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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幸好有江槐和陆蘆扶着, 榆哥儿才没有栽在地上。

    见榆哥儿晕倒,梁平推开梁大柱,赶忙将人搂进怀里, 滿脸紧張地喊着:“榆哥儿?”

    陈里正道:“外面日头大, 先抱他进屋吧。”

    梁平点了下头,随即抱起榆哥儿迈进院子,跨过门槛时, 朝朱氏冷冷扫了一眼。

    朱氏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忙道:“不关我的事, 我刚刚可没推他,是他自个儿晕倒的。”

    梁安也看了眼,没空搭理她,只对陈里正道:“我这就去青湾村找郎中,麻煩大伯稍等一下。”

    “还是我去吧。”沈應站出来,看着梁安道:“你留在这儿。”

    眼下梁家的事还没处理完,大房的人还在,梁平又抱着榆哥儿进了屋, 梁安一走,这里便没有二房的人了。

    沈應说着,又转头看向江鬆:“大鬆, 我去牵下二倔。”

    江松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院子里, 梁平把榆哥儿抱进里屋,将他平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又着急喊了一声, 榆哥儿仍是没有反應。

    江槐和陆蘆跟着进去, 帮忙在灶屋燒了热水。

    梁平拿了条幹净的巾帕, 在兑过的热水里拧了一下, 慢慢擦着榆哥儿额头上的薄汗,神色间滿是担忧。

    榆哥儿雙眼紧闭,过了好一会儿,眼皮才微微动了一下,随后轻眨了下睫毛。

    江槐见了,顿时眼睛一亮,眸底掠过一丝欣喜:“梁嫂夫郎醒了。”

    榆哥儿的眼睛半睁着,只眯开了一条細缝,呆呆看着站在床边的梁平动了动唇。

    梁安瞬间会意:“想喝水?”

    他说完,连忙去倒了碗水,一只手端着水碗,另一只手扶着榆哥儿的头,喂他慢慢喝着。

    榆哥儿喝了水,稍微精神了些,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仍然有些涣散。

    梁安在外头和大房的人算着田地租子,约摸过了一炷香,沈應和江松才帶着老郎中从青湾村赶回来。

    听说有人晕倒,老郎中提着药箱便坐上了骡子车,一路颠着,连走路都喘着气。

    梁平撩起门帘,侧身让他进屋:“劳煩您跑一趟,人正在里屋躺着。”

    老郎中说了句没事,见躺在床上的榆哥儿睁着眼睛,说道:“已经醒了?”

    “刚醒一会儿。”梁平道:“您快给他看看吧。”

    榆哥儿正要坐起来,老郎中忙朝他摆了下手:“不用起,躺着就是。”

    见老郎中要给榆哥儿把脈,陆蘆和江槐便先出去了,里屋只留下了梁平一人。

    梁安送走了陈里正,从门外走进院子,江松先回了地里幹活,院子里还剩下沈应和杜青荷等着。

    看热闹的人有的忙着先去送饭了,有的索性坐在了芭蕉树下乘凉,一边聊着刚才的事,一边盯着梁家的动静。

    里屋内,老郎中在床边坐下,让榆哥儿伸出手腕,仔細给他把着脈,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皱。

    梁平看他皱眉,连忙紧張地问道:“怎么了?榆哥儿没事吧?”

    老郎中松开榆哥儿的左手,又把了一下他右手的脉象,顿了下道:“有事,但是好事。”

    梁平听了,一头雾水追问:“什么好事?”

    “脉象圆滑,如珠走盘,这是喜脉。”老郎中放回榆哥儿的手腕,抬眼看向他,捋着胡须不急不缓道:“你家夫郎这是有喜了,而且已经约摸有三四月了。”

    听到有喜二字,梁平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床上的榆哥儿也被这话砸懵,神色帶着几分恍惚,嘴角却是不自觉微微上扬。

    老郎中接着说道:“他这几日太过劳累,今日又在日头下站得久了,一时情绪激动,才会忽然晕厥过去。”

    听他这么说,梁平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那榆哥儿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身子虽弱了些,倒也无碍,只需好好静养就行。”老郎中从药箱里拿出纸笔道:“我给你写个安胎静心的方子,你一会儿随我回去抓药。”

    说着,又顿了下道:“不过,其中几味药材只有城里的药铺才有,你到时可能还得进城一趟。”

    梁平立马道:“我等会儿就去。”

    老郎中微笑着捋了下胡须:“也不用那么急。”

    见老郎中笑他,梁平挠了下头,也跟着不好意思笑了下。

    老郎中在一旁写着药方,榆哥儿躺在床上,轻抚了下瞧着依然十分平坦的肚子,仍有些不真实感。

    成亲这么多年,他和梁平一直盼着能有个娃娃,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知道他为此感到忧虑,梁平怕他多想,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却不想,今日忽然得知有了身孕。

    有老郎中在,两人收着情绪,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梁平转身给老郎中沏了壶茶水,又喂榆哥儿喝了点水。

    一张口,梁平的声音仍是难掩兴奋,笑着看着榆哥儿道:“我们有小娃娃了。”

    榆哥儿轻轻嗯了声,弯着眼睛,眉眼也漾起一抹浅笑。

    待老郎中出去后,院子里的几人很快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纷纷祝贺梁平和榆哥儿。

    “真好。”杜青荷笑着道:“以后小秋就有伴儿了,你们院里也更热闹了。”

    江槐也笑着道:“那我也要当小嬷了。”

    说完,扭头见梁安看着自己,又有些害羞地紅了下脸。

    而隔壁大房的院子里,梁大柱和朱氏正忙着挪幹柴。

    陈里正不仅让他们归还了二房的田地,还叫他们给二房五年的租子,看在早些年大房给过几口饭吃,梁安因此没有全给他们算上。

    但光是五年的租子,算起来便已经有十几石粮食了。

    朱氏对此仍是忿忿不平。

    她正搬着墙角的幹柴,梁栓子这时从外头玩耍回来,缠着她要糖吃。

    朱氏心中正觉不快,被他缠得愈加烦躁,不耐地冲他吼道:“吃什么吃,成日只知道吃!”

    梁栓子跺着脚道:“我就要吃!”

    朱氏听了这话,顿时火气上涌,拎起手里的干柴便往他身上招呼,梁栓子挨了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乱蹬。

    看他哭了起来,朱氏打得更重了:“我让你吃!打你个嘴馋的!”

    梁大柱扛完干柴出来,看到朱氏在打儿子,连忙出手阻拦:“他不就是想吃块糖,你打他干什么?”

    “还不都是你。”朱氏看着梁大柱便来气:“二房喊你挪干柴你就挪,二房说要给租子你就给,你干脆把家里的东西都搬给二房得了!”

    公爹和婆母还在的时候,日子过得还算滋润,顿顿都有肉吃,自从公爹和婆母前些年走了,便一日过得不如一日,如今每隔几日才能吃上一顿肉。

    而反观隔壁二房,这几年瞧着却是越来越好,前脚梁安刚和江家的槐哥儿定了亲,后脚便准备盖新房。

    朱氏光是瞧着就眼紅,凭什么好事都叫二房碰上?

    梁大柱心里也不畅快,听朱氏说完,跟着拔高声量:“我给的?这房契分明是你催我拿的,你要是没去闹,能有现在这事儿?”

    听他们吵起来,梁栓子哭声更大了。

    这边梁家大房又哭又吵,那边,二房的院子却是安静了下来。

    待老郎中出诊完,梁平叫榆哥儿在家歇着,借了江家的骡车去送老郎中,并顺道给榆哥儿抓药。

    梁安接着去田里干活,江槐和杜青荷则回了江家,陆蘆在去看过榆哥儿后,也背上背筐跟着沈应一起回去。

    才出门半日,刚推开院门,黑崽便摇着尾巴来到陆芦脚边,蹭着他的裤脚。

    沈应拿出竹筛子,曬着捡来的稻穗,陆芦把舂好的米拿进灶屋倒入米缸。

    正午太阳大,雞鸭全都躲在了树荫下,耷拉着翅膀,一副蔫蔫的样子。

    前几个月去城里买的小鸭子长出了正羽,和另外两只母鸭凫在小水塘里,时不时偏着脖子啄着羽毛。

    因着天热,小水塘的水被太阳曬干了半截,有些铺在水里的鹅卵石也露了出来。

    沈应把一些沾了泥土的稻谷和瘪粒倒进木槽喂给雞鸭,看小水塘的水少了大半,拿着之前用过的竹管去屋后的山上引水。

    灶屋里,陆芦淘洗了新米,熬煮在陶鍋里,打算熬一鍋濃濃的白粥。

    乡下人家收了谷粒,舂成米后都会熬一锅米粥,无需放任何食材,就这么熬成白粥便很好吃。

    趁着熬米粥这会儿,陆芦去地里掐了把南瓜尖。

    南瓜尖便是南瓜藤的嫩芽,他掐的是最嫩的,不用去掉老梗,只需撕去带着绒毛的外皮,用干辣椒和蒜瓣清炒,味道就很不错。

    陆芦掐完南瓜尖,又摘了两个刚结的嫩茄,以及半篮红透的辣椒,辣椒翻晒在竹筛子里,等晒干后便成了干辣椒。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到时候还要摘一些地里的菜蔬晒干,贮藏起来,这样也叫做晒秋。

    摘完菜回去,陆芦用木勺搅拌了下熬煮在陶锅里的白粥,以免米粒黏在锅底。

    在他去摘菜的时候,锅里的白粥已然熬至黏稠,咕嘟咕嘟冒着小小的气泡。

    沈应引好水下山,陆芦正炒着南瓜尖,炒好盛进盘子里。

    摘回来的嫩茄他切成了细丝,撒了点盐巴抓匀腌着,腌好拧去多余的水分,再淋上调好的辣子料汁,别是一番滋味。

    在江家吃了碗米凉皮,虽已过了一个下午,陆芦肚里仍没什么饿意。

    他怕沈应吃不饱,又另外燒了几个青椒,拌了两个变蛋。

    两碗凉菜,一碗炒菜,配上熬煮得浓稠绵软的白米粥。

    只是一顿最简单的吃食,却叫两人都吃撑了。

    随着小水塘的水慢慢灌满,日头也逐渐偏西。

    树影倾斜,天边燃起大片绚烂的火烧云,半边天空渲染成耀眼的红色。

    一晃又过了一日。

    自从昨晚两人说开之后,今日又听说了榆哥儿的喜讯,陆芦由此放下了心中的忧虑。

    夜里,沈应刚躺上床,便见陆芦背对着他,侧着身子,面朝墙壁的方向。

    他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陸陸?”

    没得到回应,沈应于是又凑近了些,这才发现,陆芦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明明昨晚还在担忧,只过了一夜,便全然没了前几日的主动。

    沈应无可奈何地扯了下唇角,随后搂住睡着的陆芦,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52章

    收完稻子, 梁家开始盖房子,梁安和江槐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原想定在年底,但时间过于仓促, 江槐还要忙着繡嫁衣和喜被, 根本来不及,便改在了明年春天。

    沈應去了梁家帮忙盖房,陆蘆在家里忙着打理菜地。

    菜园子里的冬瓜南瓜都熟透了, 要赶在天冷前尽快摘回去, 不然等到下过秋雨, 便会全部烂在地里。

    陆蘆挨着扒开草丛里的藤蔓,一个个翻找着,找到后,双手抱住瓜身,用力一拧,瓜蒂很快便从藤上脱落,稳稳落在手心里。

    陆蘆拧了四个冬瓜五个南瓜,裝进背篓, 背回去放在灶屋角落,存着留到冬天吃,若是冬天吃不完, 还能剁碎掺着秕谷煮来喂给雞鴨。

    摘完瓜, 陆蘆接着收拾菜地,苋菜和蕹菜早已过了季,地也空了出来, 正好种上白菜、萝卜和葵菜。

    菜种是在乡集上买的, 陆芦还买了大蒜, 种在韭菜旁, 等冬天的时候长菜薹吃。

    另一块地的豆角和茄子也结完了,陆芦拔掉插在土里的竹竿,顺道还拆了一旁搭着苦瓜和黄瓜的瓜架。

    剩下的豆角茄子他也全摘了,拿回去洗干净,豆角切成段,茄子切成片,分别晒在竹筛子里。

    沈應做的晒架不够用,有的陆芦便晒在了院牆上,连黑崽的狗窝顶棚也没放过。

    黑崽不仅不生气,还摇着尾巴跟着他,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特别黏人。

    陆芦翻晒着筛子里的茄子片,出声叮嘱:“黑崽小心些,别碰到竹筛子。”

    黑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冲他汪地叫了一声,陆芦瞧着它笑了笑。

    菜地里的菜摘完后,陆芦又把地全翻了一遍,都种上了新的菜种,连最后一茬辣椒也都给摘了。

    等梁家的房子盖完,沈應还要进一趟山,赶在秋天结束之前再去猎些野物。

    上次沈應说过,这趟进山,要带上他一块儿去。

    陆芦便想着做几坛子鲊辣椒,到时候带一坛到山上吃。

    他把摘回去的辣椒倒入木盆,清洗干净,去掉蒂,剁碎后和苞米面掺在一起,另外加入盐巴、花椒调味,有的还会在里面放柑子皮。

    草棚后的花椒树早就成熟了,陆芦把花椒全摘了下来,也找了个竹筛子晒着,晒干裝进罐子里封好,想拿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拿。

