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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这巴掌来得太快太响亮,在这幽静空旷的审讯室里格外惊人。


    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连姜定轩都怔住了。他被打偏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须臾气息微颤,强忍着怒气道:“这是禁军内狱,不是执鸾司!公主想放肆也得挑对地方!”


    “你也知道这是禁军内狱,不是你姜家动用私刑的后院!”李繁宁森然看他,“今日之事我定上奏御前,你还是想想怎么解释为好。”


    说罢她便要越过他去。


    姜定轩横臂拦在她面前,“不劳公主操心,我乃左右卫中郎将,卫戍皇宫是份内职责。此人与当年谋逆通敌的大案有关,为保圣上安危,我自是要着手将此事调查清楚,万不能放任歹人游走长安,倒是公主——”


    “今日闯我禁军内狱,难不成是想包庇嫌犯吗!”


    他把“谋逆通敌”、“包庇嫌犯”几个字咬得掷地有声,有意以此逼退李繁宁。


    李繁宁冷漠地弯了下唇,“好大一顶帽子,你说扬州都知兵马使的儿子通敌谋逆,可有证据?左右卫办案,原来可以不讲证据么?”


    姜定轩道:“只要公主不加以阻挠,口供稍后自然会有。”


    “这样啊,那我今日怀疑姜家谋逆通敌栽赃陷害,是不是也能捆了你姜定轩审过再说?”李繁宁向前一步,倏地拔出姜定轩腰间的佩刀,横在他脖颈道:“既然如此,那姜大人不如跟我走一趟?”


    刀刃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姜定轩周遭的侍卫像是终于从那一巴掌回过神来,拔刀上前道:“大人!”


    眼看刀锋亮出,青雘在后头斥道:“大胆!若是伤了公主,姜大人恐怕担待不起!”


    姜定轩攥紧了拳头。


    先不说他的确没有证据,此事就算闹到御前也是他理亏,何况圣上一向偏帮李繁宁,上回太子一事已经连累到姜家,此时不是再生事端的时机。


    可今日把人放了,再想在李繁宁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就难了。


    脖颈上的刀刃划破了肌肤,姜定轩隐隐觉得刺痛。


    长久的沉默,他闭了闭眼,咬牙说:“都让开!”


    侍卫犹豫,“大人……”


    “叫你们让开!”姜定轩气道:“把人放了!”


    侍卫众人面面相觑,只好收刀退开,适才挡在沈骤面前的两人也挪了脚。李繁宁看过去,见沈骤还喘着气,只是一张脸被汗浸湿,嘴唇也毫无血色,昏昏沉沉,看起来快要疼晕过去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收紧,看向姜定轩的眼神冷得能掉出冰渣。


    那瞬间姜定轩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一幕,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脖颈上有血渗出,流到了衣襟里,他咽了下唾沫,微微仰颈道:“把解药、给他服下。”


    侍卫也不敢怠慢,忙给沈骤喂了药,又解了镣铐。失去绳索束缚,沈骤当即就要向前倾倒,李繁宁手里的刀“噹”地落地,疾步将他扶住。


    “能走吗?”


    沈骤缓缓点了点头。


    姜定轩捂住脖颈,死死盯着李繁宁一行人离开的背影。


    这时,门外侍卫匆匆上前,见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踌躇道:“大人,您、没事吧……”


    姜定轩看那侍卫一眼,那侍卫才接着说:“宫里、宫里来人了,圣上宣您进宫……”


    姜定轩默了片刻,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桌椅。


    -


    沈泊易来晚一步,看着公主府的马车扬尘而去,神色凝重。


    驾车的车夫道:“老爷,要不要拦下来?”


    沈泊易思忖片刻,摇头道:“罢了。”


    那边沈骤服下解药后神态舒展许多,但意识却逐渐模糊。


    马车空间不够,李繁宁只得将他放在重席上,令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


    这个角度,他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李繁宁伸手想触碰,指尖却在发颤。


    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暴雨如注的暮春,她跪在御书房外,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雨好大好大,乌云成片笼罩在头顶,整个皇宫昏天暗地,不见天光,而她始终见不到延徳帝……


    那天,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从雨幕里跑来,大喊着说:“出事了、大理寺出事了!”


    李繁宁猛地回过头,雨水模糊了视线,那太监的声音却比平日更为清晰,只听他吓得大哭:“大理寺来报,谢大公子不堪受刑,已经、已经没了!快、快把此事报给圣上!”


