一番话,让她勾起这段记忆的同时,又蓦地想起几天前才亲眼看过的那两道疤。
苏途恍然回神,心跳鼓噪间,又在某冲冲动的驱使下,抬手看了眼表。
18:24。
而后用正常走路的速度,一步步向当时那个路口走去,抵达时再次抬表。
18:28。
不多不少。
刚好四分钟。
什么人会对时间这么敏感?
会在大多数人预估时,都习惯用2、3、5这样的数字时,精确的做出“还有四分钟到家”的判断?
她迷蒙着眼,从一场盛大的回忆里抬头。
茫然环顾着记忆中的萧索街景,稀疏的绿化带、年久的旧路灯、破败的水泥地,像要回到那个夜晚,回过头去,望向那个人的眼睛。
倏忽间,一辆黑色越野自马路尽头疾驰而来,很快停靠在路边,车门开启,一道不知何时已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随之闯入视野。
迎着晚风,像在印证什么似的,延续着那夜的悸动,一步步踩在心跳的节奏上,向她而来。
她失神于他的出现:“你怎么在这儿?”
他径直撞进她受伤眼底:“你怎么了。”
第24章
两句话撞在一起, 苏途有些混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而自己也有更要紧的问题想问:“时述。”
她仰头看着他, 没头没尾,急切地问:“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腰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眼底印着霞光,卷翘长睫不住颤动,能看得出深深的期冀, 想要依托一段过往, 将她从逼仄的深渊里短暂的拉出来。
他却能预见, 如果得到想要的答案,下一秒, 她必将与那时一样,不过是被恐吓了句, 就被吓得如同遭遇反噬般哭出声音。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声色淡然:“手术。”
“手术?”
苏途瞳孔微微放大, 有些难以置信的, 又确认了一遍:“是、生病之后, 需要做的那种手术吗?”
他不假思索:“嗯。”
“……”
苏途虚张着唇,不甘心似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他寂然无虞的样子,那瞬间陡然提起的心,到底还是跌回了原处。
又在接连的起伏与落空后,愈发的空洞。
她感觉自己可能是有点魔怔了。
因为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所以才刚找到一点线索,就非要照着自己想象的方向生搬硬套。
然而仔细想来, 外套的主人、意外受伤的人、时述,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她甚至都没法确定,外套的主人是否受过伤,又怎么能看到一个腰上有伤的人,就认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呢?
不管那一瞬的直觉有多强烈,现在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时述的疤是手术留下的-
而除此之外,应该也没有什么刀,能同时造成一大一小,差距那么悬殊的两道伤口吧。
一切不过是执念使然而已。
时述偏头,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心情不好?”
苏途垂下眼睛,放弃挣扎似的“嗯”了声。
他顿了下,又问了遍:“怎么了?”
“……”
怎么了呢?
说起来好像还挺简单的,就是接了个不太想接的电话,而后引发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但要一句话总结,好像也挺难的。
她想到什么,也许是此时的心境有所不同,忽然就觉得可以问得出口了:“年夜那晚,我是不是给你打过一通电话?”
时述眸色微滞,无端有些紧绷:“嗯。”
“你听了吗?”
“听了。”
“……”
苏途这才怔了下,有些诧异:“听到最后了?”
时述敛眸,如实说:“没有。”
他还没有赶到,她就电量耗尽,自动挂断了。
苏途“昂”了声:“……”
和预想中一样,大概就是接完之后听了几句,而后没忍心挂断,就随手搁置了,却不知为什么,亲耳听到时,居然还是会有些失落。
她默了会儿,又问:“那你听到的部分里,我说了什么?”
他眸色微黯:“你没有家了。”
她却轻轻笑了,像既然已经说出口,便就算是释然了那样,举重若轻地说:“一样的理由。”
甚至还能坦然回头,伸手指向后方那片低矮的楼房说:“我以前住在那里,但是现在回不去了。”
“所以心情不好。”
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并不具备任何正向的感染力,反而还有种背道而驰的作用。
因为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就已经维系不下去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开口:“钥匙。”
她眨了眨眼:“什么?”
时述问她拿了车钥匙,情态自然地一起回到车上,片刻后驱车离开这里,不多时又在滨江路附近停下。
而后偏头交代:“在这儿等我。”
苏途不知道他要干嘛,也没什么心情探究。
安静坐了会儿,便伸手打开车窗,透过燥热的夏风,看着江面的游船,沿街的摊贩,与过往的行人。
熙熙囔囔,欢声笑语。
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座城市总是会变得异常热闹。
可大概只有身处热闹的人,才会觉得热闹,而游离在热闹之外的人,通常只会觉得刺眼。
她垂下眼帘,正要收回视线,面前忽然蹿出一只小狗,迈着标志性的短腿,像看到仇人一样,毫不客气地冲着车窗叫了两声。
车门随之被从外打开。
时述偏头示意人下车,同时递出手里的牵引绳:“下来走走。”
“……”
直到成为热闹中的一员,跟着面前一步一扭的柯基犬,沿着绵长的江岸线走出一段后,苏途都还有些恍惚。
不由地看了眼边上的人:“哪来的狗呀?”
浸在夜色里的轮廓深邃,狭长眼尾垂睨下来的眸光,其实是冷淡而疏离的,她却不知因何看出了一点缱绻。
时述双手抄兜,迎着她的目光,微微倾了倾身:“租的。”
顿了下,又说:“想买也行。”
外温太高,从下车开始,苏途的面颊始终都有些红润,声音也有点低:“还是不要了。”
时述便维持着俯首的姿势:“不喜欢?”
“不是。”苏途赧然地抿了抿唇,无端生出些分享欲来:“我以前其实一直想养来着,但家里人不让。”
外婆总说,照她折腾大黄那个劲儿,真买只幼崽回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让她给折腾没了。
时述抓她字眼:“现在呢。”
“……”
她不由想到,好像从外婆走后,她就没再动过这个念头,包括从前说想养,其实也是因为心里觉得,只要领回家,就有人会来管。
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家里再有个小生命的话,处理不来的事情就太多了。
她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圆润翘臀:“可能,负不起责吧。”
逗一下可以。
养起来太难了。
时述若有所思,又觉得时机不够,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处流动摊贩,骑车的阿婆见这两人一狗的温馨场景,不由地吆喝了声:“小伙子,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两人脚步一顿。
苏途阔了阔眸,连声否认:“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阿婆又看向时述,见他并不着急澄清,很快就一副“阿婆什么都懂”的表情,笑着说:“那还是买一束吧。”
“以后说不准就是了呢。”
苏途如临大敌,没敢去看他的表情,赶忙绕开话题说:“那、那我自己买一束吧,刚好也很久没买花了。”
说着就低头去挑花。
也没敢挑太久,只随手拿了束平常会买的小雏菊,抬头就见时述已经扫好码,照着上方的价单转账后,轻描淡写道:“付好了。”
阿婆当即“欸”了一声,看破又说破地道贺:“百年好合呀年轻人。”
说完便骑着车子走了。
徒留苏途捧着一束花,尴尬愣在原地,还要反过来被问:“介意?”
“啊?”
她红着脸,鼻尖萦绕着小雏菊的野草清香,有点清醒又不那么清醒的乱神:“…也还好,主要是怕你介意。”
他直言道:“不会。”
她有点懵:“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沉声:“我不介意。”
“…噢。”
她忽地偏开头去。
顿了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充当安抚的角色,瓮声瓮气地补了句:“那、那就好……”
斑斓夜色映入眼底。
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在恬静的小脸上泛动鲜活。
两道相称的身影,就这么在面前眼神追逐,引得首饰摊的摊主也没忍住,依样吆喝了声:“帅哥,再给挑条手链呗?”
苏途惊恐回头:“……”
右手牵着小狗,只得摆着捧着花的左手:“不要了,真不要了。”
腕部手链晃动,泛着有点黯淡的光泽,时述视线扫过,像也觉得该换一条了般,附和了句:“挑吧。”
同时给出选择:“不喜欢的话,就去对面商场。”
苏途抬头:“……”
神情无疑有些愕然。
怎么还变成,非得给她买一条不可了??
步道上行人穿梭,对面打闹的孩童蹦跳着凑近,时述视线不错,只伸手虚揽了下,便轻而易举将人拢至跟前。
晚风拂动发梢,将柔软与清香汇入感官。
他敛着眉眼,锋利喉结滚动,带着一点儿压迫,给出第三个选项:“我帮你挑?”
被带离的身体连同心跳一并失衡。
苏途捧着束花,双手抵在他腰腹间,感知到坚硬与温热的同时,便烫手一般猛地撤开,左右环顾间,很快就慌乱低下头去。
盲目看着面前的一摊手链说:“我、我自己来……”
像是要借此缓神般,她埋着头,无声吐息几次,才勉强驱赶些许滚烫,稳住心跳,选了条墨色蝴蝶样式的金属细链。
抬头交差似的递给他看:“要这个。”
时述颔首,付完款后,带着人继续往前走,见她转手就将礼品袋塞进包里,嗓音又沉了些:“不戴么。”
“啊?”
