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菩萨蛮

    都怪这场雪。


    孟知微望着费尽力气堆好的雪人,手里捏了一团,有气无力地丢过去,雪团儿打中了雪人歪扭的身体,被戳出个窟窿洞来。


    京都的上元节灯会好不容易重新开了起来,可又因为过春后的一场雪被市令取消了,她翘首以盼的灯会没了就没了,她嚷着出来散心,谁知兄长却把她带到这荒远孤僻的解孤山来。


    上山路上,孟知微别别扭扭地说了一路。


    “到底是什么名家大师,值得兄长冒雪上山。


    ”


    “温先生年里因病避世,讲学大会延到年后才开,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仰慕他才学的人如过江之鲫,若是有谁能得到他的指点和推荐,一路青云直上也是尤可见得。”


    孟知微瞪大了眼睛看向兄长孟逸:“兄长,你不是向来都和爹爹一样对这些所谓的平步青云之法嗤之以鼻的嘛,如今怎么也开始研究起这些‘歪门邪道’来了?”


    兄长孟逸不怒反笑:“爹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自然可以刚正不阿,但他一心扑在南海之事上,阿姊已经出嫁,我是家中长子,自然要为家中考虑。”


    孟知微依旧一脸迷茫:“考虑何事?”


    两人当时坐在马车里,冷风灌进来,面前不过十四岁的女子面容娇俏,身上珠环虽少,却也可见得出身名门。


    风吹得她发丝萦绕,孟逸替妹妹捋过额间垂落的发:“孟家几代虽不曾树敌,但也鲜少与人结交,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南海之事争议许多……”


    孟知微抢了话去:“我知道了,兄长怕爹爹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兄长不必担心,爹爹是谁,两朝元老,老皇帝亲封的谏使大臣。你如今又已是校书郎,阿姊是国公府世子妃。还有母亲,那可是开国将军的独女,偌大的京都,谁还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孟逸无奈摇摇头:“瞧你这样子,是,都有响当当的名号,那我想问,你又是谁?”


    孟知微掰掰手指:“我嘛,知书达理,娴静淑德的孟府三小姐。”


    孟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博览群书,崇尚周礼,难得有身体起伏这么大的时候,他边笑边摇头:“我怎么不知我还有个如此秀外慧中的妹妹。”


    “啊呀兄长,你能不能别带我上山,这解孤山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放我回去吧。”


    孟逸:“放你回去,你又要与那帮不知来处的人一起去玩炮竹?阿堇,你是女子,为兄不求你闺名远扬,但你也该多与京都的名门闺秀来往才是啊。”


    孟知微:“那些名门闺秀,走路都是翩翩小步,弱柳扶风,我有等她们的时间,我早就蹿上屋顶一溜而去了,玩不到一块的。兄长,你怎么也和爹爹一样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反正你去听学,我闲得无聊,不然我就别上山了,我在山下等你?”


    孟逸:“你伪装成小厮,与我一同去听课。”


    孟知微摇头:“我不,你知道的,我不爱读书。我一听先生讲学就犯困。”


    孟逸这下恼了:“你既不修女子所要,又不肯与我去读书,那你要做什么?”


    孟知微倒是坦坦荡荡地迎战:“我想做画师。游历江湖给山川美景作画!”


    孟逸:“胡闹!再要这般等雪化了送你去书堂上课去。”


    这招威胁是好用的。她好不容易说服爹爹不去私塾学堂。


    孟知微:“好嘛,我不下山不就行了。”


    “你就在这解孤山后山等我,哪也不去,就等我听学回来,。”


    孟逸留下这一句话话,带着小厮去了讲学大会。


    这解孤山真是又远又冷,兄长口中的那位温先生,听说从前是天子少师,天子继位后就躲到这深山野林来,兄长说他是孤高避世。


    既然避世又弄什么讲学大会呢,惹得人心浮动的各有所求的。


    她想到这儿坐在回廊上掸手,念念有词:“莫不是个老妖怪。”


    话音刚落,院落墙角掉下来一树的雪,孟知微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墙外伸进来的梅花,被雪压弯了枝头负重不过掉落了下来。


    她望着那矮墙,顿时有个新的想法,她用那偷鸡摸狗的三脚猫功夫轻巧地就上了房顶。


    从房顶这一看,不得了,院内萧瑟一片,院外却满园红梅,很是漂亮。


    梅园里树下来往的小仆还搭了两个雅座,雪中小炉里热着酒,梅花里混着甜腻的花蜜酒香,勾得人三魂都没了两魄。


    那小厮被叫走后迟迟未回,孟知微吞了吞口水,忍了再忍,可这红梅白雪,碧天空净,她又是个野惯了的,于是心下一横,想着要是被发现就说以为是宴请山中宾客的,反正算起来,她也总该是那位先生的宾客吧,就说美酒贪杯,走错了门就是了!


