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苇走出院子, 那两个正在说话的夫郎见他出来,假装才看见他,停下脚来打着招呼。
“苇哥儿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个儿才回来的。”陆苇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些话, 看着他们道:“你们刚才碰到蘆哥儿了?”
褐衣夫郎点头道:“对啊。”
说着, 又有意无意看了眼他,“蘆哥儿是回来给他阿爹祭扫的,对了, 还是他家漢子親自陪他回来的。”
陆苇心里冷哼一声, 面上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状似无意地打听着,“那个姓沈的猎户?他的腿不是摔折了吗?瘸着腿陪他来的?”
褐衣夫郎和另一个夫郎互看了眼,都以为陆苇是在说什么夢话,轻嗤了声道:“誰摔折腿了?人家可好着呢,还是趕着骡子车来的,不像某些人,空着手走回来的。”
听出对方话里的嘲意,陆苇暗自咬牙瞪了一眼他, 随后又愣了一下。
沈應没變成瘸子?
怎么可能?
褐衣夫郎接着瞥了眼他,冷笑着又说了句:“头一回见着这么盼着人不好的。”
自从上次被陆苇噎住话后,他的心里便一直憋着股气, 每回都被陆苇奚落, 终于轮到他扬眉吐气了。
陆苇抬着下巴,也轻呵了一声,“我就问问, 怎么了?问问也不行?”
褐衣夫郎还想说什么, 另一个夫郎怕他们真吵起来, 从后面拉了下他, 两人于是朝陆苇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陆苇看了一眼他们走来的方向,思忖片刻后,回头关上院门,朝着河邊的老槐樹走了过去。
老槐樹下,沈應正系着骡子车,陆蘆阿爹的墳茔在小山坡上,骡子车上不去,陆蘆在一旁帮他擦着额头上的热汗。
陆苇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咬着牙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果然和那个褐衣夫郎说的一样,沈應并没有摔折腿,瞧着仍是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沈應没摔成瘸子?
怎么会……
自从成親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夢,难道他梦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沈应的的确确分了家。
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宋生还要考秀才,他还要做秀才夫郎,怎么可能是假的。
一定是他记错了,或许下次,或许下下次,沈应一定会摔折腿變成瘸子,而陆芦也一定会过得十分凄惨。
见那两人有说有笑很是恩爱的模样,陆苇的眼睛似被这一幕刺到,忍不住狠狠甩了下手里的帕子。
而另一邊,陆芦并不知道陆苇已经来过了。
他和沈应提着籃子爬上不远处长满野草的小山坡,鄉下人是没有墓碑的,城里有钱的人家才会刻碑,他阿爹的墳茔就在小山坡上,只有一抔低矮的黄土。
陆芦从籃子里拿出青团,摆放在墳前,沈应在他旁邊点着香烛和纸钱。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阿爹便病逝了,村里的孩童都不同他玩耍,总说他是丧门星,说是他克死了他的阿爹,一看见他便躲得远远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阿爹,而他的阿爹刚生下他不久便离开了他。
他去问爹親,爹親说,他也是个有阿爹疼的孩子,只是他的阿爹睡在那片小山坡上。
爹亲还说,若是他想阿爹了,便去小山坡上看看,风吹着野草摇晃的时候,便是他的阿爹在同他说话。
之后每回受了委屈,他都会一个人躲来这片小山坡,和他睡在黄土里的阿爹说话。
陆芦烧着纸钱,眼圈微红,看着面前低矮的坟茔缓缓道:“阿爹,我已经成亲了,他叫沈应,是个猎户,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沈应轻抚了下他的后背,也跟着说道:“阿爹放心,我会照顾好陆芦的。”
陆芦扭头看了眼他,眸子里一片湿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忽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沈应见了,连忙小心擦着他掉下的眼泪,将他搂过去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放柔了声音问道:“没事吧?”
陆芦摇摇头,过了会儿才平静下来,眼圈仍泛着微红,“没、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说着看向面前的坟茔,“爹亲说,阿爹是家鄉遭了难逃来这里的,阿爹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的名字念作陸陸,所以阿爹给我取了个小名叫陸陸。”
陆芦抿了下唇,用微润的眸子看着他道:“我刚刚听错了,以为……你在那样叫我。”
可他的阿爹很早就去世了,他从来没有听过阿爹这样叫过他。
沈应抬手拭去他仍挂在眼角的泪珠,温声道:“陸陸,以后我也这么叫你。”
从沈应口中听见这个亲昵的称呼,陆芦却莫名有些局促,收住眼泪别过脸去,耳朵蓦地爬上一抹绯红。
祭扫完,他们提着篮子离开了这片小山坡,转身时,陆芦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小山坡上,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陆芦爹亲的坟茔在一塊田地里,和小山坡离了很远一段路,去的路上,他跟沈应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阿爹去世后的第二年,爹亲娶了个后夫郎,也便是他现在的后爹何小满。
后爹在爹亲面前待他很好,私下里却总是打他骂他,掐他身上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他不想让爹亲担心,所以从来没有对爹亲说过。
直到有一天,爹亲无意中发现了他手臂上的掐痕。
他仍记得那天天色阴沉,爹亲和后爹因为他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爹亲去了地里干活,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天,爹亲出门后下起了大雨,洪水漫过河流,淹没了田地,他的爹亲也被淹没在了洪流里。
那天夜里雷雨交加,他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看着里正带着村子里的人将他爹亲抬回来。
他的爹亲闭着双眼,浑身冰凉,自那之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看过他,也自那之后,每逢雷雨夜,他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他,爹亲便不会同后爹吵架,也不会一怒之下离开家门,更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都是因为他。
爹亲去世后,后爹彻底露出真面目,不再像从前那般演戏,而是对他变本加厉,说是他害死了阿爹和爹亲,还说他是个丧门星,誰碰上谁倒霉。
他曾想过追随他爹亲而去,可他的阿爹和爹亲在梦里告诉他,让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纳征那日落水时,他呛了水险些窒息,原以为自己就快要见到阿爹和爹亲了,却不想,在他放弃的最后一刻,沈应跳入水中救起了他。
河里的水又冰又凉,沈应的胸膛却是那么温暖。
一如此刻。
沈应听完抱了下他,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以后有我在,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陆芦回抱着他,也说了一句,“我也是,永远不会离开你。”
从陆芦爹亲的坟茔前离开时,天色愈来愈沉,乌黑的云层在头顶慢慢聚拢,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两人回到老槐树下,解了骡子车趕回去,行至中途,天上果然下起雨来。
四周都是水田,没有避雨的地方,沈应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陆芦身上,拉着辔绳赶着骡子车。
“一会儿我们走小路回去。”沈应说着拉紧辔绳催促,“二倔,走快点。”
陆芦嗯了声,将沈应脱下的外衣举起来,一起遮挡在他们头顶。
与此同时,水塘村村口。
沈穗刚割完草,天上陡然下起大雨,这里离沈家还有一段路,她只能赶忙去找躲雨的去处,摘了张荷叶顶在头上,背着背篓跑向村口的大树。
平日这里是那些大娘婶子们最爱讲闲话的地方,因着下雨,方才还坐在石头上唠嗑的几个大娘都急匆匆赶回了家。
这几日冯香莲不准她出门,以至于家里的鸡鸭好几天都没有草吃,于是今个儿冯香莲又催着她出来割草。
沈穗正抖着衣裳上的水珠,迎面忽然跑来了一个避雨的漢子,也跟着一塊儿躲在大树底下。
汉子生得黝黑高壮,像在哪里见过,又瞧着有些眼生,不像是他们水塘村的人。
沈穗不敢多看,连忙缩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脚,雨还在下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旁边的汉子这时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抖了下肩膀,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眼。
汉子身上的衣裳好似全都被雨淋湿了,脸上淌着雨水,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扭头看了过来。
沈穗连忙收回了眼,犹豫了片刻后,摸出身上唯一的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她不敢靠前,只轻轻抬了下唇问道:“你……要不要擦擦?”
汉子看了眼她,面前的姑娘背着背篓,看上去又瘦又弱,眼睛却是十分清亮。
他愣了一下,才接过递来的手帕,说了句,“多谢。”
而另一边,陆芦和沈应回到草屋时,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连遮挡在头顶的外衣也湿得能拧出水来。
他们来不及去江家还骡子车,先把二倔牵去了草棚,两只母鸭还在小水塘戏水,几只公鸡母鸡自个儿回了鸡笼里躲雨。
进了里屋,两人分别換下身上湿透的衣裳。
解衣带时,陆芦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背对着沈应慢吞吞脱着外衣,沈应则两三下褪掉了里衣,面朝着他露出宽阔的胸膛和紧实的腹肌。
沈应看出陆芦不自在,把湿透的里衣扔在一边,光着膀子走出去:“你先換身干的衣裳,我去烧水。”
淋过雨后,要赶紧喝碗濃濃的姜汤,或是用热水冲洗一下,以免受凉染上风寒。
虽是白日,外头的天却跟傍晚似的,阴沉沉的,雨势比先前小了些,湿漉漉的雨雾浸润在山谷间,将山林洗成一片朦胧的青绿。
沈应烧好热水,提着木桶倒入浴桶里,扭头看时,陆芦正用布巾子擦着头发。
他的头发也湿透了,只能取下发簪,解开挽着的发髻,将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用布巾子慢慢擦着。
沈应头一次见到陆芦散发的样子,墨发衬得他的肌肤愈加白皙,令他一时看入了神。
陆芦察覺到沈应在盯着自己,抬眸看去,不小心瞥见沈应后背的抓痕,红了下脸,垂着眸子问他:“水烧好了?”
沈应回过神嗯了声,看着他微滚了下喉结,默了会儿才问了句:“你上回说一起洗,还作数吗?”
听到这话,陆芦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脸颊比方才更红了,片晌后很轻地点了下头。
雨仍淅淅沥沥下着,像一层轻柔的薄纱笼在山间,轻风捎来一丝微润的凉意。
屋内却是一阵燥热,浓烈的兰花香气弥散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
浴桶里的水不停晃动着,湿润的长发浮在水面,陆芦趴着桶沿,脸颊酡红,双眼迷蒙。
沈应在身后扶着他,凑到他的耳边,压着嗓子低声道:“陸陸,坐下来。”
【作者有话说】
“陸”是“六”的大写,所以陆芦的小名也叫六六![狗头]
第32章
浴桶雖能容下两人, 但到底狭窄了些,陸蘆只能坐在沈应怀里,洗到后面, 浴桶里的水洒了大半。
連几时睡下的, 陸蘆也记不清了,只迷迷糊糊中,沈应把他从浴桶里抱出来, 裹着一塊布巾子抱到床上。
许是太过昏沉, 那一刻, 他竟連害羞也忘在了脑后,等到翌日醒来,才忽觉一阵面红耳赤。
陸蘆是被窗外的天光刺醒的,淡淡的兰花香气仍浮在床帐间,想起昨日在浴桶里做的事,羞红了脸埋在被子里。
所幸做那事时雖是白日,但外头天色阴沉,又下着雨, 昏暗的光线与傍晚无异。
沈应端着蒸好的蛋羹进屋,陸蘆仍躺在床上,全身的骨头跟散过一般, 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知道他已经醒了, 沈应仍是放轻了脚下的步子,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叫他起来吃蛋羹。
自从昨日回来后, 整整半日陆芦都未曾进食, 又被折腾了那么久, 肚子早就饿了。
沈应扶着他靠着床柱, 拿起调羹,作势要親自喂他。
陆芦对他这般親昵的举动还是不太习惯,耳廓微微一红道:“我自己来就行。”
沈应于是给他端着碗,只把调羹拿给了他。
陆芦的头发仍披散着,昨晚在他睡着后,沈应为他擦了许久,此刻正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沈应一边看他吃着蛋羹,一边拂起他柔软的发丝,轻轻为他拢在耳后。
陆芦看了眼明亮的窗外,早上睡得昏沉时,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响动,这会儿想起来顺道问了句,“今早外头怎么了?”