苏途现在浑身烫到神思都有点不能自理。
别说什么戴不戴的了,她甚至都没想通他为什么要送自己手链,而自己又为什么想也没想就接受了,语气便有点逃避似的含糊:“……回去再说吧。”
时述倒也没想把人逼急。
“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路过个甜品站,想到她今晚应该还没吃,才驻足买了两支甜筒,过后没等她像只仓鼠一样,默不作声地啃完,又看到个卖棉花糖的。
最后拿着两支棉花糖回过头时,苏途没忍住,弯着眼睛,猝不及防就笑出声音。
“怎么了?”他没什么知觉的问。
苏途看了下手里牵着的小柯基,捧着的小雏菊,没吃完的冰淇淋,以及被塞进包里的手链,再抬头看向面前极具反差的,拿着两支棉花的高大身影。
唇角挽起之后便有些难压:“感觉你快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
时述也并未迟疑。
像本就带着这样的目的似的,蓦然反问:“那你心情好点了么。”
苏途恍然:“……”
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又隔了会儿,才低下头去,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昂”了声说:“谢谢。”
“苏途。”
“嗯?”
“会有的。”
“什么?”
如织的人潮里。
他坚定向她俯首,看着她的眸光明确而深长:“你想要的,全都会有的。”
我会送你。
一切。
一定。
第25章
夜里。
苏途无奈做了次大扫除。
把客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类, 腾出一点空间,来摆上射击游戏赢来的娃娃,装进花瓶里的小雏菊, 一盏手工制作的兔子夜灯,和各种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最后才解开系在袋子上的氢气球。
把悬在空中的大灰狼拽下来,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而后松开白色细绳,任由浮力将它带到工作台上空, 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全部忙完, 终于懒怠地瘫到在沙发上, 伸手去翻包里的手机,不等解锁, 又被满屏的未接和未读吓了一跳。
她忽地坐直,视线惊疑地盯着屏幕, 才刚刚回落的心跳,也随着内容的展开, 一点点攀升。
11:26
【改成明天?】
【哪个时间段都行】
15:33
【还在忙?】
16:22
【出什么事了么?】
17:47
【你在哪】
【给我回个消息】
她愣怔读完:“……”
心跳鼓噪间, 心虚也在飞涨。
因为其实前三条消息, 她都看到了。
只是碍于当时心情不佳,也已经决定避嫌,才故意搁置,想等到“明天”这个时效性过去,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反正她本来就经常需要静音,经常会看消息不及时,经常就算是看到了,当下没时间回,事后也会偶尔忘记。
总之, 都能说得过去。
可这会儿看着他从16点开始,大概每十分钟就会来一次的通话记录时,心态就隐隐有点转变了。
有点被关心的动容。
也有点被过分关心的微妙。
她长睫轻颤,内心不觉有些矛盾,斟酌许久,到底还是回了句:【怎么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呀?】
虽然他们事后已经见过面了,这些消息同样已经过了时效。
但放任无视,尤其是在他那样认真安慰过自己之后,还放任无视,就多少有点不太礼貌了。
他的回复总是很快:【你没回消息】
苏途:【那也许只是在忙呢?】
时述:【不至于】
苏途:【?】
时述:【忙一下午了】
“……”
苏途想说。
其实是至于的。
如果她是在故意躲他,如果他刚刚没有找到自己,那么她应该到现在都不会回他的消息。
并且不出意外的话,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到下一次,不得不见面聊方案的那天。
但她没法这样解释。
心里同时涌动着故意晾人的惭愧,与计划破产后的茫然,一时便有点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面倒也没有深究,只是问:【所以,明天来么?】
苏途怔了下:“……”
因为还没从上一种情绪里跳出来,就又要面临新的问题,而有点无所适从:【啊?】
而他目的明确:【游泳】
苏途:“……”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今晚的大脑好像有点缺氧,好像从进入滨江路开始,就没怎么清醒过。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受那些好意的,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想不想继续游泳。
她抿了抿唇,隐约觉得这样不好,却似乎又有股不可抗的力量,在不停推着她往前走。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最终就还是犹豫着回了句:【好】-
隔天一早。
闹铃准时响起。
因为答应了苏厚生要加塞一个案子,但下周的工作安排几乎全满,苏途只能将量房工作排到周日上午。
按约定时间抵达后,又等了会儿,业主才姗姗来迟,并摇着蒲扇告知,儿子儿媳还没睡醒,闺女也在赶来的路上,请她再稍微等等。
最后一家五口稀稀拉拉,拖到快十二点才全员到齐,又一人一个意见,争执不下之后,便拽着苏途,气都不喘一下的说:“那不然就让设计师把几种效果都做出来,到时候放到一块儿对比完再决定不就好了。”
“对对对,那一会儿咱们拉个群,之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在群里沟通。”
苏途也没急着表态,只安静把房子量好,又将现场照片都拍照留底后,才回过头来说:“群我就不加了。”
“可能我爸没跟你们说过,我平时上班也挺忙的,没多少时间‘做慈善’。”
“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也请先在内部统一之后,再由刘叔叔微信告知。”
并事先声明:“我的确精力有限,能力也未必能达到你们的预期,所以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所有方案与图纸,都只能提供一次。”
“如果大家对我的设计不满意,需要我介绍更成熟的设计师,我也一定推荐。”
几人闻言,面色顿时便有点儿难看,但碍于是己方在有求于人,又不好直接拉下脸来,只说让她先做一稿出来看看再说。
过程中,还不断宣称与苏厚生的关系有多好,并夸她不愧是苏厚生的女儿,长得好看,还这么能干。
苏途也只是笑笑,并未因此变更说法。
与市面上的装修公司不同。
她的工作室卖的只有设计,而非施工。
可在很多人看来,知识产权的“无价”,是可以与“不值钱”划上等号的,认为不过只是几张图纸,动动手就能画出来。
又没什么成本,改一改也不费劲。
但其实,就算抛开耗费的精力不谈,支撑经营也需要成本,外包发出去的效果图与施工图,也全都是明码标价的。
修改越多,价码越高。
他们无需向她付费。
她却要为了他们,向第三方公司付费,只为回馈那句“不愧是苏厚生的女儿”。
她笑得都有些无奈了,心里觉得只出一次方案,好像也还是有点多了。
苏厚生的人情,值不了这个价。
折腾一通。
到家时已经两点出头。
她翻出装备包,默念着所需物品。
匆忙开始收拾。
去游泳感觉上还挺简单的,但要准备的物品却半点儿不少:游泳装备、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拖鞋浴巾、卸妆护肤……
零散又繁复,说不准就会忘点什么。
大致收齐后,正在思考有没有漏掉什么,手机就噔噔响了两下。
时述:【我在附近】
时述:【一会儿去接你】
苏途愣了下。
随即回复:【不用了吧,我自己开车去就好,晚上回来也方便些】
时述:【就开你的车去】
苏途:【?】
苏途:【你没开车】
时述:【嗯】
“……”
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晃过一个念头,致使她呼吸凝滞。
好半晌,才半玩笑半认真的试探:【你该不会是怕我翘课,专程来抓我的吧?】
而他一向直接:【嗯】
苏途:【……】
她忽然就有点被劝退的意思。
因为不确定事情的走向,怕牵扯太多,也怕自己想太多,忽然又想告诉他临时有事,要不今天也算了吧。
可没多久。
人就到楼下了-
一小时后。
车子驶入别墅地库。
时述照常把人带到二楼,停在套间门口,低眸说了句:“里面的东西,有不合适的跟我说。”
得到她不知为何有点警惕的点头后,才转身去到对面。
苏途本分地端坐了一路,见人离开,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一打开房门,神情又倏地滞住:“……”
门口摆着两双家居拖鞋,半敞的衣柜里有几身泳衣与常服,梳妆台上放着一棕一白,整整两套的高档护肤品,浴室里香氛沐浴、毛巾牙刷……
像是不知该选什么品牌和样式才好,于是便统统都准备了至少两份以供选择。
齐全又精细到,好像这个房间,以后就都归她了一样。
在她昨天才刚提到自己没有家了以后。
用一晚上的时间,就准备好了这些。
她神情怔怔,茫然地身处其间,察觉到被自己刻意掩盖的真相,还是顽强的露了头角,心里紧绷多时的弦却骤然断裂了般。
有点儿抵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震动。
感觉就像是在体验一款量身定制的游戏,所有的功能与趣味,都高度贴合她的偏好。
所以不论她如何保持警惕,沉迷好像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再来到泳池边,独自面对那道高大硬朗的身形时,忽然也开始有点分不清,自己对他的喜欢,到底还是不是和大家都一样了。
她想问他,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也有点想知道,除了那个人之外,他还能不能接受别的人?
没有什么具体动机,只是觉得,他的确值得很多人的喜欢。
并以此,来为自己的走神开脱。
她心不在焉。
教学自然就不太顺利。
几次因为忘记屏息而接连呛水,一度咳嗽到快要岔气。
面色时红时白,喘息不止。
时述以为她是还没从昨天的失落里缓过来,只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心急,丝毫不给时间休息,就又把人带到了这里。
很快便把她从水里拉出来,主动提出终止:“今天就先这样。”
苏途却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时述眉心轻蹙,似乎是不太喜欢听这样的话,没说什么,只在她上岸的时候伸手撑了一把。
而后递出一条浴巾,正要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院子里就传来一串密密匝匝的人声,由远及近。
“我为什么会有种马上就要私闯民宅的心慌啊?”
“你傻啦?因为我们就是在私闯民宅啊!”
“卧艹,你特么忽悠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怕啥?队长又没女朋友,也不可能在家约会,只要没破坏他跟嫂——”
“嫂——”
“嫂嫂——嫂子好!”
苏途才刚把浴巾披上,跟前就接连走来一群海拔超高的身影,原本的话音消止之后,瞳孔无一例外地放到极致。
而后就像是在负荆请罪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猛猛向她鞠躬。
“嫂子好!”
“嫂子好!”
“嫂子对不起!”
“嫂子我们错了!”
“能不能请你帮忙跟队长说一声,我们真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约会的!!!”
她没忍住偏了下头,去确认自己身边的人,应该没使用隐身术之类的技能吧?
