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葵著
2025.09.05
第一章
建平十二年,八月十五夜。
镇国公府中秋家宴,临水而建的宴厅灯影辉煌,笙簧叠奏,席间杯觥交错,人声喧嚣。
从宴厅出来,顺水而下,嘈杂渐散,行至池中央的濯芳榭已是十分的幽静,微风一过,檐下花灯闪烁,紧闭的窗棂蓦地被人从里推开。
室内未点灯,但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那是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
秋意渐浓,夜间露气寒凉,那人却不着上衣,虽形容不整,但难掩他通身矜贵疏冷的气度,朦胧的月光洒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给他周身镀了一层银纱,越发让人觉得他高贵不可亲近。
偏他胸前背后,白皙的肌肤上又被人留下各种暧昧的红印划痕,他方才经历过什么,并不难猜。
男子手掌撑着窗框,臂膀结实的肌肉微微绷紧,沿着他肩头的齿痕往上看,他面部线条流畅,眉骨深邃,一双眸色晦暗不明的凤目,高鼻薄唇,他有着一副极其英俊的相貌。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轻哼。
那人回首,眸光一扫,满地衣物,几步外的软塌上隆起一个鼓包,他转身阖上窗扇,隔绝了远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戏音。
此时室内叫人面红耳赤的气味也已散去。
乔舒圆蜷缩在软塌上,弯眉紧蹙,细细的喘息着,只觉得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的酥麻颤意很难平复。
塌板突然往下沉了沉,乔舒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紧闭双眼,任由男人将浑身酸软无力的她从锦被中捞出来揽入怀中。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却也没有给乔舒圆反抗的机会。
“后悔吗?”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
乔舒圆没有出声。
这个与她紧密相拥的男人不是她的夫君顾向霖,而是她夫君的兄长,镇国公世子,不久前才以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之职入内阁辅佐朝政的顾维桢。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乔舒圆的思绪回到一个时辰前。
她在宴上喝了几杯酒,觉得胸口闷得慌,遂带着贴身侍女曼英出了宴厅透气。
曼英提灯走在乔舒圆身侧,忽然看到乔舒圆踉跄了一步,连忙伸手扶稳她:“夫人当心,前面便是濯芳榭,我扶夫人过去歇一歇。”
曼英奇怪,她家姑娘是能饮酒的,今日也不曾贪杯,怎的都醉了?
乔舒圆反握住曼英的手,晃了晃脑袋,轻声喊她名字。
曼英心尖一跳,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乔舒圆光滑饱满的额头不知何时布满细汗,面颊泛起红潮,美得惊人,但曼英也能看出她状态不对劲,也不敢声张,只用力扶稳她:“姑娘!”
乔舒圆比曼英更能感受到自己的异样,身体泛起一股莫名的燥意,让她无所适从。
“先去濯芳榭,再去请府医。”
好在今日众人都聚在宴厅,濯芳榭没有旁人。
乔舒圆燥热得厉害,身体难受,心里也委屈,漂亮的眼睛蓄着泪珠,她有些害怕。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扯松衣襟,妄图以此来缓解不适和不安。
四周静悄悄的,她忍不住起身想要开门察看曼英有没有回来,纤细柔软的手指刚搭上门框,门便开了。
乔舒圆呼吸一滞,抬眸猛地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目。
是顾维桢!
她有些无措,又像是找到了依靠,在她记忆里顾维桢总是最值得相信的:“二哥。”
顾维桢有些意外。
“和他吵……”顾维桢话到一半,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蹙眉沉声道:“乔舒圆,你吃了什么?”
顾维桢常年身居高位,便是一声叹息都叫人心惊,更何况如此严厉的口吻。
乔舒圆本从幼时起就有些怕他,但这会儿她精神恍惚,再没旁的心思。
乔舒圆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顾维桢的衣袖。
她摇摇头,她不知道,今日的吃食酒水都是从前吃惯了的。
顾维桢像是没有感知到她的触碰,锐利的视线落在她面颊划过的泪珠上:“要我去请向霖?”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乔舒圆握紧他的手,几乎是央求的语气:“不要!”
