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上都是高低不平的石子,这一拐马车的后车轮子崩了两个,马车失去了中心,连人带车滚到山坡底下去了。
这一滚,朱家公子连人带车地消失在山脚下。
听闻那朱公子被朱家找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地摔成了个猪头,是走到哪儿都要被人捂嘴笑到哪里了。
唐子玉知道这事后,栓了两瓶酒,又去了风月堂。
他笑着摇摇扇子:“哎,我说你们师徒啊,是各有各的损法,你前脚就让人故意透露消息给小皇帝这朱骁在你这儿闹事,后脚你家小狐狸就问我要了那带机关的车轮子。”
温淮川提起这事也只是摇头:“我到不知,飞虎飞龙已经为她所用了。”
话
唐子玉:“这么好的稀有马匹,自然通人性,被你这样圈在山里岂不可惜,话说回来来,谁都知道钟离家覆灭后,中原可就再也找不到这种品的马,你这儿不仅有,还养了两匹,也不怕招摇?”
唐子玉说话间探寻地去看面前的人的表情,谁知蒙眼而坐的人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是天子老师,有两匹雪域奇马又有什么奇怪的。”
唐子玉:“有雪域奇马不奇怪,奇怪的是今日朝堂上小皇帝把朱家骂了个狗血临头温淮川,打小报告这种事,你从前可不会做的。”
温淮川:“为何你就认准了我?那日这么多人在场,没准是谁多嘴了呢。”
唐子玉:“当今贵妃的弟弟,谁敢多这个嘴?我说,温确,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帮那个庄曜干什么,这个人虽然还算清流,但一无家世,二无党.派,且一根筋轴得很,你帮他他不一定会谢你的。”
温淮川:“我只不过是觉得他打扰清净,没有要帮谁。”
唐子玉也不纠结,打开带来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管怎么说,小孟堇为了报答我的那两个''转弯就散''的车轮子,送了两坛梅子酒给我,也算是孝敬师长了。”
他喝了一口,张开手臂兴致高昂:“好酒!好酒啊!”
温淮川左手也拿过唐子玉面前的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
唐子玉神情跟见了鬼一样:“变了天了,温淮川,你怎么喝起酒来了?”
温淮川:“喝一杯无妨,讲学也结束了,再往后就闭门谢客了,想到这儿,便觉得松快。”
唐子玉稍稍停顿,而后又拿起扇子:“欸,我说,西南药王谷那儿,据说有一味奇药,你不去看看?”
梅子酒入口甘甜,回味清爽,温淮川唇边淡然抹上笑:“留给需要的人吧。”
唐子玉:“你不需要?”
一杯酒入喉后,温淮川就放下了杯盏。
他起身,留唐子玉在身后说:“这就走了,说喝一杯酒就真的只喝一杯啊,你这么克己复礼要憋出病的。温确?温确……”
——
京都朱家。
厅堂里哀嚎一片,朱家家主朱炳拿着根鞭子,一下一下地抽着近乎是趴在地上的人。
朱夫人抱着朱柄的腿声泪俱下:“老爷!老爷!我们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你打死了他我要怎么办!”
“打死才好呢!今日在朝堂上我的这张老脸都给他丢尽了,陛下和太后就差没直说我教子无方了!今天我就是要打得他再也没有爬出去的力气,看他还敢去什么解孤山,温淮川是何人,那是天子老师,你有几个胆子,敢去那里闹事!”
朱夫人:“天子老师又怎么了,我们霜儿还是当今贵妃呢,圣上明面上不好直接偏袒自己的岳丈舅弟,但到底是要看霜儿的面子的,更何况还有太后给她撑腰,你只管低头认错就好了,又何苦真的回家动刑呢,你看看你看看我骁儿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朱骁一听,连忙爬向母亲,屁滚尿流地哭到:“母亲,母亲,孩儿知错了。”
朱老爷子见自己儿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又扬起鞭子。
“他都知错了你还想要怎样!”朱母护在前面,朱家老爷这一鞭子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他气急败坏地丢在一旁,愤愤而去:“慈母多败儿!”
朱母心疼自家儿子,连忙让人搀着回了房。
房屋内摆设尽数奢侈,朱骁躺在床上由着丫鬟上药。
他痛得嗷嗷直叫,骂天又骂地。
“狗娘养的东西,一个瞎子,骑到我头上来,哎呦你轻点轻点啊废物!”他回头辱骂那丫鬟,一旁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仆从叫王四,他看样驱散了丫鬟,亲自来上药。
“爷,您忍着点。”
朱骁躺在床上哼哼:“我真是倒了霉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他话音未落又抬头看向来人,“对了,我让你去查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王四:“爷,您真是明白人,奴才让人看了那车轮子,的确是被人动了手脚。”
朱骁闻言要起来:“谁这么大胆子哎呦……”
他动作大到惊动身上的伤,嚷嚷着又躺了回去,“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本少爷的车。”
“您慢点,您慢点。”王四搀着人躺下,邀功似地说:“奴才想了想,这车子必然是被解孤山的人动了手脚,这仇自然是要报到解孤山身上。”
“又是那瞎子!等我好了我必然要杀上山去!”