为什么人就在这儿,却要让她转达??
也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到,连惯性的否认都忘了,就本能退到时述身后,扯了下他的浴巾,指望他能自己出面解决。
殊不知这样无意识的熟稔举动。
在对面那群人看来,究竟有多能说明问题!!!
时述同样瞥了眼这个动作,才抬眸看向她有些瑟缩的神情,而后缓声示意:“你先上去。”
苏途和他对视了下,意识到这是让她先走,剩下的他会处理的意思。
这才松开浴巾,又生怯地冲对面颔了下首,然后默默绕开人群,快步回到室内。
“哥!”
彦添凯神情激动,第一个跳出来说:“你跟嫂子什么时候……”
“还不是。”
时述漠然打断。
直到看着人影消失,才平静回过眼来,言简意赅:“在追。”
并沉声警告:“不该开的玩笑别开。”
第26章
假期不知不觉就过去大半。
有的人早就开始玩腻了, 有的人过不了几天就要归队,于是一群人就不知是谁起的头,提了个周末一块儿去轰趴的想法。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意思, 但又有人说,可以潜进时述家的别墅里玩。
如果时述发现,可以说本来就是来找他的,然后顺理成章邀请他加入;如果没发现,那就偷摸着来, 在他家里胡搞一通之后, 再偷摸着走。
于是事情顿时就变得刺激了!
只是几人万万没想到,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自家队长的感情就进展神速, 一声不吭就把人带家里来了,还好巧不巧的就被他们给当面撞上了!
这下简直……
刺激到有点要命了!
于是七八个190的大高个, 就这么噤若寒蝉地缩到彦添凯身后,手脚隐蔽地努力把人往前推, 并肢体示意:-
赶紧说话呀!-
你不是最能叭叭了嘛-
先说好啊, 我可以接受当场被轰出去, 但要是得被推下水游那么一万两万的,请你自己留下来!
彦添凯临危受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哥,那什么……”
“我们来都来了,要不一会儿喊嫂——准嫂——就、就就喊大家都一起呗!”
他拎起手里几大袋食物原料,不辱使命地叭叭道:“正好你们刚游完,肯定也饿了,难道就没有一点分享欲,边吃边和我们说些什么吗?”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 我们可以去问……咳——我、我们可以!很安静的待在边上烤串给你们吃!”
时述没说什么,警示性地扫了眼众人后,就跟着上楼去了。
大家便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说来也很奇怪。
其实时述凶归凶,但从来也没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更多时候,好像也仅仅只是懒得搭理这种小儿科。
但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
往往他一个眼神过来,大家立刻就能想到自己此去之后,分别应该埋在哪里了。
要放以往,常阳这会儿绝对第一个开溜。
今天却也实在有点儿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回头就开始和大家一起开始搭架生火,麻溜地干起活来!
……
回到房间。
再看到满屋琳琅的生活用品时,苏途的思绪已经清醒不少,至少能够认清,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这些东西都不会像是甲方的馈赠。
而作为乙方,她至多也只能做到心领。
没法坦然的受用,便估算了下价值,想着等他的房子装修完,再送上一个价格相当的大家电,来回馈他这段时间的好意后。
才从包里翻出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洗完之后,又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提上装备包,打开房门,没太大意外的在起居室看到同样洗漱完,换了身清爽的白T短裤的人。
她牵了牵唇,笑得有些官方:“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也下去和大家一块儿玩吧。”
时述起身,把手机揣回兜里:“吃完再走吧。”
“楼下有烧烤,披萨也点了。”
苏途迂回了下:“不用了吧。”
“我和他们也不熟,会有点儿尴尬。”
时述点头:“那我让他们烤完拿上来,还是去影音室?”
“……”
苏途噎了一下,对他的强势又有了新的认知,半晌才不尴不尬地笑了下:“那还是下去吧。”-
半个多小时过去。
幽静的院子俨然换了副景象。
草地上三个碳烤炉徐徐冒着烟火,荫蔽处拼着两套硕大的桌椅,桌面琳琅满目的零食与饮料,七八个高大少年忙碌的穿梭其间。
见人从屋里出来,齐齐扭头冲这边招呼:
“苏老师。”
“苏途姐。”
“苏苏姐。”
苏途有点惊讶,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大家解释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居然真的再没人敢喊出那令人难以招架的称呼了。
她有些愣怔地意义颔首回应,直到有人忽然换了个叫法:“途途姐。”
友好的氛围戛然而止。
常阳惊觉一道凶光闪过,登时便不寒而栗地冲那压迫性的源头看去,并立马赔笑道:“哈……是、不能这么喊吗?”
苏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旁。
嗯……
冷是冷了点儿,但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吧?
她回头,轻声答复:“可以的。”
本来她小名就叫涂涂,因为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
虽然在外面没人会这么喊她,但如果把那个姐去掉的话,听起来其实也挺习惯的。
可常阳觊着某人的神色,当即便矢口回绝了:“还、还是算了,我觉得还是喊苏途姐比较好!”
苏途点头:“都行。”
危机解除。
常阳蓦地松了口气,很快也扯了把椅子往桌前凑,顶着一脸明晃晃的八卦问:“那什么,苏途姐,你和我们队长是怎么认识的呀?”
苏途闻言,偏头眼神请示了下,见他好像没什么意见,便如实说:“他有套房子要设计,我是设计师。”
“哦哦~”
有人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设计师啊~”
彦添凯好像还在长身体似的,一连拆了七八包零食,边听边炫,闻言才惊奇地抬起头来:“房子?”
“洲际天下那套?”
碳火预热得差不多了。
时述看着他身后的食材,冷淡地嗯了声说:“提过来。”
“哦好!”
彦添凯拍拍嘴巴,转身照做,提回来后又问:“那房子你是怎么……”抢到的?
不等说完。
时述就撑开袋子,问苏途:“看看想吃什么。”
都是半成品。
苏途着眼间随口反问:“你要去烤吗?”
话音刚落,面前几个刚刚还兴致勃勃,好像有一堆话题想往下聊的人,忽然就噼里啪啦、连滚带爬地起身撤退,人均一副不明觉厉的惊恐脸:
“哥,那什么!要、要不还是我们去烤吧!”
“人不可能做什么事都那么擅长!你会游泳就已经很厉害了啊!”
“对啊对啊!你要实在无聊,就继续和苏途姐聊会天!可千万别想不开,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啊——”
说着又缓慢而谨慎靠近,一点点从他手里顺利取下袋口后,就一溜烟地全跑光了。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苏途:“他们、这是怎么了?”
时述声线无波,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没有任何情绪的表述:“不想吃我做的东西。”
苏途这了眨眼:“为什么?”
时述简单概括:“住过院。”
“……”
苏途明显哽了一下,神情顿时也有些讪讪,不知是在同情他们的遭遇,还是慰藉他的厨艺:“这么、夸张的吗?”
同时也有些好奇:“你都做了什么呀?”
我也好避着点儿。
时述将她那点惜命的“机灵”收入眼底,顿了下,才随便挑了几个说:“克苏鲁海鲜粥、仰望星空派、魔人汤。”
苏途忽又愣住:“黑暗料理?”
时述随意“嗯”了声,垂睨的眸却带着警示意味:“别试。”
“……”
她神情呆定,想起自己众多无用的爱好里,就有一项是研究黑暗料理,但往往做了又不敢试,也找不到人来帮忙品尝。
有段时间就经常在社媒上碎碎念,想知道尝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以及要不要捏着鼻子试一下呢。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当这些无意的巧合拼凑在一起时,是不是就不能再称之为巧合了?
她却没什么惊喜的意思,反而是回避地错开了视线。
而后含混地“昂”了声,转移话题道:“所以你其实也不是厨艺不好吧?只是做的东西比较渗人而已。”
“不知道。”
时述察觉到了异样,却没有因此选择委婉,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够直接:“想试试么?”
“好呀。”
苏途难能地一口答应,心里也有意把人支走,便笑了下说:“可以多烤一些,正好让大家都尝尝,顺便洗清一下你厨艺不好的嫌疑。”
时述没拒绝:“好。”
而他一靠近,原本围在碳烤炉边的人,便立时作鸟兽散。
有的在纠结要不要跑路,有的绕回到苏途身边,悲痛控诉:“姐,我哥他怎么还是去烤了呀?!”
“有没有说烤了要给谁吃?该不会是为了哄你开心,就准备让我们现场表演集体住院吧?!”
“不行不行!我要先把零食吃完!等会儿就说已经吃饱实在吃不下去了……”
说着就开始疯抢桌面的零食。
苏途没好意思招认,这事就是自己撺掇的,只能把面前的零食都推出去,来降低一点负罪感:“…多吃点。”
游泳运动员消耗极大。
没过多久,就风卷残云的消灭了大半。
与此同时,院子里又相继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全是体育圈的熟面孔。
苏途关注不多,念不出名字,却也觉得眼熟。
当中唯一一个女生,从进门开始就像是在找什么人,左右转了一圈后,却和她对上了视线,随即又招呼似的笑了一下。
苏途有点不明所以,也还是颔首回应了下。
彦添凯打了个气嗝,放下饮料给她科普:“那是雯姐,以前也是我们队的,跟述哥关系还挺好的,有一年还一起拿了个混接冠军。”
“去年退役之后就见得少了,所以大家来之前,就把她一块儿喊上了。”
苏途愣了下:“关系好?”
彦添凯点头:“那肯定呀!都多少年的队友了,又比我们都大点儿,所以对我们都还挺照顾的!”
苏途不由想到什么:“那除了她之外,你们队长平时还有关系好的异性吗?”
