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春风骤 > 13、第十二章

13、第十二章

    翌日午时,沈泊易果然来了。他等在正堂,茶过半盏,李繁宁缓步而至。


    她今日未着华服金钗,那一身娴静淡雅如同邻家女娘,但眉宇间仍不掩矜贵气度,沈泊易到底为官数载,虽此前未与她正式打过照面,也一眼便将人认出。他匆忙起身,迎上前道:“下官见过公主。昨日多谢公主出手救犬子一命,下官得知此事寝食难安,不知眼下是何情形,还望公主告知。”


    好似真如传闻那般,沈泊易对沈骤这个在外养大的儿子极度上心,那神态紧张不似作假。


    李繁宁若有所思地虚扶他一下,“沈大人放心,令郎安好,只身体欠佳,正卧榻休养。”


    沈泊易松了口气,又说:“实在不知如何感激公主,待潮生病愈,我必再携他上门答谢。”


    这是要把人带走的意思。


    李繁宁一笑,请他落座,道:“听说沈大人昨日刚接了兵部的调令,还未恭喜大人得圣上青眼,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往后少不得有打交道之处,还望沈大人多加照拂。”


    沈泊易谦逊道:“下官初入长安,对朝中诸事多有不通之处,要请公主提点才是。”


    说起来也是巧,昨日姜家举办诗会时,一则授任的文书正抵达沈家人歇脚的驿站,若是再早一些,姜定轩想动沈骤说不准都得再斟酌片刻。毕竟沈泊易没有家世背景,圣上肯力排众议择定他坐这个位置,那是有重用他的意思。


    这不刚一上任,就已经冠上了长安新贵这四个字。


    不过,昨日內狱的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宫里几乎只比李繁宁晚一步到。昨日恐怕无论如何都会惊动宫里,就算她不到,沈骤也不过是多吃点苦头。


    一切都正正好,似乎她的出现才是个变数。


    思及此,李繁宁不由多看了沈泊易一眼。


    “提点谈不上,不过沈大人初来乍到,免不得要置办宅邸,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下榻,令郎,还是留在公主府为好。”


    那“令郎”二字仿佛是有意停顿,她目光如炬,落在沈泊易脸上似探究又似压迫。


    沈泊易倒是面不改色,只是为难道:“恐怕不妥,公主虽是好心,但且不说孤男寡女惹人非议,潮生病中向来多事,必会扰了公主清静。”


    “我这人不怕非议,也不喜清静。”李繁宁道:“沈大人一向是个不惧流言之人,怎么当了京官还拘束了?”


    沈泊易犹豫片刻,似乎也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道:“此乃犬子在家中调理身子时用的药方,唯恐药性冲撞,还请贵府郎中斟酌用药。”


    侍婢接过,李繁宁好言应下。


    沈泊易脚下踌躇数刻,终是拱手辞去。


    李繁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此人从前可有久居过长安?”


    青雘一顿,回想了下探子递来的消息,摇头道:“这沈大人原就是扬州人,少时在边关从的军,随军数载,最后又回到扬州落脚,靠着功勋从守备军小旗一路升上来,为官勤勉,平日若非军务,从未离开过扬州。”


    李繁宁眯了眯眼,似想将他的身影看得再清楚一些,可无论她怎么看,都不记得从前有见过这个人。


    “你去查一查,前些年他与谢府中人可有私交。”


    青雘稍作迟疑,“是。”


    “另外,”李繁宁仔细端详这张药方,“拿去请柳太医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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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骤低烧一夜,醒来后体内余毒已尽数排出,气色看着比昨日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很多。身上也换了新衣,大概是原本给府中幕僚做的衣裳,尺寸与他正合适。


    蓝色很衬他的肤色,他从前也常是一身月白,但好像不一样了。李繁宁看着沈骤静坐的身姿,一时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柳伯均正在给沈骤号脉,一抬头就见公主神情恍惚站在门外,他忙朝沈骤咳嗽一声,暗示道:“公主。”


    沈骤转头一看,连忙起身。


    柳伯均非常识趣地拎着药箱退下了。


    方才得知李繁宁见客,沈骤便知道是沈泊易来了,他朝李繁宁身后张望,“公主,家父他……”


    李繁宁回过神,目光落在他脖颈的青痕处,眉心稍纵即逝地蹙了一下,“沈大人官拜兵部,正是大小事冗杂的时候,新宅尚未落定,我已与他商量,沈公子就先暂居此处吧。”


    沈骤也是方才柳伯均来诊脉时给他道喜才知道这件事。


    沈泊易这么长时日没接到任命,他只当圣心另有定裁,没想到最后还是花落沈家。


    他眼中有思绪闪过,很快又道:“怎好叨扰公主,家逢喜事,在下还是回去为好。”


    李繁宁没有应这话,她看着他的神情总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沉默须臾,却只温声说:“你大病未愈,我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菜,先用饭好不好?”


