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菩萨蛮

    追风买了肉包子回来,抱着剑在马车外和观展说小话。


    “展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先生很奇怪。”


    观展拿了个胡萝卜在那儿给飞虎吃:“先生行事,你我照做就是。”


    追风:“可往常先生别说用餐了,就是有气味的东西,他都不让我往马车上搬,如今倒好,让人在车里吃包子,还吃的是肉包子。说起来这孟三小姐也不大体面,肉包子吃的满手满嘴的都是油,也不怕误了女儿家的形象。”


    观展:“她家横生变故,难免落魄。再说,你小子如今人模狗样了就开始说起别人来了,先生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不是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追风:“我从前那是没爹教没娘爱才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如今在先生身边听他讲学耳濡目染,自然不同。”


    “与我身边听我讲学,你就该知道什么是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两人见身后过来的人,连忙作揖。


    追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是。”


    ——


    这是孟知微最近吃的最饱的一顿。


    她饿了这么些天的肚子,突然发现人的欲望,都是在口腹之欲之后才生长出来的。


    吃不饱饭的时候,她那些想法都是空谈,生活里更多的也充满着泥泞,她抬头看不到过去那般干净湛蓝的天。


    但吃饱了饭,她虽然对未来依旧迷茫,但却短暂的让她变得更有安全感了。


    那种短暂的安全感,足以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昏昏欲睡。


    马车晃晃悠悠中,她竟然真的睡着了,她的身上不再是湿哒哒地永远带着逃亡的雪水,而是变成九儿在一旁温着茶炉,那值千金的茶香预告着春天来临的万物复苏,带着勃勃生机往她的鼻腔里钻。


    等她醒来后,才发现马车里竟然煮着一壶茶,茶香袅袅盘旋在马车上端。


    她忙擦了嘴角的口水,学着从前母亲教过的样子做得端端正正的:“先生雅兴。”


    马车本是颠簸的,但煮茶斟茶的人却坐的意外的稳当,他似乎习惯用左手,孟知微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说用左手的人早慧。


    她虽不懂朝政,但父亲兄长谈话时她也听得一二。原先父亲是不愿意兄长去解孤上的,因为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党派相争严重,便是这位先生一路辅佐他上位。夺嫡之路凶险无比,权臣弄术,父亲是清流,自然不愿意与他过近。


    直到这位天子少师弃了京城的一切自愿入到这解孤山,朝堂上才流传出他已身患顽疾,不再参与世事的消息。他只愿做个有教无类的教书先生,探讨儒学,研读孔孟,圣上留不住他,也就只给了一个名誉官衔,不掌实权。


    孟知微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他清风朗月,似乎不像是父亲所说纵横捭阖的权臣。


    桌面上的置水声打断了她遥远的想法,她望了望送到她身边来的水杯:“多谢。”


    “只是粗茶。”


    她微微抿了一口,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但入口清冽,又不过分清爽,不高不低的水温恰好驱散她身上的温度。


    “解孤山后山孤僻偏远,寻常之人不会上来,你入夜后就住到后山的竹屋,那儿还算干净,只不过我房中未有女仆,还得委屈孟三小姐了。”


    “岂敢劳烦先生。”孟知微连忙放下茶杯来谢,“有容身之所已得先生大恩,小女子已经无以为报了。”


    他便盘腿而坐,不再有言了,徒留矮桌上那壶茶飘着白气,逐渐变冷,甚是可惜。


    孟知微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不知道他是在闭目还是睁着,她试探地问到:“先生,您不喝茶了吗?”


    “夜深难眠。”


    是吗?


    她倒是有些回味这种甘醇。


    “我可以喝吗,我不会睡不着。”


    “嗯。”


    于是孟知微便拿过茶盏,但她似乎把一切都想的太容易了,马车颠簸,她手里的茶壶的口怎么对都对不上那茶盏,模样很是滑稽。


    似乎是一声很轻很轻的笑,轻到孟知微都感觉到自己出现了幻觉,而后她手中的茶壶被对面的人拿过。


    那水流一气呵成,盘成一个温柔的漩涡,卧在茶盏里。


    “为何这茶壶在您手上更听话些?”


    他重新卧了两个茶盏,有条不紊地左手握着茶壶,给另外两个也倒满:“手熟罢了。”


    三个茶盏都满了,他朝向她,问她:“可够了?”


    “够了够了。”孟知微带着失礼的窘迫。


    待到她把三个茶盏的茶都喝完了后,马车已经停在了解孤山的庭院前。


    孟知微一下车,观展就过来:“孟三小姐,属下为您引路去后山休息。”


    孟知微望了望已经前面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后山其实不远。


    解孤山的整体院落建筑没有她之前在梅园那一片好,但一到夜里,前厅到后院都点满了昏黄的烛火。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那位先生的眼疾,这里的烛火更为柔和。


    竹屋外头的牌匾写着“墨居”二子,推开门,空气里是淡淡的墨香混着梅香,还有一些微不可察的药香,让人顿时就心神安宁。


    炉碳盆里燃着银炭,微小的霹雳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山里显得却明显。


    一张软塌,足够厚的被褥,以及色彩雅致的男款的换洗衣衫是那个叫做追风的少年拿过来的。


    他极为不舍,大约是没有穿过的爱物。


    久违的一间温暖的房间和一个能让人安眠的夜,像极了从前她无忧无虑的日子。


    孟知微望着窗外纷扬的大雪,没想到以前觉得稀松平常的日子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种奢侈。