彦添凯:“你呀!”
“……”
常阳听出不对劲,立刻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说:“你别误会啊苏途姐,他两其实没什么……”
说着又顿了下:“好吧,就算是有那么一点什么,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两都是单身!绝对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关系!”
见他越抹越黑,苏途倒是颇有收获地笑了下。
她并不在意他们有没有什么。
只是想尽快结束这无止境的设计周期而已。
……
另一边。
蔡雯径直来到碳烤炉旁,双手抱臂,看着面前这不多得的景象:“你就是为了她,拒绝的我?”
时述把烤焦的秋刀鱼丢进垃圾桶,又看了遍教学视频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头也没抬地说:“谈不上。”
蔡雯:“?”
时述:“拒绝就是拒绝,没什么理由可找。”
“……”
“行,你够狠!”
蔡雯咬牙:“半点儿让我把这事怪她头上的可能都不给是吧!”
时述没说什么,只垂眼和面前的食材打交道。
蔡雯又看了眼那头,还是略略有点不甘心地问:“所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好看?”
气质清淡,肤色白皙,即使素着张脸,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还是如同点睛之笔般,轻易便能摄人眼球。
看着好欺负,又不那么好欺负。
像兔子,也像狐狸。
“好看是挺好看的。”
她客观地表示肯定,同时也不乏自信地挺直身板,甩了下头发说:“但我也不差吧!”
时述终于抬头。
给了她一个“没事就边上待着去”的眼神后,继续翻找调料。
蔡雯“靠”了一声,又有点庆幸自己是被这个臭直男拒绝了的!就这半天闷不出个屁,问啥啥不答的性格,真要在一起了,早晚也是被气死的命!
她不爽地勾了勾手,奴役道:“拿一串大虾我尝尝。”
时述正好有点拿不准咸淡,便递了一串出去,并主动在她尝过之后询问:“怎么样。”
蔡雯感受了下说:“淡了点,可以再下点孜然。”
时述照做,而后又递去一串。
蔡雯点头:“差不多了。”
时述便把烤架上的大虾放进餐盘,又挑了串在烤牛肉给她:“这个呢。”
蔡雯又尝了下:“嗯,这个刚好!”
时述便要把牛肉放进餐盘,却被蔡雯制止了下:“再给我一串。”
他没理,只又挑了串面筋给她:“试这个。”
“……”
蔡雯反应过来:“你拿我当小白鼠?在这儿给你试吃呢?!”
时述没否认:“嗯。”
毕竟后面那群人,不可能再相信他的厨艺,可供他参考的标本并不多。
感觉再待下去会被气死!
蔡雯一把撇开面筋,转头就往人多的那头去,很快也扯了把椅子坐下,并正式打了声招呼:“苏老师是吧?”
又往后头指了指说:“他家的设计师?”
早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有人把这里头的情况给她通报过了。
“嗯。”
苏途点头:“你好。”
神情也不大意外。
毕竟关系好嘛。
“哪里的房子?”
蔡雯随口问了句,并揶揄道:“他家那么多房子还不够住啊?”
听到这里,彦添凯才想起来刚才没问完的话,立刻便一脸这题我会的表情,兴奋报备:“洲际天下的!”
他在队里和时述一个宿舍,又有那么一点喜欢听墙角的爱好,因此消息很是灵通:“大概是半年前吧,我就听述哥跟人打电话,说要买那里的房子,还只要毛坯的,让人家去办。”
“然后没几天,对面就回消息说,那里的房子早就卖光了!而且能买得起那种房子的人,根本就不缺钱,也就没人会挂出来售卖,所以别说是毛坯了,装过的也没有!”
“然后你们猜,述哥回了啥?”
“啥?”
“什么呀!”
“你说不说?!”
“嘿嘿。”
彦添凯卖足了关子,才忽地板了下脸,学着时述的样子说:“那就去抢!”
“靠!”
“这就有点惊悚了吧!”
“所以后来是抢到了?”
“应该是吧。”
彦添凯说:“不然也不会找苏苏姐设计啊。”
常阳还是有些疑惑:“所以他为什么一定要买那里的房子?”
彦添凯挠了挠头,又有点消息还是不够灵通的惭愧:“我问他了,但他没理我。”
不过很快就意有所指地撇了眼苏途,并大胆猜测:“但现在看来,会不会是准备做婚房啊?”
其他几人顿时心领神会:“我去——”
“那是相当有可能了!”
“队长本来不就是那种,只要有想法,就一定会把准备做到最周全的人!都布局这么久了!看来未来嫂子是想跑都跑不掉了吧……”
苏途垂了垂眼,捋了下时间线。
大概半年前就开始看房,历时三四个月左右终于购得,当下就给工作室去了电话,委托设计,等到比赛刚一结束,立刻就飞回约见。
布局整整半年,紧密又慎重。
而对方甚至连他的动机都不清楚。
那还真的是……
有点惊悚了。
但换个角度分析,他对这套婚房如此重视,单是筹备就已经费尽心机,那么在设计与设计师身上,多花点功夫,好像也无可厚非?
可即使是这样。
要是不明确设计需求,她也依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这么想着,蔡雯就喊了她一声:“所以苏老师,现在设计的怎么样了?”
苏途抬眼,想起两人刚刚在碳烤炉边熟稔的交谈与举动,以及彦添凯和常阳刚才的描述:-
跟述哥关系还挺好的,有一年还一起拿了个混接冠军-
都多少年的队友了,对我们都还挺照顾的-
就算是有那么一点什么,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心里隐隐浮出猜测。
是曾经有过一些什么,但关系还没真正破冰。
所以才没法直说的么?
她不确定,也不方便点破,便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出了两稿,但都被否了。”
蔡雯震惊:“否了?还两稿??”
找正主设计的方案,居然也能忍心给人否了?
这钢铁直男果然没救了!
苏途点头:“嗯。”
蔡雯不由又问:“方便让我看看吗?”
已经是废稿了,苏途也没犹豫,直接从手机里翻出来,关注着她的反应说:“就是这些了。”
蔡雯接过手机,上下划拉着ppt,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这不都挺好的吗?不会是那个臭直男没事找事吧!”
故意否掉?
就能有机会继续见面??
语气还蛮熟稔的。
至少在所有人都怕他的情况下,她的表现是大胆的。
“也许是不太喜欢这个风格吧。”
苏途没纠结已经过去的事,只顺势询问:“蔡小姐喜欢什么风格呢?”
“我吗?”蔡雯指了下自己,也没防备:“就最近流行的那个,是叫中古风吧?我还挺喜欢的。”
苏途:“中古?”
蔡雯:“对呀,不是还挺有氛围感的吗。”
苏途拿回手机,又在相册里翻了翻,而后挑出一套前阵子刚做的侘寂中古,递给她看:“您看下,是这种吗?”
蔡雯扫过一眼,立刻就被惊艳到了:“对!就是这种!”
“而且你这套好像比网上的还好看欸!”
“…是嘛。”
苏途若有所思地应着。
中古,也是暗色调。
可以搭配一些绿植,也有家的柔和与温馨。
她像是确定了什么。
而后仔细回忆了下,并一一求证:“那您、平时喜欢做什么呀?就是如果有套房子,大概会想要设置些什么功能呢?”
蔡雯也没多想,就像如果有人和她聊到游泳,她也会适当的多说几句一样,自然地回答:“嗯……”
“健身房得有吧,还有中西厨、酒吧台!虽然我酒量挺差的,因为当运动员的时候不能喝,但家里有个吧台真挺有感觉的!”
“再有的话,就是大阳台,方便养宠物的那种……”
苏途点头,继续问:“那您会喜欢那种超大的,大到有点空荡的客厅吗?”
“那肯定啊!”
蔡雯说:“我这个个头,客厅小了转都转不开吧。”
苏途:“平时喜欢出门吗?”
蔡雯:“那倒还好,我比较懒,给口饭能在家里待个把月。”
苏途:“喜欢什么颜色?”
蔡雯:“红色、棕色吧,就图片上这种。”
“……”-
客厅要大一点,她喜欢捣乱-
她是蜗居动物-
可能会喜欢绿色,但不太喜欢见光-
暗色调会更合适。
全对上了。
苏途开始庆幸今天来了这趟。
也许回去之后,她就能把方案做出来了。
蔡雯被问了这么多,代入之后也有点兴奋:“苏老师是想帮我做设计吗?”
“你放心,等我买了房,肯定也找你!”