沈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道:“许是昨晚雨下得太大,靠近草棚的土牆被雨水衝塌了一處。”
他说着又道:“不过不碍事,等过两日我便去山上寻些石头,正好把土牆推了重砌,另外再去找木匠做一扇木门。”
他原本想的是等盖柴房的时候再推掉重砌,没想到土牆这么快便被雨水衝塌了,所幸鸡鸭都关在笼子里,没有从草棚里跑出去。
陆芦听他说完,跟着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砌。”
沈应却是目光温柔地看着他道:“你的身子还不舒坦,等歇息一日再说。”
陆芦闻言,低下眸子,微微红了下脸。
他哪里想到,浴桶里也能做那种事,以后可不敢再跟沈应轻易提了。
早上雨停后,沈应出了一趟门,去江家归还了借来的骡子车。
听林春兰说,昨日村里有人找赵屠户来杀猪,留了半扇猪肉自家吃,又在村里卖掉了半扇。
林春兰去看杀猪时,顺道买了两塊板油,早上沈应去的时候,也给了他一块,让他拿回来熬猪油。
沈应去完江家,还去找了趟村里的扎纸匠,另买了些香燭纸錢,前日他说好了,要带陆芦去看看他阿娘。
待陆芦吃好蛋羹,沈应让他躺床上继续歇着,将碗拿进灶屋,提着篮子里林春兰送的板油去熬猪油。
午后又下起了小雨,两人都待在家里,沈应在陶罐里放了几粒花椒,把熬好的猪油舀进去,放在一边由它慢慢凝固。
熬完的猪油渣焦香酥脆,沈应盛了小碗,撒了点细盐拌匀,给堂屋门口的陆芦端过去。
陆芦闲不住,早在沈熬猪油时,便从床上起来了,正坐在屋檐下给做好的鞋子收着边。
见他手上没空,沈应拿了块猪油渣送到他嘴边,陆芦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吃进嘴里。
沈应一边喂他一边吃,两人不一会儿便分着吃完了小碗猪油渣。
等到次日天放晴了,沈应才带着陆芦一起去给他的阿娘祭扫。
他阿娘就埋在屋后的山上,和草屋离得虽然不遠,但也要走上一段曲折小路。
上山的途中,沈应也跟陆芦讲了一些过去的事。
他阿娘本是青湾村的,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后来他的外祖父相中了念过书的沈文禄,他阿娘便和林春兰一起嫁来了水塘村。
他阿娘嫁到了沈家,林春兰嫁到了江家,两家本就离得近,因着她们的关系更是常有来往。
他剛出生不久,他的外祖父便因病离世了,第二年,他的外祖母也紧随其后而去。
双親接连病逝,许是深受打击,加之伤心过度,没过两年他的阿娘也病倒了。
那时他才四岁,剛到记事的年纪,起初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但他阿娘舍不得抓药吃,总想着捱过去,把錢留着给他爹沈文禄考秀才,之后便病得越来越重。
刚开始还能在院子里走动,到后面根本下不了床,等到林春兰送她去找城里的大夫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亲眼看着他的阿娘躺在床上吐血而亡。
而在他阿娘病逝后没多久,还不到一年,他爹沈文禄便很快娶了个续弦,也便是他现在的后娘冯香莲。
也正因如此,林春兰觉得沈文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自那以后,江家便和沈家没了来往,唯独对沈应颇为照顾。
下过雨的路面仍是湿漉漉的,山林里的空气却是十分清新。
水珠沿着叶片的茎脉自叶尖滴下来,砸在林中的落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陆芦跟着沈应来到他阿娘的墳前,和他阿爹的墳茔一样,眼前只有一抔低矮的黄土,四周长着茂盛的野草和高大的树木。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遠远眺去,还能看见他们在山脚下的草屋。
沈应蹲下身,从篮子里拿出香燭纸錢,陆芦和他一起烧着纸钱,将点燃的香烛插在墳头。
坟前有纸钱烧过的痕迹,想来是林春兰已经来过了,每年清明,林春兰都会来给他阿娘祭扫,她常说,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要和他阿娘做一对亲姐妹。
祭扫完,两人站在坟前,看着纸钱慢慢烧为灰烬。
沈应对着坟茔缓缓道:“阿娘,我已经成亲了,娶了一个夫郎,他叫陆芦,是我喜歡的人,你若是还在,一定也会很喜歡他。”
陆芦扭头看了眼沈应,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沈应知道他是在安抚自己,反过去牵住他,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从今以后,他们便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从坟前离开后,沈应又带着陆芦去看了乌豆,乌豆埋在另一處,只有很小的一抔土,四周垒着石头,是沈应亲手垒的。
他们也给乌豆烧了纸钱,另外在林子里摘了些野花放在石头上。
摘野花时,陆芦无意中看见长在鬆枝上的鬆花,眼睛頓时一亮,“这里竟然有鬆花。”
在他的面前,是一棵又高又大的鬆树,地上落着被风刮下的松针,淡黄色的松花一簇簇长在枝头,等到秋天的时候,树上还会结出松果。
沈应走过去道:“怎么了?”
陆芦回头道:“我那日和槐哥儿想着做松花粉馅儿的青团,可在前山寻遍了也没瞧见松花。”
没想到乌豆的坟旁便有一棵松树,树上的松花还长得这般好,就好似乌豆送给他们的赠礼一样。
前几日陆芦跟榆哥儿说好了,等沈应做工完,他们便一起去他阿爹家里捉只小狗崽。
乡下人去捉猫崽狗崽都是要送东西的,有的送糖,有的送盐,还有的送一包自家做的糕饼。
那日江槐送来的糯米粉还余下半袋,正好可以摘了松花做松花金团,等明个儿捉小狗崽的时候送去。
于是,两人开始摘树上的松花。
沈应个子高,站在前面,伸手拉下松枝摘着松花,陆芦提着竹篮在他身后,将他摘下来的松花小心翼翼放进篮子里。
这两日才下过雨,花粉被雨水冲散了些,松花不如前几日开得好,但用来做松花金团已然足够了。
摘完松花,他们又去摘了些艾草。
松花金团和青团一样,都是用艾草和糯米粉做的,不同的是,松花金团的表皮也要裹上一层松花粉。
两人摘完下山,陆芦先去找了个竹筛子和木盆,把竹筛子放在木盆上,接着将篮子里的松花倒在上面晾晒,晒干的松花更好收取花粉。
若是有红豆,还能做松花糕,一层松花粉,一层红豆沙,再加上一层糯米粉,听说吃起来味道也很是不错。
趁着晾晒松花这会儿,陆芦进了灶屋,去做松花金团的表皮,和青团一样,需要先把艾草熬煮后捣成糊,和糯米粉一块儿揉成青绿色的面团。
而沈应则是扛着锄头去挖土墙,土墙已经塌了一处,索性直接全部推掉,等去山上找了石头,再和着泥巴砌成新的院墙。
待松花差不多晒干,陆芦也揉好了面团,接下来是做松花金团最重要的松花粉,要把花粉全筛下来,只收取松花上淡黄的粉末。
沈应挖了一半土墙,洗了个手也来帮忙。
陆芦不停抖动着竹筛子,筛掉多余的杂质,将花粉过滤到木盆里,沈应在旁边挑着掉在花粉里的松花鳞片。
陆芦边筛着花粉边道:“我方才看见山上的槐花开了,等下回上山的时候,我去摘些回来做槐花麦饭。”
“做槐花粉也不错,不过还得等上一段时间,要等长出了槐米才能做。”
“对了,等砌好了墙,我们还可以在墙上种些花,我上回和槐哥儿摘野菜,在山上看见了一大丛开着花的金樱子。”
沈应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他喜欢听陆芦说着自己的打算。
陆芦说完,发现他没吭声,默了下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沈应看着他微勾了下唇:“我听你说,还有呢?有没有想好种什么花?想种金樱子?”
听他这么问,陆芦认真思索起来:“唔,还没想好,等去山上找石头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看看。”
沈应笑着应了个好。
他挑着松花的花杆和鳞片,指尖不可避免沾上花粉,见陆芦正出神想着,在他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陆芦先是一頓,回过神后,也用沾着花粉的手指戳了下他。
两人玩闹起来,互相在对方脸上戳着,这时,沈应趁着陆芦没注意飞快地亲了下他眉心的孕痣。
陆芦顿时愣住,反应过来后脸色蓦地一红,小声说了句:“还在外面呢。”
第33章
这日, 榆哥儿正好得闲,陸芦叫上他,提着做好的松花金团, 和沈應一起去青湾村捉狗崽。
至于江槐, 他回去问了林春兰,林春兰说家里已经有黄豆黑豆了,等过几年再挑一只, 暂时便不养狗崽了。
沈應阿娘的娘家便是青湾村的, 沈應又常去老郎中那儿买草藥, 因此对青湾村十分熟悉,不用榆哥儿在前头引道也认得路。
榆哥儿本姓桑,家住在青湾村的东面,他们还走在田埂上,便能看见不远处几间稻草盖的草屋。
草屋前有个院子,院子四周是一圈黄泥夯的矮墙,门口正对着大片碧绿的稻畦,稻子已经抽了穗, 微风拂过,绿浪翻滾。
因为提早和家里说了这事,桑家阿爹今日没有下地, 而是在家里等着他们。
榆哥儿一家四口人, 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也是个哥儿, 瞧着才十二三岁, 看见回来的榆哥儿, 远远便在门口喊着哥哥。
待他们迈进院子, 桑家阿爹随即吩咐他:“梓哥儿,去屋里拿几条凳子来。”
梓哥儿接过榆哥儿帶来的豆腐,听见阿爹吩咐連忙轉身进了屋。
桑家院子西边是间柴房,东边有棵榆钱树,地上却不见一片落叶,打扫十分干净,一看便是手脚勤快的人家。
知道他们是来捉狗崽的,桑家阿爹热情地招呼着,还给他们沏了一壶热茶。
“榆哥儿他爹亲去地里干活了。”桑家阿爹给他们倒着茶水道:“这是我摘了四时草沏的四时茶,帶着甜味,正好走了一路解解渴。”
陸芦说了声謝謝,端起陶碗喝了口,碗里的茶水果然带着一丝微甜。
他眼睛微微一亮道:“好喝。”
桑家阿爹听了,笑着道:“好喝一会儿拿些回去,正巧我前阵儿摘了不少。”
陸芦又道了声谢,喝完放下陶碗,提起装着松花金团的篮子。
昨日做好后,他在篮子里鋪了几片干净的芦叶,将一个个裹满松花粉的团子放进去,又在上面盖了块薄布。
陸芦先给了桑家阿爹,接着给了榆哥儿和他身旁的梓哥儿,“这是我和沈應做的松花金团,给你们带了些来,不知道吃着怎么样,正好叫你们嘗嘗味儿。”
梓哥儿有些害羞地拿了一个,看着陆芦小声说道:“谢谢芦哥哥。”
桑家阿爹却是不客气,拿起松花金团便尝了一口,看了眼里头的馅料道:“这是山里摘的松花粉吧?芦哥儿手可真巧,这团子吃着又软又糯,还不粘牙。”
榆哥儿也跟着说道:“味道真不错,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松花金团。”
陆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抿着唇笑了笑。
他们正聊着,两只一黑一白的小狗崽这时从柴房里挤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一条毛发黑白相杂的大狗,看着像条母犬,应当便是那两条小狗崽的狗媽媽。
几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桑家阿爹扫了眼跑出来的小狗崽道:“前日榆哥儿跟我说了后,他小叔来捉走了一只白的,还剩下两只,你们瞧瞧,喜欢哪只挑哪只。”
陆芦看着身旁的沈应,沈应也看着他,说道:“你来挑。”
白的那只小狗崽跑在前面,直奔盛着狗食的木槽而去,两只前爪全搭在木槽上,胖乎乎的身子占了大半。
黑的那只小狗崽慢了一步,吃不到狗食,嘤嘤叫唤了两声,回头看向坐在柴房门口的狗媽媽。
狗妈妈只是看着它们,没有上前,听见它的嘤嘤声,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黑的那只小狗崽一边嘤嘤叫着,一边左右看了看,朝那只白的小狗崽挤了挤,好不容易挤动了,突然啪叽一下,圆滾滚的身子没站稳,往木槽一旁翻了过去。
狗妈妈似是看不下去了,起身上前在它身上嗅了嗅,桑家阿爹冲狗妈妈招了下手,狗妈妈很快又扔下面前的小狗崽,朝桑家阿爹走了过来。
待狗妈妈走了,陆芦这才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那只黝黑的小狗崽,小狗崽又嘤嘤叫了声,往他的手心里蹭了一下。
面前的小狗崽虽然浑身黝黑,四只狗爪却全是白的,就像从雪地里踩过一样。
陆芦摸着它的头,扭头对沈应说道:“就这只吧。”
长得有点像乌豆。
沈应点头说了个行,也蹲身摸了下它,“胆子虽小了点,但也是条好狗,练一练就行了。”
陆芦于是接着对桑家阿爹道:“阿嬷,我们就捉这只了。”
榆哥儿见了,笑了下道:“我便猜到你们会捉这只。”
他们谢过桑家阿爹和榆哥儿,抱着小狗崽便准备回去,桑家阿爹留他们吃飯,他们没留下来,院子的土墙还没挖完,家里还有不少事要忙。
走的时候,桑家阿爹给他们拿了些曬干的四时草放进篮子里,叫他们拿回去泡茶喝。
榆哥儿没同他们一道走,正巧回了趟桑家,他阿爹也没去地里,便留了下来吃午食。
離开桑家后,沈应带着陆芦又去找了老郎中,老郎中就住在青湾村村尾,既然来了,便顺道过去看看。
快走到竹篱笆前时,见陆芦一路抱着小狗崽,沈应问道:“手酸不酸?要不我来抱会儿?”
陆芦摇了下头:“没事,我抱着就行。”
走时桑家阿爹说借他们一个背篓,他们想着離水塘村也不算远,便没有要,就这么抱着小狗崽便走了。
小狗崽眼睛又黑又亮,头一次出远门不敢动,乖乖缩在陆芦怀里,只眼珠滴溜溜轉着东张西望。
到了老郎中家,老郎中正在篱笆前翻曬草藥,院子的空地上摆放着几个竹制的晒架。
看到是他们夫夫二人,老郎中率先出声问道:“上山打猎回来了?”
沈应嗯了声:“回来一阵儿了,在山里挖了一株野山参。”
老郎中道:“是几片叶子的?”
沈应道:“五片叶子的巴掌。”
“那还不错。”老郎中接着看了眼他身旁的陆芦,余光掠过他怀里的狗崽,“去桑家捉的小狗崽?”
陆芦点点头。
上回买的乌头汁还没用完,沈应这次来是为了带陆芦来看看的。
“劳烦您再给我夫郎瞧瞧。”沈应道:“要不要再抓些什么草药。”
老郎中于是让他们跟着进到屋内,叫陆芦在案桌前坐下,陆芦放下狗崽,伸出手腕,老郎中给他把了把脉。
“脉象比上次平稳,尺脉有力,不浮不沉,气色瞧着也红润了许多。”老郎中说着话锋一转,“不过……”
沈应忙道:“不过什么?”
老郎中打量了眼他们二人道:“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他到底身子骨弱,还需要多养养,过急易亏虚,就算有了身孕,日后也难生养。”
沈应听他这么说,很快便明白了,这是叫他们在那事上不要太过频繁。
而陆芦在听见身孕两个字后,却是不由地耳廓一热。
哥儿不易有孕,虽然这些日子他和沈应总做那事,可也从未想过怀孕一事。
沈应清了下嗓子,点头道:“我知道了,那还需要抓药吗?”