    她这样想着,就再也没有负担了。


    身影轻巧跃下,徒留一树梅花落。


    ——


    孟知微没吃过这样的酒。


    这酒入口是柔和无比的,虽然带着梅子的酸,但内里的涩已被酒香代替,催生出甜意。


    这样的美好的外表假想让人放下戒备,她多饮几口,身体变热后更是在冬日里添了几分自在。


    酒壮人胆,哪怕后来屋里主人出来的时候,她也憨憨直说一句:“我走错了,我走错了。”


    石凳上坐了个身形风雅的郎君,面容秀丽,通身不俗,只不过大冬天里他也只穿一件单衫,手上还握着一把青阳折扇,虽是水磨玉骨,可也让人瞧着觉得生冷。


    只不过他脾性倒是温和,他笑的不像俗世男子那般拘束,只说“无妨”,正愁好酒无人共享。


    既然主人家不嫌,孟知微也就没有推脱。


    两人树下把酒言欢,孟知微最后一头倒在了雪地里。


    她迷糊间也听到了很多动静,先是小厮婢女四仰八叉地把她抬进暖房里,再是外头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低声碎语的,后来甚至出现了兄长的声音。


    她迷糊中看到兄长给那位与她一起喝酒的郎君作揖,只说小妹荒唐,多有冒犯。她想起来摆摆手说她也没有麻烦,他们相谈甚欢,但浑身没有力气又动弹不得。


    “令妹无妨,只是吃醉了酒,孟大人的事要紧,若是不嫌,令妹倒是可以在我这偏房小住几日。”


    小住?他的酒是好喝的,但兄长要走,她岂能不走?


    孟知微的“魂”试图要挣扎着站起来。


    但这也只是她的神思而已,兄长过来,隔着那轻纱帷帐,眉头倒是比平日里要蹙,只是连连摇头,唤她的小名:“阿堇。”


    兄长在去年春闱拔得头筹,如今已是朝廷上任命的校书郎了,从来都是爹爹引以为傲的孟家后人,平日里学着爹爹那般不苟言笑,年少老成,但如今看上去又欲言又止。


    话到嘴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还对那个拿扇男子作揖,只说小妹辛苦照顾。


    再之后,就是对开的窗门传来毁天灭地的风雪声,好像只是一晚,红梅凋谢毫无残存,而单薄伶仃的少年,就往着这一路风雪,明知烛火将灭,却也茕茕而行。


    不知是谁在屋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孟知微也喘不过气来。


    屋子门像是再度被合了起来,只是外头风雪凄厉,她躺在那儿,深思涣散,担心兄长一人下山雪夜难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听到外面的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


    门被打开。


    说话的是那个执扇郎君:“我都说了没事,吃醉酒醒了就好了,你这又是干什么?”


    那个人没理他,桌面上“咔哒”一声,是药箱落下的声音。


    脚步来到她的帷幔外面,被掀开的一角跳跃进来灯火,眼皮下刹那的白光让她看不清楚。


    只是原先滚烫的额头若有若无地贴上一种冰凉,那种若不可查的梅香缓缓地潜进来,再是似有一层薄纱落在她的手腕,然后,那原先的冰凉从她的额头转移到她的手腕。


    隔着薄纱,那个人在触碰她年轻的脉搏。


    “烧成这样,这便是你说的没事。”


    这道声音是陌生的,虽应该是关心的口吻,却也是没有任何语气的,这让她想到她倒地时碰到的梅间雪,就是这般冷冽的。


    “烈是烈了些,可也不能怪我,这姑娘一上来就拿瓶倒,我以为她酒量很好,谁知怎醉成这样?”


    “她才几岁?”


    “酒量和年岁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可说是你府上的宾客,如今睡在我的偏房,还占了我一个位置,我这还没找你算呢。”


    孟知微手肘往下忽然一酸,她明白过来面前这位医师大约是施针了。


    “两朝旧臣,先皇亲封的直谏大臣。堂堂左都御史…….孟家世代清流,唉,可惜啊可惜。”说话的是那个执扇郎君。


    他在说爹爹吗?


    什么可惜?是孟家世代文骨清流,出了她这一个混世魔王可惜吗?


    “我以为你会不管的,不过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开了眼见到瞎子扎针了,我说,温淮川,莫不是这波风云,你要管了?”


    银针收回。


    孟知微感觉自己的穴位上有一股气息在往外出。


    坐在面前的人缓声说到:“她因跑进你的梅园而踩坏我五块青瓦,我如何不管。”


    “原是来要钱来了。”执扇男子多有不满,“五块青瓦,你莫不是就站在墙角数着吧?我们的情谊难道还比不过这五块青瓦嘛!”


    医箱合上,依旧是那淡薄到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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