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头看顾维桢,瞧见他圆袍露出的一截内衬领襟都被汗水打湿了,觉得他们方才顶着烈阳赏荷花的行为着实傻气。
再看他紧绷的唇线,漠然的面色,乔舒圆心里越发感到诡异了。
顾维桢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她脸上。
乔舒圆一惊,慌张地避开他的眼睛,抬头看,却是个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再往前有一松径通往一个精巧的小院落。
乔舒圆不曾怀疑过他,只以为他带她走的是一条通往寺门的不为常人知道的近路。
“服侍你们姑娘去寮房梳洗更衣。”
顾维桢对不远处跟在乔舒圆身后的曼英湘英吩咐道。
院中林木幽翳,花竹碧柳环围绿水,水光尽头有三间小室,乔舒圆竟不知香火旺盛的法华寺内还有如此僻静的宅园。
这哪里像寮房?
她疑惑之时,有打扮朴素的仆妇从室内出来:“姑娘里面请。”
“这里是什么地方?”乔舒圆好奇问仆妇。
这倒不是秘密,仆妇告诉她,这里原来是顾维桢祖父,上一任镇国公生前修行的地方。
老国公是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戎马一生,待天下太平后一心向佛,将爵位传给现任国公爷后,便在法华寺带发修行。
原来这是镇国公府的地方。
那顾向霖不会就是在这儿和薛兰华相会吧……
乔舒圆脚步停顿,对庭院中的景色瞬间失去了兴趣,甚至想立即离开。
直到听到仆妇说:“院子虽一直有人打理,但已有许些年没有人住了,还是这几日世子过来小住了几日。”
有顾维桢在,那想必顾向霖不敢在此胡来。
“二哥不常来吗?那岂不可惜了美景。”乔舒圆试探地问。
“这院子是老太爷送给世子的私产,老奴记得世子上一回过来还是七年前,是世子高中状元后到这儿躲清静的。”
她们日复一日地细心照看庭院,就等着主人的到来,她当然觉得可惜,只是世子身处高位,日理万机,能偶尔想到此地便足够了。
乔舒圆彻底放心了,一瞬间鼻尖气息仿佛都香甜了。
既是顾维桢的私产,难怪她不知道。
室内焚了香,清幽淡雅的香气,和陈设装饰相应,想来是因为在寺里,不好太过张扬,室内布置以简约舒适为主。
结果往里走,一个四方桌大小的冰盆赫然出现在眼前。
乔舒圆只能默默感叹一声,顾维桢会享受,一阵阵凉意袭来,她眯了眯眼睛,真舒爽啊。
乔舒圆净过面,重新梳了头,再饮过仆妇送来的消暑茶汤,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有人送了斋饭过来。
法华寺的斋饭清淡不失鲜美,饶是乔舒圆夏日胃口不佳,也多了用了半碗饭。
午后稍作歇息,乔舒圆想起在大雄宝殿未上完的香,便打算向顾维桢辞行。
乔舒圆听曼英说顾维桢不久前才回来。
院落布局巧妙,三间小室并不相连,她出门,走过一个朱栏板桥再穿过一层蔷薇花架才到顾维桢休息的房间。
廊下悬挂竹帘遮阳,支摘窗打开,顾维桢竟歇在窗户的躺椅上。
他身着淡青色杭绸道袍,半倚在倾斜的靠背上,两臂搭着扶手,双脚踩着脚踏,姿势放松,眉目舒展,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洒了一片阴影,他的鼻梁高而挺拔。
乔舒圆知道,凑近了看,他鼻梁右侧有棵清浅的痣。
顾维桢唇角微翘:“看够了?”
他睁开眼睛时,她还愣在那儿,眼眸专注,脸蛋红扑扑的,唇瓣惊讶的微微张开,她的牙齿长得很好,洁白整齐……
咬人也很疼。
顾维桢上身支起,向前微微倾,黑沉的眼眸盯着她,左手慢悠悠地转了转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乔舒圆哪里想到他竟然没有睡着!