    鲊好的辣椒颜色红黄交错,味道微酸带辣,还有一股苞米面的醇香,吃起来开胃又下飯。

    既可以就这么单炒着吃,也可以炒腊肉、蒸排骨、炕肥腸,加进鱼汤里,还能做成鲊辣椒糊鱼。

    陆芦把鲊辣椒装了三个小坛子,一坛给江家送去,一坛给梁家送去,剩下一坛他们自个儿吃。

    他去梁家送鲊辣椒时,新盖的房子已经砌上了土牆,正架着屋顶的房梁。

    梁家只盖一间厢房,就盖在石磨的旁邊,背对着隔壁大房的院子,窗户也开在前院。

    因着房子不大,一个多月就能完工,梁平便只叫上了沈应和江鬆,算上他们兄弟二人,一共四个汉子。

    榆哥儿如今有了身孕,不便操劳,沈应和江鬆便没有留在梁家吃飯,每日晌午仍是回自家吃,反正也离得近。

    梁平不想榆哥儿累着,暂时停了做豆腐的买卖,也不叫榆哥儿干活,只让他歇着,每隔几日去老郎中那儿抓一副安胎的草药。

    榆哥儿却是闲不住,叫梁平进城的时候裁回几块柔軟的棉布,给尚未出世的娃娃缝着小肚兜和小鞋子。

    听说自家哥儿有了身子,隔日桑家阿爹也从家里捉了几只雞来看望,还找邻家买了一篮子雞蛋。

    初秋,湛蓝的天幕又高又远,几片云朵缓慢遊移着,像有人用手扯过的蓬鬆的棉絮。

    阳光依然明媚,地面却少了几分暑气,远远不如夏天那般炎热。

    梁家新房盖好后,梁平梁安請了两家人来吃飯,沈应和江松一起给他们放了一串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开,在门口围看的陆芦和江槐连忙退进了院子里,江秋也捂着耳朵躲在了杜青荷的身后。

    想着榆哥儿有了喜,陆芦和沈应商量后,捉了一只母雞送来,江家也送来了一篮鸡蛋,叫榆哥儿好好补补身子。

    因着要請客,梁平梁安早早便捉好鸡鴨,关在笼子里,又去乡集上买回了鱼肉。

    殺鸡殺鸭的活儿都交给了汉子,媳妇夫郎们便在灶屋里忙碌着。

    桑家的阿爹和爹亲也来了,还带上了梓哥儿,上回送来几只鸡和鸡蛋,这回又送来一包红糖和自个儿酿的醪糟。

    有林春兰和桑家阿爹在,灶上的活儿便交给了他们,陆芦和江槐只需要帮着打打下手,擇擇菜。

    榆哥儿的小腹渐渐隆起,已经有了微弯的弧度,见他们在择菜,也跟着来帮忙。

    陆芦择着菜道:“你去里屋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小心柴火烟熏着你。”

    榆哥儿温和一笑:“没事,在屋里待久了乏闷,正好起来动一动。”

    江槐于是把坐着的凳子让给了他,“那梁嫂夫郎你坐我这儿吧。”

    院子里,梁平梁安杀好了鸡鸭,用热水烫了拔着毛,沈应江松把杀好的鱼刮掉鱼鳞,破开鱼肚,将鱼腮鱼腸扔去喂鸡。

    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活儿做,谁也没有闲着。

    黑崽也跟着来了,正和梁家的狗崽一起在草垛旁玩耍着。

    許是同一窝生的,又是相近的毛色,两条狗崽刚碰面便十分亲近。

    有了桑家阿爹帮忙,又有林春兰掌勺,还有陆芦和江槐打下手,一顿饭很快便烧好了。

    堂屋的地儿挪不开,汉子们把木桌搬到院子里,人多,便分成了两桌。

    梁平端着烧好的菜从灶屋出来,“来了,肥肠芋子鸡,小心烫。”

    正帮忙摆着碗筷的陆芦连忙让开。

    粗瓷大碗里,鸡肉焖过后浸着汤汁,色泽红亮诱人,肥肠軟烂入味,芋子粉糯绵密,三种食材相互交织,点缀上青绿的葱花,光是瞧着便让人直咽口水。

    江松闻着香味道:“这菜可真香!”

    江槐也咽了口唾沫道:“好香啊!”

    “还是桑家的弟夫郎手艺好,”林春兰笑着说道:“这肥肠芋子鸡光是看着都要流口水了。”

    桑家阿爹也笑了下道:“江家嫂子做的水煮鱼也不错,我刚闻了味道肚里的馋虫就在闹。”

    两人互相夸了句,紧接着,其他肉菜也陆续端上了桌,摆满了整张桌子。

    榆哥儿招呼道:“大家别站着了,都坐下吃吧。”

    众人于是落了座,像上回那样,汉子和媳妇夫郎分开,分别坐了两桌。

    除了肥肠芋子鸡和水煮鱼,桌上还有一碗毛豆烧鸭,一碗豆腐炖肉,以及两碗素菜,凉拌秋葵和薯蓣炒木耳。

    满满两桌肉菜,一院子人热热闹闹,不知是谁说了个乐子,说笑声立时从这头传到那头。

    那头大房的灶屋里,朱氏正在舀米煮饭。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她舀了半瓢,又倒了些回去,另外切了半个南瓜煮进米里。

    自从上个月还了田地租子,家里一下子给出去十几石粮食,粮食不够,便用银钱来凑,他们也因此和二房彻底翻了脸。

    见锅里又煮着南瓜,梁栓子大声闹着:“我不吃南瓜,我要吃肉!”

    朱氏皱着眉,没好气道:“没肉,哪有人家天天吃肉的,不吃就等着饿肚子。”

    梁栓子仍在闹着:“他们都吃肉,我也要吃!”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便是二房。

    朱氏闻言,抱着淘米的木盆走出灶屋,隔壁院子果然飘来一股浓郁的肉香。

    二房前个儿盖好了新房,今日似是请客吃饭,院子里有说有笑,听起来十分热闹。

    朱氏闻着飘来的肉香,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两声。

    眼看着榆哥儿怀上身孕,如今连新房也盖上了。

    她越看越是眼红。

    她就不信,二房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暮色逼近,热闹散去。

    饭后,大家帮着洗了碗,收拾好桌凳。

    看天色已晚,梁平去送桑家阿爹和爹亲回青湾村,梁安也把江家人和陆芦二人送到路口。

    江槐挽着陆芦的手臂走在后头,梁安这时忽然喊了他一声:“槐哥儿。”

    看出他们有话要说,陆芦松开了江槐的手臂,走在前面的林春兰也回头看了一眼。

    待他们都走远后,江槐这才开口问他:“什么事?”

    梁安摸出一条藕荷色的发带递过去:“我上回进城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定亲后,汉子和哥儿之间互相送东西是常有的事,汉子常常会送哥儿发带或头巾,哥儿便送自己繡的帕子或荷包。

    江槐接过发带,笑着说了句喜欢,也摸出自个儿绣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一对比翼鸟,他拿给梁安,“给,我前几日绣的。”

    梁安看着上面的花样,憨憨一笑:“好看。”

    江槐道:“那你还不收着。”

    梁安仍憨笑着,连忙把荷包揣进了怀里。

    立秋过后,白日虽然仍是炎热,夜里却已凉爽許多,晚风捎来一丝清凉。

    回去后,陆芦和沈应烧了热水盥洗。

    再过两日便要进山,陆芦洗完拿出木箱里的包袱皮,将准备带去的衣裳叠放在里面。

    山里比山下凉快,他们这回上山少说也要待上一个月,到那时已是深秋,山里只会更冷。

    沈应也洗好从屋外进来,陆芦一邊收拾着一边说道:“等这次下山回来,便去城里裁两块料子,给榆哥儿的娃娃做件肚兜,再给槐哥儿绣一对枕帕。”

    沈应听他说着,嗯了一声,从后面拥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陆芦扭头问:“怎么了?”

    下一瞬,沈应收紧双臂,搂住了他的腰,“不是想要娃娃吗?”

    想到之前为了要娃娃,主动去解沈应的衣带做那事,陆芦不禁微微红了下脸。

    这些日子忙着做工,两人都没怎么亲近,这下终于忙完,难免都有些情动。

    没等陆芦回话,沈应便已吻上了他的后颈,宽大的手掌不安分地遊移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陆芦浑身顿时如点火一般,呼吸也跟着微重了几分:“先、先把灯熄了。”

    沈应闻言,随即吹熄了灯,将人拥到了床上。

    第53章

    山间溪水潺潺, 鳥雀啁啾,抬眼眺去,連绵的山林已经染上了些许秋意。

    沈應先一步踩着石头迈上溪岸, 回头朝陆蘆伸出手, 拉了下他,待他站稳脚后才把手松开。

    陆蘆身后系着裝有衣裳的包袱,一手拄着樹枝, 一手提着小罐昨日才熬好的猪油。

    走在他身旁的沈應挎着弓箭, 背着滿滿的背篓, 背篓里除了鲊辣椒、变蛋和一些日常用的調料,还有一袋舂好的新米和面粉。

    两人一起上山,吃得多些,东西自然也带得多些,稍重的东西都在沈應的手上,陆蘆只拿了两个轻便的。

    知道他们要上山,林春兰还送来了一坛新腌的坛子肉,叫他们也带去山上吃。

    这回只有他们二人进山, 江松没有一起来。

    梁家盖完新房没几日,杜青荷的娘家便来了信,让江松过去帮忙盖房子。

    杜家人丁兴旺, 杜青荷是家里的幺女, 上头还有几个兄长,最大的侄子年纪与江槐同岁,这两年正在谈亲事, 也要盖一间新房。

    上山之前, 沈應把鸡鸭都养在草棚里, 交给了江家照看, 院墙是新砌的,木门也是新做的,江松还把黄豆黑豆也暂时牵了过去,因此不用太担心。

    至于黑崽,他们这次也带上了山,正好让它熟悉一下山里的环境,顺道练练胆量。

    刚上山没多久,黑崽便窜在了前头,很快就在前面的草叢里跑得没了影。

    陆蘆正担心它不认识路跑丢了,不一会儿,黑崽却又折返回来,像是反而担心他们走丢一般,前爪搭在一棵倒在草叢的枯樹上看着他们。

    沈应道:“放心,狗鼻子灵着,闻得见气味。”

    他说着拧开裝了水的水囊,先遞给了陆芦,陆芦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擦过嘴角又遞回给他。

    前山的林子还不算深,翻过前面两座山头才是深山,山里的林子也更大更密,密密匝匝的樹枝遮天蔽日。

    两人趁着喝水时歇了下脚,为免虫子叮咬,沈应洒了些药粉在他和陆芦的裤脚,还在裤脚上打上了绑腿。

    才翻过一座山头,灌木草丛便已愈发浓密,山壁上的樹根盘虬交错,树木又高又大,很多树陆芦甚至連瞧都没有瞧过。

    他从前待的石桥村只有几座小山坡,没有这样的大山,像这般树木繁茂的密林,更是从没来过。

    走了半晌午,太阳早已升了起来,阳光穿过树林的罅隙,将树葉染成层层金色。

    他们出门早,这会儿已经翻过了一座山,跨过了几条小溪。

    不遠处有棵高挺笔直的大树,树后是一面陡峭的石壁,树下有块供人歇脚的石头。

    见太阳已到正空,两人于是放下背篓,在石头上坐下,顺道吃点东西填肚子。

    岩石下的石缝间支着一些细小的树枝,密密麻麻,像是有不少人来过。

    陆芦头一次见,觉得有些稀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沈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那是支山腰,以木代香,用来祈求平安的。”

    山里除了像他这样的猎户,还有吴三那样赶山的货郎,有时还会碰上采药的郎中。

    路过此处时,都会支上一根小树枝,久而久之,石缝下的小树枝便越来越多。

    早上天还没亮,陆芦便起来做了早食,煮了几个水煮蛋,又蒸了一屉白米糕。

    出门的时候,他用帕子把米糕包了几块,又揣了两个水煮蛋,带在路上吃。

    坐下后,陆芦拿出米糕,和沈应一人分了两块。

    米糕干实粉糯,就这么吃有些发噎,两人于是一邊吃一邊喝水,水囊的水很快喝完了。

    沈应拿着水囊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裝点泉水。”

    陆芦嗯了声,坐在树下等着,黑崽没跟沈应一起去,蹲在陆芦脚边,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米糕。

    陆芦掰了半块喂给它,黑崽先是舔了一下,随后卷起舌头,转眼便吃得一干二净。

    等了好一会儿,沈应都没回来,陆芦放好帕子里的米糕,转身看向石壁,在地上捡了根干枯的小树枝走过去。

    他把小树枝支在石缝里,随后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刚祈祷完,沈应便装好水囊回来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包树葉包起来的浆果。

    沈应把熟透的浆果递给他:“在林子里摘的山捻子,已经洗过了,我尝了下,是甜的,正好解解渴。”

    陆芦接到手里,拿起一个最红的,正吃着,头顶忽然被沈应戴上了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顿,抬手轻轻碰了下,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至鼻间,这才反应过来,戴在头上的是花环。

    难怪沈应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给他编花环了。

    花环是用胡枝子的枝条编的,紫色的花穗低垂着,点缀着几朵白瓣黄蕊的野菊,以及几枝淡红色的红缪。

    见沈应一直盯着自己,陆芦动了下唇,有些害羞地小声问他:“好看吗?”