    这般好声好气的语调里藏着不容商榷的强势,虽然李繁宁待他总是温情脉脉,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但沈骤能明显察觉到她温柔底下收敛的刺。


    一个不留意,那些刺会在瞬间张开,溅所有人一脸血。


    沈骤在她的注视下动了动唇,没有拒绝。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地上还有积水,李繁宁提裙迈下台阶,沈骤慢了半步跟上去。


    他自认除了这张脸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长安故人或惊或疑都属正常,他既露了面,就必然要掀起一阵风浪,可当日之死天衣无缝,哪怕是姜定轩昨日那样歇斯底里,实则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是谁,否则也不必费劲审他。


    但是,他垂目随意地扫了眼桌上的菜式,以李繁宁对谢临舟的了解,她深知他的忌口和喜恶,如果她有意试探,一顿饭便能下足功夫。


    可是没有,这桌上每一道菜都迎合了他的口味,以至于无论他如何下筷,都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因为她根本无需寻找他的破绽。


    想到昨夜隔墙之言,沈骤喉间干涩,端起茶水迅速抿了一口水,不动声色地将胸口那股酸胀的情绪压了下去。


    两人对坐用膳,半响无言。


    青雘在旁布菜,沈骤低垂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的银箸上,起初只是不知把眼神放哪里,后来看的时间长了,便发现她夹到李繁宁盘中的只有素菜。


    他捏着汤匙的手微顿,又仔细留意了一番。


    李繁宁顺着他的视线,亦是顿了顿道:“前两年天灾不断,我为圣上祈福求社稷安稳,已经许久不碰荤腥了。”


    这一开口,才打破了食案上的沉默。沈骤忙说:“公主仁善,乃我大周之福。”


    他话里几分假意奉承李繁宁并不在意,只看着他握勺的左手,道:“你呢?平日惯用左手?”


    原本念他手上有伤,所以才让青雘在旁布菜,不料他左手用得很顺溜,就好像从前用惯了一样。


    是因为,右手筋脉曾经断过吗……


    疼吗,那阵子他是怎么过的呢?


    沈骤瞥了眼自己的手,笑笑说:“在下自小就是个左撇子,只是幼时阿娘认为左撇子古怪,怕我在学堂遭人嘲笑,才硬改成用右手的,如今左右手都已经习惯了。”


    真是回答得有理有据,李繁宁看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问了他这个并不存在的阿娘,“你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阿娘读过书,举止清雅,人也温柔。”沈骤叹气道:“可惜走得早,没享什么福。”


    李繁宁道:“沈大人看着是个良善之人,应待她不薄。”


    “父亲人是好,但我娘这人太过要强,除了要求父亲照拂我,她自己却是吃穿都要自己挣,那双眼睛就是做绣活做坏的,若非如此,想来也能多撑几日。”


    沈骤对这些说辞想必倒背如流,就算李繁宁有心去查,也一定能查到与他所说完全一致的信息。明明知道他话里八分都是假的,李繁宁却妄图从那剩下的两分里拼凑出他的过往。


    那些她毫不知情的过往。


    沈骤说话时就了几口汤,他吃相虽谈不上不雅,但吃饭的速度要比从前快很多。


    在沈骤身上,没有了谢临舟的沉着和从容,甚至不止是行为举止,仔细看连这张脸都与从前有所不同。


    静止时还看不出来,但他笑起来便能看出他脸上肌肉走势略有不同,鼻骨处那颗痣也不见了,就连眉眼的高低都与从前有些许差别。


    或许旁人一时看看不出差在哪里,但李繁宁画了那么多幅他的肖像,哪里添一笔哪里少一笔她最清楚不过。


    是骨相的变化,而就是这么差之毫厘,让他即便与谢临舟乍看毫无区别,可越看就越是不同。


    沈骤正说着话,李繁宁的眼泪忽然像线条一样掉下来,在谁都没有防备时“啪嗒”一声落进了汤碗里。


    沈骤一愣,声音戛然而止,就见李繁宁缓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触他的脸。


    鼻梁、眼尾、眉骨……


    她很轻地、一寸寸抚摸。


    而只有沈骤知道,这些地方有过很多看不见的伤痕,曾被一刀刀切开,又一针针缝起来。


    他也知道这些伤疤早已经褪去,肉眼看不见,伸手也摸不着,但为什么李繁宁碰到,他还是会觉得疼?


    这种疼痛让他一时忘记躲开,再回过神时,对面的人已经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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