她才不接他的话,她假装没听到,再三谢过他的招待,说自己要先行离开,参拜佛像。
“二哥继续休息,我先走了。”
顾维桢点了点头:“让顾诚送你回府。”
顾诚是他手下最得用的人,乔舒圆本想拒绝,但仔细一想,又点点头:“多谢二哥。”
她最后还不忘提醒他:“二哥记得帮我问一问向霖哥哥的事。”
她转身离开,没有看到顾维桢的黑脸。
*
乔舒圆回府后,先去见过乔老太太。
“向霖哥哥想来是十分紧要的事才会提前离开。”乔舒圆自然要向乔老太太好好说一说今日在法华寺的事情。
乔老太太神色淡淡的,只问到顾维桢。
乔舒圆眨了一下眼睛:“老太太知道的,顾家二哥向来不与我们说他的事情的。”
乔舒圆的确不知道顾维桢为何搬到寺里小住,前世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回事,她也无从得知,但能扰乱他心绪的无非就是朝中繁杂的政务。
乔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她可否留顾诚吃茶。
这是自然的,只不过顾诚拒绝了,乔舒圆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我就吩咐厨房包了些点心让他回去路上吃。”
“都是些绵软易入口的。”
“嗯,回去歇息吧。”乔老太太低头啜了口茶。
乔舒圆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正房,她望着远处墙头的凌霄花,轻舒一口气。
回到莳玉馆,先去沐浴,等她出来时,乔老太太房里的孙嬷嬷正在她房里吃茶。
“老太太新得了一副好画,使唤老奴送给姑娘赏玩。”
乔老太太说的好画,自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老太太说这幅《寿鹿图》寓意美好,姑娘肯定喜欢。”
乔舒圆一边听着孙嬷嬷给她介绍这幅名画,一边看着孙嬷嬷指挥着两三个侍女,在房里挑选合适的位置。
“姑娘瞧着此处可好?”孙嬷嬷站在她的书案后面问她。
乔舒圆穿着件单薄的浅粉色交领长衫,半干的长发散在脑后,身姿娉娉袅袅,柔美轻盈,面容清纯鲜嫩,温雅静美,只单单站在那儿,便漂亮得像副美画。
孙嬷嬷再瞧将要挂到墙上的那副《寿鹿图》,倒觉得不太合宜了。
这画应当挂在老太太房里。挂在年轻姑娘屋里显得过于沉闷了。
但乔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情,她们只能照办。
更何况这也是乔老太太的心意,老太太说姑娘今日受了委屈,这才送了这幅名贵的画作来安抚姑娘。
夜半,乔舒圆梦中醒来,抬手掀开素色帐幔,床旁的小几上烛光微闪。
晚上凉快许多,微风拂过,墙上的挂画发出轻响。
乔舒圆掀开身上的薄毯,靸了脚踏前的绣鞋走到书案前,盯着墙上的《寿鹿图》。
外间守夜的湘英听到动静,拿了烛台绕到里间:“姑娘?”
“湘英,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幅画。”
乔舒圆轻柔的声音在深夜多了几分诡异。
“嗯?”湘英也清醒了。
她默默将房里的烛台逐一点亮,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乔舒圆的面色。
乔舒圆的闺房是乔老太太着人布置的,墙上的古画,插花的瓶器,桌几床塌,床帐纱幔,每一样都是时下文人雅士的审美。
乔舒圆记得有一年春天,她叫侍女们换了百蝶纹的床幔。
得了乔老太太两个字:太俗。
可她就喜欢俗的,乔舒圆一手拉过圈椅,提裙踩上去,踮脚取下《寿鹿图》。
湘英还没来得及过去扶她,她便“咚”的一声,自己跳下来。
乔舒圆把手里的画随意搁到书案上,弯腰翻找画缸,取出一副她自己画的《狸猫扑蝶图》,踩着圈椅挂到墙上。
望着画中憨态可掬的狸猫,她心中豁然开朗,终于舒服了。
“名贵的画只适合压在箱底藏着。”乔舒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
院门外传来三更天的敲梆声,湘英将画卷收拾起来:“姑娘时候还早,再睡会儿吧。”
乔舒圆自然是要睡的,明日还有事情呢!
她要将她房里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一番,她想尽量让自己开心一些。
她又没有要拆房子,这点小小的要求,就请老太太多多包容一下啦。
乔舒圆开心地入了梦,没想到醒来后还有更让她高兴的。
她的孪生哥哥乔顺雅竟然回来了。
乔顺雅和乔舒圆生得相像,特别是那双眼眸和乔舒圆一模一样,干净透亮,虽然才十六岁,但那身上已透着股清雅文秀的气质。
乔顺雅回来得早,正巧与乔舒圆一同用早膳,他心里藏了事,本想卖个关子,却见乔舒圆只自顾自地用早膳。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夺了她手里的碗,凑上前低声道。
“元满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回家吗?”元满是乔舒圆的小字,是她及笄时,端淑大长公主替她取的,端淑大长公主是镇国公夫人的母亲,也是顾维桢的外祖母。
“你总会说的。”乔舒圆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太了解乔顺雅了。
乔顺雅点点头,把碗递回给她:“好吧,昨儿半夜,镇国公府派人接顾向霖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