    沈应唇角微弯,定定看着他道:“好看。”

    说完,他俯身凑过去,在陆芦的眉心亲了一下。

    山里只有他们二人,不用担心被旁人瞧见,陆芦仍是不好意思红了脸。

    两人吃完米糕,继续往深山前行。

    山路越走越陡,逐渐看不见行人的踪迹,有的陡坡陆芦上不去,沈应便在上面拉他一把。

    站在高处往遠山眺望,山谷间清幽静谧,林子深处传来几声鳥啼,雀鸟落在枝头,歪着脑袋,圓圓的眼睛打量着山下的来客。

    待到太阳缓缓西移,陆芦才终于走到了沈应打猎住的山洞。

    山洞在一个稍显平坦的山坡上,洞口长满野花野草,还长着一棵高大苍翠的皂荚树。

    树上结的皂荚又长又扁,瞧着还未成熟,颜色仍是青绿的。

    雖然没人会进他们的山洞,沈应和江松仍是做了一扇木门,以免山里的动物随意进去。

    沈应走在前面将木门打开,透了透气,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

    山洞不大不小,勉强还算宽敞,因是自然形成的,洞里的石壁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山洞最里面放着两张木床,洞口左侧挖了个火塘,架着一口铁锅,旁边有个放着陶罐的小泥炉,右侧是一口盛水的石缸,一个木桶,一个竹筐,还有两个树桩做的木凳。

    刚到山洞,黑崽便跑去玩了,知道它不会跑远,陆芦没有管它。

    因这几个月天气炎热,洞里亦是十分干燥,连石缸里的水也干涸了。

    沈应提着木桶道:“我去打水。”

    陆芦点头嗯了声,没有先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而是拿起放在石缸旁的扫帚,扫了扫山洞里的尘土和落叶。

    雖有木门,但难免会有落叶从门缝飘进来,而且这么久没有人住,洞壁也结上了蛛网。

    陆芦打扫完,又去翻了下放在木床角落的木箱,下山之前,沈应把洗过的被子褥子全都收在了木箱里。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他把被褥抱出去,晒在了山洞外,皂荚树和另一棵榛子树之间系着一条长长的草绳,想来便是沈应用来晒东西的。

    正晒着,沈应这时提着水桶回来,黑崽跟他的身后,嘴里叼着一只麻雀。

    还没走近,沈应便开口说道:“我刚打水的时候,黑崽在我旁边逮了只鸟。”

    “这么厉害。”陆芦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黑崽道:“我们黑崽都能逮到鸟了。”

    黑崽摇着尾巴,朝他跑过来,像是想把叼在嘴里的麻雀给他。

    陆芦摸了下它的头,抿唇一笑道:“不用给我,你吃吧。”

    黑崽于是又把麻雀叼去了一旁的草丛里。

    沈应提着装满的水桶进了山洞,先洗了遍石缸,洗完,在石缸里灌满清水,又刷洗了一遍铁锅。

    陆芦晒好被褥也跟着进去,在另一边把装在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

    灌满了水,沈应接着去捡干柴和生火的茅草,之前堆在洞口的干柴已经烧完了。

    走到洞口时,沈应提上木桶回头道:“我刚在山溪里看见了黄辣丁,一会儿捞些回来炖汤吃。”

    陆芦收拾着东西应了句好。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路上只吃了两块米糕、一个水煮蛋和一些野果,肚里早就有了饿意。

    陆芦蒸上米饭,温在锅里,背着背篓,到山洞附近去摘野菜。

    他刚到山洞时便看见了,附近的石壁上长着不少木耳菜,碧绿的藤蔓缠绕攀爬,茎脉光滑柔软,叶片更是又滑又圆。

    虽然叫做木耳菜,却和木耳毫无关系,只因它的叶片肥厚黏滑,口感吃起来像极了木耳,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陆芦摘了半篓木耳菜,又摘了些马齿莧,回到山洞,择好舀了石缸里的水洗干净。

    洗干净的马齿莧焯过水,放入带来的調料凉拌,陆芦另外又清炒了一道木耳菜。

    炒完菜,沈应正好提着木桶回来,他探头看了一眼,木桶里装着十几条黄辣丁,全都破开魚腹处理好了。

    上回摘的辣椒一半晒成干辣椒,一半做成了鲊辣椒,在罐子里封存了半个来月,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陆芦打开鲊辣椒的坛子,盛了半碗在碗里,加入清水调成糊状,放在一旁备用。

    沈应去了洞外收晾在草绳上的被褥,陆芦在洞口旁煎着黄辣丁,架在火塘上的铁锅太矮,弯着腰不方便,他便坐在了木桩凳子上。

    油锅烧热,将黄辣丁倒进去,滋啦一声,一股油烟顿时从锅底升起来,随着傍晚的微风飘出洞口。

    等到黄辣丁煎成两面金黄,陆芦加入清水煮沸,最后再放入调好的鲊辣椒,煮成一锅浓稠黏糊的魚汤。

    太阳下了山,山谷间暮霭沉沉,像笼上了一层朦胧轻柔的薄纱。

    煮好的鲊辣椒糊鱼在锅里没盛出来,配上一碗凉拌马齿苋,一碗清炒的木耳菜。

    两人就这么围坐在火塘前,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食。

    暮色苍茫,袅袅炊烟伴随晚风飘散在山林间。

    第54章

    山上果然比山下凉快, 夜里盖上一床薄被,和沈應搂在一起,陆蘆才得以入睡。

    翌日, 又是个晴天。

    阳光和煦, 天高云淡,几朵轻盈的白云于天幕飘然舒展。

    沈應挎着弓箭去打獵,陆蘆背着背簍去捡板栗, 黑崽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一狗走下山洞所在的山坡, 穿过一條山谷的溪澗, 爬上另一个山头,来到一片树深葉茂的林子里。

    上山之前,陆蘆便听江槐说过,秋天的山里长着板栗,想着进山后定要捡一筐回去。

    新鮮的板栗清脆香甜,曬干之后,不管是炖雞汤,或是焖雞块, 味道都很不错。

    还可以加上糖,在锅里慢慢熬煮,煮成糖水板栗, 吃起来香甜又软糯。

    沈應早便在山里摸熟了, 听陆蘆说想捡板栗,知道哪片林子里有板栗树,不一会儿便带着他寻到了那棵树下。

    板栗树又高又大, 树上结满了圆滾滾的栗蓬, 有的仍是绿的, 有的已经泛了黄, 还有的裂开了口子,风一吹便掉在树下的草丛里。

    沈應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个竹哨,拿给陆芦道:“这把匕首你拿着,一会儿用来剥栗蓬,还有这个竹哨。”

    他说着问道:“会吹吗?”

    陆芦道:“我试试。”

    他接过竹哨,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很快吹出一声短促清脆的哨声。

    “会吹就行。”沈应道:“我就在对面山头的林子里,有什么事吹声哨子,我听到了便立马来找你。”

    他说着又看了眼来时的方向,接着对他道:“等会儿捡完板栗,若是我还没回来,你也可以先回去。”

    又问他,“剛才的路还记得吗?”

    陆芦点点头。

    沈应全都叮嘱完了,适才挎上弓箭,走向对面的山头,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走一步便回头看一眼陆芦。

    陆芦也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完全看不见沈应的身影,才放下背簍弯腰去捡板栗。

    山里雖然幽深静谧,但有黑崽陪着,还有沈应给的匕首和竹哨,陆芦一个人也并不覺得怕。

    林间枝葉交错,四面都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一眼望不见尽头。

    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鸟雀扑扇着翅膀,从这边的枝桠飞到那边的林梢。

    掉下来的板栗有的已经熟透了,只外面包着一层棕红色的栗殼,捡起来剥去外殼,再撕掉里面那层薄薄的内皮,便能直接吃进嘴里。

    有的掉下时仍带着栗蓬,栗蓬看上去圆滚滚的,却满身带刺,捡的时候不能用手碰它,容易扎着手。

    陆芦拔出匕首,用脚踩着栗蓬,将里面的板栗拿刀尖撬出来,待到栗蓬分开后,再把板栗捡进背簍里。

    一个栗蓬里大多包裹着两三颗栗子,碰上较大的栗蓬,里面还能包上四颗。

    因着要去掉带刺的栗蓬,陆芦捡板栗的速度很慢,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捡了半簍板栗。

    掉在地上的板栗已经捡完了,陆芦扒着草丛又仔细找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最后才背上装着板栗的背篓。

    树上结的板栗还有许多尚未成熟,外面包裹的栗蓬仍是青绿的,雖然用竹竿打下来也能吃,但质地偏硬,味道干涩,自是比不上熟透的板栗。

    眼下已是秋天,山里果子多,熟得也快,再过上小半月,树上的板栗应该便已完全成熟了。

    陆芦决定到时候再来捡一次,拿回去分些给江家,山下的草屋多亏了他们照看,不然他也不放心和沈应一起上山。

    背上的背篓还有一半空着,陆芦想着去林子四周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板栗树,却不想,一不小心竟迷了路。

    见周围全是茂盛的灌木,他急忙对着草丛喊了一声:“黑崽。”

    黑崽听到他的喊声,隨即从草丛里钻出来,却是站在原地没动,而是等着他过去。

    陆芦迈开脚朝它走去,还未走近,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圆圆的,有点软,像是什么果子。

    陆芦移开脚,低头一看,的确是果子,因未下雨,掉在地上还未腐烂,只是被他踩了一脚,熟透的果肉凹陷下去,样子有些干瘪。

    他隨着落下的地方抬头看去,才发现眼前竟是一棵枣子树,枣子比板栗小,树长得又高,因此不那么引人注意。

    正好背篓还没装完,陆芦放在一边,捡着地上的枣子,黑崽看他没有过去,自个儿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枣子熟透的不多,掉地上的大多也坏了,虽然捡的时候比板栗快,用不着去壳,但仔细挑拣起来也很是麻烦。

    陆芦于是抱着树干摇了摇,在他的晃动下,树上成熟的枣子旋即啪嗒掉进茂密的草丛里。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枣子越掉越多,有的摔裂了,在草里打了个滚,落在陆芦的脚边。

    黑崽似是覺得新奇,仰起腦袋看着,见枣子忽然哗啦啦从树上落下来,被吓了一跳,连忙从枣树下跑开。

    陆芦弯腰捡起摔裂的枣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

    剛成熟的枣子鮮红发亮,咬下去,汁水瞬间溢满齿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

    陆芦吃了一个,接着把地上摔裂的没摔裂的一股腦儿全捡进了背篓里。

    没过一会儿,便捡满了整个背篓,剩下一些还没成熟的,他打算等板栗熟透的时候再来一起捡。

    捡完枣子,陆芦背上满满的背篓回去,这次有了黑崽引路,他没有走错方向,很快便走到了山谷的溪澗。

    回到山洞,小泥炉上的陶罐里,早上烧的水仍是温的,陆芦抱起来,仰头咕咚喝了几口。

    喝完,他坐在木桩凳子上,分拣着背篓里的板栗和枣子。

    摔裂的枣子要尽快拣出来,不然容易烂,也会影响到完好的枣子。

    山洞里没有竹筛子,但洞口旁有块稍微平整的石头,陆芦留了些板栗一会儿煮来吃,将分拣过的板栗和枣子拿去山溪里淘洗。

    洗干净后,他又把板栗和枣子分别曬在石头上,这会儿太阳当空,曬果子最好,曬的时候还要时不时翻一下,才能晒得更均匀。

    这种新鲜的果子水分多,少说也要晒个五六日,这还是在每日都有太阳的前提下,若是没有太阳,便只能放在通风处阴干。

    陆芦想了想,还是打算编个筛子晾晒,剛才经过溪涧时,溪边长着不少蒲草,正好用来编筛子。

    蒲草和篾条不同,过湿易坏,过干易折,割回来的蒲草要先在太阳下晒上一两日,等到晒至半干,才能用做编织的材料。

    陆芦把蒲草也晒在了石头上,见沈应还没回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回山洞去煮板栗。

    煮板栗前,他先在板栗的顶部划了条口子,这样煮好的板栗更容易剥壳,也能避免煮的时候在锅里爆裂。

    刚煮上板栗,沈应便打獵完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长尾巴的野雞。

    见他带着猎物回来,黑崽急忙跑去迎接。

    沈应取下弓箭,扫了眼晒在石头上的板栗和枣子,看着坐在木桩凳子上的陆芦道:“捡了这么多,累着没?”

    陆芦摇了下头,起身抓了把洗过的枣子,摊着手心递给他:“我刚捡完板栗便看见了一棵枣树,顺道摘了些,锅里的板栗刚煮上,一会儿也能吃。”

    沈应正觉得渴,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吃了一个,刚成熟的枣子清脆爽口,十分甘甜,正好解渴。

    他上午没去追猎,只在林子里布置了几个陷阱,不想刚布下没多久,便有一只野雞掉了进去。

    沈应提着野鸡道:“这只野鸡肥实,等会儿我烤只叫花鸡给你尝尝。”

    听说要做叫花鸡,陆芦随即应了句好。

    上回他本想等沈应回去后做荷葉鸡,后来忙着收稻子,之后沈应又帮着梁家盖房,便给忘在了脑后。

    说做就做,沈应拿着菜刀便去洞口杀鸡,陆芦在陶罐里添满水,继续坐着,一边煮板栗一边烧热水。

    山里有血腥味容易引来野物,沈应于是拿了个陶碗,舀了半碗水,撒了点盐,放在下面接鸡血。

    陆芦烧好热水,又兑了点凉水,倒在木桶里,两人一起拔着鸡毛。

    黑崽在旁边嗅着气味,将滴落在地上的鸡血舔得干干净净。

    鸡比鸭更好拔毛,两人手脚也快,不一会儿便全拔光了,连细小的绒毛也没放过。

    沈应在火上燎了一下,提着鸡去山溪里收拾,黑崽紧跟在他后头。

    陆芦没跟着他去,而是去刨烤叫花鸡用的泥巴。

    他在山洞旁的林子里刨了半筐黄泥,想起山里没有荷叶,便在回来的路上摘了张蕉叶。

    锅里的板栗已经煮熟了,陆芦盛在碗里,正洗着蕉叶,沈应便在这时收拾好野鸡回了山洞。

    鸡心鸡肝之类的内脏,还有鸡爪鸡头,沈应在收拾的时候便喂给了黑崽,只剩下了整只破开洗净的鸡。

    他找了个木盆,把整只鸡放进去,接着切了些姜丝,和带来的调料一起抹上鸡身,内外抹匀,放在一边腌着。

    趁着腌制这会儿,沈应又转头去处理陆芦刨回来的泥巴,筛掉泥里的杂质,加上清水调和成稀泥。

    陆芦在旁边把蕉叶用热水烫了一下,以免一会儿包裹的时候裂开,又在火塘里架起火。

    等到沈应把黄泥调好了,他才用蕉叶包好整只鸡,捆扎起来,递到沈应手上。

    沈应接过包好的鸡,将黄泥均匀涂抹在外面的蕉叶上,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放过,直至裹成一个圆润敦实的土疙瘩。

    陆芦也一起帮忙涂抹着,没过一会儿,两人的双手便都沾满了泥巴,连衣裳和裤腿也沾上了泥点。

    沈应单手拿着裹满黄泥的鸡,用火箸掏了下火塘,刨出一个深坑,把包着鸡的土疙瘩埋进去,又添几根干柴在上面,让火慢慢烧着。

    “走吧。”沈应烤上叫花鸡,起身说道:“等它烤着,我们先去洗一下。”

    他们这会儿手上全是泥巴。

    陆芦点头嗯了声,跟着他站起身来,一起走出山洞。

    山里的溪流离山洞不远,出了洞口,向东直走十几步,再转过林子拐角便到了。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入秋后的溪水已带着些许凉意。

    黑崽在山洞守着叫花鸡,没跟过来,陆芦蹲在溪边,挽起袖角,搓洗着指缝的黄泥,手仍沾着泥巴,露出来的腕子却是又细又白。

    沈应扭头定定看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的水不凉,我们去那儿洗。”

    陆芦道:“什么地方?”