    她躺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起来,从自己的衣衫底下把母亲的那把短剑拿出来。


    灵活机关一摁,刀剑出鞘,她细细地擦拭着,靠近炭火,让火光的灼热驱走那些污人的血。


    ——


    第二天一大早,追风刚起打开院落的门,伸懒腰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院门口比他的脸还干净。


    院中那人穿了那身他之前因为没舍得后面窜个子就穿不上了的衣服,拿着把大大的扫帚,手脚并做的在那儿扫雪扫得勤快。


    一起惊讶的还有饿着肚子过来讨早饭的唐子玉,他折扇都还没有打开就被这院落里的景象吓到,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前了。


    还是孟知微先与他打的招呼:“唐阁主好。”


    唐子玉讪讪:“孟三小姐?你怎么在这?”


    孟知微:“知微家中遭难,亏得先生援手,让我暂住解孤山。”


    唐子玉点头:“原始如此。”


    而后他眼神又落在她的扫帚上,又问她:“这院落的雪都是你扫的?”


    孟知微点点头:“是!唐阁主以为比起修剪梅园,如何?”


    唐子玉伸出大拇指:“大刀阔斧,骨骼惊奇,孟三小姐实非一般小女子。”


    就是说她干得好。孟知微得了夸奖,扫得更勤快些。


    唐子玉匆匆走进庭院,眼见亭子中摆了一桌早膳,温淮川正蒙着眼纱在那儿吃饭。他二话不说夺过一碗清粥,舀了几口连连摇头:“你宅中食物怎还如此这般难吃。”


    温淮川却不紧不慢:“那你还不是隔三差五都来。”


    唐子玉嫌弃地看了一圈桌面上的吃食,最后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张胡饼,他看着院落里忙碌的声音,又问他:“你怎么把她给弄回来了。”


    “路上相遇,实为巧合。”


    唐子玉:“你可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吃胡饼:“我可听说了,禁军在孟府搜出与孟大人与弥伽族议政大臣的往来信件,内阁联合朝中众臣再三上奏,即便你那位学生再有心保老臣,人证物证俱在,这铡刀也不得不落下。”


    面前的男子只是重复着舀粥的动作:“你打听这么多,就不怕引火烧身。”


    唐子玉切了一声:“你把这孟堇带回来,你都不怕引火烧身,我怕什么。”


    他说完又伸长脖子看向院落里的人:“这孟三小姐不通女工,不善诗书,但也不是一无所长,比如她扫地,就扫的蛮好。”


    温淮川:“她大约是住在这儿难安。”


    唐子玉看了看眼前倒茶说话的人,若有所思,又转过去高声叫到:“孟三小姐,别扫了,过来用早膳。”


    孟知微远远听到,转头说到:“谢谢唐阁主,我已用过了。”


    “用过了,起的这般早?”唐子玉倒是有些惊讶,他侧身看向温淮川,“这孟三小姐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面前的人却没接他的话题,放下茶盏:“我有一事,还得你帮我去查。”


    唐子玉:“稀奇,难得还有你问我事时候。”


    他抓了一把餐桌上的果脯:“我百晓阁的‘鸽子’通晓世事,可是千金难求。”


    温淮川:“前年你从我这儿拿走的一只山参,去年我院子丢的两坛桂花酿,还有前些日子孟三小姐因为贪看你的梅花跌落滑碎的三块青瓦,都可以一笔勾销。”


    唐子玉闻言咬了咬牙:“山参美酒也就算了,三块青瓦你记到现在!”


    温淮川:“那青瓦纹路对称,手制遗品。”


    唐子玉:“明明就是你自己活的泥!”


    “那也是手制孤品。”


    唐子玉:……


    “一毛不拔!你简直一毛不拔!”


    温淮川:“莫不是我要问之事,你唐阁主查不出来。”


    唐子玉:“笑话!全天下就没我不知道的事。我倒要听听是何事!”


    温淮川这才给倒了一盏茶,推到唐子玉面前:“我有一故交,他有一爱物,是十六个青白色菩提串子做成的手串,那菩提成色极好,避光时是天青烟雨色,见光时是夜明月白色,是极为难得的物品。”


    唐子玉:“这么难得的东西,我倒还是有兴趣,你上次见它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


    唐子玉:“十年前的东西你让我去寻?”


    他满脸不悦:“再者,你什么时候有了十年的故交了,我自认为与你亲近,却是三年五载不过也刚够形容。”


    温淮川:“东西我已经寻到了。”


    唐子玉挥了折扇:“寻到了你还与我说什么。”


    温淮川却看向庭院里卖力打扫的人,缓缓地说出一句:


    “我想知道是不是。”


    唐子玉:“什么是不是?是什么?”


    可温淮川确没有说话。


    “哎,温淮川?温确?”


    ……


    身边的人说的什么逐渐在耳边远去。


    屋檐融雪,簌簌入苍茫。


    是与不是?


    这便是他在世间,唯一放不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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