老郎中松开陆芦的手腕道:“不用,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多给他吃些蛋和肉,補補身子就行。”
沈应说了句好。
因是本就相识的熟人,又没抓药,老郎中没收他们的诊钱,两人把脉完,便作别老郎中回了水塘村。
一路上陆芦都抱着小狗崽没松手,直到回到草屋,才把怀里的小狗崽放在了地上。
小狗崽见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转着眼珠四处打量着,小水塘里的母鸭嘎嘎叫了两声,险些把它吓了一跳。
陆芦进屋给它盛了碗米汤,放在它的面前,小狗崽起初仍是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凑到碗边嗅了嗅,被陆芦瞧见,又立马从碗里抬起头来。
看出它有些害怕,陆芦没有一直瞧他,转而拿着发酵好的豆渣和麦麸去喂水塘里的小鸭子。
清明过后,天气回暖,小鸭子的翅膀长出了不少羽毛,今早出门前,他们連同母鸭一块儿撵去了小水塘里。
等陆芦喂完回来再看时,碗里的米汤已经被小狗崽舔光了,似是邀功一般,小狗崽还冲着他摇了摇尾巴。
陆芦摸了下它的头,拿起地上的碗,又用那日熬的猪油渣拌了些剩飯喂给它。
而院子里,回来后,沈应便扛起鋤头继续挖着土墙,将泥巴堆在院子外,等土墙挖完,还要把木栅栏也一并拆了。
喂完狗崽,陆芦从草棚里拿了一把稻草,坐在屋檐下编着狗窩。
小狗崽比刚才熟悉了些,吃完狗食来到陆芦身旁,先是观望了一下,随后再慢慢靠近,凑在他的脚边轻轻嗅着。
陆芦编着狗窩,问正在挥着鋤头的沈应:“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沈应停了下锄头道:“你来取就行。”
陆芦于是思忖起来,看向脚边咬着稻草的小狗崽,“黑团?黑蛋?黑崽?”
喊到黑崽时,小狗崽停了一下,松开咬在嘴巴里的稻秆,偏过头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陆芦,朝他不停地摇着尾巴。
陆芦又喊了声黑崽,小狗崽像是听到他在叫自己,在陆芦面前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尾巴仍在摇晃着。
陆芦见了,不由抿唇一笑,柔声说道:“那以后你就叫黑崽了。”
他说完又抬头去问沈应:“你觉得怎么样?”
沈应点头:“好,以后就叫它黑崽。”
不到半日,黑崽便和陆芦熟悉了,像一条小尾巴似的,不管陆芦做什么,都跟在他的身后,就连用晚食的时候,也跟着他趴在桌下。
土墙还没砌好,陆芦担心夜里黑崽从院子里跑出去,于是把编好的狗窝放在灶台后,让黑崽晚上睡在灶屋里。
眼下气温已然回升,不用保暖,他因此没有在狗窝里鋪上稻草。
睡觉之前,陆芦仍是有些不放心,端着油灯又去灶屋偷看一眼,见黑崽乖乖蜷缩在狗窝里,这才放下心来,关上门回了里屋。
里屋内,沈应铺好被褥,两人熄了灯躺上床。
躺下后,沈应道:“过几日我还要进山一趟,赶在收稻子前再猎些野物,等明日我就去山上找石头,到时候叫大松来帮忙,早些把院子的土墙砌了。”
陆芦听着他的打算嗯了声,也跟着说道:“草棚里养着鸡鸭,黑崽总不能一直睡在屋里,等砌好了墙,我再在墙边给它搭个狗窝。”
自从捉回小狗崽后,他满脑子都是小狗崽,几乎每句话都不离它。
陆芦说完,发现沈应没有吭声,没再接着说下去。
今晚沈应不仅没有抱他,也没有亲近他。
陆芦默了会儿,动了下唇,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他以为是因为今日老郎中说的那些话,所以沈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和他亲近。
过了一会儿,却见沈应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目不转睛看着。
成亲以后,夫郎还从未主动抱过他,可今天却抱了小狗崽那么久。
沈应看着他道:“我也要抱。”
第34章
天色甫亮, 两人便收拾着上山去撿石头。
黑崽两只前爪扒拉着门槛,也想跟着去,无奈四条腿太短, 迈不过门槛, 只能前爪搭在上面搖着尾巴。
沈應弯下腰,把它扒拉的爪子放下去,“今日没人抱你, 你自个儿待在家里, 好好看家。”
黑崽好似听懂了他的话般, 望着他嚶嚶叫了两声,依然不停晃动着小尾巴。
沈應却没再搭理它,径直站起身来。
昨晚他说要抱后,陸芦只愣了会儿便抱住了他,让怎么抱便怎么抱,让抱紧点便抱紧点,他适才滿意了,反过去将陸芦搂进怀里。
因着老郎中的叮嘱, 他们昨晚没做那事,只互相抱着便睡下了。
可想到夫郎主动抱了他,沈應仍是心滿意足。
陸芦喂完小鸭子, 走出草棚问道:“关好门了嗎?”
沈應把嘤嘤直叫的黑崽关在屋里, 背上背簍回过头:“好了。”
以前的土墙是用黄土夯筑的,经年日晒雨淋,早已搖摇欲坠, 他们这次打算垒上石头, 再用掺杂着稻草的黄泥修砌, 让墙体更加牢固。
听说他们要砌院墙, 江松江槐也来帮忙,还解了二倔的辔绳推来板车,可林子里只有小路,他们只能把板车停在入口处。
撿石头的地方在一条河沟边,陸芦去了才知道,正是他和江槐之前摘木耳路过的那条小河沟。
撿来的石头放进背簍里,再背到板车上推回去,两个汉子背石头,两个哥儿在河里撿。
捡着捡着,陆芦和江槐玩了起来,一会儿摸石螺,一会儿捉小魚。
江槐将裤腳挽至膝盖,指着陆芦的腳边道:“嫂夫郎,那儿,那儿有条魚。”
陆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俯身猛地一抓,捉起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魚。
他把魚放进垫着树叶的背簍,河里捉的小鱼可以拿回去喂小鸭子,还能炖成鱼汤给黑崽吃。
沈应看他们玩得正高兴,没从中打搅,背着最后一筐石头道:“你们再玩会儿,我和大松先回去砌墙,河里的石头滑腳,记得小心些。”
后面句话是对陆芦说的。
陆芦点头应了个好。
江槐则是笑着道:“沈应哥放心吧,有我在呢,一会儿我就把嫂夫郎送回来。”
待沈应走后,两人又在河里玩了会儿,摸了些石螺蚌壳,和小鱼一塊儿放进背簍里。
想起那日在山上看到的槐花,捉完鱼,陆芦上了岸道:“我上回瞧见山里的槐花开了,等会儿下山的时候,我去摘些回去做槐花麦饭。”
江槐在他后头上岸,听他说做槐花麦饭,连忙应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说走就走,江槐立马放下裤脚,擦干脚套上鞋袜,方才下水时他们都脱了鞋。
上回看见的槐花在前山的另一头,两人蹚过小河沟,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陆芦还不太识路,给江槐说了个大致的方位,由江槐在前头带路。
江槐边走边道:“对了,嫂夫郎,等我多绣几塊帕子,你到时候可不可以陪我一塊儿去乡集上卖?”
陆芦用树枝拨着脚下的野草,听了这话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着,想起江槐前几日来找他绣手帕,又问他:“你那块手帕绣好了?”
“绣好了。”江槐抬着下巴,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我昨个儿才绣好的,说起来正巧,绣的刚好便是槐花。”
说完他顿了下,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急忙抬手捂了一下嘴。
陆芦闻言,顿时一脸恍然:“哦,原来你绣的是槐花。”
他接着抿唇笑了下,故意问了句:“是准备送人的?送给谁?”
难怪藏着掖着不给他瞧。
“才、才不是送人的。”江槐连忙出声辩驳,耳尖的微红却是出卖了他,他吞吞吐吐道:“我的名字就叫江槐,自、自然便绣槐花。”
陆芦没有拆穿他,只假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江槐顺着这话说下去,眨了下眼,岔开话道:“我阿娘最是喜欢槐花,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才会绣槐花。”
正说着,他们便走到了开滿槐花的槐树下,旁边是一座爬滿藤蔓的崖壁,只这一棵槐树生长在崖壁下。
仰头望去,一片交织在翠绿中的雪白映入眼底,树上的槐花正盛放着,一团团一簇簇,挤挤攘攘,如冬日的初雪一般,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格外好看。
陆芦抬头看了眼道:“既然婶娘喜欢,那我们便多摘些回去。”
江槐嗯了声,看见眼前满树的槐花,立时将方才的事抛在了脑后,放下背篓道:“嫂夫郎你在下面等我,我爬上去摘给你。”
之前的香椿芽便是江槐去树上摘的,知道他最是擅长爬树,陆芦点头应了声好。
江槐爬到树上摘,陆芦站在树下捡,不一会儿,雪白的槐花便装满了背篓。
清風吹拂而过,枝叶摇晃,槐花花瓣随風飘落,像下了一场细雪般,在风中纷纷扬扬。
两人摘完槐花,又去摘了些野菜,才一道下了山。
光是去山上捡石头,便忙活了大半日,回到山下,沈应和江松正搅和着稻草和黄泥。
前些日子修补了屋顶,草棚里的稻草差不多用光了,江松又推着板车回江家搬了两捆稻草来。
砌墙之前,要先将地面的杂物打扫干净,夯实地基,接着再用掺了稻草的黄泥打底,稻草是提前切碎的,搅和在黄泥里能避免墙体开裂。
等打底完,再把石头砌在黄泥上,将多余的缝隙和空洞填满压实,每砌一层便抹上一遍黄泥,同时还要保证黄泥湿润,不能太过干燥。
梁家兄弟听说江松在帮着沈应砌墙,次日得了空也跟着一起来帮忙。
四人都是精壮有力的汉子,又常去做工干活,都会砌墙的手艺,不到三日,院子南面和東面的两道圍墙便都砌好了。
砌完圍墙,沈应又去水塘边捡了几筐鹅卵石,平鋪在院子里,只中间留了条路,鋪的是山上捡回来的石头,以免下雨时踩在地上满脚都是泥水。
除此外,他还照陆芦说的,在靠近草棚的墙边给另外黑崽搭了个狗窝,并在東侧的围墙开了扇小门,方便直接从院子到菜地里去摘菜。
至于院门,沈应抽空去了一趟赵家村,找上回卖浴桶的木匠定做了一扇木门,木匠说好等过两日做好便亲自送来。
就这样,才几日不到,他们便砌好了围墙,就连院子的地面也一块儿铺好了。
收工当日,恰巧逢上乡集,这几天砌墙多亏了江松和梁家兄弟帮忙,平日里又多得江家梁家照顾。
沈应和陆芦于是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请他们两家人一起来吃顿便饭。
为此,两人天刚亮便赶去乡集買了肉,又捉了一只母鸡杀来炖上。
这是他们头一次请客吃饭,前一日两人同江松和梁平梁安说了,让他们回去后也跟家里人知会一声。
買完肉回去,陆芦刚蒸好饭,还没来得及炖肉,林春兰和杜青荷便早早来了。
林春兰走在前面,臂间挎了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个小坛子和地里刚摘的水灵灵的青菜。
杜青荷牵着江秋跟在后面,刚走到灶屋门口,江秋便冲着陆芦喊了一声小嬷。
而江槐则是紧随其后,提着一篓子杂鱼直接拿给了他,“这是我爹刚从田里捞的,说拿来烧着吃,嫂夫郎,给。”
陆芦见他们带来这么多东西,说道:“叫你们来吃饭,怎么还带东西来。”
“既然拿来了,便收着吧。”林春兰放下篮子,拿出里面的小坛子说道:“这是我上个月醃的坛子肉,还没开封,不知味道怎么样,带来给大家尝个味儿。”
“婶娘醃的味道肯定很好。”陆芦听她的话接过鱼篓道:“正好我腌的酸菜也能吃了,既然大山叔捞了鱼来,那我便烧个酸菜小杂鱼。”
林春兰点头:“行。”
“嫂夫郎还是给我吧。”待他接过后,江槐又道:“反正我满手都是鱼腥味,我来收拾就行。”
陆芦于是又把鱼篓给了他,转而去捞坛子里腌好的酸菜,用来等会儿炖鱼汤。
林春兰站在灶台前,揭开盖子,看了眼煨在陶锅里的鸡汤,又看了眼陆芦买回来的猪蹄,扭头问他:“这猪蹄你打算怎么做?”
陆芦捞着酸菜道:“我刚刚还在想,是炖汤吃,还是焖着吃,婶娘觉得呢?”
林春兰想了下,撸起袖子道:“那就做个焖猪蹄,这个你婶娘我最拿手,你大山叔也爱吃。”
陆芦应了个好,笑着道:“那就交给婶娘了。”
江槐提着鱼篓去了外头收拾,屋里的三人也各自忙碌起来。
杜青荷帮忙择着菜,江秋蹲在她的旁边,用手里的竹蚂蚱逗着黑崽玩。
家里第一次来这么多人,黑崽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大抵是喜欢热闹,瞧着比刚来时还要活泼许多。
杜青荷看了眼跟江秋玩耍的黑崽道:“这就是你们捉回来的小狗崽?倒是挺可爱的。”
陆芦点头:“对,我们去榆哥儿的阿爹家捉的。”
正聊到榆哥儿,榆哥儿便来了,听见灶屋里的说话声,跨过门槛进屋,臂间也挎着一个篮子。
“芦哥儿,婶娘,嫂子。”见他们都在,榆哥儿挨着喊了一遍,不好意思说道:“我来晚了。”
他说着,把篮子递给陆芦,“不知道你有什么用得上的,便给你带了一些黄豆和豆腐。”
陆芦看着篮子道:“你怎么也带东西来。”
林春兰正给猪蹄焯着水,听榆哥儿说带了黄豆来,接过话道:“来得正好,我正在做猪蹄,既然有黄豆,那一会儿便做个黄豆焖猪蹄。”
榆哥儿于是从江秋跟前走过,把篮子里的黄豆给林春兰拿过去,帮她用清水浸泡着。
杜青荷见江秋只顾着跟黑崽玩,提醒他道:“小秋,你看是谁来了?”
江秋抬起头,看到是榆哥儿,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是阿嬷,阿嬷好。”
榆哥儿看着他温柔一笑,忍不住轻轻摸了下他的脸:“小秋真乖。”
就这么一会儿,不大不小的灶屋里便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忙碌着。
江松和梁平梁安铺完院子里的石头,先回去换被汗水湿透的衣裳了,沈应在外头用黄泥补着墙缝,而灶屋里的几人则忙着做着吃食。
陆芦拿出榆哥儿送来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另外又拿了块肉剁成细腻的肉馅,将肉馅灌进豆腐里,打算等会儿煎个酿豆腐。
林春兰在一旁挥动锅勺,翻炒着锅里的猪蹄,猪蹄焯过水后,烧热油锅,将各种调料一起煸炒出香味,最后再放入浸泡过的黄豆,加入清水,大火转小火慢慢焖煮。
榆哥儿和杜青荷一起择着青菜,江秋仍然在和黑崽玩,一会儿摸摸它的头,一会儿摸摸它的脚,怎么也玩不够。
杜青荷看着榆哥儿,闲聊着问道:“上回去看郎中怎么样?”