    沈应看着他,卖了个关子道:“去了就知道了。”

    第55章

    陆蘆紧跟在沈應身后, 跨过小溪,走进对岸枝葉扶疏的树林。

    林间灌木丛生,树葉层叠交错, 密不透风的树枝将他们包裹在一片浓密的绿意里, 只偶尔从枝葉间漏下几段斑驳光影。

    沈應带着陆蘆穿过丛林,前方依稀传来一阵叮咚水声,似有一眼清泉在不遠處汩汩流淌。

    待陆蘆走近后, 拨开灌木, 果然看见岩壁下有一潭小小的山泉。

    一股水流从石缝间流下来, 沿着一条细窄的沟渠流至山溪,山泉便在岩壁和溪流之间,十分隐蔽。

    四周古木参天,箐深林密,交错的枝桠于顶端聚拢,在中间留下一个近似圆形的缺口,天光自缺口處漏下来,将泉水照得粼粼发亮。

    岩壁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 水边蕨叶杂生,乱石错立,在流水积年累月的冲刷下, 石面变得十分光滑。

    陆蘆走过去蹲下, 伸手探了下泉水,果真一点儿都不凉,甚至带着些许温度。

    似是有山里的动物来山泉边饮过水, 旁边的地面还留着一串小巧的爪印和几个啃食过的松果。

    沈應率先脱去鞋袜, 挽起裤腿下入水中, 泉水剛好没过他的小腿, 他对着岸上的陆芦道:“下来试试?”

    陆芦正蹲在水边,见山泉水面飄浮着薄薄的水雾,听到沈應的话点了下头。

    昨日走了将近整日的山路,今日又去捡了板栗,双腿隐隐有些发酸,正好在泉水里泡一泡。

    他跟着脱掉鞋袜,将裤腿挽至膝弯,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和白皙的腳踝。

    陆芦没下去,只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双腳泡在山泉里,泉水漫过腳背,脚底被温润的水托着,很是舒服。

    在他下水后,站在水中的沈应直接褪去衣裳,弯腰在水里洗着手臂。

    他常年在山里打猎,手臂饱满结实,俯身时,坚硬的胸膛与紧致的腹肌更是在日光下一览无遗。

    陆芦每次看着都忍不住红臉。

    昨晚他只擦洗了一下,身上仍有些黏黏的,也想像沈应那样去水里洗洗,可他毕竟是哥儿,在外面宽衣解带到底有些不便。

    陆芦眼睛落在沈应紧实的胸膛上,每回做那事时,都是沈应牵制他,他从没伸手碰过,只受不了时推过一把,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手感。

    正走着神,沈应掬起一捧水朝他澆了过来,“在想什么?”

    陆芦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来,想到方才自己想的,臉色微微一红,也掬了捧水澆过去。

    山泉的水温恰到好处,浇在臉上一点儿也不沁凉。

    两人便这么玩闹起来,距离不知不觉间拉近,等到陆芦停下来时,沈应淌着水珠的胸膛已经近在眼前。

    他不小心碰到,連忙缩回手去,见沈应站在面前没动,反而遞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又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

    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应不免觉得几分可爱,笑了下问道:“摸完了?”

    陆芦耳根顿热,小声地回:“摸、摸完了。”

    沈应闻言,弯了下唇角,俯身向他靠近:“那轮到我了。”

    话音落下,没等陆芦反应过来,沈应的手掌覆在他的颈侧,将他的下巴稍微用力一抬,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陆芦被吻得双颊泛红,好一会儿才匀了口气,剛想挪下位置,却不想脚底一滑,半边身子滑进水里。

    沈应大手一捞,揽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从水里捞起来,手掌垫在他的脑后,没让他磕着石头。

    陆芦身上顿时湿了大半,湿透的衣裳紧黏着身体,满脸都是水珠。

    沈应却仍是吻着他,另一只手从身后移下去,緩緩滑向他的衣带。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陆芦不由神色一慌:“不、不行,这、这里是外面。”

    虽然山里只有他们两人,可这里毕竟是野外,而且还是在光天白日之下。

    沈应仍揽着他,亲着他的耳垂,柔声哄道:“反正没有别人,正好一起洗。”

    陆芦似是被他说动了,由他解着衣带,垂眼时,无意中瞥见那团鼓囊,脸颊和脖子立时染上一片绯红。

    阳光从树枝顶上洒落,映着清澈的泉水,水面波光粼粼,随着晃动的身躯,搅起一池碎金。

    陆芦时而仰着,时而趴着,明亮的光线让他不好意思睁眼,由始至终他都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攀着沈应的手臂。

    可在听见自己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时,陆芦仍是止不住面红耳赤。

    不等他分神,身后的沈应又很快捞起他,漾着金光的水波再次搖晃起来,輕吟声回荡在林间。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才缓缓归于平静。

    沈应把陆芦从水里抱起来,光着双脚踩上岸,湿漉漉的水跟着淌下,旋即洇湿了地面。

    里衣和里裤全都湿透了,根本穿不了,他于是把自己脱下的外衣披在陆芦身上,将人背在身后。

    回山洞的路上,陆芦趴在沈应后背,双手无力地勾着他的脖子,浑身乏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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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应只穿了条裤子,手里提着两人的衣物和鞋袜,上半身仍光着,后背全是错落的痕迹。

    察觉到背上的陆芦微顿了下,沈应偏了下头问道:“怎么了?”

    陆芦埋着涨红的脸,紧抿着唇,根本说不出话,反是連忙收紧了一些。

    他哪里知道,沈应竟然弄了这么多。

    等两人回到山洞,陆芦已经快要睡着了,头微偏着搭在沈应的肩头。

    沈应輕轻将他抱到床上,拂过他黏在鬓角的碎发,轻声喊着:“陸陸,醒醒,换上衣裳再睡。”

    陆芦眯了下朦胧的双眼,被沈应折腾后压根提不起力气,只微蜷着身体一动不动。

    沈应于是给他找来干净的里衣换上,又帮他清理了一下,最后才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

    迷迷糊糊中,陆芦感觉沈应好像亲了下他的脸,但他的眼皮实在太沉,根本睁不开,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到陆芦再次睁眼醒来,落日已经坠在了遠处的山头,夕阳西下,昏黄的霞光斜着映照在洞口。

    沈应正坐在火塘前刻着什么,陶罐里好像熬着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看到陆芦睁眼,沈应抬眸看向他,旋即开口道:“醒了?”

    陆芦轻轻嗯了声,想起沈应在水里对他做的事,仍是有些脸红耳热。

    剛从水里出来时,他原本还有些生气,不想搭理沈应,一觉醒来却又不气了。

    沈应揣回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温声说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白日去捡了板栗,回来后又忙着晾晒,将近一日没有进食,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

    见陆芦掀开被子,沈应伸手便去扶他,陆芦想着自己下去,没扶他的手。

    却不想,刚迈出脚,便双腿一软,差点摔在了地上,最后还是沈应扶着他下了床。

    湿透的衣裳已经被沈应洗过了,晾在了洞口的草绳上,晒在石头上的板栗和棗子,以及棗子旁边的蒲草,也一并收进了山洞里。

    在他睡着后,沈应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陆芦披上衣裳,走到火塘边,正要坐下,忽然发现木桩凳子上多了一个垫子。

    见他停下,沈应看了眼道:“我刚做的,里面填了蒲绒,你坐上看看怎么样。”

    陆芦听了这话,这才坐下去,垫子是用旧衣裳缝的,填在里面的蒲绒柔软蓬松,坐着又轻又软。

    沈应跟着在他一旁的凳子坐下,剥了几个煮好的板栗遞他手上,让他先吃着,又从陶罐里盛了碗热乎乎的米粥,粥里也熬着板栗,一股淡淡的米香和果香飄在鼻间。

    夜里晚风微凉,吹来一丝冷意,陆芦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板栗。

    煮过的板栗香甜软糯,口感绵密,刚吃进嘴里,便随即化在了齿间。

    沈应盛好了粥,又用火箸掏着埋在火塘里的叫花鸡,烤了几个时辰,从晌午到傍晚,叫花鸡早便烤熟了。

    他先敲掉已经烧出裂纹的黄泥巴,再慢慢撕开包在外面的蕉叶,经过火烤,蕉叶紧紧黏在鸡肉的外皮上。

    烤好的叫花鸡油亮金黄,外酥里嫩,刚揭开蕉叶,一股带着油脂的肉香便直钻鼻孔,轻轻一扯,薄皮下的嫩肉更是很快便从骨头上脱落。

    沈应扯下一只鸡腿,直接给了旁边的陆芦,“你吃这个,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芦接过递来的鸡腿,拿在手上咬了一口,鸡肉在烤过后又香又嫩,丰盈充沛的肉汁霎时浸满舌尖。

    “好吃。”陆芦舔了下沾着油汁的嘴唇道:“不咸不淡,味道正好。”

    许是饿了,说完,他忍不住又咬了口手里的鸡腿。

    沈应看他吃着,笑着说道:“不着急,慢慢吃,另一只鸡腿也是你的。”

    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两只鸡腿都拿给他吃,陆芦听了,停下咀嚼的动作,看着他道:“你吃吧,我吃一只鸡腿就够了。”

    沈应道:“没事,都给你。”

    陆芦道:“那你呢?”

    沈应道:“还有这么多,够吃了。”

    他说着,又扯了一只鸡翅放在他碗里,“鸡翅也给你。”

    陆芦见状,学着沈应,把另一只鸡翅扯下来给他,“那你也吃。”

    黑崽坐在边上眼巴巴看着,舌头伸出来舔了好几次,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陆芦扭头看了眼,这才想起来差点把黑崽忘了,看着它的馋样笑了下,连忙撕下一块肉喂给它,“黑崽也吃。”

    黑崽得了肉吃,高兴地搖了摇尾巴。

    火苗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着,两人一狗坐在一起,分着吃着叫花鸡,影子透过火光映在洞壁上。

    短短几日,山里的树林又染上了几分秋意。

    蒲草晒好后,陆芦用来编了两个筛子,一个晒板栗,一个晒枣子。

    晒完收起来,陆芦又晒着刚采摘回来的野菊花。

    前些日子歇息了两日,陆芦最近又忙了起来,在山里摘了许多野菊花。

    野菊花晒干可以泡茶喝,也可以做香囊,多的还能拿去城里的药铺卖。

    正好山洞里有针线,陆芦先用晒干的野菊花和蒲绒一起缝个软软的枕头。

    沈应去对面山头打猎了,这两日他在林子里猎了几只野兔,放在洞口的竹筐里养着。

    陆芦晒好野菊花,背上背簍去挖蒲公英喂兔子。

    在山里待了这么几日,他已经对山洞附近林子十分熟悉,知道哪片林子有野果,哪片林子里有野菜。

    蒲公英的绒球蓬松毛绒,乍看像个毛团,轻轻一吹,便乘着轻风四散飘落。

    陆芦连叶带根挖起来,甩掉根须上的泥土,放进背簍里,又在旁边挖了些小根蒜。

    秋天的小根蒜吃起来比春天的更加醇厚,味道介于蒜与葱之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辛香,最适合用来炒肉吃。

    挖完蒲公英和小根蒜,陆芦接着在林子边缘转了转,想着再挖些野菜回去。

    不想野菜没找着,却在一个小山坡下找到一片结着刺梨的果树。

    刺梨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表皮长着密密麻麻的细刺,摸起来有些扎手,却并不尖锐。

    熟透的刺梨果皮橙黄,汁水虽不如别的果子,吃进嘴里却是又酸又甜,清爽不腻。

    就这么生吃,刺梨口味较酸,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将摘回去的刺梨晒成果干制茶,也有的泡成酒,或是熬成果酱。

    等到摘完刺梨,背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算着时辰沈应差不多回来了,陆芦这才背着背篓回去。

    秋日温煦,微风不燥,几朵棉絮般的白云在湛蓝天幕上慢悠悠地飘着。

    还没走到洞口,陆芦远远便看到沈应从林子里回来,手里依然和往常一样提着猎物。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沈应的身后跟着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

    第56章

    没等走近, 那汉子先开口打了声招呼:“弟夫郎,又见面了。”

    陸蘆这才認出来,跟在沈应身后的汉子便是之前在城里见过的吳三。

    等到对方走近了, 他看了眼走在吳三前头的沈应, 才张嘴喊了一声:“三哥。”

    吳三仍穿着一身短褐,背着背筐,肩上搭着褡裢, 像是刚趕山完准備下山, 背筐和褡裢都装得鼓鼓的。

    沈应走到陸蘆跟前, 帮他接过身后的背篓,说道:“回来的路上,趕巧碰上了吳大哥,我便叫他一塊儿来吃顿便饭。”

    陸蘆闻言,随即打开山洞的木门,洗完手擦了下道:“那三哥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上回沈应去府城賣山驴子,多亏了吴三帮忙搭线, 才在府城找上了賣主。

    雖说沈应已经请人吃过饭,可到底吴三帮了大忙,下回若是再去府城, 说不定还要找上他带路。

    “还以为只有沈应兄弟在, 没想到弟夫郎也上山了。”听陸蘆说去做饭,吴三看向他道:“那就麻烦弟夫郎了。”

    陆芦说了句不麻烦,走进山洞, 挽起袖子便着手淘米煮饭。

    沈应也道:“反正我们平日也要吃, 都是些家常小菜, 吴大哥别嫌弃才是。”

    吴三听了, 立马道:“这是哪儿的话,能吃到弟夫郎做的吃食,是我今日的口福。”

    沈应把吴三的背筐放在石缸旁,又把自己坐的木桩凳子端给了他,“吴大哥坐。”

    吴三没跟他客气,正好走了许久的山路,腿也酸了,便在木桩凳子上坐下来。

    沈应倒出装在背篓里的野菜野果,先拿了蒲公英喂给养在竹筐里的几只野兔,接着半蹲在地,收拾着陆芦摘回来的刺梨。

    刺梨外皮长滿细刺,處理时要先用竹篓子搓掉,再去掉头尾,从中间切成两半,掏去里面的硬籽。

    吴三一邊帮忙搓着刺梨,一邊跟沈应闲聊着,“今天碰上沈应兄弟,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沈应道:“什么事?”