苏途笑笑,心道也许不用买了,已经有人为你量身定制了,嘴上却只说:“好呀。”
并顺势又问了些更加具体的偏好。
蔡雯也答得认真。
两人便从整体的色调,一直聊到家居的款式,时述才端着盘烧烤走过来。
放到桌上说:“好了。”
其他人早在他过来之前就已经跑了。
蔡雯倒是毫不客气,随手挑了串被她肯定过的牛肉,并故意推翻评价:“啧,好像也就那样。”
时述也没在意,只看着始终没有动作苏途问:“不尝尝么。”
苏途扫了眼那盘卖相有些参差,摆盘却认真细致的烧烤,清淡地笑了下说:“你们吃吧,我还不太饿。”
而后站起身,亮出刚用小号给自己发的消息,辞行道:“工作室临时出了点儿事,我得先回去一趟了。”
时述怔了下,不知怎得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没有阻止的理由。
只能上前一步说:“我送你。”
“不用啦。”
苏途眉眼弯弯,却无端透着疏离:“我也没喝酒,自己可以开车。”
第27章
一个小时的车程。
再回到小区时, 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苏途垂着眼睛,推门进屋,随手把装备包在茶几上, 抬头便和工作台上的氢气球对上视线。
神情忽地一滞:“……”
有点儿想象不出来。
自己昨天为什么会因为这么一个,哄小孩儿都不一定管用的物件,而感到高兴。
目光再一一经过桌面上的小雏菊、层架上的玩偶与夜灯时。
面色更愈发有点难看。
她站在原地,反思片刻。
很快就翻出个空箱子,把这些东西逐个装箱后, 便抱着箱子, 拉下头顶的氢气球绳, 转身又下了趟楼。
把箱子丢进垃圾桶。
又抬头,最后看了眼那只高高在上的大灰狼后, 便蓦然松手,心无杂念地将它放飞。
也终于在那忽一下远去, 慢慢变小,直到消失的景象里认清。
那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承认。
这段时间, 自己的确有些迷失了。
但既然已经意识到错误, 就应该及时修正。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没有时间去介入别人的感情游戏。
杂乱的思绪如数清空。
她清浅笑笑,回到家里,给自己点了份丰盛的外卖,打开那份困扰了她近一个月的su文件。
现在需求明确,思路也很清晰,造型做起来非常顺畅,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几个主空间的模型拉了个大概。
本想隔天继续,但这周一共约了6个量房, 堆积的方案都没消化,刘叔叔还不停的在微信上催,问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平面。
刚把两稿平面发出去,就迅速收到了四五十条60秒的语音修改意见,还没来得及听,又陆续有材料商送样上门……
苏途忙忙碌碌,焦头烂额。
再收到询问她是否能去游泳的消息时,甚至都有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一看日期,原来才过去三天。
收到消息的当下,她正对着一整会议桌的材料小样,和刘叔叔微信对线:【平面不敲定的话,效果图是没法做的】
【而如果确认就用这稿平面,那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开始进入效果图阶段后,方案就不能再更改了】
【所以也就不存在,先把效果做出来看看,再定平面布局的说法】
【您先考虑下吧,如果今晚之前可以敲定,我最快大概下周一就能把效果图做出来】
【要是还有顾虑,需要和家人商量,那可能就得等半个月,我时间稍空一点后再继续了】
一连串的字敲得手都快冒烟了,再切换对话框回复时,都有点已经聊开了的得心应手了。
理由也不用找,随手拍了照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材料小样,就发过去说:【抱歉啊,实在有点儿忙不过来了】
那边也没强求。
表示明白之后,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苏途终于得以放下手机,开始比对桌面上的样品,呈现出来的质感,是否能与设计效果保持一致。
而后把能用的进行编码,不能用的,还要联系其他材料商继续送样。
没过多久,刘叔叔的消息还是来了。
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始终没把她“只做一稿”的话当回事,琢磨半天也仍是那套说辞:【你就先按这稿平面做吧,实在不行就到时候再说】
苏途头疼地扶了扶额,只问:【确定就用这稿平面是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起身出了趟会议室,让陈唯舟先把这套房子的白膜拉出来,下班之前发她邮箱。
于是之后几天,除了这些零碎又持续的琐事,和洲际天下的次空间效果外,额外又多了一项任务。
一连熬了几夜。
总算赶在周六前,把两套模型都发了出去。
周六又起了大早。
在效果图公司的上班时间准点抵达,提着份早餐找到小林,慰藉似的笑了下说:“今天可能要辛苦一下。”
两套模型,一共12个空间,16张图的工作量。
单是待在旁边对图,苏途就已经觉得挺辛苦了,小林倒还挺乐观的,说就算不是她的图,他也得跟别人对图。
并脱口道:“反正都一样,而且比起和别人对,我还更喜欢和你对呢。”
苏途愣了下:“……”
小林察觉失言,立马又拎起早餐,找补了句:“因为有早餐!”
苏途笑笑,没再说什么。
只在他吃早餐的空挡,大致查看了下模型,又自己上手调了些参数,等他吃完后,再交接起来就明朗许多。
两人闷在一块儿,一个空间接一个空间的比对,直到后头有人喊吃饭了,才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一上午。
苏途便让小林先去,她自己留下把剩下两个空间看完,一会儿在微信上交流就行。
做完这些之后,就快13点了。
苏途揉了揉肚子,也感觉有点饿了。
打开手机,准备把看出来的问题编辑下发给小林,顺便查看上午的未读,才发现不久前,时述也来过消息。
言辞还是一样的简练:【今天来么】
时隔一周,她心里早没什么波澜了。
甚至早在上周日去之前,就已经自我确认过,那是最后一次了。
还没想好的,也仅仅只是该以什么方式,来终止这荒诞的教学日程。
委婉一点。
还是直接一点。
她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3d模型。
两三天吧,12张效果图就都能渲染出来。
敲定之后,剩下的施工图与选材工作,也没有非得当面对接的必要,不出意外的话,开工之前,至多只要再见个两三次。
之后就算工地还有什么事情,他的归队时间也该到了。
捋完这些,她的心情也愈发平静,举起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了下说:【在忙你家的方案的呢】
【拖了半个多月,怎么也得更新一稿了】
并顺势邀约:【这两天应该就能出图,你看看周三下午两点,有空到工作室来对接一下吗?】
意料之外。
他这次回的有点慢。
隔了大约有两分钟,她才终于收到一句:【好】-
晃眼又过了几天。
周三一早,苏途匆匆洗了把脸,就提上电脑包出门,量房工作进行到一半,陶倾清就来消息说,刘叔叔一家已经把电话打到工作室去了。
控诉她把效果图一甩,人就不见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服务态度极其恶劣。
苏途没多解释,只抽空回了条:【等我回去再说】
可等忙完回去,唐茉也来了。
送了几款她需要的材料样式过来,同时也带了一批她们家的新款。
两人正凑在材料区比对,身后忽然传来办公椅碰撞的声音,和几道兴奋而紧凑的:
“时队!”
“时队!”
“时队——”
苏途回头。
正见那道高大身影气场不减,神情漠然地冲大家颔了下首。
视线对上,她清浅笑笑。
和唐茉交代了几句后,伸手把人往会议室引:“这边来吧。”
十天不见。
两人各自都有些变化。
时述冷寂的目光依然沉淀着锋芒。
可落在她身上时,却分明多了几分不确定。
像重金购入一个盲盒。
拆开之前,心里抱着极大期待,认定它会是隐藏款,可等真要拆了,也还是不由会晃过一种猜疑:要是落空了怎么办。
相比之下,苏途回视他的眼神,就有一种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毫无杂念的坦荡。
也没过多周旋。
打开设备,便切入正题:“那我开始了?”
时述靠着椅背,眉眼垂敛:“嗯。”
苏途点头,看向屏幕说:“这稿做的是法式中古。”
“整体色调会比正常的中古更暗一个度,主要是把原本的棕色饱和度降低到接近于黑,再调合米色形成反差,并综合黑色的压迫感,最后呈现出来的氛围与质感就会更高级;包括墙顶面的造型线条,用的也都是简约的弧形,好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干净的同时,也能蕴含较为丰富内敛的设计感……”
她思路清晰,从整体到局部,流畅地介绍着设计细节,甚至找回了最初设计这套房子时的自信。
因为她很确定,这就是蔡雯喜欢的感觉。
时述却不知怎么,忽然打断了她:“为什么着急做方案。”
“?”
1
苏途回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前几天不是说过,已经拖了很久,该更新一稿了吗。”
“而且你钱都付了,我老这么拖着也不好吧?”
时述却分明听出,她想速战速决,而后划清界限的意味。
他下颌微绷,默了会儿才说:“不是说好,等你想出喜欢的风格了再做。”
“没有说好。”
她笑了下,轻飘飘绕过:“是你这样说过。”
“但甲方说不着急,乙方却不能真的认为不着急,这是工作态度问题呀。”
像是不想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说着又用激光笔晃了下屏幕:“而且我现在就是有想法,也已经做出来了呀。”
时述却执意深究:“哪来的想法。”
旁敲侧击来的。
苏途这才略略错开视线。
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在蔡雯面前暴露他的动机,还是找补了下说:“总之,最后的结果能让蔡小姐满意……”
“苏途。”他又打断她。
“嗯?”她抬眸。
“不是她。”
“什么?”
时述眸色发沉,神情无端有些凝重:“我和蔡雯,除了队友的关系外,没有任何私交。”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苏途愣住:“……”
心里蓦地又晃过一丝熟悉的错觉,好像自己就是他要解释的对象一样。
但很快,她就像已经熟悉了这种套路般,清醒过来,警醒而又疏离地喊他:“时先生。”
“您与其和我解释这些,不如直接告诉我,这稿方案应该怎么改。”
他当然应该给她一个解释。
因为他喜欢的是什么人,直接关系到她到底应该把方案做成什么样,而他每让她产生一次误会,她的工作量就要间接多上一倍。
12张效果图。
说否就又否了。
她礼节性地笑了下,并从言语间,将他们的关系拉回正轨:“我们的合同里,的确是有一条‘不得退单’的条款。”
“我也理解您做决定时干脆利落的作风,但您不觉得,继续这样漫无目的的耗下去,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件好事吗?”