榆哥儿闻言,轻轻摇了下头。
杜青荷温声道:“没事,慢慢来,我和你大松哥也是过了好几年才有的。”
榆哥儿垂着眼,眉心微蹙,很轻地叹了下气:“可今年便是第三年了。”
林春兰抡着锅勺,听着他们的闲聊,插了句道:“你和梁平还年轻着呢,不着急,再说了,那些郎中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准的,不用太担心。”
江槐恰好这时收拾好了杂鱼进来,听他们说什么郎中,也插了句嘴,问道:“郎中?谁看郎中?梁嫂夫郎,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林春兰打断他的话:“什么郎中,小孩子家别瞎打听。”
江槐听了这话,有些不满地撇了下嘴:“你那天还说我年纪不小该议亲事了,这会儿又说我是个小孩子。”
榆哥儿浅浅一笑道:“我没事,多谢槐哥儿关心。”
陆芦却是大概听明白了,榆哥儿自从嫁来梁家后,这几年都未有所出,因而对此有些着急。
就算榆哥儿不急,村里也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而且看榆哥儿瞧着江秋的样子,应当也是喜欢小孩子的。
江槐道:“梁嫂夫郎你真没事吗?”
榆哥儿道:“真的没事。”
陆芦看出榆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似是不想说下去,从中插话打岔,喊了声林春兰道:“婶娘,你那儿有辣椒吗?我地里种的才刚结,方才赶乡集忘了买。”
林春兰道:“有啊,菜园里随便摘,你要干椒的还是鲜椒?泡椒也有,就在屋角的坛子里。”
陆芦道:“都行,我等会儿想放在小杂鱼里。”
“嫂夫郎你要辣椒?”江槐听了,立马主动请缨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园子里给你摘。”
他说完转过身,跟一阵风似的,扭头便出去了。
林春兰在他后头催着:“记得快点。”
江槐头也不回道:“知道了。”
待江槐出了灶屋,林春兰才收回眼,嗔怪道:“这皮猴子,成日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她说着又看向榆哥儿,“槐哥儿没别的意思,榆哥儿你别往心里去。”
榆哥儿看了一眼方才打岔的陆芦,微抿着唇道:“没事,我知道的,槐哥儿和嫂子都是关心我。”
而院子门口,没过一会儿,江槐便从地里摘好辣椒回来了,刚巧这时梁安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看到对方,两人都低下头头,不约而同迈进院子,却不想肩膀擦着肩膀,不小心撞在一起,两人又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江槐没抬眼去看他,只垂着眸子,耳尖微红道:“你走吧。”
梁安掀起眼皮,悄悄看了他一眼,一张口,又红着脸结巴起来:“还、还是你先走吧。”
第35章
灶屋里。
陸芦用筷子在豆腐上划了条口子, 每块豆腐都灌满肉馅,接着开始煎豆腐。
待锅底的油烧熱后,将一块块灌满肉馅的豆腐放下去, 等到朝下的那面颜色微焦, 再翻个面继续煎,直至煎成两面金黄,最后加入调好的料汁小火慢煲。
若是有香菇或是荸荠, 还能剁碎了搅拌在肉馅里, 吃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刚煎好豆腐, 江槐便进了灶屋,耳尖仍泛着微红。
他把摘来的辣椒去了蒂,拿给陸芦道:“嫂夫郎,这是刚从园子里摘的,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陸芦盛着酿豆腐道:“那你帮我切一下吧,一会儿炖小杂鱼用。”
刚才还说他是皮猴子,这会儿见江槐突然安静下来,林春蘭稀奇地看了眼他:“你爹呢?怎么还没来, 还在地里干活?也不知道来帮帮忙。”
江槐切着辣椒道:“没,爹刚从地里回去,说拿上酒坛子再来。”
林春蘭打开带来的坛子肉, 用筷子夹在碗里, 听他说江大山去拿酒了,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坛子肉不是生醃的,而是加了姜片焯过水后, 用苞米磨的细粉和剁椒、盐巴一起醃的, 腌的时候将肉切成薄片, 这样更容易入味, 腌好的坛子肉夹出来放到锅里蒸熟就能吃。
乡下人为了让猪肉能封存更久,除了熏成腊肉和像这样做成坛子肉,有的还会做酸渣肉,还有的更是直接用花椒盐巴腌过后油炸,淋上炸过的猪油再封进坛子里。
林春蘭把坛口凑到陸芦跟前:“芦哥儿闻闻看,香不香?”
陆芦闻了下,笑着点头:“香。”
杜青荷择完菜带着江秋和黑崽出去了,江槐切好辣椒帮着榆哥儿一起在灶间添柴,林春蘭蒸着坛子肉,陆芦则着手做酸菜小杂鱼。
收拾好的小杂鱼用葱姜腌去腥味,下入油锅,刚碰上熱油,锅里便响起一阵滋滋声,鱼皮在熱油下微微翻卷。
待鱼身煎成了金黄色,陆芦用锅勺盛出来,接着放进切好的酸菜和辣椒,不停翻炒,直至炒出香味,再放入煎过的小杂鱼一起炖煮。
陶锅里炖的雞肉早就煨好了,沈應在外头忙完进灶屋来盛汤,梁安也跟着一起来帮忙。
江槐坐在灶台后,往灶膛里添着干柴,抬眸时冷不丁撞上梁安的视线,又慌忙地移开眼去。
院子里的石头才铺好,沈應于是把木桌摆在了堂屋内,一共两张木桌,其中一张是他从里屋搬出来的。
江大山抱着酒坛子也来了,杜青荷让他看着江秋,和榆哥儿一起帮着端菜,刚端出去,等在门口的江松和梁平便接了过去。
酸菜小杂鱼出锅后,陆芦又炒了一道回锅肉和溜肝尖,另外清炒了一道素菜收尾。
堂屋里,饭菜都上齐了,陆芦和沈應招呼着大家入座,满满两桌都是肉菜。
江大山在一众小辈中辈分和年纪都最大,因此被沈應安排在了上座。
江松在江大山旁邊坐下,见桌上的菜堆得冒尖,笑着说道:“这么多菜,都快趕上吃席了。”
陆芦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这次多亏了大家帮忙,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沈应接过陆芦的话,跟着道:“对,要不是大松和梁家两位兄弟,这院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砌好,多亏有大家帮忙,大家一会儿尽管敞开了吃。”
梁平道:“邻里乡亲的,帮个忙应该的,沈应兄弟不必客气。”
林春兰也笑着道:“说得对,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就是要这样热热闹闹才好。”
几人互相客气了几句,接着各自在桌前坐下,汉子一桌,媳妇夫郎一桌,分别坐了两桌。
坐下后,江槐闻着桌上肉菜的香味,捉起筷子道:“可以开吃了嗎?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林春兰看着他笑骂了句:“就属你嘴馋。”
江秋看了眼他对面的江槐,也撅着小嘴道:“小秋的肚子也餓了。”
“既然饿了,大家都动筷吧,跟在自家一样,都别客气。”陆芦说着,先夹起一个雞腿,站起来夹进江秋的碗里,“小秋,吃雞腿。”
江秋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捧着碗道:“謝謝小嬷,小嬷辛苦了。”
陆芦笑着说了句嘴甜,又给江槐也夹了一个,“槐哥儿也吃。”
江槐也捧起碗说道:“謝謝嫂夫郎,嫂夫郎辛苦了。”
林春兰看了叔侄二人一眼,对陆芦道:“芦哥儿快吃吧,不用管他们。”
说着,又扫了眼江槐,“都快议亲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江槐咬了口雞腿,闻言皺了下眉:“阿娘方才还说我是小孩子,不要瞎打听,这会儿又说我快议亲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是什么话都叫阿娘说了。”
林春兰道:“我是你阿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等你以后成亲了,阿娘就不管你了。”
江槐扭头哼了一声。
满桌的人都跟着笑了笑。
听见议亲两个字,坐在另一桌的梁安抬起眼,朝对面的江槐看了一眼。
见梁安朝自己看过来,江槐没再说话,低下头去,默默吃着碗里的鸡腿。
另一桌全是汉子,江大山站起来揭开酒封,这坛高粱酒是上回沈应进城给他买的,他给桌上的几个汉子一人满了一碗。
而林春兰则是给几个媳妇夫郎夹着肉。
她先夹了块蒸好的坛子肉给陆芦,又接着夹给了榆哥儿和杜青荷:“都快尝尝,我做的坛子肉怎么样。”
榆哥儿尝了口道:“好吃,婶娘怎么做的,下回教教我。”
林春兰道:“行,下回我做的时候叫上你。”
陆芦道:“我也要学,婶娘也教教我。”
林春兰笑着应下:“好好好,都教都教。”
汉子那桌喝着酒,他们这桌吃着肉,有说有笑,一时间,满院都飘着酒香和肉香。
正吃着,陆芦忽然注意到院子门口闪过一片衣角,不由多看了两眼。
好像有人从院门前走过,留下了什么东西。
见陆芦站起身,江槐吃着酿豆腐问道:“嫂夫郎怎么了?”
陆芦看着外头道:“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他说完放下碗筷,迈出堂屋,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门口新砌的台阶上,正放着一篮子熟透的樱桃,篮子里垫着嫩绿的草叶,一颗颗樱桃晶莹剔透,个头虽不大,瞧着却十分新鲜,一看便是刚从树上摘的。
陆芦左右张望了一眼,喊住送完樱桃轉头便走的沈穗:“穗姐儿。”
沈穗背着背簍,听见喊声停下脚来,缓缓轉过身,看着陆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看见山里的野樱桃熟了,想着给嫂夫郎摘一些送来,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多人在。”
“没事。”陆芦温声道:“谢谢你给我送来,进去坐坐吧。”
看到陆芦起了身,沈应也跟着放下酒碗走了出来。
见来的人是沈穗,沈应也跟着说道:“既然来了,便进来一起吃吧。”
沈穗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三弟今日要回来,我还得趕回去做饭,大哥,嫂夫郎,你们去吃吧。”
听说沈豐要回来,沈应微微皺了下眉:“晚些回去也没事,没了你,他们总不会就不吃了。”
沈穗抿着唇,緊张地搓着手指,仍有些为难的样子。
陆芦却一眼瞧了出来,沈穗这是见屋里的人太多,因此有些局促,不好意思进去。
他想了下道:“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陆芦叫沈应看着沈穗,转身进屋,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夹了些肉菜压在上面。
听说是沈穗来了,桌上每人都帮着夹了块肉。
陆芦端着盛得满满当当的陶碗出去,沈穗仍在门口等着,他把碗筷一起递给她:“既然不进去,那就在这儿吃吧。”
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肉菜,沈穗愣了一下,随后才接过碗筷,眨了下微润的眸子道:“谢谢嫂夫郎,谢谢大哥。”
陆芦道:“慢慢吃,不够跟我说。”
沈应也道:“不着急,吃完再回去。”
沈穗捧着碗,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她没敢待太久,怕被冯香莲发现后来找他们麻烦,捧着碗很快便把整碗米饭和肉菜都吃光了。
吃完后,沈穗把碗筷还给陆芦,想着帮他一起洗,陆芦没让她洗,只叫她先回去,免得冯香莲又借此打骂她。
沈穗于是背着背簍回了沈家。
还没走到沈家门口,围墙里便隐约传出一阵争吵声。
自从出了上回偷鸡的事后,冯香莲和沈文禄时不时便吵架,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听里面的声音好像沈豐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沈文禄拿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棍棒,正作势要打沈豐,“好好的不学,偷家里的鸡去卖,家里是缺你的还是短你的,我叫你不学好!”
冯香莲拦在前面,尖着嗓子道:“你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这事做什么!豐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有你这样当爹的嗎?”
这些日子沈文禄只要出门做活,便总听见村里人背后议论偷鸡的事,他心中本就不快,偏偏今日沈丰回来后,张嘴便说要炖鸡吃,想到在外头丢的面子,他便止不住怒气上涌。
沈丰躲在冯香莲身后,弱弱说道:“是、是隔壁村的王二教唆我的,他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念书,就算真偷了家里的鸡,爹和阿娘也是不会怪我的。”
沈丰说着,佯裝委屈地看向冯香莲:“阿娘,你会怪我吗?”
刚才的棍棒压根没碰到沈丰分毫,冯香莲却是一脸心疼地查看起来,“没打疼吧?丰儿别怕,阿娘怎么怪你呢,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沈丰仍裝出一副可怜样:“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这几日村里谁不知道沈应在砌院墙,她早上才听人说,沈应那个夫郎一早便去乡集买了肉,却只叫了江家梁家的人去吃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抽什么疯。”冯香莲看着沈文禄道:“怎么,看着人家热热闹闹你气不过?有本事你去那邊闹啊,在这儿欺负丰儿算什么。”
沈文禄一看到沈丰便来气:“我气什么,我气有的人不争气!”