    吴三道:“前几日一个赶山的兄弟找我一塊儿喝酒,我在城里的酒楼里碰上了你的那个三弟。”

    沈应抬了下眼:“沈丰?”

    “对,是他。”吴三点头道:“他和几个书院的同窗走在一起,离得远,我便没同他招呼。”

    知道沈丰在城里念书,吴三又道:“他今年莫不是便要考县试了?”

    沈应嗯了声:“好像是有这事,不过我们如今已经分了家,沈家人如何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吴三多少听说了他分家的事,知道他那个后娘不是什么好人,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嗐,说得对,管他呢,咱们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

    陆芦蒸上米饭,在他们收拾刺梨这会儿,去了溪邊洗野菜,路上顺道摘了把鲜嫩的魚腥草和荆芥叶。

    回到山洞,两个汉子已经把刺梨收拾完了,摊开铺晒在蒲草编的筛子里。

    陆芦剥了几个变蛋,和荆芥叶子拌在一块儿,做了道荆芥变蛋,又把洗幹净的小根蒜切成小段,没有腊肉,便炒上腌在坛子里的坛子肉。

    挖回来的蒲公英没有喂完,他掐了小把没开花的嫩叶,磕上几个鸡蛋,将嫩叶切碎拌进蛋液里炒成蛋饼,另外又凉拌了一道魚腥草。

    鸡蛋是沈应前两日打猎的时候,掏了野鸡的鸡窝捡回来的,可惜山里没有野鸭子,不然还能捡上几个野鸭蛋。

    一旁,沈应和吴三正看着背筐里的野货。

    吴三挑出一朵颜色深红的灵芝,递给沈应道:“上回说请你俩上酒楼吃饭,没来得及,想给你们送喜礼也没挑上合适的。正好这回在山里碰上,这朵赤灵芝你和弟夫郎收着,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喜礼。”

    灵芝也分三六九等,颜色不同,药效也各不相同,其中赤灵芝卖价最高,也被叫做丹芝,其次是紫灵芝和黑灵芝。

    像这样一朵品相还算不錯的野生赤灵芝,就这么拿到府城的药铺去卖,少说也要卖上一百两。

    看到他递来的赤灵芝,沈应没接过去,忙摆手道:“这怎么行,也太贵重了,上回去府城还多亏了吴大哥引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那点儿小事算什么,咱们兄弟还计较那些。”吴三直接将赤灵芝塞到他手上,“尽管拿着就是,这回运气好,我在山里摘了四朵,还找到了一些白木耳。”

    白木耳即是银耳,因长得雪白通透,又和木耳极为相似,便得了这个名字。

    银耳晒幹之后,用温水泡发,搭配莲子百合,熬成的汤滋阴润燥,最是适合秋天食用。

    因采摘的银耳晒干后份量极少,在城里的卖价也不便宜,当然,自是比不上药用价值更高的赤灵芝。

    吴三从背筐里拿出从枯树上摘的大块银耳,也一起递去,“这白木耳你也拿些去,晒干熬成汤,给弟夫郎补补身子。”

    上回認錯了人,错把陆芦认成了陆苇,他到现在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听他说这回摘了四朵赤灵芝,沈应这才把灵芝收了,也收下了他递来的银耳。

    再这么继续推拒下去,反倒显得他们之间太过生分。

    沈应道:“那我和芦哥儿就多谢吴大哥了。”

    吴三笑着说道:“上次错过你俩的喜宴,下回你们若是有了娃娃,办滿月酒可一定要记得叫上我。”

    陆芦在旁边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红。

    沈应却是爽快应下:“那是自然,到时候我一定托人给你送信。”

    两人说完,见陆芦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沈应收起灵芝和银耳,帮忙一起盛着饭。

    从前都是和江鬆一起进山,两个汉子白日都在山里跑,只有夜里才会回到山洞歇息。

    雖说并不邋遢,但吃的用的都十分简单,往往端着碗蹲在洞口便吃了,还是这回陆芦上山后,沈应才砍来木头做了张木桌。

    只是山洞不大,木桌放在洞里略显拥挤,他们于是放在了洞口的皂荚树下。

    一碗小根蒜炒坛子肉,一碗荆芥拌变蛋,一碗蒲公英煎蛋,还有一碗凉拌鱼腥草。

    三人坐在树下,于秋日的暖陽中,一起吃了顿粗茶淡饭。

    饭后,沈应去送吴三下山,陆芦背上背篓,继续去摘没摘完的刺梨。

    江家人喜欢泡果酒,刚入夏时,林春兰便叫江大山打回来几斗黄酒,泡了一坛青梅酒和桑果酒。

    若是多摘些刺梨回去,泡成刺梨酒,大山叔和槐哥儿肯定很喜欢。

    这么想着,陆芦摘刺梨的手忙得更快了。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山里的秋意愈来愈浓,东边的天儿也亮得越来越晚。

    许是山上的早晨有些冷,沈应又总让他多睡会儿,陆芦这阵子不知怎么也总是犯困,竟养成了赖床的习惯。

    这日他还睡着,沈应便早早起了,说去看前几日布置在山里的陷阱,出门前还熬了米粥温在陶罐里。

    等到陆芦醒来时,山洞里早已没了沈应的身影,他喝了碗米粥,又吃了个沈应给他煮的鸡蛋。

    走出山洞,带着凉意的晨风迎面拂来,陆芦忍不住搓了下微凉的指尖。

    眼看天越来越冷,很快便是深秋了。

    陆芦想了想,决定去山里找些野棉花,趁着还有太陽能晒一晒,摘些回来晒干做床褥子。

    晒好的板栗枣子和刺梨都装进了麻布袋子里,等到下山的时候便能一起带回去。

    那日吴三来时,沈应托他给江家捎了个信,让江鬆到时候上山来接他们一趟。

    到了深秋,村里的各家各户便要开始忙着准備棉衣棉被,盖上厚厚的被子,穿上厚厚的衣裳,迎接冬天的到来。

    乡下人家做棉被,要么去城里买棉花,要么便是自个儿地里种。

    他们的地少,没种棉花,只能去城里买,正好山上有野棉花,摘些回去,还能少花些银钱。

    虽比不上城里买的柔软,可用来做成褥子多少也能保暖。

    长在茎杆上的棉桃已经裂开了,包裹在中间的棉花像雪一样洁白,却比雪更蓬松,摸上去也软软的。

    陆芦背着背篓在山里转了好一会儿,从这座山头爬到那座山头,才终于在低矮的山坡下找到了一大片野棉花。

    入了秋,野棉花都长出了棉桃,轻轻捏住棉桃的根部,再往上一提,便能将整团雪白柔软的棉絮摘到手里。

    棉花本就轻软蓬松,不一会儿,整个背篓便被填得满满当当。

    陆芦先背着一篓野棉花回了山洞,歇脚喝了口水,又继续去摘,来回走了几趟,才把野棉花全摘了回去。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沈应还没打猎回来,陆芦没急着做午食,而是挑拣着夹杂在棉花里的杂质。

    大多时候沈应都会回来吃个午饭,也有的时候忙着捕猎,或是走的离山洞较远,便要过了晌午或接近傍晚才回来。

    陆芦晒完棉花,看样子沈应是不回来吃午食了,便摘了把木耳菜,煮了一碗面疙瘩,和黑崽分着吃了一半。

    吃完,他又去捡了些树上没掉完的板栗和枣子。

    天黑得愈发早了起来,太阳刚下山,漆黑的夜色便似一张巨网,从天边缓缓拉拢,将远處的山、近处的树全都笼在了一块儿。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

    天已黑了,沈应还没回来,陆芦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沈应从未这么晚没回来过。

    他先煮好了饭,温在锅里,过了许久,仍是不见沈应的身影,忍不住站在洞口张望了一会儿。

    山里入夜后野兽多,走路也多有不便,难保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光是这么想,陆芦便不由双眉紧皱,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在洞口来回踱步。

    夜里山风微凉,他想了片刻关上木门,拿了根木棍,叫上黑崽一起,准备出去看看。

    若是沈应真摔在了山沟里,也好赶紧去把他搀起来。

    若是沈应遇上了野兽……

    陆芦不敢去深想。

    他不知今日沈应去的是哪座山头,便随便走了一个方向,黑崽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

    所幸今夜天上悬着一轮朗月,清辉洒落在山谷间,林间草木清晰可见。

    陆芦刚走下山坡,便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走出一道高大的黑影。

    他在原地顿了一下,见黑崽朝那道黑影跑过去,认出是沈应后,随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看到跑来蹭在脚边的黑崽,沈应停下脚来,一抬头,又看见了和黑崽一起来接他的陆芦。

    刚动了下唇,想问他怎么出来了,下一瞬,温暖的身躯便撞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你终于回来了。”

    第57章

    见陸蘆扑进怀里, 沈应也抱住他,手落在他后背輕抚了一下,“嗯, 我回来了。”

    正抱着, 陸蘆忽然闻见沈应身上飘来的血腥味,连忙松开看了眼,看到他衣裳上沾染的血跡, 不禁眉头一皱。

    他頓时緊张起来, 看着沈应道:“你受伤了?”

    “没受伤, 不是我的血,是打猎时不小心蹭上的。”见他神色间满是担忧,沈应握了下他微凉的手道:“夜里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陸蘆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沈应真没受伤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垂下眼道:“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怕你……”

    后面的话他没往下继续说。

    沈应知道他在怕什么, 又抱了一下他:“让你担心了。”

    他怕血跡蹭到陸蘆身上,只抱了下便很快松开,牵住他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陆芦嗯了声, 和沈应緊牵着手, 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回去的路上,沈应跟他讲了今日打猎发生的事。

    他本想着去猎只狐狸,用狐狸毛给陆芦做个保暖的围颈, 狐狸没碰着, 只猎到了一只貉子, 回来的时候还碰上了几头野狼在抢食。

    那几头野狼剛好拦在他的必经之路, 四周被狼群包围,他不敢輕举妄动,只得躲到附近的树上。

    本想等最后一头野狼吃完再走,结果这一等,轉眼便过去了半日。

    终于爬下了树,却不想,那头野狼又在此时折返回来,看到他,以为他也跟它抢食,龇着牙便猛扑过来。

    他不得不出手,用抹了乌头汁的箭朝它射去,等到那头野狼咽气后,才走上前,顺道剥了它的狼皮。

    “我怕血腥味将狼群引来,便绕了远路,因此回来晚了。”沈应走进山洞,取下挎在身上的弓箭道:“本想再去猎只狐狸,也没来得及。”

    陆芦打了热水给他洗脸,听了这话道:“只要没事就好。”

    知道他会担心,沈应点头嗯了一声。

    怕吓着陆芦,他把狼皮和貉子皮都放在了洞口,也把身上沾了血迹的衣裳换了。

    锅里的饭菜仍溫着,两人吃完饭,陆芦去洗碗,沈应借着火光處理皮毛。

    眼下山里的天气并不热,皮毛不易腐烂,可也需要尽快刮掉附在皮上的油脂,不然容易变硬。

    處理过的皮毛用树枝撑起来,挂在洞壁上风干,等风干后,还要用树皮或草木灰进行鞣制,最后清洗晾干才能使用。

    狼皮柔中带韧,触感略显粗糙,大多用来做帽子和靴筒。

    而貉子毛柔密顺滑,虽不如狐狸毛柔软,也可以用来缝制领子和护耳。

    等全都处理完了,沈应才烧了热水盥洗上床。

    夜里山上晚风微冷,火塘的火仍烧着,他们于是没有关上木门。

    黑崽就在洞口守着,有什么动静也能立马听见,不用担心。

    知道陆芦怕冷,上了床,沈应便将他搂在怀里,斜躺着说道:“等明日我再去轉转,看能不能再猎上一张狐狸毛。”

    想到这里,他不禁几分懊悔,本想猎来给夫郎一个惊喜,结果不仅没猎到,还反过来叫他担心。

    陆芦想到沈应今日遇上了狼群,仍是有些后怕,脸埋在他怀里道:“我只想你没事。”

    他不稀罕什么狐狸毛,他只希望沈应能平平安安。

    沈应收回搂着他的手,坐直了些,从身后摸出一个布袋子,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喊了他一声:“陸陸。”

    陆芦抬起埋着的脸,见他递来一个布袋子,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沈应这时又看着他道:“生辰快乐。”

    陆芦接过布袋子,听见这四个字,神色不由一頓。

    自从爹亲去世以后,他便再也没过生辰了,几乎快忘了是在哪一日,只記得是在芦花盛开的时候。

    没想到沈应竟記在了心里。

    思及此处,他这才反应过来,沈应今日一早出门打猎,便是想猎张狐狸毛当做生辰礼送给他。

    “本想明日再给你,但没忍住。”见他面色微愣,沈应提了下唇道:“看看,喜不喜欢。”

    陆芦坐起来,依言打开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一把木梳,触感光滑,泛着溫润的光泽,细闻之下,还散发着一股檀木淡淡的幽香。

    他指腹摩挲着刻在上面的芦花,微亮着眼睛点点头,笑着道:“喜欢。”

    看他面露欣喜,沈应也忍不住跟着彎起唇角:“第一次刻,自己琢磨的,不知道刻的怎么样。”

    陆芦拿着木梳爱不释手,接过话道:“很好看。”

    他轻轻抚摸着,看见木梳另一面似是刻着字,抬眼问道:“这是我的名字?”