她不管他是用心不专,在喜欢着一个人的同时,对自己和蔡雯也都还不错。
还是移情别恋,先前还喜欢到默默筹备婚房,现在就突然又起了别的心思。
她在意的。
仅仅只是案子能否顺利完成而已。
时述面色紧绷,愈发觉得自己拆盲盒的时机有些不妙。
因为他既不能在这个时候,同她坦白“她”是谁,也不能再有所迂回,让她继续以为他三心二意。
静默许久。
终于低淡垂眸,沉吟道:“给我点时间。”
“好。”
苏途点头。
坦白说,她还是希望这个案子能成的,毕竟已经做了整整三稿,现在退单,损失太大了。
但前提也得是,不会再互相浪费彼此的时间。
“那您先想。”
她起身,指了指外头堆积的材料,歉意地表示:“我先去忙了,想好随时喊我。”
第28章
【天呐, 我为什么会在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身上,同时看到弱小和无助啊?】
【真的!好像就是被晾在那里了,师父不理他, 他也不敢走……】
【这背影,属实是有点落寞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吵架了?方案谈不拢?】
【那不该是时队生气才对吗?现在这明显是师父比较不想理人吧!】
【师父也硬气了啊!居然都开始晾客户了!那么一逆天男模在那儿等着,居然都能不为所动,还有心思去对材料!!!】
【你傻呀!那是正常客户吗?这明显就是小情侣闹别扭了好吗!】
【时队惹师父生气了?】
【这有点太难以想象了吧……】
【对啊,他不一直都对师父挺好的吗?日常不是霸气护妻, 就是叫东不敢往西的】
【那就是想要名分, 师父不肯给了!】
【我去!好像有点道理啊!】
【是吧!没见这段时间时队都没怎么来, 师父也没怎么出去过吗!绝对就是她想地下恋,但时队又不同意, 争执不下,就把人晾在那里自己冷静了!】
【所以师父为什么想地下恋?】
【额……】
【因为时队是公众人物?曝光会有风险?】
【感觉不会长久?不想声势浩大公开, 之后又草草收场?】
【怕被我们知道会影响工作?】
【还是觉得我们会起哄,不好意思公开啊?】
【要不, 你们谁去打探一下?】
【你怎么不去!】
【哪是我不去啊, 就说我们来公司这么久, 有谁成功跟师父探讨过感情问题吗?】
【反正我没有】
【+1】
【+1】
【这一年陆陆续续追师父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老实说有几个我还挺看好的,之前就只是问师父为什么不答应,是不喜欢这类型还是啥,这么入门的问题,都被她硬生生给绕过去了!愣是一个字没回答!】
【那难不成是在感情上受过伤?只要肉.体……不谈感情……】
【我艹!这有点猛了吧!!】
【但又好像有点合理啊!!】
【有一说一,在肉.体这块,应该没有比时队更权威的了吧?】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 师父愿意和他地下恋的原因?】
【实锤了!】
【这么一分析,感觉时队好像更可怜了】
【可不,马上世界杯短池赛就开始了,下个月他肯定要回去集训了!但到现在老婆都还不肯给名分,心里肯定不踏实啊!要不也不会逼这么紧,跑工作室来堵人了】
【那怎么弄?我们帮帮忙?】
【咋帮?要不我……】
苏途知道这个看似无声的空间,其实是充满了各种声音的。
因为身后四个人,没有一个不正抱着手机,在她背对时忙到飞起,等她一转头,就立刻变换成划拉屏幕,假装在翻看案例的状态。
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反应不及时,要等到坐在对面的人踹上一脚,才会手忙脚乱地开始变动。
就连在她身边的唐茉,也有点儿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回头瞄上一眼,一副恨不能投身加入的样子。
只有在她询问这批材料的相关问题时,才能稍微显得专注一点。
苏途也只当不知道,安静将可用的几款挑选出来,又把剩下的部分整理入库,身后才终于传来切实的动静。
外卖员送来两袋奶茶,大家在分发时放大的声响有些刻意。
先是热情地把唐茉喊了过去,再由陶倾清提着余下两杯走过来:“苏苏姐,我们点了奶茶,你都忙这么久了也歇会吧。”
“然后不是时队也在嘛,就也点了他的份,我看他在里面也坐蛮久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情要谈?”
“要不,你顺便给他送进去?”
苏途这才往会议室瞥了眼。
看到那尤显沉寂的宽大背影,全然没什么动静的坐在那里,无端就有种被独自留堂的既视感,心里也隐隐有点儿过意不去。
怎么说都是客户。
忙不过来,其实并不能成为不招待的理由。
抬手看了眼时间。
一个多小时了。
真能憋啊……
她暗叹了声,也没推脱:“好。”
示意陶倾清先把奶茶放在一旁,便拍了拍掌心的灰,绕到外头洗了个手,回来之后,就提着袋子敲了下会议室的门。
“那个……”
苏途清了清嗓子,把袋子放到桌上,又指了下外头说:“他们点的奶茶,给你带了一杯。”
时述抬眸。
神情没什么变化,嗓音却有点黯哑:“谢谢。”
苏途注意到,原先给他倒的那杯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动过。
让他自己在这里想。
就真的只是在这里想。
刚才不经意从外头看进来几次,也都只是安静待在这里,没有分毫多余的举动。
不由就让人觉得,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过”。
态度端正的学生。
总是容易叫人心软。
想起自己适才的“严苛”。
苏途后知后觉有些歉意,抿了抿唇,主动递出台阶:“你…想好了吗?”
她想说的是,如果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其实也可以先回去再确认一下,只要最后给她的设计需求是准确无误的,不要再让她做无用功了,迟一点倒也没什么。
但意料之外,他竟然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她却愣了:“……”
默了会儿,才找回声音:“那我们,现在继续聊?”
时述嗯了声:“好。”
苏途于是坐回原位,又把先前打印好的平面图带到面前,打开钢笔笔帽,虚握在手里说:“您说。”
时述双手搭在身前,指骨轻微摩挲虎口。
片息后才抬起眼尾,语气仍有些不确定,却已不再迂回:“我尽量描述,过程中你要是想到什么,也给我点提示,行吗。”
“……”
苏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架到这份上的,有些闪避地“昂”了声,撇清道:“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时述点头,又在脑海中整合了一遍后,才慎重开口:“之前说的,整体要用暗色调,灰棕、柔米,方向应该没错。”
“但前面三稿,老钱风太沉闷,与客户画像不符;自然生态和法式中古太柔和,且需要一定的软装与绿植堆砌。”
“虽然在搭配好的当下,摆件的数量与留白的比例是恰当的,但在使用过程中,各种生活用品累加,可能就会稍微有点乱了。”
“而我希望的是,在保留设计质感的同时,整体呈现的效果是宽敞通透,相对而言不那么需要打理的。”
“我不知道描述的准不准确。”
“但大概应该是要侧重硬装,风格又接近简约;软装尽量精简,除了比例相当的大体量家具外,不要有太多喧宾夺主的搭配。”
客户画像。
留白比例。
侧重硬装。
精简软装……
苏途听完,内心的震撼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初突然接到这个订单,并当面确认自己的客户,就是这位世界名将没错时的程度。
这怎么会是一个完全不懂设计的运动员,能随口说出的专业词汇???
恍惚间又想起,几年前在A大上学时,他其实还来过几次创意学院,和她们班的人一起上过课。
印象里是公共课居多,至于专业课,她记不清了。
她虚张着唇,怔了好一会儿。
别说是给什么提示了,现在甚至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可能才是外行:“……还有吗?”
“嗯。”
他颔首:“另外,客厅要个壁炉。”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壁炉?”
“理由是?”
他不假思索,看着她说:“她怕冷。”
“……”
苏途不觉又有些怔忡:“那其实、铺地暖就可以了,壁炉的实用性不高,还容易造成安全隐患。”
时述却说:“假火就行。”
她抬眼:“嗯?”
他视线不移:“看着暖和。”
“……”
暗色调。
简约通透。
有质感但不能乱。
需要大体量家具,还要有个壁炉。
要冷感,又得温暖……
苏途偏头,将这些条件在脑海中轻轻一过,立刻就像是被点醒了般,脱口而出:“意式极简?”
她忽地看向屏幕,又伸手拿过鼠标,大局共享盘里的案例存图,把其中不多见的几套,带壁炉的意式大宅,一一过给他看:“是这种吗?”
眼里泛着一点上扬的光。
像终于参透困扰多时的难点,也像是陡然被击中自身痛点。
“差不多。”
时述先是肯定点头,才顺着这话,不经意反问:“你也喜欢吗?”
苏途不疑有它:“喜欢啊。”
“不过做这种风格的人其实还挺少的。”
时述:“为什么。”
“嗯……”
苏途想了下说:“可能越简单的东西,对工艺就越考究吧,设计出来不难,但施工要是出了问题,就很容易变得廉价。”
“而且现在不都强调轻装修重装饰嘛,硬装少一点,软装多一点,看腻了随时能换,也比较方便日后翻修。”
而意式却很注重硬装质感,墙面的造型得做,又不能做的繁琐。
可能一整片大理石铺过去,再加点抽缝或金属线条,感觉就能出来,但越是大面积的东西,收口衔接一旦不平整,效果就会完全颠覆。
好比说一块近3米的板材,能做到从天到地,没有任何缝隙,看过去就会非常简洁干净。
但这么大一块材料,平直的铺在那里,就不得不考虑使用过程中是否会变形,以及该用什么方法阻止变形。
而市面上大多数的做法,就是将其切割成2-3块,分别做好支撑后,再相互衔接,可一旦缝补的多了,细节处的胶条漏出来,就会全无高级感可言。
所以工艺要求极高,就成了意式的劝退点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家具难挑、造价高昂的问题。
因为意式的家具,都是看着简单高级,却又极难模仿,要追求品质,最好还是选择进口,而那几个知名的意式家具品牌,随便一套沙发,动辄都得大几十万。
而既买得起这种大宅,又支撑得了这种造价的群体,往往也都有了一定的年纪。
相比之下,他们其实会更偏向于底蕴深厚的中式、宋氏,或是较为富丽堂皇的欧式。
包括苏途自己,虽然喜欢,却也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风格。
因为以她的财力,就算有朝一日买了房,至多也就是个百平左右的小三室,既做不出意式的通透豪奢,也支撑不起后续造价。
不过能有机会尝试一下,她就已经挺高兴的了:“确定就做这种风格吗?”