他说着扔下手里的棍棒,皱着眉看了眼沈丰道:“还不赶緊去念书,考不上秀才以后就别回来了。”
沈丰被他吼得浑身抖了一下,想到这趟回来还要拿钱,结巴着道:“阿娘,我、我回屋里念书了。”
见沈文禄背着手进了屋,冯香莲轻轻拍了下沈丰的肩膀,“去吧,没事,有阿娘给你撑腰,你爹不敢对你怎么样。”
沈丰本想提要钱的事,想到他爹正在气头上,顿了下只点了点头。
等到他们吵完了,沈文禄和沈丰也各自进了屋,沈穗才慢吞吞溜进了院子,刚迈进门槛,就被冯香莲出声叫住。
冯香莲心里正不畅快,扭头瞥见她,冷着脸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沈穗怕被她发现,小声回道:“割、割草。”
冯香莲扫了眼她身后装完嫩草的背篓,不耐地使唤:“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做饭。”
沈穗缩着脖子,连忙放下背篓去了灶屋。
冯香莲仍站在院子里,捏着手里的帕子,目光穿过院门,定定看着山脚的方向。
若不是沈应那日突然回来,哪会有今天的事,又是砌墙又是铺院子,凭什么那小子日子过得这么滋润,说不定今日还把捉去的鸡给杀来吃了。
冯香莲咬紧牙槽,越想心中越是不快。
而另一边山下的草屋,忙碌了整整一日,直到天色将黑时,江家梁家两家人才帮着洗完碗离开。
陆芦和沈应一起将他们送到院子外。
想起今日沈穗的事,沈应收回眼,对着陆芦温声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又握着他的手道:“辛苦了。”
陆芦也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道:“你也是。”
两人送完转身进了屋。
四野夜色渐合,待他们关上门后,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第36章
院子外, 冯香莲正蹲在墙邊,听见里面的关门声,直起身踮着脚, 趴在墙头往院子里瞧了瞧。
新砌的院墙比以前的土墙高, 才砌好不过两日,涂抹在墙上的黄泥还未完全干透。
屋里的油燈仍亮着光,冯香莲沿着墙邊慢慢摸到院子门口, 没注意到脚下的路, 险些被搭在门口的台阶绊了一跤。
居然連门口的台阶也跟她不对付, 冯香莲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忍不住抬腿踢了一脚,脚趾撞上石头,疼得她倒抽了口凉气。
凭什么沈应说分家就分家,凭什么沈应来捉鸡就让他捉,凭什么沈应分了家后还能砌上院墙,日子过得比她还好。
凭什么?
冯香莲越想越不服气。
等到屋里的油燈熄了,她才紧紧握着手里的锄柄, 一邊留意着屋内,一邊蹑手蹑脚迈进院子。
等她今晚悄悄把这院墙挖了,看他们明个儿还怎么得意!
冯香莲刚朝着院墙扬起锄头, 就在这时, 草棚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停下举起锄头的动作,转过脖子往草棚瞧了一眼,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下一瞬, 却见一双发光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她, 像两盏幽绿的燈笼, 吓得冯香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黑崽正趴在狗窝里睡觉, 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冯香莲后衝她大声叫着。
“汪汪汪!”
听见狗叫声,冯香莲被吓了一跳,慌忙扔下锄头转身便跑,因为跑得太急,跑过林子拐角时,一不小心踩滑了脚,摔进了的泥坑里。
她从前被狗追着咬过,最是怕狗,每回见了狗都远远绕道走。
以前那條乌豆她便很不喜欢,偏偏是沈应養的,她没办法,也不敢撵出去。
乌豆没了以后,她为此高兴了好一阵,那之后沈应再没養过狗,哪里想到如今竟又养了一只。
屋子里,陸蘆和沈应刚吹灭了灯躺下,突然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几声狗叫。
是黑崽的声音。
墙角的狗窝搭好后,陸蘆没再让黑崽睡在灶屋里,而是把给它编的草窝挪去了新搭的狗窝。
这几晚黑崽从未这样叫过,听叫声像是有什么人闯进了他们的院子里。
沈应立马掀了被子,穿上鞋,“我出去看看。”
陸蘆也急忙下了床,在他后面重新点上油灯,披上衣裳跟着一起出去。
今晚无星无月,院子里一片漆黑,黑崽还在门口衝着院外直叫,直到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才止住叫声,朝他们摇着尾巴跑过来。
沈应走出院子,看着黑崽发出叫声的方向,高声喊了句,“什么人?”
泥坑里,冯香莲正屈着腿躺在坑底,扭伤的脚踝正一阵发痛。
她怕沈应发现后,把她当成贼抓起来,忍着痛没敢吭声,从坑底慢慢爬上去,拄着撿来的樹枝,一瘸一拐回了沈家。
沈应没听见别的动静,转身回到院子,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陸蘆連忙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了些,沈应借着灯光弯下腰,撿起来一看,竟是一把短小的锄头。
陆芦见了,面色微诧:“锄头?”
沈应却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说道:“是我以前买的。”
沈应上次进城买的锄头放在草棚里,锄柄和眼前这把完全不一样。
陆芦瞬间便明白了,这是方才闯进院子里的那人留下的,而来的正是沈家的人。
他端着油灯道:“那现在便是物归原主了。”
沈应听了他的话点头:“你说得对,物归原主。”
黑崽还在他们脚边摇着尾巴。
沈应把捡起来的锄头放去草棚,摸了下黑崽的头,誇了句,“不错,是條好狗。”
陆芦也跟着誇道:“我们黑崽真厉害。”
说完,捉起黑崽,把它放进了狗窝里。
厉害的狗狗要自己睡觉。
两人回到屋内,沈应关上门,插好门闩道:“等明日我便去找趟木匠,早些把院子的木门装上。”
等过几日他又要上山去,到时候家里只有陆芦一个人,他有些不太放心。
陆芦点头嗯了声。
沈家。
因着白日发生了争吵,冯香莲没让沈文禄晚上进主屋睡,而是把他撵去了东边的厢房。
正是夜深人静,沈豐估摸屋里的人都睡着了,悄悄推开房门溜进了主屋。
上回冯香莲只给了他七百文,他卖了几只鸡才勉强凑足了银钱,却只够买新出的图册,还没来得及请人去酒楼喝酒。
这趟回来听说沈应趁机要走了八两银子,又捉走了家里四只鸡,他爹又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会再拿钱给他。
思来想去,他于是想起了他阿娘压在箱底的嫁妆。
沈豐摸索着走到床边的木箱前,床上好像没有人,他没注意,只輕手輕脚打开木箱,从里面翻出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上了锁,沈丰又在箱底翻了翻,找出一把钥匙,轻轻拧开,匣子里果然放着好几张银票,除此外,还有几支簪子、几两碎银和一把长命锁。
他就知道,他阿娘嘴上说什么手头紧没钱,其实都把银钱藏在了箱底的木匣子里。
沈丰抽了两张银票卷在袖子里,想了会儿,又拿走了剩下的几两碎银。
就算被发现银票丢了,她阿娘也只会觉得是沈穗偷的,并不会因此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么想着,沈丰悄悄将木匣子放回原位,正准备出去,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紧接着,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朝主屋走了过来。
看那身影正是他的阿娘。
他阿娘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沈丰愣了一下,没时间多想,也顾不上冯香莲发生了什么,扭头看了眼另一边的窗户,赶在冯香莲进屋之前从窗口翻了出去。
次日,没等沈应去赵家村找木匠,木匠便把定做的木门亲自送上了门。
院墙砌好,木门也装好了,前些日子沈应和陆芦说好,等砌好了墙,便去山上挖些野花种在院子里。
于是趁着这日得空,两人背着背簍一起上了山,为了让黑崽熟悉一下山里的环境,他们順道把它也一块儿带出了门。
转眼便是立夏,气温回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出门前,陆芦用四时草泡了茶水装在竹筒里,又将装着茶水的竹筒系在腰上。
那日和江槐摘槐花时,他在槐樹旁发现了一叢萱草花,上了山后,两人便直奔崖壁下的槐树而去。
萱草花与黄花菜长得极为相似,颜色比黄花菜略深一些,形状宛如张开的喇叭,嫩绿的茎叶托着顶端的花蕊,橘黄色的花瓣往外微微翻卷。
沈应拿着锄头挖了两株,回头递给陆芦,陆芦接到手上,将裹着泥土的根须小心翼翼放进背簍里。
挖好萱草花,他们接着去找别的野花,却不想,转头便不见了黑崽的身影。
陆芦顿时神色一慌:“黑崽不见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眼,急忙往前面的林子走去,手拢在嘴边,边走边喊:“黑崽,黑崽。”
沈应拨开脚下的野草,指着另一边道:“我去那边找找。”
刚转过身,一只黝黑的毛团便在这时从前边的林子钻了出来,许是在山里跑累了,黑崽正吐着舌头趴在草叢里,听见喊声冲他们摇了摇尾巴。
陆芦这才松了口气,朝它走了过去,刚往前走一步,黑崽却又站了起来,迈着四条小短腿钻进了旁边的草叢里。
两人互看了眼,继续跟着黑崽往前面走,直到走到一片矮坡下。
矮坡下长满了野草,陆芦走近才发现,草丛里竟开着一丛丛淡粉色的小花,花茎纤弱,叶子细长,花瓣在微风中缓慢舒展着。
“是韭蘭。”沈应看了眼黑崽道:“原来黑崽刚才是帮我们找花去了。”
韭蘭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的叶子像极了韭菜,土里的球根却又长得像蒜头,因为总在风雨之后开花,又叫做风雨蘭。
黑崽趴在他们脚边吐着舌头,陆芦看它似有些口渴,倒了些竹筒里的水捧在手心给它喝。
看着它喝完,陆芦順道摸了摸黑崽的头,夸了句,“黑崽真聪明。”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黑崽不停摇着尾巴,向他讨着奖励。
陆芦又摸了下它的头道:“等会儿就去捞小鱼给你吃。”
黑崽尚且不足两月,暂时还啃不了骨头,只能做些鱼羹喂给它。
他们挖了几丛韭兰,准备带回去种在院墙上,走过一片灌木丛,又顺手折了几枝正开着白花黄蕊的金樱子。
和萱草韭兰不一样,金樱子只需将花枝扦插在泥土里便可存活,结出来的果子还能用来泡酒。
下山前,他们又去了趟捡石头的小河沟,在水里捞了些小鱼小虾。
回到院子,两人放下背篓,沈应去屋后砍竹子,陆芦去挖种花的泥土。
沈应砍的是又粗又壮的老竹,劈开可以用来种花,他先把砍回来的竹子分成一截截竹筒,有的直接劈成两半,有的只去掉一半的竹节。
沈应刚把种花的竹筒劈好,陆芦正巧挖完泥土回来。
两人一起将泥土填进劈开的竹筒里,接着把韭兰种在里面,浇水放在院墙上,还有的竹筒则用草绳捆绑起来,种上花垂挂在门边。
至于萱草花和金樱子,萱草花的茎叶纤长易折,不适合种在竹筒里,沈应于是在院门右边垒了一个小小的花坛。
而金樱子是蔓生植物,喜欢攀援生长,沈应便把它扦插在了靠近灶屋的地里,等长出枝条以后,任由它攀爬到草屋上。
种完花后,小小的院子顿时焕然一新。
陆芦把最后一株韭兰放到院墙上,回头看着沈应问道:“好看吗?”
微风恰在此时轻拂而过,韭兰的花瓣与枝叶随风摇曳,仿佛连风中也漂浮着淡淡的花香。
沈应点点头:“好看。”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是落在陆芦身上,眉眼微弯,眸中满是温柔。
第37章
转眼又到了进山的日子。
再过几个月便是夏收, 田里的稻子就快成熟了,沈应想着赶在收稻子前,再进一趟山猎点野物拿到城里去賣。
而在进山之前, 他要先去买些米面。
家里的米面还是上回办喜宴买的, 加上前些日子请客吃饭,米缸里已经所剩无几,而且这次他还要帶些到山上去。
陳里正家的旱地在村子里最多, 每年春冬种的小麦也多, 是以每回帶上山的面粉沈应都是去陳家买的。
今日去的时候, 陳家一大家子人都在,陳里正和两个儿子正架着木梯在树上摘青梅。
陈家院子里种着几棵青梅树,正是初夏,树上结滿了青绿色的果子。
到了陈家门口,大门朝两边敞开着,沈应仍是屈着手指叩了下门。
“是大应啊,还有蘆哥儿。”周氏弯腰捡着青梅,看到门口的二人, 招呼道:“快,都快进来。”
陈里正则是掃了一眼沈应手里的布袋子,问道:“又要进山打猎了?”
沈应嗯了声:“对, 順道来买点面粉。”
陈里正的大儿子陈大田摘着青梅, 接过话道:“沈应兄弟来得正巧,家里昨个儿才磨了面粉。”
他说着下了木梯,“你跟我来。”
沈应拿着布袋子跟着陈大田去买面粉, 去之前回头看了眼同他一起来的陸蘆, 让他先在院子里等着。
陸蘆于是在前院等他, 周氏摘了一筐青梅走过来,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树上的青梅熟了,这筐青梅你待会儿和大应一起拿回去。”
陸蘆看着装滿青梅的背筐道:“这么多,大娘您留些自己吃吧。”
周氏道:“没事,反正都是树上摘的,也不花钱,你别嫌棄才是。”
陸芦道:“怎么会嫌棄,那我拿回去做脆青梅。”
“你倒是个懂吃的,我也最好这口,每年都会醃上几壇。”周氏笑着说道:“对了,等会儿给你们婶娘也帶些去,她那天还问起我,说想拿些回去做梅子酒。”
陆芦点头应了个好。
两人聊完,那边沈应也买好了面粉,扛着装着面粉的布袋子从屋里出来。
陈里正道:“要不我让二田用板车给你推回去。”
沈应道:“没事,用不着麻烦二田哥,就这么一袋,我扛得动。”
他扛着布袋走到陆芦跟前,看到满筐的青梅,也说了句,“怎么摘了这么多。”
“不多,树上还多着呢,你们拿回去醃着慢慢吃。”周氏说完,又看了眼陆芦,接着对沈应道:“你尽管进山去打猎,放心吧,有我和你大伯在,没人再敢轻易欺负芦哥儿。”
沈应道:“那就麻烦大娘大伯多多照应了。”
周氏说着不麻烦,将他们送到门口。
两人买好面粉从陈家离开,走的时候,周氏将另一筐送给江家的青梅也叫他们一道带上。
陈家和江家之间隔着一口水塘和几块水田,去江家的路上,他们经过梁家的院子。
门口的芭蕉树下,几个婦人夫郎正打着袼褙在聊天,梁家大房的媳婦朱氏也在。
其中一个婶子远远瞧见走在田埂上的沈应,好奇地问了句,“这几日怎么又没见着冯香莲?”
“你不知道?”朱氏接过话道:“听说她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这几日在家养着呢。”
“难怪没见着她。”那婶子恍然道:“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夜路走多了必撞鬼,要不说人要多做好事呢,自从分了家,冯香莲这几个月就没一件順心的,倒是那沈应反而过得越来越好,这不,都砌上院墙了。”
“我昨日从山脚路过,还瞧见他们院里种了许多花,院子打理得那叫一个齐整。”另一个中年夫郎酸溜溜说了一句,看着那婶子道:“说到好事,听人说,婶子那嫁到清河村的哥儿前日夜里生了?”