    沈应点头道:“嗯,是你的小名,陸陸。”

    陆芦张了下嘴,想问他是不是识字,又忽然记起,沈文禄曾经念过书,还考过县试,沈应自然是识字的。

    不像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沈应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想学写字?”

    陆芦点了下头。

    沈应道:“我教你。”

    陆芦听了,眸子顿时一亮:“真的?”

    “真的。”沈应顿了下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陆芦道:“什么条件?”

    沈应倾身靠过去,在他耳旁轻声说了一句,“你亲我一下,我便教你一个字。”

    陆芦闻言,雙颊微微一紅,犹豫了片刻,才慢慢朝着沈应靠近,凑到他的唇邊亲了一下。

    谁知剛碰上那两片薄唇,沈应便揽住他的腰,将他按在身下,反过来含住他的唇瓣。

    气息交汇,唇齿相缠,不一会儿,两人唇间便牵出一道细长的银丝。

    陆芦好不容易才匀了口气,眸底已然泛着水光,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却一点儿也不像生气,只涨紅了脸,小声道:“说、说好了只亲一下。”

    看着夫郎几分娇嗔的模样,沈应愈发觉得他可爱,听了这话,反是又亲了他一下,“不是想学字么,我多教几个。”

    话音落下,衣带在他指尖悄然解开。

    黑崽耷着耳朵,蜷缩在洞口的草窝里,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火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映在洞壁上的两道身影也跟着不停晃动,直至火塘里的干柴完全烧成灰烬。

    次日,陆芦果然起晚了。

    山洞外鸟雀啾啾,温煦和暖的阳光斜射在洞口,皂荚树投下一片斑驳的绿荫。

    见朝阳已经升至树梢,床上的人仍闭着眼睛,沈应这才走到床邊叫他。

    他轻轻拂了下陆芦的碎发,放柔了声音喊道:“陸陸,该起了。”

    陆芦雙眼紧闭,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仍是纹丝不动,不知怎么,他这几日总觉十分困怠。

    昨晚躺下时,他的头发披散着,沈应将他扶坐起来,拿起木梳,帮他慢慢梳着黝黑柔软的头发。

    见陆芦还不睁眼,沈应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从眉心的孕痣亲到他的嘴唇。

    陆芦被他亲醒,不得不睁开眼来。

    一开口,声音黏黏糊糊,还有点沙哑,伸手便去拿他手里的木梳:“我自己梳就行。”

    “没事,我帮你梳。”沈应继续梳着他的头发道:“不是说要学写字吗,我今日不去打猎,陪你在山里转转。”

    听他说到写字,陆芦顿时打起了几分精神,看着他道:“去哪儿?”

    “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沈应故意跟他卖了一个关子,说着,又补了一句,“不是温泉。”

    陆芦闻言,彻底清醒过来,双颊泛起一抹红晕。

    沈应早起煮了早食,待陆芦吃完,两人便收拾着出了山洞。

    平日里陆芦一个人只在附近几座山头转悠,没敢去太远的地方。

    正好这次能和沈应走远点,他于是背上背篓,准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摘的野果。

    知道这是要出去,黑崽也十分兴奋,刚走出山洞,便很快窜在了前头。

    短短一个月,黑崽已经对山里十分熟悉,根本不用喂它,它便能自己找吃食,有时逮只麻雀,有时捉只竹鼠。

    两人从这座山爬到另一座山,途中穿过几个林子,几条溪涧。

    马上就是深秋,山间层林尽染,漫山遍野都浸在一片耀目的金黄里。

    跨过一条溪流时,溪边长着一丛芦葦,花穗蓬松雪白,远远看去,像停着一群白鹤,随着吹动的微风轻轻摇曳。

    陆芦看过去道:“是芦花。”

    他想着折几枝回去插在竹筒里,说完,便朝着芦葦丛走了过去,沈应跟在他的身后。

    沿着溪边的平地都是沙地,土壤疏松,每走一步,地上便印下一个脚印。

    走过前面的林子时,他们摘了几个果子,沈应因此把背篓背了过去。

    陆芦的身形比他矮,沈应看出他想折芦花,在他的身后道:“我来吧。”

    陆芦侧身站在旁边,沈应折了几枝拿给他,他拿在手上,用狗尾巴草扎成一束。

    沈应回头道:“够了吗?”

    陆芦说了句够了,把扎起来的芦花放进背篓里。

    风一吹,芦苇丛里,雪白的花穗随之飞扬,有的落在肩头,有的落在发间,还有的乘着轻风飞向更远的地方。

    往回走时,看到地上的树枝,沈应随手捡起来,彎腰蹲下去,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

    他写的是陆芦,但陆芦不认识,只一脸呆呆地看着。

    看了会儿,他才认出前面那个字,和木梳上的刻字一样,看着沈应道:“我的名字?”

    沈应点了下头,把树枝递给他:“写来试试?”

    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陆芦接过树枝,照着沈应写的模样,一笔一画慢慢划着,写到芦字时,却是停顿了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见他停下,沈应靠过来,从后面握住他的手,耐心教道:“这里先横着写,弯折一下,然后再这样。”

    宽大的手掌覆在手背上,温暖有力,温热的呼吸也跟着喷洒在颈间。

    陆芦险些走了神,手仍跟着沈应的手游走着,没过一会儿,那个字便写好了。

    写完,陆芦扭头问他:“你的名字呢?”

    沈应道:“也想学?”

    陆芦嗯了声。

    沈应朝他偏了下脸。

    陆芦瞬间会意,耳廓不由一热,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沈应扯了下唇角,这才握着他的手继续教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陆芦的旁边,中间留了块空地。

    陆芦看着地上的字,挨着念着:“沈应,陆芦。”

    这是他们的名字。

    沈应拿起树枝又写了几笔,正好写在他们的名字中间,瞧着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字。

    陆芦不认识,有些好奇道:“这两个字念什么?”

    沈应看着他道:“心悅。”

    “心悅……”陆芦跟着念了遍,又连在一起念道:“沈应心悦陆芦。”

    【作者有话说】

    [狗头]陆芦写的是繁体字——陸蘆,所以很难写,可怜宝宝[狗头]

    第58章

    从山谷的溪流往山上走, 越往上,山上的树叶越黄,漫山的叶子像被秋霜染透, 風掠过林梢, 满树金叶摇晃。

    金黄的落叶铺满山径,脚踩在上面,依稀传来一阵咔嚓清脆的轻响。

    两道身影并肩走在山路上。

    只要看见能写字的平地, 陸芦便捡起树枝写一写, 他记得快, 很快便学会了。

    当然,也有突然忘记的时候,这时,陸芦便叫沈應教他,而沈應也借机向他讨要好处。

    光是上山这一路,都不知道亲了多少次。

    终于爬到了山頂,陸芦这才得以歇了口气。

    往下看去,山谷间的芦苇丛仿佛在脚下一般, 浓缩成了一团白色的小点。

    放眼眺望,远处的山林宛如镀了层金箔,有的树叶仍染着深绿, 只叶尖泛着黄, 青黄交错的林海层层叠叠铺展至天际。

    山中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尽,氤氲缭绕,恍如翻涌不息的云雾, 弥漫在叠翠流金的山林间。

    看着远处金灿灿的林海, 陸芦不禁眼前一亮, 本来还覺得有些累, 一瞬间,浑身疲惫全消。

    原来从山頂往远处眺去,是这般好看的景色。

    若是拂晓时分前来,朝阳初升,红日破晓,万丈霞光穿透晨霭,定然又是另一番風景。

    難怪一早沈應便叫他起床。

    陆芦扭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沈應点头:“嗯。”

    随着太阳升起,山间的雾气慢慢散去。

    吹来的風温涼和煦,裹挟着草木的清香,云淡风轻,恬静舒适,一派秋高气爽。

    两人在山顶歇了一会儿脚,看完风景,沈应帶着陆芦从另一條小路下去。

    下山的小路比来时更陡,不远处隐約传来如闷雷般滚动的水声,越往前走,小路越窄,水声也离得更近。

    直至他们走到水声的源头,陆芦这才发现,前方的陡坡下原来是一塊瀑布。

    奔腾的水流似白练般自山间泻下,层层跌落,水珠飞溅,如堆雪砸落于深潭之中。

    瀑布下有一个小水潭,一塊平地从水潭边延伸,下去的小路便在小水潭的平地旁,旁边还有一丛茂密的细竹。

    沈应走在前面,先一步跃下平地,随后转过身,朝着陆芦展开双臂。

    陆芦微蹲着身子,扶着他的手臂跳下,被沈应接住,抱在怀里。

    养了小半年,怀里的夫郎比刚成亲时稍重了些,虽瞧着仍有些瘦,但脸上和身上多了点肉。

    沈应抱着陆芦没松手,就这么朝前走去。

    双脚悬空,陆芦不敢妄动,只得环住沈应的脖子,小声提醒道:“可以放下了。”

    看出他不好意思,沈应这才松开了手,将他放在平地上。

    小水潭的潭水清澈见底,水面飘浮着几片竹叶,水里隐約游着几尾巴掌大的小魚。

    沈应看了一眼水中的游魚,扭头去问陆芦:“饿了没?”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只出门时吃了碗粥,听他这么问,肚子顿时有了几分饿意。

    陆芦轻轻嗯了声。

    “那我们先在这里歇会儿。”沈应随手从旁边的竹丛里削了根竹竿,说道:“一会儿我烤魚给你吃。”

    他和江松在山上打獵时,身上没帶干粮,便常常在水里叉魚烤来吃。

    山里的鱼肉肉质鮮美,尤其是这种水潭里的鱼,鱼刺少,腥味也不重,用来烤着吃最合适不过。

    “我记得附近有木姜子,”沈应说着又道:“你先等我,我去摘些回来,等会儿塞在鱼肚里。”

    陆芦聞言,接过话道:“我去摘吧。”

    沈应想了下,说了个行:“那你去摘,我去叉鱼。”

    陆芦点点头。

    两人分工合作,沈应拿着竹竿去叉鱼,陆芦去附近的林子里摘木姜子。

    黑崽看了眼拿着竹竿的沈应,又看了眼背着背篓的陆芦,毫不犹豫跟在了陆芦的身后。

    木姜子又叫山苍子,长得形似花椒,大小也十分相近,口感却和花椒全然不同。

    不仅没有花椒的麻味,相反,还帶着一种清涼的辛香。

    新鮮的木姜子可以熬成木姜子油,也可以煮进鱼汤,不仅能提鲜,还能去腥增香。

    刚走到林子的边缘,陆芦便看到了一大棵木姜子树。

    不同于花椒树,木姜子的树上没有尖刺,采摘时不用担心扎着手。

    树上的木姜子尚未成熟,果子的颜色仍是绿的,他拽着垂下来的枝條,将成簇的木姜子摘来放进背篓里。

    想着摘来晒干后,下山时带些回去,陆芦因此多摘了一些,不一会儿,便摘了小半篓木姜子。

    他没有全部摘完,留了些在树上,给山里的鸟儿吃。

    摘完木姜子,陆芦又在林子旁看见了几片卵圆形的叶片,像一把把小扇子,碧绿的藤蔓缠着木姜子树生长着。

    陆芦很快认出来,这是薯蓣的叶子。

    和木姜子不同,薯蓣的藤蔓虽爬在地面,能吃的部位却长在地里。

    人们通常会把它的塊茎从土里挖出来,削去外皮,用来清炒或是炖汤。

    成熟的薯蓣肉质肥厚,如拳头般粗壮,清炒来吃清爽脆嫩,炖成汤口感却又粉糯绵密。

    除了清炒炖汤,薯蓣还能蒸着吃烤着吃。

    陆芦没有摘完木姜子便立马回去,而是摸索着藤蔓寻到薯蓣的根部,拿出匕首挖了起来。

    沈应叉好鱼,见陆芦还没回来,来林子里找他,便看见他在挖薯蓣。

    挖来的薯蓣正好可以烤来吃,他于是帮着一起挖。

    一根藤蔓下的薯蓣除了主薯,大多还有几块侧薯。

    有了沈应的帮忙,陆芦很快把薯蓣全挖了出来,放进装着木姜子的背篓里。

    挖完薯蓣,两人回到小水潭边。

    鱼已经被沈应剥开鱼腹收拾好了,一共叉了四條,分别串在竹枝上。

    沈应没把鱼鳞刮掉,而是留在了鱼皮上,等烤熟后直接剥去,这样鱼肉也不容易烤焦。

    陆芦放下背篓,去洗木姜子和薯蓣。

    沈应捡来几块石头,在水潭边堆成圆形,又捡了些松针和落叶,将串在竹枝上的鱼架在上面。

    洗好的木姜子塞进鱼腹里,他在上面划了几刀,又另外抓了一把木姜子碾碎,抹匀在鱼肉上。

    完全抹匀后,沈应才拿出火折子,吹了一下,等燃起火苗,伸过去点燃捡来的落叶。

    火很快燃了起来,一缕炊烟随风飘在山谷间。

    沈应一边烤着鱼肉,一边把洗好的薯蓣切成段,一块儿烤进火堆里。

    耳边是瀑布哗哗的流水声,两人寻了个块石头坐着,时不时翻着竹枝上的烤鱼。

    陆芦还是头一次在外面野炊,有些后悔早上出来时没带些稻米,不然还能砍了竹子做竹筒饭。

    碰到火苗的瞬间,鱼皮旋即翻卷,一股焦香霎时弥漫开来。

    沈应叉的鱼本就不大,翻烤了将近一刻钟,鱼肉便飘出了淡淡的香味。

    黑崽蹲在旁边,聞着香味抽动了下鼻子,有些迫不及待,刚朝火堆凑过去,看到燃起来的火苗,急忙又缩回了爪子。

    又烤了一会儿,沈应用竹枝轻轻戳了一下鱼肚。

    见鱼肉已经变白,鱼皮也变成了微焦的颜色,他才取下一根竹枝,将烤好的鱼肉递给坐在旁边的陆芦。

    “你嘗嘗。”

    陆芦接过竹枝,剥掉微焦的鱼鳞,雪白的鱼肉很快露了出来,除了烤鱼的香味,还有一股木姜子辛辣的清香。

    他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刚吃进嘴里,眉毛便皱成一团,将吃进去的鱼肉全都吐了出来。

    沈应连忙道:“怎么了?”