“还是……”
“先回去跟她确认下再说?”
虽然是挺高兴的,但她刚才在外头,好像也没见他拿手机跟谁联系过,万一只是他以为“她”会喜欢,等做出来之后又要返工呢?
时述却直接下了定论:“就这么做吧。”
已经确认过了。
苏途也没再多操心:“好。”
手里鼠标不间断点击,前后翻阅着案例图,已经在思考有哪些部分可以用来参考了,声音便显得有些迟缓:“那大概一周、最后一周半,我再联系你过来看方案。”
静默片刻,他忽然喊她:“苏途。”
她单手支腮,欣然回头:“嗯?”
一副心情不错,应该会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本想以此问她,周六还去游泳么,可看着她眼底全然与自己不相干的喜色。
又觉得。
不必问了。
第29章
康复区内。
新一轮的体检报告下来, 蔡正生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恢复不错啊,虽然还是有劳损在,但问题不大, 参加这次集训肯定是没问题了。”
他一脸红光,又把报告搭在桌上,回过头来:“差不多也快归队了吧?”
时述把衣服套上,面无表情道:“嗯。”
蔡正生见他气压略低,不由多说了句:“那要不我去给吴教练打个报告, 说你已经没什么事了, 现在回来训练也行, 反正小添他们都在。”
“不用。”
时述扯下衣摆,语气不容置喙:“就按原计划。”
蔡正生嘿一声斥道:“怎么现在让你训练还不乐意了?”
要知道他那肩伤, 主要就是因为过度使用,动不动就喜欢给自己加训, 每次假期要没什么事,也都会提前终止、提前归队。
蔡正生想起什么, 又打探了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时述拿起桌面的手机, 目标明确的划拉几下, 很快又因为查阅无果后锁屏垂落,声音也因此显得有点沉:“休息。”
坦白说,他的情绪其实还挺难察觉的,因为惯常就是顶着这张死脸,垂着眼尾俯瞰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多少改变。
但只要和他说上两句,就比较容易发现不对。
一般来讲,当他制定好的计划被打破, 做出不符合日常行为的举动时,就是他出现故障的时候。
比如伤养好了,却不肯回来训练。
比如他竟然正在做着,等待手机上会发生什么,这样失去主动的事情。
并且在蔡正生看来,他除了肩伤因为有在好好修养而得到好转之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一般。
面色较以往更沉,眸色也更为凝重。
他不由拧眉:“休息你休息成这样?”
并合理猜测:“感情进展不顺利?”
时述神思一滞,忽地瞥过一眼。
蔡正生见怪不怪道:“没什么好意外的,常阳小添他们天天嘴边就挂着这事儿,我听说两句不难。”
猜到不可能从他这里听到解释,他也只是说:“我也不多话,但你没几天就该归队了,可能还会提前,这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尽快处理好,别回头影响训练就行。”
……
出了基地。
时述合上车门,开往星耀大厦。
他没有听音乐的习惯,认识的路也不必导航,车内因此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能够显示日期的途径。
他却清楚记得,今天是8月15。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9天,上上次,是19天。
两个月的时间不多,远远不够达成计划里的所有事项,他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最低预期也不过是在不吓到她的情况下,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目的。
毕竟站在她的角度,要是一上来就直接被告知,那个家就是为她而买的。
未免也太过荒谬。
一切原本也还算顺利,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她慢慢转变的心境,和眼角余光里潜藏着的自己的影子。
直到19天前,事态骤然裂变。
仔细想想,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该那么心急,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向她肯定那是婚房,并因此让她误以为,他的目标是另一个人。
以至于陷入当前的困境。
如果扭转不来局面,就只能任由时间这样一天天经过,直至消磨殆尽。
他知道她很忙,知道现在时机还是不对。
但他没有时间了-
一周多以来。
苏途的日程愈渐紧凑。
要消化堆积的案子,赶着上交材料样板,承受刘叔叔的电话轰炸,还因为前阵子做成金利的案子后,拓宽了一点资源,而应下了几个应酬。
需要抽时间去买几身礼服。
事情堆到一起,本来是想把洲际的效果图延到周一再说的,但想着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后面还有施工图和材料表得出,要是不抓点紧,很可能就要拖到9月了。
到时他一归队,联系起来不方便,进度就又得搁置。
所以就还是赶在周四前,和小林对了图,当晚渲染出来后,周五一早就收到了新邮件。
她把文件载了下来,又一张张仔细地P了遍。
检查无误后,就给时述去了消息,问他当天下午能不能来趟工作室。
很快便得到肯定的答复。
她仰起脖子,舒展了下腰背,不经意瞥到楼下停着辆黑色越野,因为车型高大,在一排商务轿车中尤其显眼。
目光顿了一下,当即又拿起手机,想发消息问他是已经到了吗。
反应过来后又顿住。
应该只是同款吧。
她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警醒的想道。
视线却不受控制,总是有意无意地经过窗前,直到13:50,亲眼看到那道无法复刻的宽直身影,推门从车上下来。
她愣怔地坐在办公室。
直到陶倾清上楼敲门,说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才恍然回过神来:“…噢,好。”
动作却莫名有些磕绊。
折返两次才把东西带齐,最后却只捧着几张图纸,谨慎落座。
“抱歉,没注意时间。”
她轻声解释着,又把图纸铺放到桌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来很久了吗?”
“还好。”
时述如实道:“几个小时。”
苏途张了张唇:“……”
讶异于他的直白,也有掩饰自己早已发现的意味。
时述不知是已经看穿,还是不怎么在意,逡黑的眼底带着压迫,目标明确地看着她:“刚好有事想和你说。”
苏途怔然:“那怎么不上来?”
时述:“时间差不多,能等。”
总归是今天要见,她来找他,总好过他去找她。
至少不那么应激。
苏途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谁看了能不应激?
她没直接跑,就已经是心理素质很好了好吗。
“……”
她攥着手心,无端有些忐忑:“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有些话说完,场面也许就不那么可控了。
他不想影响她原本的计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放缓了语气说:“先看方案吧。”
苏途听完,更忐忑了:“……”
心态就像是有个人突然跑来跟她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等她开口问了是什么坏消息,对面又说:你先睡吧,明天再告诉你。
“昂…”
她卡了半晌,才按捺下来,转而焕亮液晶电视。
好在预想中“方案还没开始看,就要提前被否”的假设并未发生,不仅如此,这次的洽谈还进行的异常顺利。
基本就是在她介绍完整体风格,又又把细节处的利弊、以及为什么会选用当前的处理方式,一一说明了下后,他当场就点了头。
最后还是她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那现在就是、确定要用这稿方案开始施工图绘制了?”
时述不疑有它:“嗯。”
苏途点头,适才的防备悄然淡去,面上随之流露出些许终于攻克难关的轻松,唇角微微扬起:“施工图和材料表大概10-15天就能出来,如果你打算在9月之前动工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找施工队了。”
说着又问了句:“有联系到合适的了吗?”
时述看着她浸笑的眉梢,紧绷的下颌亦有些许松动,预感今天的时机应该不会太差。
至于施工,他显然还没计划到这一步,那点儿关于设计的储备知识,也还不足以支撑到施工阶段。
并且,他其实是有意等她来决定的。
见他沉默,苏途又赶忙补充:“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个风格对工艺要求比较高,除了要选购高端的主材,好一点的施工队也很重要。”
“你要是自己找好了最好,要是没有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介绍,但具体细则还是你们自己沟通,我不会参与。”
普遍认知里,都觉得设计师是会在各方吃回扣的,如果参与施工,利润甚至能够翻翻。
但她没有,也不想产生这样的误会。
时述却直接将她的顾虑推翻:“如果我想让你参与呢。”
苏途愣了愣:“啊?”
时述直言:“我对这方面不了解。”
“比起凭运气,我更愿意相信你。”
苏途有点儿不知该怎么接,眼神和语气都是:“…噢。”
让她介绍就让她介绍。
干嘛非要表达的这么正式……
时述便当她是答应了,视线垂睨片刻,又喊她:“苏途。”
“……”
他的声音又沉又磁,说什么都很正经,尤其是突然喊她名字的时候,总有一种隐秘的过电感,另她脊背发僵,不自觉的屏息。
她没有问他原本想和自己说什么,却已经预感到,他就要说了。
“我快归队了。”
“……”
“九月要去K市集训,准备十月的世界杯,比到10月18结束。”
“……”
苏途再傻也听得出来。
这是在向她报备。
她不想让自己想太多,心跳却还是因此变得躁动,引得耳根发烫,大脑也不那么清明。
好半晌,才勉强找到理由,为各自开脱:“你是在担心、开工之后要是有什么问题,会处理不及时吗?”
“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帮你盯着工地……”
“不是。”
时述却一口否决,用更加直白的话说:“只是想这么告诉你。”
“没有婚房。”
“没有别的什么人。”
“只是想找你设计而已。”
苏途:“……”
她神情呆定,心跳也愈发有些出离,根本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些话,就听见那仿若孤注一掷的声音,又说:
“比赛前几天在国庆。”
“你想去看么?”