她的掌心烫得厉害。
顾维桢沉默了一瞬,还是遂了她的心愿。
他偏头对着他的侍从吩咐了几句。
侍从领命离开,顾维桢深叹一声,揽住已经贴到他身前的乔舒圆,半搂半抱,轻松的将她带进室内。
顾维桢将她摁在圈椅上:“老实待着,大夫很快就到。”
他口中的大夫自然不是府医,若请府医前来看诊,明日府中人人都会知道她今夜发生的事情。
他也已经吩咐他的侍从拦下曼英。
乔舒圆背脊抵着椅背,胡乱点着头,呓语般呢喃着旁人听不清的话。
顾维桢收手准备起身。
却又被她柔软的胳膊环抱住脖颈。
顾维桢凝了眸色,微仰头,拉开两人的距离,语气平添了几分无奈。
“乔舒圆,别做让你后悔的事。”
后悔吗?
事情已经发生,就算乔舒圆想后悔也没有办法再改变。
乔舒圆回过神,还想说些什么,但顾维桢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先睡吧。”
乔舒圆深知自己已闯下大祸,明日醒来不知多少风雨等着自己,但乔舒圆不知为何,心绪突然安定下来,许是她太累了,她真的很累。
她实在忍不住任凭困意袭来,依偎在顾维桢怀中沉沉睡去
*
“姑娘,该起身了。”
乔舒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天光大亮,明媚的日光格外刺眼。
乔舒圆彻底清醒,却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处,这里不是濯芳榭,顾维桢也不在她身旁。
甚至这是都不是镇国公府,这是她未出嫁前的闺房!
曼英看着呆坐在妆台前的乔舒圆,笑道:“姑娘你已经在那儿坐了半刻钟了,再不来洗漱,仔细错过时辰。”
打磨得光滑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精致白皙的鹅蛋脸,少女眉眼稚气未脱,笑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清纯娇憨。
乔舒圆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一阵恍惚。
这是她,又不是她。
这是十六岁的她,而她是二十二岁的乔舒圆。
乔舒圆没有想过,她一觉醒来等待她的不是无法应对的烂摊子,而是直接回到了六年前。
她一边望着镜子出神,一遍下意识地回应曼英:“嗯?”
“姑娘不记得了?你与顾六爷约好了,说要一起去法华寺赏荷花呢!”
曼英疑惑:“姑娘昨晚睡觉前还吩咐我们今儿早些叫醒你呢!“
顾六爷,她上一世的丈夫顾向霖。
十五年前,乔舒圆的父亲在回京述职途中偶遇同样回京述职的镇国公,两人结伴而行,却不料半路遇到贼匪,乔父为救镇国公而亡。
为报答乔父的救命之恩,镇国公做主,许下两姓之好,替出生九个月就失去父亲的乔舒圆和自己的幼子顾向霖定下婚约。
因着这层关系,乔舒圆幼时常常被国公夫人接到府中小住。
她和顾向霖年龄相仿,又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比这世间许多成亲时才第一次见面的夫妻幸运太多,情谊也非寻常夫妻可比,他们的未来本该幸福美满。
但世事哪能多如意,乔舒圆十四岁那年,因故随乔家人回安清老家,再回京已是两年后。
这两年足以改变许多事,她离开的两年,顾向霖在国子监读书,由他乳母的女儿薛兰华伺候,正是少年少女感情充沛的好年华,薛兰华又生得花容月貌,性情温柔体贴,两人互生情愫,暗许终生再正常不过。
顾向霖将他与薛兰华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旁人也只当薛兰华是他院中得用的女使。
若不是薛兰华在他新婚当夜突然腹痛难忍,血流不止,不得不请府医,这才诊出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乔舒圆还不知顾向霖要瞒她到几时。
镇国公府需要这门婚事告诉世人顾氏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乔家更需要顾氏这门姻亲增添家族荣光。
甚至顾向霖婚前惹出的这些事对他这样的人家来说,根本算不上大问题。
面对这桩无法更改婚事,纵使乔舒圆伤心,难过,崩溃,意难平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现在距离她和顾向霖的婚期还有半年。
乔舒圆想,既然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机缘,她定不能再嫁给顾向霖。
乔舒圆仔细回想曼英的话,记忆里是有赏荷这么一件事。
前不久乔家刚从安清老家搬回京城,方才安顿好,镇国公夫人便差人接了她去府上玩,无意中说起现在正是赏荷的时节。
国公夫人想起她与顾向霖已有两年多未见,起了念头,特地去信让顾向霖从国子监告假回府带她前去游玩赏花。
乔舒圆算算时日,此时顾向霖正与他的心上人恩爱甜蜜着呢!
这哪里是她与顾向霖相约,分明是顾向霖不能拒绝他母亲的安排,他恐怕烦都烦死了。
但只要顾向霖不开心,乔舒圆就欢喜,她轻哼一声,望着镜中神采飞扬的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道身影。
她心尖一颤,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