    天河决堤,雷声颤颤,李繁宁听不到任何声响,整个人仿佛被劈碎了丢进了这场大雨里。


    她没有见过谢临舟在牢里的情形,但此后三年这个画面却成了李繁宁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他受尽折磨,最终死在这些刑具下,一遍又一遍……


    而每一幕都远比现在更触目惊心。


    李繁宁觉得后怕。


    滚烫的泪落在沈骤脸颊,沈骤眉心一蹙,努力睁开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身边人的轮廓。


    她又哭了。


    别……


    他好像很痛,唇瓣微张想说点什么,李繁宁俯身去听,他却昏了过去。


    不知颠簸了多久,沈骤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弘文馆,他听到蝉鸣的声音,闻到了桂皮的清香,还掺杂着点艾草、丁香之类的药香,那药香不重,顺着风飘过来,让人不自觉地走神。


    他侧首看去,精准找到那个味道的来源。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李繁宁看过来,圆圆的杏眸缩了一下,又慌不择路地躲开。


    谢临舟收回视线,眼里沾上了笑。


    他笑得很淡,却还是被旁边的裴序捕捉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临舟继续写字,语调却轻快。


    裴序似不信,顺着他刚才的方向把珠帘另半边的姑娘都瞧了个遍,然后皱起眉头说:“你真看上姜五娘了?”


    谢临舟头都不抬,“没有。”


    “那你在看谁?”


    谢临舟却不答了,但他没有否认,他真在看人。


    裴序还想再问,忽然上首“咚”地一声响,先生敲了戒尺道:“裴世子,你的文章写完了?”


    “……”裴序不吭声了,末了睨了谢临舟一眼,兀自生着闷气。


    这几日谢临舟奇奇怪怪,平日下学都是跟他结伴而行,近来却总跟着三皇子李业衡往宫里跑。


    想着想着,裴序又冷飕飕横了前面的李业衡一眼。


    李业衡忽然感到背脊发凉,转头对上裴序的冷脸,一头雾水地摸了摸鼻子。


    回宫时他对谢临舟说:“我最近是哪里得罪裴序了,他怎么对我横眉冷眼的?”


    谢临舟看着前面的永寿宫的屋檐,“不知道,兴许是又和他父亲吵架了吧。”


    李业衡落了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揣度道:“你最近也有点怪,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常常往永寿宫跑?”


    谢临舟脚下一慢,“我也去请安,不是答应太后要帮她抄经吗?”


    确实有这么回事,李业衡“唔”了声说:“还以为你随便说说……不过如今都快放榜了,我说谢大才子,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就一点也不紧张?”


    谢临舟只是淡笑。


    李业衡又别有深意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永寿宫藏着什么宝贝呢。”


    李业衡话里有话,那试探的意味谢临舟听得出来,但他没有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就足以给李业衡答案了,李业衡轻轻一哂。


    到了永寿宫,两人一起给邝太后请了安。


    太后一脸慈眉善目,因卧病在床周身药香缭绕,李繁宁身上淡淡的药香好像就是这里来的。


    见祖孙二人谈心,谢临舟便捧着佛经退了下去。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旁边寝宫后的一座小园子,李繁宁就蹲在花圃旁,手里捧着只幼猫,他出声时吓了她一跳。看到是他,方松了口气。


    宫里严禁养猫,就算偶尔有野猫出没也是遭宫人打杀,但李繁宁性子温和纯善,就像李业衡平日里说的,路边死一只蚂蚁她都要躲起来偷偷哭。


    这只猫才两个月大,大概是被宫里的捕鼠夹伤了腿,若就这么放任不管,必死无疑。


    李繁宁便将它放在永寿宫悄悄照看,谢临舟无意间发现,这只猫便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他偶尔会从宫外捎带伤药和猫食,李繁宁对此感激不尽。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谢临舟翻开佛经抄写,李繁宁便坐在花坛边逗猫。


    她软言软语地与那幼猫说话,那声音在初夏时节和着蝉鸣,宛如天籁,不知不觉便到了日落西山。


    谢临舟临走时递给她一样东西,李繁宁接过,竟然是一盒千年墨。


    她微微讶然,这墨是上年波斯进贡之物,统共就两盒,一盒皇后在年节时赏给了姜五娘,另外一盒不久前圣上赏给了裴序。当时李繁宁羡慕得紧,据说这墨千年不褪色,用来作画再好不过了。


    可惜她这个公主并不受宠,这样紧俏的东西是不会落在她手上的。


    李繁宁喜上眉梢,又迟疑道:“哪里来的?”


    谢临舟道:“同裴序赛马赢的。”


    李繁宁犹豫,她既喜欢,又不好收下。


    谢临舟道:“当我谢你的。”


    “……谢我什么?”