第30章
对视之间, 空气悄然升温。
热气像一层密闭的薄膜,严丝合缝的包裹皮肤,闷得苏途浑身发烫, 已经感觉有点呼吸不畅了,偏偏又想不起来该怎么呼吸似的,整个人看起来软和又僵定。
白皙的小脸渐次染色,饱满的唇瓣开合几次,却始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与其说是羞赧, 更像是被吓傻了。
思路也被切断, 同时陷进他设置好的选项里:
去。
还是不去。
好像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就无法从密室里出逃一样。
僵持越久,越乱人心神。
直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一个大爷操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 冲进工作室里大声嚷嚷,像是要找谁当面理论些什么。
苏途闻声望去。
毫不夸张的说, 她觉得这是半个多月以来,刘叔叔出现的最及时的一次。
像是找到一个脱逃的契机。
她连忙撑着扶手站起来, 却因为动作过于仓促, 自己被自己绊了一下, 身体冷不丁便向前倾倒。
手腕很快被一道强而有力的大掌扣住,身体也顺着那稳当的力道调转方向,转而倾身向他扑去。
酿成大祸之前,另只手顽强地抵住了他的肩膀。
苏途惊恐地睁大眼睛,亲眼看到自己垂落的碎发,轻轻晃动着拂过他狭长眼尾,而那黑沉的眼眸却半点不为所为,就这么一错不错地回视着她。
硬挺鼻梁也像是快要撞到一样,在视野中倏然放大。
可感知最为强烈的, 还是那近在咫尺的冷淡薄唇,好似随便一个呼吸,都足以互为感知。
视线不受控的落在他平直唇角上,手心里一片炽烫,脑海中瞬时晃过的,也都是些冲击力十足的暧昧画面。
马背上的圈揽。
泳池里的拥抱。
指骨贴触小腿的触感。
影音室里将成的相拥……
肉.体的质感鲜明又具体。
她终于还是没能憋住,深知羞耻地吞咽了下,泄露的呼吸轻轻溢出,洒在冷白的皮肤上,泛起轻微震动。
然后惊恐更甚,后仰身体想要退离,握着她的力道却没有松动,就这么安静仰视着她,执意要一个答案。
去。
还是不去。
外头的吵嚷声愈大。
苏途的脸色已然烧成茄子,也真的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大脑乱成一团浆糊,只剩下本能的逃避,驱使着她缓慢挣扎。
推开他的手,终于磕绊地挤出一句:“我……我先去处理一下。”
刚一挣脱,便慌不择路地奔出会议室,听着刘叔叔越来越刺耳的控诉,都觉得格外动听。
“有你这么做事情的吗?啊!”
“亏我还那么信任老苏,以为他养了个好闺女,说把事情交给你就交给你了,结果你就是这么晾着长辈的?!”
“图纸一甩,也不管能不能用,就这么给搁着了,发你那么多消息,隔三差五想起来,才能回那么两句没用的,事情还是不管!”
“你知不知道我们全家都在租房住,就等着房子装修好了住进去,孙子才好上学,现在工人都请好了,就差个图纸开工,结果你就这么拖着我们全家在这里陪你耗啊!”
“亏我原先还想着要是装得好,之后也能再给你介绍客户,但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态度,鬼才给你介绍!”
“也不知道老苏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半点教养都没有的东西!就这样还想着开公司呢!再这样下去迟早也是倒闭,不如我现在就给你砸咯……”
苏途就这么安静待了会儿,以此来平复乱成团的五感,也没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反正总归就是那些话,这阵子早就已经在微信上听腻了。
她心不在焉,看着就有点置若罔闻的意思。
很快就彻底将人激怒,伸手胡乱摸了一通,还真给摸到一盒大理石小样,当场就给扬了,推翻在地上,发出石头碰撞的啪啪脆响。
逼得大家齐齐退后几步。
苏途这才回过神来,蹙眉看过去,没有细究他刚刚说的话,只坚持自己的说法:“刘先生!”
“从一开始我就正式的和你们说过,方案我只会出一稿,现在效果图已经做出来了,你们想再换几种风格来对比,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拖着你们全家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想要物尽其用的无赖心思!”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要是同意按照现有的效果图推进,我现在就能安排外包开始绘制施工图,一周左右就能把所有图纸给到你,但你要是非要再看几稿方案,也麻烦另请高明,我这里确实是办不到。”
她其实也挺想不通的,明明一早就说好只做一稿,开始做效果之前还反复和他们确认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继续推进的。
可对面刚一收到效果图,立刻就提了一堆修改意见,她想着是在原稿的基础上改,勉强也能接受,便也配合地把方案修改到了他们满意为止。
本以为到此就算结束,哪知对面前脚才确认方案可行,后脚就又要她再做几稿用来对比,被拒绝之后,就开始给她打感情牌。
说攒钱买套房子不容易,终于要装修了,肯定都想装到最好,想对比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麻烦她多费费心,之后也能再给她介绍客户。
同样被拒之后,立刻便翻了脸,隔着网线就破口大骂,还给工作室来了不少电话,今天又亲自找上门来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这一稿方案,不说她付出的精力,单一张效果图的成本就是大几百,他们家原本四张,又在被反复央求下加了一张,再算上后续施工图的费用,怎么也得有个小五千。
再多做几稿?
她又不是慈善家,也根本不图他们有可能转介绍来的客户,因为这种无法接受知识产权需要付费的群体,原本就不是她的受众。
真介绍来了,一个劲地砍价找事,她也应付不来。
但老实说,终于闹到这一步也挺好的。
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
她扫了眼一地狼藉,淡声补充:“还有,你要是继续这样闹事,我就只能报警了。”
“报警?”
对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还指着她的鼻子扬言:“你报啊!让警察来看看你都是怎么对长辈、怎么对客户的?!”
“警察要是管不了,改明儿就让我儿子单位出个大字报,贴在你们公司楼下,看你这生意还怎么做!”
苏途被逼得又退了两步,冷不丁撞到什么,回头对上那双黑色眼睛,身形又是一滞,残存的余温蓦地泛滥:“……”
时述虚揽着肩膀稳了一下,才撩起眼皮,看向对面:“你儿子在哪个单位。”
对面还以为他被震慑到了,立刻便耀武扬威地似的自报家门:“赛美广告!大公司,听说过吧!”
时述面无表情地点头,随即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打开扬声器,当着众人的面说:“赵律师。”
“我这里有项民事纠纷,麻烦你起草份律师函,发给赛美广告。”
“好的。”
对面态度恭敬:“方便告知下具体事宜,以及收函人的姓名吗?”
“稍后发你。”
“好的。”
电话挂断,老刘的脸色骤变,从怒不可遏到赔着笑脸,仅用了短短几秒:“都是亲戚间的小事,怎、怎么还联系上律师了?”
“传出去难不难听啊。”
他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
这种民事纠纷,叫警察来作用不大,顶多就是批评教育几句,对他来说又不痛不痒的;叫律师来问题也不大,真要拉扯上法庭,那也是一年半载后的事。
但要是把律师函发到儿子单位,把他们一家白嫖还闹事的经过传过去。
轻则名声败坏,重则失去饭碗。
得不偿失的事,他当然不会做:“都是小事、小事!方案不想做就不做了,那就按原先那稿来,一星期能给施工图是吧?”
“好好,那我这就回去……”
时述却直接将退路堵去:“还是等理论清楚再说吧。”
并一脸公正的承诺:“你要是有异议,也可以请律师提出反诉,如果交涉过后是你方占理,我也绝不偏帮。”
“不用了不用了!”
老刘表情难看,慌到不行地说:“施工图也不用了!你们工作这么忙,我也不多打扰,就先走、先走了啊……”
说着就急急跑路,还差点在门口摔了一跤,看得苏途肉跳了下,满脸都是害怕被碰瓷的恐惧。
回过神来,只觉得这反转未免也太过神奇,就这么从还要几稿方案,到施工图都不用了??
她一脸好笑。
稍稍回味了下,想着他刚刚一本正经的样子,下意识便脱口道:“真的不……”偏帮吗?
视线对上。
又蓦地顿住。
淡去的危机感卷土重来,笑意也僵在脸上。
时述却还是读懂了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睛,沉声:“假的。”
“我会帮你。”
笃定得像一柄利刃。
不偏不倚贯过胸口。
苏途心脏窦跳了下,看着面前轻缓开合的薄唇,耳温不觉又暴涨起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无声对视着。
苏途却分明看出他眼底的压迫,在逼着她做出会议室里未尽的回答。
身后几人不明所以。
感觉到暧昧的同时,也有一点剑拔弩张。
想起先前“索要名分”的猜测。
赵旋很快上前两步,试图为此创造机会:“时队,那什么……今晚我们工作室聚餐,你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苏途:“……?”
没等发出疑问,其余几人便纷纷附和:“来呗来呗!”
“反正定的是包厢,人多也热闹啊!”
“而且你刚刚才帮了个大忙,师父肯定也很想感谢你的!”
苏途:“??”
时述的视线短暂经过众人,接受完这些讯息后,便又回过眼来,静默看着苏途。
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需要她的允许,才能够点头。
苏途被这莫名其妙的气氛逼到绝境。
闷头憋了半晌,才终于气不过似的,撂下一句极为反常的:“……你想来就来!”
反正吃了他那么多顿。
还一顿也是应该的。
说完也不管身后什么情况,转身便往楼上跑了,慌不择路地进到办公室里。
关门锁门!
而后回到办公桌前,把空调向下调了几度,又掩耳盗铃似的捂着脸,试图给自己降温。
才感觉冷静一点。
抬头看到窗外那辆越野,神情又滞了一下……
他到底要干嘛呀!
苏途涨红着脸,无声而愤怒地发出这样的质问。
又因为半天没人回答,终于发泄似的打开手机,切换到半个多月都没登录的小号,激进发言:
可恶!!!!!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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