那婶子闻言笑了笑:“生了,他家里有公夫郎照顾,用不着我,我前个儿去看了趟便回来了。”
朱氏道了声恭喜,追问了句:“生的是个小子还是哥儿?”
那婶子笑道:“是个小子,白白胖胖,跟他爹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小子好,你家哥儿倒是个有福气的。”朱氏说着嫌弃地撇了下嘴,“不像我们梁家那个,这都成亲快三年了,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
朱氏说完,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梁家二房的院子,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誰,可平日又常去找榆哥儿买豆腐,因此誰也没接她的话茬。
只那婶子接了句嘴道:“说来说去,最有福气的还是梁嫂子,成亲头年就有了栓子,还是个大胖小子。”
朱氏听着她的吹捧,抬了抬下巴,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她当然有福气,她家栓子可是梁家的长房嫡孙,梁家唯一一根独苗苗,说出去誰不羡慕她。
几人正聊着,沈应和陆芦这时从芭蕉树前走过。
待他们走近后,打袼褙的婶子招呼了句,“大应去买面粉呢?”
另一个中年夫郎也探头掃了眼陆芦身后的背筐,说道:“这是青梅吧?芦哥儿上里正家摘的?”
沈应只嗯了一声,陆芦也跟着点了下头,两人都没有多话。
沈应不爱和这些嚼舌根的妇人打交道,只要这些人没欺负到他夫郎头上,他便一概都不搭理。
而陆芦单纯只是生性内敛,除了江家梁家,别的人家都很少说上一句话。
“累不累?”走过芭蕉树,沈应扭头问身旁的人:“我来背会儿吧。”
陆芦道:“没事,马上就到了。”
见他额上浸着薄汗,沈应抬起手,拿袖角给他擦了擦。
等他们走远之后,几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你们听说了没,陆家那个苇哥儿前陣儿有身孕了,我也是前个儿去看我家哥儿听说的。”
“苇哥儿?这又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芦哥儿的继弟,原本要嫁到沈家的那个。”
“这才成亲没几个月,这么快就有了?”
“谁说不是呢,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什么时候才能有。”
“看那身子骨,又瘦又弱的,我瞧着怕是难。”
走得远了,陆芦没听清他们在聊什么,只隐约听到他们好像提到了陆苇。
见陆芦微顿了下,沈应道:“不用同他们来往,你若是在家待着无聊,便去找槐哥儿和榆哥儿,那些旁人都不必理会。”
陆芦点了点头。
他们把青梅送到江家,江松正擦拭着弓箭,林春蘭在菜园子里摘南瓜,而江槐则和杜青荷坐在屋檐下绣着手帕。
看到陆芦,江槐连忙放下针线,帮他接住身后的背筐,见筐里满是青梅,笑着说道:“这么多青梅,正好用来泡梅子酒喝。”
林春蘭摘完南瓜回来,听到这话说了句:“哥儿家喝什么酒。”
江槐冲着她撒娇似的喊了声:“阿娘。”
林春蘭嘴上这么说,转头却去吩咐在喂二倔吃草的江大山:“下回去集上记得打点酒回来。”
江槐顿时嘿嘿一笑:“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知道他们是去陈家买面粉,林春兰叫沈应和陆芦先在院子里等着,进屋里去给他们装了一袋子稻米,出来拿到沈应的手上。
沈应作势要掏钱,林春兰拦住了他的手,又给了他们两个刚摘的南瓜,“才从地里摘的,正嫩着,拿回去切成丝炒着吃。”
她说着又问陆芦,“芦哥儿种的南瓜结了吗?”
陆芦道:“刚结,还只有拳头这么大。”
林春兰道:“那过个几日也能吃了。”
他们还要回去收拾,没有在江家多留,和林春兰闲聊了几句便出了院子,江槐把他们送到门口。
看着陆芦转过身,江槐挥着手帕提醒了一句,“嫂夫郎,别忘了!”
陆芦知道他说的是去乡集賣手帕的事,回头朝着他点了下头。
回到草屋,沈应把米面放去缸里,陆芦则将陈家送的青梅倒入木盆里清洗。
清洗之前,要先除去青梅的果蒂,洗掉果皮上细小的绒毛,接着用粗盐揉搓杀青,去掉涩味,杀青后的青梅颜色会更深更绿。
等杀青完,再将揉搓过的青梅一个个拍裂,让青梅在醃渍的时候更好入味,然后放入清水中慢慢浸泡。
这样还不算完,想要做出爽口的脆青梅,还需连续换水浸泡三四次,而且需得用烧过的涼白水,直到青梅泡至淡黄色,最后再泡进糖水里腌渍。
沈应装好米面,出来帮忙一块儿洗着青梅,洗完用刀背拍裂,一个个扔进木盆里。
陆芦算着到了做午食的时辰,把拍青梅的活儿交给沈应,起身去菜地里摘菜,这陣儿各种瓜菜都结了果,他摘了两条刚结不久的黄瓜。
陆芦在墙边掐了把木姜菜,把黄瓜拍碎,淋上调料拌了道清爽脆口的涼拌黄瓜,又将林春兰送的南瓜切成丝,清炒了一道嫩南瓜丝。
做好午食,陆芦打开腌咸蛋的壇子,捞了一个咸鸭蛋,打算煮来尝尝咸淡,煮熟后他把咸鸭蛋切成两半,和沈应一人分着吃了半个。
用黄泥腌出来的鸭蛋不咸不淡,味道正好,切开后,蛋壳里淌着金灿灿的油,蛋黄红得发亮,吃起来还有一种沙沙的口感。
饭后,陆芦帮沈应收拾着进山要带的东西,除了今日去买的米面,他还从坛子里捞了一些咸鸭蛋。
“咸鸭蛋刚腌好,你上了山记得放在通风的地方。”陆芦边装边道:“我多装了十来个,到时候你和大松哥一起分着吃。”
装完咸鸭蛋,他又进了里屋,在木箱里翻出两双布鞋,装进包袱里:“还有布鞋,我又给你做了两双,林子里树枝多,走路时小心划伤脚。”
沈应在旁边看着,压根插不上手,趁他系包袱的时候说道:“歇会儿吧,我来。”
陆芦继续帮他装着衣裳:“没事,我帮你收拾。”
沈应却是看出了他眸底淡淡的情绪,掰过他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舍不得我?”
陆芦不得不停下来,微垂着眸子,很小声地嗯了声,耳尖透着一抹薄红。
沈应放柔了声音道:“等下次我带你一起进山。”
听说要带他一起去,陆芦抬起眸子,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应也看着他,低下头去,凑在他的唇边轻啄了下,溫声说了句:“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目光对视着,不知谁先靠近了谁,溫热的气息缓缓交汇,屋子里,转瞬间便只余下一阵稍显急促的喘息声。
衣带被轻轻解开,陆芦顺势倒在了床上,在沈应俯身之前,抬手遮了下眼睛,红着脸提醒:“门、门还开着。”
听到这话,沈应只得暂时停下,低着嗓子说道:“等我一下。”
他说着转身下床,关上堂屋的门,并插好了门闩。
门口,黑崽摇着尾巴想要进屋,嘭地一声,被沈应无情地关在了屋外。
第38章
眼下还是白日, 外头天光明媚,虽然拉上了床帐,明晃晃的光线仍有些刺眼。
以往都是夜里做那事, 头一次在白天做, 等到回过神时,陸芦才蓦地生出一丝羞耻感,脸颊涨得通紅, 根本不敢睁眼去看。
偏偏沈應还在他耳邊呼着热气, 低声说:“陸陸, 睁开眼睛看我。”
听见沈應这样唤他,陸芦的脸颊却是更紅了,好一会儿才移开遮在脸上的手。
明亮的天光涌入视野里,他缓缓眨了下纤长的睫羽,冷不丁看见沈應的某个东西,眼睛顿时被烫了一下。
原来那就是沈應的……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亲眼瞧见过。
沈应低头吻着他的唇,轻声问他:“喜欢吗?”
陸芦在他的亲吻中匀了口气,吞吞吐吐地回:“喜、喜欢。”
他双眼泛着迷蒙的水光, 说出这话后,立时羞紅了脸,连脖子都紅了大片。
沈应却是十分满意他的回答, 又亲了亲他, 从他眉心的孕痣亲到红润的唇瓣,像怎么都亲不够一样。
□*□
浓烈的兰花香气萦绕在床帐间,陸芦不好意思发出声, 紧咬着唇, 指节微屈, 用力抓着身下的被褥。
下一瞬, 他的手指却又被扣住,与沈应的十指紧紧相嵌,散乱的长发也跟着纠缠在一起。
院子里,淡粉色的韭兰和橘黃色的萱草花在微风中左右摇曳着,屋子里,床帐间的两道身影也在不停晃动。
这一次,陆芦没有昏睡过去,因着明日要上山,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收拾,沈应没有折腾他太久。
待到两人停下时,窗外仍是日光明媚,他们没有起来,而是躺着依偎在一起,沈应搂着陆芦的肩膀,陆芦偏着头靠在他的怀里。
沈应轻拂着他鬓角微乱的发丝,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陆芦靠着他道:“芦花盛开的时候,我阿爹便是在那时生下了我。”
沈应听了,顿时神色恍然:“所以你阿爹才会叫你芦哥儿?”
陆芦点点头,又仰起脸问他:“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冬天。”说到这里,沈应顿了下,低头看着他:“遇见你的那一天。”
这么巧,竟然是在同一天。
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让他们最后还是遇到了彼此。
陆芦点头哦了声,在心底默默记下来。
他想起今日听到的闲聊,对此仍有些在意,过了会儿,垂下眼默了默,酝酿了片刻问道:“你……喜欢小孩子吗?”
沈应道:“还行。”
察觉到陆芦在想什么,他又问道:“怎么了?”
陆芦抿了抿唇,没回他的话,而是接着问他:“那你喜欢小子还是哥儿?”
听到这话,沈应这才明白了陆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凑在他的唇邊亲了一下,微扯了下唇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陆芦闻言,脸登时又红了,嗫嚅着小声道:“我、我是认真的。”
沈应目不转睛盯着他:“我也是认真的。”
两人目光相撞,呼吸交错,不知怎么又亲在了一起,等到再次醒来,却已经是天黑了。
翌日清晨,外头的天仍是漆黑一片,两人便早早起了床。
沈应收拾着箭囊,将弓箭斜着背在身后,陆芦在灶屋里煎着鸡蛋饼,另外煮了几个咸鸭蛋,叫沈应一块儿帶上。
刚收拾好,江鬆便来了,和之前一样,牵着黃豆黑豆等在院子门口。
听见脚步声,黑崽从狗窝里跑出来,它头一次和黃豆黑豆碰面,还不太熟悉,隔着木门互相嗅了嗅气味。
见江鬆已经来了,陆芦连忙把煮好的咸鸭蛋裝进沈应的包袱里,虽有些不舍,仍是催着他道:“快去吧。”
沈应走到堂屋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折返回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陆芦嗯了声,怕被外头的江松瞧见,红着脸又催了一句,“去吧,别让大松哥等久了。”
等到沈应出了门,陆芦却又忍不住跟了出去,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目送着他。
在沈应回头看向他时,挥着手说了句,“早去早回。”
就这样,沈应再次上了山,留下陆芦独自在家,小院转眼又安静下来。
所幸有黑崽陪着,陆芦并不无聊,每日他去到哪里,黑崽便跟到哪里,不管做什么,都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立夏过后,菜地里的蔬菜都长了起来,南瓜苦瓜和冬瓜也各自結了果,碧绿的藤蔓爬满瓜架,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
除了蔬菜瓜果,同时长起来的还有地里的野草,光是给菜地锄草,陆芦便一个人忙活了整整一日。
初夏正是做盐水泡菜的时候,趁着刚长出来的豆角正嫩,口感也最好,陆芦摘了一些回去铺在竹筛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曬着,准備泡成酸豆角。
只需曬一日,嫩绿的豆角便全都蔫了,等到傍晚太阳下山时,把晒蔫的豆角先收起来到屋里放凉,再扎成小捆,最后放入泡菜坛子里。
坛子里的盐水是陆芦提前调配好的,趁屋后的竹林里还长着竹笋,陆芦挖了几个剥去外壳,切成两半泡成酸笋,为免盐水长出白花,又摘了几支紫苏泡在里面。
泡完豆角,陆芦顺道看了眼浸泡在木盆里的青梅,前几日做的脆青梅已经用糖水腌好了。
他找了幹净的坛子,把脆青梅放入坛中,另外又裝了小坛,打算抽空给江家送去。
腌好的脆青梅顏色深黄,装坛的时候,陆芦尝了几个,味道又酸又甜,十分爽口,一口咬下去,还会爆出汁水。
不等陆芦先去江家,次日江槐便找上了他,约好和他明日去乡集卖手帕。
乡下的媳妇夫郎身上大多都会帶一块手帕,有的是自己绣的,有的则是集上买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针线,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针线。
江槐拢共绣了七块帕子,还剩下一块没绣完,于是来找陆芦一起绣,有了陆芦帮忙,两人很快便绣好了。
绣好手帕,江槐又帶着陆芦上山去摘桑果。
前几日江大山去打了酒,林春兰用陳家送的青梅泡了坛梅子酒,泡完还剩下半斗,想着再泡一坛桑果酒。
入夏之后,山里的野果逐渐成熟,光是上山的途中,两人便摘了不少刺泡儿。
刺泡儿有红的黄的,黄的叫黄泡儿,还未完全成熟,味道微酸,红的刺泡儿吃起来最甜。
桑果也叫桑泡儿,便是桑树結的果子,黑紫色的桑果完全熟透,味道最好。
前山的野果刚结不久,这会儿还没什么人摘,两人提着籃子,不一会儿,便摘了满满一籃,连指甲也被桑果的汁液染上了顏色。
下山的时候,两人路过崖壁下的那棵槐树,树上的槐花仍在开着,花瓣依然像堆雪般团团簇簇,只是最近常有人上山来摘,比他们上回来时少了许多。
江槐正走着,回头见陆芦停下来,问道:“嫂夫郎要摘些回去吗?”