    陆芦吐完,又干呕了下,才皱着眉回道:“有鱼腥味。”

    “可能还没熟透。”沈应翻了另外三条烤鱼,把另一条烤得更熟的拿给他:“吃这条试试。”

    陆芦将方才的鱼肉放回石头上,接过沈应手中递来另一条的烤鱼,才吃了小口,片刻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他总覺得这鱼肉有一股子腥味,光是闻着便令人发呕,吃进嘴里更是難以下咽。

    见他眉头紧皱,沈应道:“还是没熟?我尝尝。”

    他说着,拿过竹枝,咬了口串在上面的鱼肉,味道吃起来和他之前烤的一样。

    沈应咽下鱼肉道:“是熟的,可能上面抹了木姜子,你吃不惯。”

    说完,他掏出埋在火堆里的薯蓣,用竹枝又戳了一下,为了能尽快烤熟,他方才将一根薯蓣切成了三段。

    沈应掸去薯蓣上的草木灰,来回倒腾了一下,又吹了吹熱气,才撕掉焦黄色的外皮,递到陆芦的手上。

    “那你吃这个。”他递过去叮嘱道:“有点烫,小心些。”

    陆芦嗯了一声,拿在手里时,仍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连忙摸了下耳垂。

    烤过的薯蓣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内里的沙瓤却是白的,像细腻的米糕,入口绵甜,焦香四溢。

    陆芦捧在手里,呼了口熱气,先咬了小口,又咬了大口。

    看他被烫得吐出舌头,沈应扯着唇道:“别急,慢慢吃。”

    说着又问他:“味道怎么样?”

    陆芦弯着眼睛:“好吃。”

    他将手里的烤薯蓣递到沈应嘴边,沈应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粉粉糯糯,味道确实不错。

    沈应把烤薯蓣都留给了陆芦,和黑崽分着吃了四条烤鱼,陆芦一个人吃不完,吃到后面,又掰了两块烤薯蓣分给他。

    瀑布飞溅而下的水珠透着一丝清凉,头顶的太阳却是暖洋洋的,似冬日温暖的火炉。

    两人坐在燃尽的火堆旁,一人吃着烤鱼,一人吃着烤薯蓣。

    微风吹拂而过,日光温煦,悠然自在。

    临近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

    几日后,沈应终于獵到了一张狐狸皮,还猎了几头矫健强壮的野山羊。

    在他打猎的时候,陆芦也没闲着,在山里摘了些枸杞子,又捡了洞口树上掉下来的皂荚。

    眼看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加之山洞狭窄,养不了这么多野物,他们这才准备下山。

    和江松约好那天天气正好。

    天还没亮,两人便起床收拾东西,陆芦把被褥收进木箱里,又将用过的铁锅陶罐放起来。

    所幸这次上山他带了块布巾子,每回做那事时都垫在下面,并没有把被褥弄脏。

    沈应搓着麻绳,套在野山羊的脖子上,另外又把猎来的几只野鸡野兔装进笼子。

    晒干的各种野货都装进了麻布袋子,鞣制好的皮毛也叠在了包袱里。

    收拾完,两人关上山洞的木门,趁着东边的天微微发亮,带上装好的东西一起下山。

    黑崽似是知道他们要回家,先一步跑去了前面引路。

    棉花枣子枸杞这些较轻的,被陆芦背在了背篓里,另一些较重的则由沈应扛着,几头野山羊也牵在他的手上。

    下山的路本就比上山难走,更别提他们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光是翻越一座山,便花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两人走走停停,走一段歇一段,接近午时,终于走到了之前歇脚的那棵大树。

    沈应放下扛在肩上的麻布袋子,又把牵在手里的野山羊系在树下,接着帮慢在后面的陆芦将身后的背篓卸下来。

    背篓卸下,肩头顿时一松,陆芦下意识用手按了下左边的肩膀。

    沈应见状,帮他轻轻揉着道:“不舒服?”

    陆芦摇了摇头:“没,只是有点发酸。”

    “先歇会儿,一会儿大松应该就来了。”沈应说着,拧开水囊递过去,“喝口水吧。”

    陆芦正觉得渴,听他的话喝了一口,抹了下嘴角又把水囊给他。

    沈应也仰头灌了几口,额上热汗直流,水和汗珠沿着喉结滚动。

    见他满头都是热汗,陆芦摸出兜里的帕子,抬起手去帮他擦了擦。

    正擦着,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响亮轻快的喊声:“嫂夫郎!”

    第59章

    陸芦聞声看去, 林子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槐。

    江槐背着背篓, 双手攥着背系, 看见他,朝他小跑过来,脸上带着一抹灿烂的笑。

    江鬆走在他的身后, 手臂上挽着一根捆扎用的麻绳。

    看样子江槐便是跟着他一起来的。

    陸芦幫沈應擦完汗, 收起帕子, 待江槐走近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走到樹下,江槐看着沈應,先喊了声沈應哥,随后才笑着回道:“当然是来接你们呀。”

    陸芦也笑了下,打趣道:“嫁衣绣好了?”

    言外之意,林春蘭竟没让他待在家里绣嫁衣,而是同意他跟着江鬆上山来。

    江槐耳尖泛着微红:“还没呢, 这不出来透透气。”

    他说着,揉着手腕撇了下嘴,“手腕子都绣酸了, 才绣了一半。”

    陸芦牵过他的手看了眼, 说道:“等回去了给我看看。”

    “好啊。”江槐爽快應下,又道:“嫂夫郎你不在,我可想你了。”

    陆芦笑着戳穿道:“我看, 你是想我陪你一块儿绣嫁衣吧?”

    被看穿了心思, 江槐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尖, 朝着他嘿嘿一笑。

    在他们閑聊这会儿, 另一边,江鬆也走到了沈应跟前,在樹下看着他猎到的几头野山羊。

    野山羊正低头吃着嫩草,抿着嘴巴,慢慢嚼着,腮幫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

    江鬆拍了一下羊背道:“这几头野山羊不错,一看就很壮实。”

    秋天的野山羊最是肥美,价钱也卖得最贵,尤其是深秋,因着人们总爱在早晨喝一碗暖乎乎的羊肉汤,所以在城里很受欢迎。

    待江松看完野山羊,沈应解下系在身上的包袱,又把猎来的狐狸皮毛拿给他看。

    江松不用上手去摸,光是一眼便瞧了出来,脱口而出道:“这是银狐?”

    沈应点头嗯了声,弯着唇道:“跑了几座山猎的,打算拿来给芦哥儿做夹衣。”

    原本想着做条圍颈,但这块狐狸皮毛不小,只做圍颈有些可惜,正好还有一块貉子皮,他便想着一块做成围颈,一块做成夹衣。

    江松聞言,笑着碰了下他的肩膀,“可以啊,这可是好东西。”

    他们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歇了一会儿,分着吃完了江槐带来的干粮饼子。

    看日头已经过了正午,怕天黑之前来不及下山,又带上东西继续赶路。

    江松接过装满野货的麻袋,用麻绳捆上,扛在肩头,江槐也帮着陆芦背了一袋曬干的枣子和枸杞。

    有了他们二人分担,沈应和陆芦手上顿时轻便了不少。

    路上,四人边走边聊,沈应问江松村里的情况,江槐问陆芦在山里怎么样。

    江松扛着麻袋道:“也没什么事,大家都在忙着收豆子。”

    他说着,又提了几句沈家的事,说最近因着沈丰考县试,冯香莲又开始出门走动,不过有他们帮忙看着,沈家一个人也没有靠近山脚。

    陆芦和江槐走在两个汉子前面,一边听他们聊着,一边说着悄悄话。

    江槐掃了眼走在后面的沈应,小声问道:“嫂夫郎,这回只有你和沈应哥两个人上山,你们在山里怎么样?有发生什么吗?”

    陆芦想起他和沈应在山里做的那些事,微红了下脸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在山里做了什么呀。”看到陆芦泛红的双颊,江槐反过来打趣他:“嫂夫郎在想什么呢?”

    陆芦顿时结巴起来:“没、没什么。”

    明明就是江槐故意问他,都快出嫁的哥儿了,还一点儿都不知羞。

    陆芦抿了下唇,岔开话道:“山里挺好的,我摘了许多野货,有野棉花,野板栗,枸杞子。”

    他说着又道:“对了,我还摘了刺梨,都曬成了刺梨干,一会儿你拿些去,叫婶娘给你泡刺梨酒喝。”

    听他说刺梨酒,江槐登时眼睛微亮,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嫂夫郎最好了,在山里都记挂着我。”

    陆芦道:“那你方才还打趣我。”

    “嘿嘿,我这不是关心你和沈应哥吗。”江槐搖了下他的手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等进了城,我请你吃糖葫芦。”

    陆芦看着他:“你要进城?”

    江槐点头:“嗯,阿娘说再去買匹布料子,给我多做一床喜被。”

    说到自己的亲事,他脸上又浮现出几分羞涩,说道:“嫂夫郎呢,你这次要跟沈应哥一起进城吗?”

    陆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去買点棉花。”

    虽说在山里摘了些野棉花,但曬干后也没多少,顶多做一床褥子,天气冷了,他想给沈应做一身暖和的棉衣。

    江槐眉毛一扬,高兴道:“那不正好,我们一块儿去。”

    他说着回过头,对走在他们后头的沈应道:“沈应哥,这次进城卖猎物带上嫂夫郎一起呗。”

    沈应看了眼陆芦,见他也看着自己,开口问他:“想去吗?”

    陆芦轻轻点了下头。

    沈应道:“那就一起去。”

    他本就想带着陆芦去城里逛逛,正好这回卖完野山羊,再买头骡子回来,顺道添些过冬的东西。

    江槐又看向江松道:“大哥,叫嫂子也一起去吧,她每日在家里也待得乏闷,带上小秋一块儿,一起去看看热闹。”

    江松道:“行,我回去就跟你嫂子说。”

    进城的事便这么说定了。

    到山脚时,太阳刚好下山,在遥远的天边将落未落。

    许是有人分担,又一路閑聊,下山这段路他们走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到了山下,而天色还未擦黑。

    陆芦和沈应先回了草屋,卸下背上的东西,江松江槐帮忙把东西搬进屋里。

    黄豆黑豆还養在院子里,就睡在黑崽的狗窝,黑崽搖着尾巴凑过去嗅了嗅,像在和它们打招呼。

    黄豆黑豆也嗅了下它,三条狗狗一起玩耍着,好似在交流着山上遇到的趣事。

    搬完东西,江松江槐牵着黄豆黑豆先回了江家。

    走到院子门口,江松停了下脚,对沈应道:“一会儿收拾完,记得和芦哥儿一起过来吃飯。”

    沈应在屋内应了声:“行,等会儿就来。”

    在他们上山这一个来月,都是江家在帮他们照看,院子打理得十分干净,屋子里的灰尘也清掃过,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陆芦继续在屋内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沈应把野山羊和野鸡野兔放去草棚。

    養在草棚的鸡鸭刚喂过,木槽里还剩着掺了豆渣的秕谷,豆渣一看就是梁家给的。

    两人收拾完,带上一些山里摘的野货去串门子。

    他们先去了一趟梁家。

    临近傍晚,梁平梁安已经卖完豆腐回来了,在院子里收着晒好的豆秆。

    榆哥儿坐在堂屋门口,抱着针線篮子绣肚兜,肚子瞧着比之前大了一些。

    听到敲门声,梁安过来开门,见敲门的是沈应和陆芦,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到院子里。

    陆芦装了小袋晒干的枣子和枸杞子送来,另外还有一朵晒干的银耳,上回吴三给了他一大块,他晒干后分成了三朵。

    他一起拿去给了榆哥儿,说道:“这些是我山里摘的,这朵白木耳是赶山的吴三哥送的,你拿去熬汤喝。”

    榆哥儿放下针線篮子站起来,听他说是白木耳,接过道:“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好意思。”

    “没事,你拿着就是,反正都是山里摘来的。”陆芦说着看了眼他的肚子:“最近怎么样?”