    “谢公主那幅画,以公主的画技,值得最好的笔墨。”


    深宫之中,李繁宁擅长藏锋,从未有人能从她克制的笔墨里看出什么玄机。她怔了片刻,没有再执意要把此物还给他,那块墨分明是冰凉的,此时却热得发烫。


    后来没几日,裴序忽然开口向他讨回这盒墨,“裴方宜那小丫头素来如此,看旁人有什么都想要,见姜五娘用千年墨便四处搜罗,姑娘家就是烦人。”


    裴方宜是裴序的小堂妹,裴序提起她时总是一脸烦躁,谢临舟道:“实在不巧,前几日刚给了旁人。”


    裴序却以为他舍不得,冷冷道:“我拿小马驹跟你换,我那马可是龚州培育的战马,再养两年定要比圣上赏你的那匹还霸气。”


    谢临舟失笑,“真给别人了。”


    裴序眉心微蹙,“你给谁了?谢川?那小子不是不爱读书吗,还是三皇子?”


    谢临舟却不答,转而道:“好墨多的是,我替你搜罗就是。”


    裴序愈发奇怪,接连几日追问此事都未果,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日入宫,裴序在宫道拐角处和李繁宁迎面撞上。


    他个子高,李繁宁一个不防往后跌了两步,书袋落地,里面的几张画稿掉了出来。


    虽也是自幼相识的交情,但李繁宁和裴序并不熟,裴序这人脸生得冷,李繁宁甚至有些怕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对不住,然后忙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文具。


    裴序皱着眉头,屈尊降贵地替她捡了两张,一阵墨香就这么猝不及防钻入鼻息。


    寻常石墨没有这等沁人的香气,这是千年墨独有的味道。


    裴序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李繁宁一眼,李繁宁则是慌里慌张地夺回自己的画稿,抱着书袋仓促走了。


    裴序盯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当即出宫去了趟谢府。


    傍晚的云霞璀璨,谢川正在前院练功,抬头就见裴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长廊。


    他仿佛到了自己家,没等谢川打招呼就径直闯入了谢临舟的院子。


    “你把那盒墨送给六公主了是不是?”


    谢临舟站在刀架前擦他那杆长枪,转头就见裴序满脸乌云密布地杵在自己面前,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有点意外,他问:“你从宫里来的?”


    倒是裴序不高兴,“你管我从哪里来,你就说是不是六公主,你最近没事就往宫里跑,说是给太后抄经,是去见她的吧?”


    谢临舟没有否认。


    裴序蹙眉,费解道:“她哪里好?”


    谢临舟把长枪插回刀架上,笑问:“她哪里不好?”


    “没才华没家世没背景,容貌也平平,宫里的皇子公主属她最没存在感,胆子还小,好像随便碰一下能吓死她,甚至都不如外面官宦家的小娘子落落大方,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裴序的嘴像淬了毒,表情却很诚恳。


    李繁宁在诸多皇子公主里的确是不起眼,她不像四公主李华瑶张扬跋扈,一举一动都端着嫡公主的排场,也不像三皇子李业衡才华外露,虽不是嫡出却很受延徳帝喜爱。


    生母早逝,失去母家庇护又被帝王冷待的公主从不引人注目,裴序在今天之前,或许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不过……谢临舟有一点不解,他抬眼看裴序,同样诚恳地问:“这长安的小娘子,在你眼中,有模样好看的吗?”


    裴序轻轻掀了下眼皮,短暂的思索之后,却是答不上来。


    在裴序看来这世上所有小娘子都长着一张“麻烦”的脸,烦人得很,总之整个长安没人配得上他,那自然也配不上谢临舟,何况是那位最不起眼的六公主。裴序甚至一时想不起她的闺名,于是愈发嫌弃,道:“还不如姜五娘,好歹还有点才情。”


    谢临舟不与他争论,嘴角那抹弧度在裴序看来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裴序深吸一口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谢临舟总是这样,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裴序却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他。


    但少年心性,又忍不住好奇,“那她到底是哪里好?”


    ……


    沈骤胸口一痛,睁开眼,就看到一条蓬松的尾巴从眼前扫过去。月奴大摇大摆地踩在他身上,慢慢悠悠转过身,往他胸口一蹲,一猫一人四目相对。


    乍然从梦中抽离,他双目无神,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


    当年这只猫伤好后,谢临舟便问它的名字,李繁宁支支吾吾说它没有名字。


    她说,既不是它的主人,还是不要起名为好。


    可一日谢临舟进宫,便看到李繁宁蹲在花圃旁,小声地喊它,月奴。


    月奴,谢临舟莞尔笑了。


    李繁宁起身撞见他时满脸通红。


    后来李繁宁碍于宫规不能再养它,又舍不得放这瘦骨凌旬的小猫在外流浪,她百般为难之下,谢临舟便接养了它。


    他真的养了它好久,他以为他能等到他的公主长大,等到她开府别住……但谢府惨遭变故的那晚,满地血淋淋的尸体,谢临舟并未看到它。


    他以为它也和那些人一样,在那个雨夜,彻底消失了。


    原来……还活着啊。


    “月奴……”他无声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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