上次摘回去的槐花林春兰用来做了槐花麦饭和槐花饼,连续吃了好几日,江槐已经有些吃膩了。
陆芦却是看着树上的槐米问他:“想吃槐花粉吗?”
夏日吃槐花粉最是清凉解暑,以前他爹亲还在的时候教他做过。
江槐道:“槐花粉是什么?”
陆芦道:“等会儿做好你就知道了。”
江槐道:“好啊,那我去树上摘。”
槐花粉虽名字里带有槐花,却不是槐花做的,而是槐树尚未开放的花蕾,即槐米做的。
听说要做槐花粉,江槐立时来了兴趣,连忙爬到树上去摘槐米。
摘完后,两人一人提着桑果,一人提着槐米下了山。
采摘的槐米要先晒幹,陆芦提着篮子回去后,先铺在竹筛子里,等晒了半日,再筛掉多余的杂质,只留下饱满圆润的槐米。
做槐花粉除了槐米,还要粘米,其中陳米最好,用陳米做出来的槐花粉更为黏稠,口感也更绵密。
林春兰听说陆芦要做槐花粉,提前備好了陈米,正好江家最近新买了一个小石磨,陆芦于是带着晒干的槐米去了江家。
江秋正坐在檐阶上吃着桑果,满嘴都染成黑紫色,看见陆芦,张嘴喊着:“小嬷,你来啦。”
陆芦捏了下他的脸:“桑果甜吗?”
江秋边吃边点头:“甜!”
林春兰刚泡好桑果酒,见陆芦来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陈米,笑着说道:“我许久都没吃过槐花粉了,正巧尝尝你做的。”
陆芦点头应了个好。
做槐花粉之前,要先将槐米和陈米一起放入清水中浸泡,直至陈米染上槐米的颜色,再倒掉浸泡的水,用石磨碾磨成细膩的米浆。
江家买的小石磨没有磨担,只有一根木柄,需要手推,江大山推着石磨,陆芦往磨眼添着槐米,江槐也在一旁帮忙,时不时添着清水。
米浆刚碾磨好,林春兰便生好了火,将黄澄澄的米浆倒入锅里,慢慢搅拌,除此外,还需要加入少许碱水,让槐花粉更好凝固。
直到锅里的米浆熬至黏稠,从米浆变成米糊,用锅勺舀起来,倒入提前洗净的竹筛。
江槐拿着竹筛,陆芦将米糊舀在里面,米糊从竹筛的漏孔漏下,像小鱼一般跳入凉水中。
清凉解暑的槐花粉就这样做好了。
等他们做完,林春兰也在另一边熬好了红糖水,一勺槐花粉,一勺红糖水,带着一股槐花的清香,吃进嘴里滑滑溜溜,在沁凉的井水中湃过之后,味道更是清爽无比。
陆芦将槐花粉端到院子里,一人盛了一碗,大家一起坐在树下的石桌前。
江槐一口气便吃完了一碗,连碗底的红糖水也喝光了,放下碗道:“好吃!”
江秋舔着嘴,跟着道:“好吃,小秋还要吃。”
林春兰也道:“芦哥儿做的槐花粉又滑溜又细腻,若是拿到乡集去卖,一定有不少人来买。”
江槐闻言,眼睛陡然一亮:“阿娘说得不错,我们还可以拿到乡集去卖。”
说着对陆芦道:“我卖手帕,嫂夫郎卖槐花粉,嫂夫郎觉得怎么样?”
陆芦捧着碗道:“可是……该用什么来盛呢。”
若是带着陶碗去卖,未免过于麻烦,而且也不方便。
江槐思索了片刻,目光掠过院子外的那片荷塘,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了,把荷葉做成荷葉碗不就行了。”
林春兰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陆芦这才点了下头:“行,不过,还需要借婶娘的石磨用用。”
林春兰道:“尽管用,到时候让你大山叔帮你推。”
“那就这么说定了。”江槐道:“既然用荷叶盛的,便叫做荷叶槐花粉。”
陆芦笑着说了个好。
第39章
隔日卯时, 东边的天还未亮,陆蘆便早早去了江家做槐花粉。
做好的槐花粉裝在木桶里,用冰凉的井水湃着, 林春兰另外拿了一个小罐子, 用来裝熬好的红糖水。
待到木桶和小罐子都放上了骡车,所有东西收拾完毕,陆蘆和江槐才赶着在天亮之前坐骡子车去到鄉集。
入夏过后, 天亮得一日比一日早, 天气愈发炙热, 人们也起得愈发早了起来,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赶鄉集的石坝上便已经摆好了各种小摊。
他们在路上碰到提着籃子的沈穗,听说她也要去赶鄉集,江槐于是顺道捎了她一程。
自从冯香莲摔了一跤后,这几日都养在家里,不做杂事也不干活,而沈文禄不想听到外人的议论, 同样也不愿出门。
至于沈丰,那日回来了一趟后,次日一早便又去了城里的书院念书。
因此, 冯香莲和沈文禄有什么事都使唤沈穗去做。
知道今日赶鄉集, 冯香莲一早便支使沈穗去集上買塊肉,并破天荒地给了她几个铜子儿。
从前買肉这事都是冯香莲去,怕沈穗拿着钱乱花, 一个子儿都没给过她, 沈穗这还是头一次去乡集買肉。
到乡集后, 他们径直去了上回卖野菜的摊位, 一起将装着槐花粉的木桶搬下车,沈穗也跟着一塊儿帮忙。
搬完木桶,江槐把骡子车系在柳树下,陆蘆打开木桶的盖子,拿起荷叶盛了碗槐花粉,又浇了勺红糖水,捧着荷叶递给沈穗。
荷叶是今早江槐去荷塘里折的,在陆蘆做槐花粉的时候,江槐独自去折了许多荷叶,一張張洗干净叠放在籃子里。
沈穗知道他们这是做来卖的,连忙摇了下头,没有接过去。
看出她不好意思,陆芦道:“早上刚做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正好你帮我尝尝。”
沈穗听了,这才接到了手里,井水湃过的槐花粉清甜沁凉,刚吃进嘴里,便很快滑下了喉咙。
沈穗只吃过饴糖和蜜饯,还是从前沈应買给她的,槐花粉却是从来没有吃过,更别提比饴糖还贵的红糖水。
这是她头一次尝到红糖水的味道。
沈穗吃完用袖角擦了下嘴,笑着说道:“嫂夫郎做得很好吃。”
见她吃了,陆芦也笑了下:“那就好。”
沈穗怕回去晚了挨骂,同陆芦聊了两句便去买肉,可等她转头去找肉摊,才发现今天卖肉的摊子根本没有出摊。
旁边有个穿着布衣的婶子挎着篮子,似是也来买肉的,问一旁卖菜的大娘:“大娘,我记得你也是赵家村的,你知不知道今个儿赵屠户什么时候才来的?”
卖菜大娘摆了下手道:“赵屠户今个儿恐怕是来不了了。”
布衣婶子问道:“怎么了?可是赵屠户家里有事?”
要知道每回乡集赵屠户从来都是准时出摊,因着他價格公道,卖的肉也不錯,因此大家都爱去他的摊子买肉。
“有事,还是大事呢。”卖菜大娘道:“你没听说?赵屠户上月刚和一户人家的姑娘议了亲,还为此盖了新房,却不想那姑娘早就和自家表哥有了私情,定亲前夜跟人跑了,这不,正闹着呢。”
“竟还有这事?”布衣婶子多嘴问了句:“那这门亲事还能成嗎?”
“怕是成不了了。”卖菜大娘道:“这赵屠户也不知怎么回事,邪门的很,谈了两门亲事都没成,我估摸着是手下的牲口杀多了,煞气太重。”
若是没能买肉回去,指定要被冯香莲骂,沈穗正担心着,这时,卖菜的大娘忽然住了嘴。
布衣婶子本想买几棵菜回去,扭头看到乡集入口推着板车的汉子,立马站起了身:“这不是赵屠户嗎。”
沈穗听说赵屠户来了,也跟着转过身去,却见人群中走来一个黝黑高壮的汉子,手里正推着一辆摆满猪肉的板车。
看着那张有些眼熟的脸,沈穗不由地愣了下神。
卖菜大娘也看过去道:“竟然来了,看来那门亲事是真的黄了。”
布衣婶子放下菜,对大娘道:“我先去买塊肉,等会儿再来。”
说完,赶忙挎着篮子去了肉摊。
赵屠户刚到乡集,等着买肉的人便很快围了上去,沈穗不好意思挤着别人,排队站在后头,等前面的婶子买好了,才走到肉摊前。
赵屠户瞧着脸色不是很好,冷着脸,头也不抬道:“买哪塊?”
沈穗捏了捏兜里的铜板,清早出门时,冯香莲只叫她买一块肉回去,大抵是怕她偷偷把钱眛下,所以只给了她十个铜子儿。
她头一次买肉,不知道十个铜子儿能买多少,顿了下,小声说道:“都、都行,我、我只有十个铜子儿。”
听见她的声音,赵屠户这才抬起脸来,朝沈穗看了一眼,隨后手起刀落,切了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穿上草绳递给她。
沈穗自是认出了对方便是那日树下躲雨的汉子,但她不敢多看,从走到肉摊前开始便一直埋着头。
直到接过对方递来的肉,沈穗才又愣了下,抬起头道:“我、我没买这么多。”
赵屠户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道:“拿着吧。”
他说完接着去给另一个婶子切肉,赵母在旁边扫了眼衣裳上满是补丁的沈穗,没有多问,只收下了她递来的十个铜子儿。
后面还有不少人排队等着买肉,沈穗怕别人等急了,给了钱后把肉装进篮子里,便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而在她离开肉摊后,赵屠户切着肉,目光穿过人群,朝她单薄的身影又看了一眼。
沈穗买好肉便回去了,另一边,陆芦和江槐刚摆好摊子还没开张。
上回的卖蛋大娘仍在他们旁边卖着鸡蛋,见他们没再卖野菜,而是摆出一个木桶和小罐子,忍不住探头往桶里瞧了好几眼。
她瞧完好奇地问了句:“这里头是什么?”
陆芦道:“槐花粉。”
“是槐花粉啊。”卖蛋大娘又问道:“用槐花做的?怎么做的?”
陆芦只敷衍地嗯了声,听出她这是在打探,没同她多说,反过去问她:“大娘要买碗尝尝嗎?”
卖蛋大娘道:“怎么卖?”
来的路上他和江槐商量好了價,陆芦道:“三文钱一碗,若是要红糖水,便多加两文。”
卖蛋大娘似是觉得太贵,听他说完价皱了下眉,可又有些好奇,想了下道:“那就来一碗,不要红糖水的。”
陆芦于是给她用荷叶盛了一碗,卖蛋大娘捧着荷叶,仰头便吃了个精光,吃完眼睛一亮,擦着嘴又道:“再来一碗加红糖水的。”
隨着天色大亮,来逛乡集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只是来闲逛的大伯大娘,也有牽着小孩儿的婦人,还有一些挎着篮子的年輕夫郎。
陆芦和江槐趁机大声吆喝道:“卖槐花粉了!清清凉凉的槐花粉,清爽又解渴,走过路过瞧一瞧!”
一个年輕婦人牽着一个小女孩从摊子前走过,见那个小女孩听到吆喝声看着他,陆芦笑着说道:“嫂子,来一碗槐花粉吗?早上刚做的,清凉解暑。”
年輕婦人闻声停了下来,问了下价,听说加了红糖水的槐花粉要五文钱,抿着唇问了句,“能便宜些吗?”
江槐听了,接过话道:“嫂子,不能便宜了,这可是红糖水,城里的红糖比饴糖还贵呢。”
虽然一块红糖便成熬出一锅红糖水,可红糖也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寻常人家顶多就买一块饴糖甜甜嘴。
看那年輕妇人余光扫向另一边的手帕,江槐连忙又道:“这帕子也是我们自个儿繡的,嫂子要看看吗?”
年轻妇人问道:“怎么卖的?”
江槐于是介绍道:“像这种花样简单的便卖个十五文,这种复杂些的则卖二十五文,这些都是城里买的针線和布料做的,颜色也好看,嫂子喜欢哪块?”
年轻妇人拿起一块繡着鸳鸯的帕子看了看,似是想买,又看了看小女孩,好似在槐花粉和帕子之间犹豫不定。
陆芦见狀,和江槐互换了个眼神道:“嫂子若是有看上的,尽管随便挑,我们是一块儿卖的,买一块帕子送一碗不加红糖水的槐花粉。”
听他这么说,年轻妇人立马问道:“当真?”
见陆芦朝他看了一眼,江槐点点头:“自是真的,嫂子你方才看的那块手帕便很不錯,是我繡的最好的。”
“既是这样,行,那我就买一块。”年轻妇人说着看了下小女孩,又道:“另外再加两文钱,要一碗加红糖水的。”
小女孩听说有槐花粉吃,顿时高兴地眼睛都弯了起来。
等年轻妇人买完手帕,牵着捧着荷叶的小女孩从摊子前离开后,陆芦才看着身旁的江槐打趣了一句:“你还会繡鸳鸯?”
江槐闻言,耳尖泛着微红,结巴着说道:“我、我跟着嫂子学的。”
陆芦笑了笑,没戳穿他。
今日梁家兄弟挑着豆腐去了附近村子叫卖,卖豆腐的摊子上只有榆哥儿在。
趁着卖豆腐的间隙,榆哥儿也来买了碗槐花粉。
他们没收榆哥儿的钱,榆哥儿却是直接把铜子儿放在摊子上,还说他们不收,便给他们送块豆腐来。
想起上回梁安亲自上门送豆腐,江槐这才把铜子儿收下了。
不到一会儿,他们便卖掉了半桶槐花粉,因着买手帕送槐花粉,江槐绣的帕子也跟着卖了三块,还剩下五块。
江槐数着剩下的手帕道:“嫂夫郎这个主意真不错,这么快就卖出去三块了。”
若是他们分开卖,保不齐一块帕子都没卖出去。
他话音刚落,就在这时,摊子前又来了两个年轻的夫郎。
陆芦正要招呼,抬头一看,见是从石桥村来的二人,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褐衣夫郎自从上回在石桥村见过陆芦后,便再没见过他,没想到陆芦又来摆摊卖东西,看着他主动招呼道:“芦哥儿,又是你啊,这卖的是什么?”