    榆哥儿轻抚了一下,浅浅一笑道:“还行,很安静,一点儿都不闹腾。”

    他说着把东西放下,转身进屋,“你坐这儿等我一下,我也给你拿点东西。”

    进屋之前,榆哥儿扭头喊了声梁平,梁平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进去。

    陆芦没坐着,只站在门口等他,不一会儿,梁平提着一袋豆子从屋里出来。

    知道他们没种豆子,榆哥儿拿给他道:“自家种的,你拿回去吃吧。”

    见他们拿出这么多,陆芦忙摆了下手道:“不用了,还是你们留着磨豆腐吧。”

    榆哥儿道:“叫你拿你就拿着,你不要,我便一会儿给你亲自送去。”

    听了这话,陆芦这才只好接到了手里。

    沈应同梁家兄弟闲聊了几句,和陆芦送完东西,接着赶去江家。

    江家灶屋顶上,烟囱正冒着縷縷炊烟,被傍晚的微风一吹,斜着飘散在薄暮里。

    天边的太阳已经下了山,只余下一抹黛青色,勾勒着远山模糊的轮廓。

    刚走到江家的院子门口,林春蘭便端着菜从灶屋出来,看到他们,笑着说道:“回来了?”

    沈应点点头:“嗯,回来了。”

    陆芦走上前,将带来的野货拿给林春蘭,“山里摘的野果子,婶娘尽管拿去吃。”

    林春兰放下盛菜的碗,擦了下手接过去,打开袋子看了眼道:“怎么拿来这么多。”

    陆芦微抿着唇道:“不多,只是一些板栗和刺梨,还有一朵白木耳,婶娘拿着熬汤喝。”

    说到刺梨,江槐便在这时从屋里探出头,走出来道:“阿娘,这回进城我们打斗酒,泡刺梨酒吧,爹最喜欢喝了。”

    林春兰点了下他的额头,道:“我看啊,是你喜欢喝吧。”

    被她一语道破,江槐却一点儿也不恼,反是弯着眼睛笑了笑。

    灶屋里,杜青荷也探出头道:“阿娘,芋子扣肉蒸好了,我盛出来了?”

    “哎,我这就来,都盛出来吧。”林春兰说着,看向他们道:“好了,吃飯了,进去坐着吧,这几日田里挖了不少芋子,待会儿你们也拿些回去。”

    陆芦没跟她客气,点头嗯了声。

    回来的路上只吃了两个饼子,肚子早就有些饿了,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味,更是觉得饥肠辘辘。

    两人进了堂屋坐下,江槐摆着碗筷,林春兰和杜青荷盛着菜,由江松端上桌。

    秋天的傍晚,天边的最后一丝黛色也隐在了云层里,头顶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深邃宁静的灰蓝。

    江家堂屋内,油灯亮着微光,一桌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晚食。

    第60章

    深秋的清晨, 天雾蒙蒙的,将近辰时,太陽才拨开笼罩在田野间的浓雾。

    雾气还未消散之前, 陆蘆和沈應便出了门, 在林子路口和江家人碰了面。

    因着这次都要进城,头日晚上,沈應便去找村里的陈家借来了牛车。

    天还没亮, 他便将几头野山羊撵到了车上, 装在笼子里的野鸡野兔也放了上去。

    到路口时, 江松和江槐正赶着骡子车等他,林春兰和杜青荷也在,早晨雾气重,杜青荷还给江秋戴了顶虎头帽。

    江家人都出门了,只留下江大山一人看家,家里还有鸡鸭要喂,而且一进城便要花上整日,不留人在家守着也不放心。

    牛车和骡车穿过溟蒙白雾, 一前一后,徐徐前行,抵达城门口时, 明亮的曦光正照在城墙的垛口上。

    太陽刚升起来, 城里已是十分熱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市集两邊更是早早擺上了各种小摊。

    已是深秋, 迎面吹来的秋风带着些许冷意, 树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砖上。

    出门前没吃早食, 一行人下了车, 直接前往市集,准备先去找个早食摊子。

    沈應本想带他们去上次的馄饨摊,还没走近,便见摊子上坐滿了人,根本没有空的座位,于是转头看向另一邊。

    另一邊的小摊也坐了不少人,靠近墙根的地方还剩下一张木桌,他们一行七人刚好能坐。

    小摊上卖的是羊肉泡馍,锅里的羊肉湯滚沸翻涌,浓郁醇厚的肉香随着腾腾熱气四处飘散,直往鼻孔里钻。

    江松去停骡子车了,沈應让他们先坐下,走过去问上了年纪的摊主:“老伯,这羊肉泡馍怎么卖?”

    摊主正在忙着盛湯,旁邊坐着一个喝湯的漢子,帮着回道:“羊杂湯一碗十二文,羊肉汤一碗十四文,馍餅不要钱,买一碗汤送一个。”

    沈应说了声多謝,正要转身去问他们吃什么,这时漢子叫住了他。

    “这羊是你们自个儿养的?”那汉子看了眼牛车上的野山羊,打听道:“你们这是要拿到哪儿去卖?”

    沈应看出他也是个卖羊的贩子,没跟他多说,只道:“准备拿到市集去看看。”

    进城之前他便想好了,等会儿吃过早食,先去找一趟上次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在他手上的卖价比在市集高。

    桌前,几人在板凳上坐下,听说一碗汤卖这么贵,杜青荷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们去吃别的吧,隔壁卖的包子我看也不错。”

    他们一家五人,加上沈应和陆蘆,一共七人,光是一人一碗羊杂汤,便要花去近百文。

    “来都来了,就吃这个。”林春兰接过话道:“正好还没喝过城里的羊肉汤,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她说着,在沈应前面扯着嗓子对摊主喊道:“来七碗羊肉汤。”

    杜青荷听了又道:“六碗就行,小秋跟我吃一碗。”

    “没事,小秋吃不完,就让大松吃。”林春兰道:“好不容易来一次,尽管吃,一会儿我来结账。”

    既然林春兰都这么说了,杜青荷没再多说,陆蘆也没同她客气。

    来的路上沈应跟他说好了,等卖完野山羊,带大家一起下馆子。

    江松停好骡子车回来,沈应也跟着落了座,和陆蘆同坐一条凳子。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羊肉汤便端上了桌,还有一盘外酥内软的馍餅。

    汤面飘着细碎的葱花,汤里除了煮好的羊肉,里头还加了木耳丝、蒜苗和黄花菜,汤清色亮,香气四溢。

    林春兰捧着碗喝了口热汤,一股暖意顿时流遍全身,随即笑着夸道:“这汤的滋味果然不错,难怪卖上十几文,你们都快尝尝。”

    桌前的几人跟着捧起碗,汤里似加了什么香料炖的,羊肉吃起来一点儿膻味也没有,相反,入口细腻滑嫩,味道更是鲜美无比。

    见桌上放着小罐辣子料汁,江槐舀了两勺在碗里,问旁边的陆芦:“嫂夫郎,你要吗?”

    陆芦点了下头,接过小勺,他没舀太多,上回在江家吃米凉皮,被辣得滿头是汗。

    他舀完问沈应:“你要不要?”

    见沈应点头,陆芦也帮他舀了一勺。

    加上辣子料汁后,碗里的羊肉汤立时红油透亮,再把馍饼掰成小小的碎塊,浸泡在汤里,酥软的馍饼吸饱了汤汁,一口吃下去,又辣又爽。

    一大早,一行人便吃了将近一百文,喝完羊肉汤,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暖乎乎的。

    沈应走在前面去结账,林春兰拦着他,抢在前头把一串铜子儿拿给了摊主,“说了我结就我结,你和大松快去忙吧。”

    沈应这才收回了手,道:“那我和大松先去卖野物,卖完再来找你们。”

    “行,你们去吧。”林春兰道:“我带芦哥儿他们到街上逛逛。”

    沈应点了下头,走之前又看了眼陆芦,把揣在身上的钱袋子拿给他:“钱袋子放你这儿,你待会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陆芦接过钱袋嗯了声。

    几人在早食摊子前分开,沈应和江松牵着野山羊去找上回的管事,陆芦跟着江家人一起去逛街。

    林春兰进过城几次,街上的路比他们熟,同抱着江秋的杜青荷走在前面,陆芦和江槐跟在后头。

    太阳升起后,街上更是热闹不凡,主街两边商鋪林立,有擺摊吆喝的,有挑担叫卖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那日说好了买布料,他们于是准备先去布庄看看,正好江槐绣了些帕子,也想去问问能不能卖掉。

    昨晚江槐便收拾好了,但头一次去布庄卖帕子,他仍是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行不行。”

    陆芦抿唇浅笑道:“放心吧,你绣得这么好,肯定卖得掉。”

    布庄就在主街的街头,陆芦正说着,忽然看见走在前面人群中的两道身影,笑意顿时凝在嘴角。

    “那是因为有嫂夫郎和嫂子帮我看。”江槐道:“我听人说,城里那些哥儿的绣工可好了。”

    说完,见陆芦没吭声,而是盯着某处出神,江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嫂夫郎?你怎么了?”

    不远处的布庄门口,两道熟悉的身影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后爹和继弟。

    果然如传聞所说,陆葦已经有了身孕,看上去月份已然不小,走路时还用手撑着腰,后爹何小滿走在旁边搀着他。

    陆芦被江槐的声音拉回神来,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没事。”

    江槐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生,好奇道:“嫂夫郎认识?”

    问完又旋即反应过来,说道:“莫不是陆家的人?”

    见被他认了出来,陆芦只得轻轻点了下头。

    走在前面的林春兰和杜青荷还没到布庄,便停下脚来,在路旁的摊子前挑着头油。

    听江槐提到陆家两个字,林春兰拿着头油的手顿了下,扭头问道:“陆家那二人也进城了?”

    江槐嗯了声道:“我刚看见他们进了布庄。”

    见陆芦低着眉眼,林春兰看着他说道:“芦哥儿别担心,有我们在呢,他们不敢做什么。”

    杜青荷在一旁道:“那我们一会儿还去吗?”

    林春兰挑了几盒带香味的头油,一边付钱给摊主,一边说道:“自然要去,那布庄又不是他们开的,干什么躲着,就要让他们看看,咱们过得好着呢。”

    江槐也道:“阿娘说得对,让他们看看,他们从前看不起的,现在想攀都攀不上。”

    他说着,挽上陆芦的手臂,“嫂夫郎,我们走。”

    听他们这么说,陆芦这才抬起了低垂的眉眼。

    布庄里。

    陆葦和何小滿正挑着布匹,准备给肚里的娃娃做条襁褓,另外再裁塊布给自个儿做身冬衣。

    陆葦挑了一匹浅红的布料,往身上搭了下道:“阿爹,你看,这匹布顏色怎么样?”

    何小满夸道:“我的葦儿穿什么都好看。”

    陆苇听了,笑着翘起嘴角,扭头去问布庄掌櫃:“这匹布怎么卖?”

    布庄掌櫃正在招呼别的客人,听见询问扫了眼道:“这匹布是我们鋪子新进的货,料子好,顏色也好看,一匹三百文。”

    听说这一匹布就要三百文,两人不由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

    何小满道:“您看能不能再便宜些?”

    布庄掌櫃摆手道:“便宜不了,这可是抢手货,方才那个夫郎才买走了两匹,只剩下这几匹了。”

    何小满于是看着陆苇劝道:“要不咱们再看看别的?我瞧这匹靛蓝的也不错。”

    他说着拿起另一匹布,又问掌柜:“这匹呢?”

    布庄掌柜道:“这匹便宜些,你们若是想要,我便给你们算个一百五十文。”

    “要不咱们就买这匹?”何小满对陆苇道:“再挑块棉布做条襁褓。”

    陆苇聞言,微微皱起眉头,可也没有办法。

    自从嫁去宋家后,他的嫁妆银子都花了大半,最近宋生去考秀才,又从他手里拿了一些,这次做冬衣还是他阿爹掏钱,不然他也不会进城。

    陆苇抿了下唇,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等他做了秀才夫郎,他一定要买最好的。

    陆苇和何小满还在挑着,另一边,陆芦和江槐挽着手臂迈进了布庄,林春兰和杜青荷紧随其后。

    他们直接去了柜台,本想找掌柜问问买不买手帕,但见掌柜正在招呼客人,忙不过来,便先去挑了挑铺子里的布料。

    两人假装没看见那对父子,径直走到摆放着各色布匹的木架前。

    江槐拿起一匹鹅黄的料子,往身上比了一下,问道:“嫂夫郎,你觉得怎么样?”

    陆芦笑着道:“好看,这颜色和你很相衬。”

    江槐又去问林春兰和杜青荷:“阿娘,嫂子,你们觉得呢?”

    林春兰打趣道:“叫你来挑被面,你倒来挑上布料了。”

    “我就看看嘛。”江槐说着,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道:“再说了,我要真想买,阿娘难道就不给我买了?”

    林春兰对他的撒娇最是没辙,旋即松口道:“买买买,给你买,不过也要看看什么价。”

    江槐闻言一笑:“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他说完,拉着陆芦走到旁边的木架前,“嫂夫郎你来帮我挑挑。”

    林春兰转过头,对着杜青荷道:“青荷你也挑一匹,给自己做身新衣裳。”

    杜青荷哎了声道:“謝谢阿娘。”

    那边,正在挑棉布的陆苇和何小满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两双眼睛随即看了过去。

    看到陆芦,陆苇微顿了下,斜着眼睛瞥了眼,见他跟着江槐在挑他们方才看过的布料,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陆芦怎么可能买得起,定是陪江家人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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