“爷!眼下您养病要紧,这事不迟,且奴才还知道一事。”王四压低了声音。
“何事?”朱骁疑惑地看去。
王四:“解孤山有一个小厮,他就在前头白石街上卖梅子酒。您若是不解气,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小人设下埋伏,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夜里将人捉来,给您解气。到时候哪怕解孤山追究起来,死无对证,自然您也不用受着老爷子骂了。”
朱骁点头:“敢惹小爷我,小爷自然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这就去办!”
——
霜降一过,果然就开始下起雪来。
风月堂早早地就把屋里屋外遮得严严实实的了,屋内的地龙火盆都备好了十足十的量。
先生已经鲜少出门了,连这些天的功课都是提早布置好的。
孟知微偶尔经过他屋舍的廊檐,听到里头咳嗽声阵阵的,又见观展大哥一贴一贴的药煎好往里送,也没见有好转。
孟知微起先以为先生只是天气变寒,咳疾严重。只是等到再过了些日子,解孤山下了一场大雪,孟知微早早起来扫雪,却见观展大哥端出来的铜盆里竟然满满地都是血水。
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真的能活下来吗。
孟知微放下扫帚慌忙要进去看,却被追风拦在外面。
观展也来劝她:“小五,站远些。”
孟知微眼睛盯着他端出来的血水,神色慌张:“可先生这——”
观展:“只是看起来吓人些,其实也是惯例,每年冬日发作就是这样的,会好的。”
观展这样安慰道。
一屋子人面色凝重,孟知微不好硬闯,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她转来转去后又停住,回了自己屋里提了几壶酿的最醇厚的酒,急匆匆跑去梅园。
唐子玉在那儿钓鱼,见到来人,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匆匆跑过来的人就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
唐子玉:“小五,你这是做什么?”
孟知微:“求求唐阁主了,您一定有办法救救我家先生的。”
“原是为这事。”唐子玉又恢复成悠然的样子,“你放心,他就是放点血,还没要到死的时候呢。”
什么叫做还没要到死的时候,孟知微着急:“唐阁主,您救救我家先生吧,您救救他,我明年的梅子绝不白拿,我按照市价,不,我按照市价的两倍给您。”
孟知微一直磕头。
唐子玉不忍,把人扶起来:“小五,你也曾是官宦之女,怎可随意朝人跪拜,不符礼法。”
孟知微一抹眼眶里要掉下来的眼泪:“我双亲皆亡,阿姊兄长都不在身边,先生这一年对我恩重如山,如今先生命在旦夕,我还顾全什么礼法。”
唐子玉:“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他叹口气:“罢了罢了,我最见不着人哭了,京都有个药铺名叫悬壶斋,那儿的店主是我的旧相识,你拿着这个。”
唐子玉递出一块玉佩来:“他见了自然就会抓药给你,这药虽然精贵,但救……”
唐子玉话到嘴边改了口:“但不能使他完全康复,只能缓解他的一些症状,让他少受点折磨。”
孟知微连忙道谢:“谢谢唐阁主,谢谢唐阁主。”
她话音都未落,拿着玉佩急匆匆地下山去了,唐子玉望了一眼她留下来的两壶酒,叹口气,摇了摇头。
——
大雪封山,山路难行。
孟知微带着飞虎,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到山下,她乔装打扮了一番,混进了悬壶斋,拿出了唐子玉给她的玉佩,那店家只是看了一眼,语气顿时变得很客气:“您稍等。”
这之后才从里厅拿了药给她。
孟知微以为会有很多,谁知却只是一个拇指大的瓶子,见那样子,里头估计也只能装得下一粒。
她又连夜踏马而归。
寒夜飘雪,风声鹤唳。
孟知微捂紧了腰间的药,谁知刚出了城,恍然间听到身后马蹄追逐过来的声音,飞虎立刻进入警觉的状态。
孟知微直觉不妙,驾着飞虎加快速度,可谁知,从前面的岔路口又过来一波人。
孟知微栓紧马绳调转方向,可谁知,她四面八方早已尽数围了人,她不认识那些人,但看那些人的样子,皆是来着不善。
“束手就擒,别让我们动手。”对面的人厉声说道。
她强压着镇定,把原先藏在袖子里的药瓶,塞进马身上的软垫里,下一秒,她夺过一人手里的剑,混乱中从马匹上摔下来,一群人的刀光剑影瞬间下来,她大声喊道:“飞虎!回解孤山!”
带头的蒙面的人从车上下来,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孟知微整个人被摁倒在地上。
一只带着泥靴的脚踏上她纤细的手腕,她疼地在黑夜里大叫一声,脸颊眼眶圈沾上泥雪,恍惚之间,她看到白色的马匹在风雪中毫不回头地冲出人群。
她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想的是,好在先生的药没有被她耽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