江槐知道陆芦不喜欢这二人,在陆芦接过话道:“真是有缘,又和两位哥哥见面了,这是槐花粉,吃起来清凉又爽口,两位哥哥买碗尝尝吗?”
褐衣夫郎仍然记得面前这个嘴甜的小哥儿,笑着说道:“槐花粉?是槐花做的?”
江槐点点头:“既然叫槐花粉,自然便是槐花做的。”
褐衣夫郎和另一个夫郎互看了眼道:“那就来两碗尝尝吧。”
“对了,我这儿还卖手帕。”江槐接着又给他介绍:“都是我自个儿绣的,城里买的针線和料子,买一块手帕便送一碗槐花粉。”
听他说买手帕送槐花粉,褐衣夫郎不免有些心动,转而瞧着摆在另一边的手帕,“看不出来你竟是个手巧的。”
正好他最近缺一块帕子,褐衣夫郎于是拿起一块绣着石榴花样的,问道:“这块手帕怎么卖?”
江槐眼珠一转,笑吟吟道:“这位哥哥眼光真好,这块帕子上头绣的是石榴,是所有手帕中最贵的,卖四十文。”
褐衣夫郎闻言,不禁眉头一皱:“怎的卖这么贵。”
江槐脸上依然堆着笑,不紧不慢道:“那自然是因为这块料子最好,用的也是最好的丝线,而且,这上头的石榴还寓意着多子多福,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兆头。”
这话正巧说到了褐衣夫郎的心坎上,他都成亲了一年,眼下还未有身孕,反倒是那个趾高气扬的陆苇,居然刚成亲不久便有喜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陆芦,狀似无意地说道:“说到多子多福,芦哥儿你听说了没,苇哥儿都有身孕了。”
陆芦正给摊前的一个婶子盛着槐花粉,听到这话没去看他,只轻轻摇了下头。
江槐见状,急忙拉回话题,看向另一个夫郎道:“这位哥哥呢?你要看看吗?”
另一个夫郎挑着手帕看了看,他和褐衣夫郎是同一年成亲的,也一直未有身孕,“行,那就这块石榴的……”
不等他说完,褐衣夫郎赶忙抢了过去:“等等,我先看上的,这块绣石榴的帕子我要了,另外再给我盛碗槐花粉,要加红糖水的。”
江槐应了声好,又拿起另一块帕子道:“这块手帕也不错,上头绣的是莲子,寓意连生贵子,这位哥哥觉得怎么样?”
另一个夫郎无意与褐衣夫郎相争,点头说道:“也行,那我就买这块。”
江槐眯着眼笑道:“行,我这就给两位哥哥包好,一块四十文,一块三十五文,一共七十五文。”
两人买了手帕,吃着槐花粉喜滋滋地走了。
待他们走后,陆芦看着江槐夸道:“我们槐哥儿的嘴还是那么厉害。”
江槐冲他嘿嘿一笑。
他早就说过,再来一次,他便再宰一次!
第40章
还没到午时, 太阳刚爬到柳树梢头,陸蘆和江槐便卖完整桶槐花粉,連小罐子里的红糖水也卖光了, 只篮子里剩下几张荷叶。
两人收了攤, 将空的木桶和小罐子搬上騾子車。
看时辰尚早,江槐数完铜子儿,拉着陸蘆道:“嫂夫郎, 走, 买肉去, 一会儿晌午到我家吃,我叫阿娘做荷叶粉蒸肉。”
知道他绣手帕不容易,这几日赶着工绣才赚了两百文,陸蘆道:“肉还是我来买吧,你把錢攒起来就是。”
“放心吧,我的錢都揣在兜里呢。”江槐拍了下腰间的钱袋子,眨着眼道:“买肉的钱是阿娘给的,你若是掏钱来买, 回去了她指定又要说我。”
听他这么说,陸蘆这才应了下来。
两人去肉攤前挑了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去榆哥儿那儿买了塊嫩豆腐, 坐着騾子車回了水塘村。
回到江家, 林春兰正坐在树下切着豆角。
豆角除了用盐水泡成酸豆角,还能晒干后留到冬天炒干菜,或是切成豆角段, 用盐腌过后晒干放入坛子, 想吃的时候捞出来煮进汤里。
见他们搬下空木桶, 林春兰扫了眼道:“这么快就卖完了?”
“那是。”江槐挑着眉道:“嫂夫郎做的槐花粉可受欢迎了, 摆上摊没一会儿,就卖掉了大半桶,还有许多人想吃没买上呢。”
陆芦闻言,却是看向林春兰道:“还得多亏了婶娘熬的红糖水。”
他说着摸出今日赚的铜子儿,走过去拿给她,被林春兰摆手推了回去。
“给我做什么,你自个儿拿着就是。”林春兰道:“那几块红糖还是我年前买的,一直放着没吃,若不是你做槐花粉,我都险些给放坏了。”
陆芦还想再说什么,便在这时,院子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
院子外,梁家大房的朱氏站在门口,方才她老远便瞧着江槐赶着骡子车回来,連忙跟在后头来到江家。
朱氏探头悄悄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见林春兰和江槐都在,适才抬手轻轻叩了下门,出声问了句,“春兰婶子在吗?”
林春兰这边刚和陆芦说完话,拿了个竹筛子翻晒着豆角,回头见敲门的人是朱氏,问道:“是梁家媳妇啊,有什么事?”
“也没别的事。”朱氏手里捏着帕子,看着院子里的江槐,缓了缓开口道:“说起来我也算是槐哥儿的嫂子,这不,看槐哥儿年紀也不小了,便想着来给他谈一门親事。”
江槐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眼她。
他可没有这样愛占便宜又愛碎嘴的嫂子。
可朱氏到底是梁家的人,听她说要谈親事,江槐脑中仍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了那道身影。
寻常人家谈親事都不会当着哥儿的面,像朱氏这样直接登门的还是头一次,一看便是瞅着江槐回来了才找上门来的。
林春兰晒好豆角,轉头吩咐江槐道:“槐哥儿去煮下飯,再磨点米粉,一会儿用来蒸肉吃。”
说着,又对陆芦温声道:“芦哥儿就别回去了,留下来一起吃晌午飯。”
陆芦点头嗯了声。
知道林春兰这是让他们回避,他提着肉便和江槐轉身进了灶屋,毕竟说親这种事关乎姑娘哥儿清誉,不管成不成,总要避开才好。
杜青荷哄睡完江秋,在屋里接过肉道:“给我吧。”
陆芦于是把买来的肉给了杜青荷,正挽着袖子准备帮忙,江槐却在这时一把拉住他,拽着他去了堂屋,躲在门后,扒着门縫盯着院子里的二人。
看出他这是打算偷听,陆芦小声说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江槐眼也不眨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们谈的也是我的事,听听又没什么。”
既然江槐都这么说了,陆芦便没再多问,而是透过门縫看着朱氏,“我記得,她就是梁安的堂嫂?”
江槐点头:“是她。”
陆芦想了下道:“莫不是来谈你和梁安的亲事?”
听到梁安的名字,江槐顿时结巴起来:“怎、怎么可能。”
话虽这么说,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江家和梁家本是要说亲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定下,梁安的爹娘便早早去了,自那以后,梁家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事。
院子里,朱氏在凳子上坐下,出于对媒人的礼数,林春兰仍是给她沏了一壶热茶,又从屋里拿出一些蜜饯果子招待。
朱氏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喝着茶水道:“我要谈的这个汉子是我娘家的表弟,春兰婶子也见过,便是栓子他舅公家排行老二的。”
林春兰道:“是你那娘舅家的?我記得好像姓郑,莫不是郑二?”
“对,就是他,春兰婶子真是好记性。”朱氏见林春兰仍然记得,笑着说道:“我那表弟虽排行老二,却也是家里的长子,槐哥儿若是嫁过去,以后便是郑家长嫂,成了亲立马就能当家。”
林春兰道:“可我怎么记得,这郑二好像跟我家大松同岁?”
“是,确实和大松兄弟同岁。”朱氏顿了下,留意着林春兰的脸色道:“年紀上虽是比槐哥儿大些,可这年纪大不是更疼人嘛?”
林春兰面不改色地瞥了眼她,不緊不慢道:“不瞒你说,我家槐哥儿从小就被我惯坏了,平日里最是怕疼,一点儿苦都吃不了。”
朱氏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怎么话,只勉强扯了下唇角。
屋子里,正在偷听的江槐撇了下嘴,哼声道:“这话亏她说得出口,也不瞧瞧她那娘家表弟长什么样。”
陆芦道:“你见过?”
江槐道:“大柱哥成亲的时候见过,那时我还小,只记得长得贼眉鼠眼的。”
他还以为朱氏是为了梁安来的,毕竟朱氏是梁家的长嫂,这会儿听朱氏提到的是她娘家表弟,心里不免几分失落。
他就知道,梁家大房怎么可能主动帮梁家二房说亲。
“这么快,日头都到正午了。”院子里,林春兰抬头瞅了眼头顶的太阳,岔开话道:“你江大叔快从地里回来了,我得赶緊去做午食了。”
林春兰说完,从凳子上起身,看着朱氏道:“你家大柱呢?还在地里干活呢?”
朱氏瞧出来林春兰对这门亲事没意思,跟着站起来道:“对,还在地里,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她抓了一把盘子里的蜜饯果子,接着劝道:“春兰婶子,要不你再思量思量,这大几岁也是不打紧的,再说了,槐哥儿这年纪也不算小,早些成亲也能早些生养……”
没等她说完,杜青荷从灶屋里探出头来,打断道:“阿娘,米粉已经磨好了,粉蒸肉怎么做?”
林春兰闻言,扭头应了声道:“你先放着,等一下,我这儿忙完就来。”
林春兰说着,收敛了神色,没什么表情地对朱氏道:“梁家媳妇,我看就不用思量了,我家槐哥儿年纪还小,你娘家表弟若是着急,还是另寻人家相看吧。”
这话便是直接拒绝了。
朱氏勉强一笑道:“行,那就不打扰春兰婶子了,我也先回去做飯了。”
杜青荷道:“梁家嫂子慢走。”
朱氏淡淡哎了声,走的时候还不忘喝一口茶水,又抓了大把蜜饯果子揣进袖子里。
待走出江家后,朱氏在墙边回头看了看,然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靠着打猎修了几间瓦房,有什么好得意的,还瞧不上她娘家的人,看槐哥儿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到时候求着他们郑家娶,他们郑家都不要。
路过梁家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个刚摘完菜的年轻夫郎,见朱氏从江家院子出来,年轻夫郎问道:“梁家嫂子这是做什么去了?”
朱氏瞥了眼梁家的院门,状似无意地佯笑道:“这不去跟槐哥儿谈亲事吗,刚和春兰婶子聊完准备回去。”
听说是给槐哥儿谈亲事,年轻夫郎不免有些好奇地打听了一句:“谈的是哪家的汉子?”
朱氏抿唇笑道:“是我娘舅家的表弟,栓子他舅公家的老二。”
年轻夫郎听了,登时恍然:“原来是梁嫂子娘家的,那我可等着梁嫂子的好消息。”
知道这门亲事成不了,朱氏硬扯了下嘴角,随后又瞥了眼梁家紧闭的院门。
当初梁家二房和江家走得近又怎样,如今梁家二房没人撑着,人家江家也没提,指定没那个意思。
她郑家娶不上的,他梁安更娶不上。
梁家院子里,梁平梁安刚卖完豆腐回来,正卸着挑豆腐的担子。
听到外头朱氏和旁人的说话声,梁安扭过头去,不由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而另一边的江家,林春兰收拾完茶水和果子,正准备去做饭,转身时才发现江槐拉着陆芦躲在门后偷听。
见已经被林春兰看见,两人慢腾腾从屋子里走出来。
林春兰看了眼江槐道:“也不知道害臊。”
江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偷听自己的亲事有什么害臊。”
林春兰又道:“朱氏说的那些都听见了?”
江槐点了下头。
正巧江大山这时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听林春兰说到朱氏,拿汗巾子擦着汗问道:“梁家媳妇来过?她来做什么?”
“还能来做什么。”林春兰微沉着脸色道:“来谈槐哥儿的亲事。”
江大山闻言,顿了一下:“谈的是梁家?”
林春兰哼了声道:“这要谈的是梁家倒好了。”
梁家大房二房拢共三个汉子,只有二房的梁安还未成亲,林春兰算是看着梁安长大的,知道梁安是个好汉子,梁平和榆哥儿也都是好相处的。
梁家二房的人本都不错,只可惜梁安的爹娘去得早,当年本和江家有意结亲,也因此最后不了了之。
听到林春兰冷哼一声,江大山便知这其中定然有事,微皱着眉问道:“那谈的是哪户人家?”
林春兰轻呵道:“谈的是她那个娘家姓郑的表弟,说什么年纪大会疼人,还说什么槐哥儿早些嫁过去便能早些生养。”
林春兰越说越来气,谁不知道朱氏的娘家都是些不成器的,那郑二更是个出了名的懒汉,家里还有几个小的,却毫不上进,连间草屋都盖不上。
那朱氏也不是个什么好的,跟她那个亲娘一样,时常拿梁家的去贴补娘家,还成日眼红梁家二房做豆腐的买卖。
林春兰道:“反正我可不会把我家槐哥儿嫁去那种虎狼窝。”
江大山也道:“这种人家还是算了,咱们高攀不上。”
“爹回来了?正好饭煮好了。”杜青荷从灶屋里出来,听了他们的话,跟着道:“我们槐哥儿机灵又聪慧,长得还好看,何愁找不到好人家,阿娘消消气,别跟那等爱贪便宜的妇人计较。”
林春兰点了下头,心里仍是有些不畅快。
而江槐在听见梁家两个字后,眸子里却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覺的失落。
这到底是江家的事,陆芦不便插话,他隐约察覺到江槐眼底的情绪,说道:“既然饭煮好了,那我等会儿做个荷叶饭给大家尝尝。”
陆芦说着又对江槐道:“槐哥儿陪我再去摘些荷叶吧。”
江槐默了会儿,看着他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