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烛晚上歇在尤恩那儿。
她给尤恩安排了间空房间, 那地方处在后院,偏僻鲜少有人来。
尤恩也不挑拣,乖乖和她一起给床铺被褥。
那床比她房间的要小, 两个人睡勉强合适。
只不过, 要紧紧抱着,近乎严丝合缝。
两人抱在一块儿不说话, 经历方才的吻,冷翠烛睡不太着, 思考半会儿开始没话找话。
告白是小年轻才会做的事, 像她这个年纪, 要更务实些。
“你以前和别的女人睡过吗?”她抬头问尤恩。
“当然没有。”男人皱起眉头。
“你没有母亲?”
“……有。”
“那你小时候不和你母亲睡一起?”
她感叹了句:“真独立啊, 蓁蓁八岁还怕打雷非要和我睡一块儿呢。”
“会和母亲睡在一起, 只不过……不是小时候。”
“长大还睡一起啊?”
“我没有小时候,一直这么大。”
“哦哦, 那你母亲还健在吗?”
“……在。”
男人默默合上眼,抱她抱得更紧。
他的母亲, 就是她啊。
从前分明是她要他叫她妈妈的,说什么叫主人很奇怪,没事就叫妈妈吧,现在又忘得一干二净。
冷翠烛松了口气。
幸好健在,不然自己就是戳到他痛处了,就像自己老是戳到尹渊的痛处一样, 那个男人似乎浑身都是痛处。
因害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还是选择闭嘴, 就安安静静地埋在男人怀中。
这般亲昵的举动,从前她与尹渊也未有过。
尹渊不亲人,每次与她躺在床上都要隔段距离。即便经历了床笫之欢后, 他也是睡在一边不理她,一动不动,有时她甚至怀疑尹渊是死了,每到半夜就要起身去察探他的鼻息。
幸好她不用再忍受和尸体共枕的日子。
男人胸膛裹了件睡袍依旧滚烫,她整张脸埋进去,过会儿,抬起闷红的脸,问:“你明天会变回去吗?”
“如果明早你要变回乌鸦,会不会被衣服给压死啊?还有被子。”
尤恩乌鸦的样子很小,同她的手一般大小,还没有菟丝子的一块儿鸡胸肉大。
菟丝子总说她偏袒他,她又怎么能不偏袒呢?这孩子很瘦小啊,化作人形的模样倒是很……
尤恩:“好。”
他坐起身,先解腰带后褪睡袍,银白长发从脊背垂落到床铺。
冷翠烛也坐了起来,看他脱衣服,接过他褪下的睡袍,叠好放在床头。
扭头冲身边□□的男人说:“好了,睡吧。”
她闭上眼,只觉什么东西垂到她面颊,撩得她脸颊肉痒丝丝,还能嗅到凛冽寒香,让她联想起院中红梅。
“可以吗?”
“……嗯。”
翌日清晨,外头金艳艳的晨曦洒进来。
她还半梦半醒,手心就多了朵蝴蝶兰,是乌鸦为她撷来的。
“你从哪里找到的花?我还第一次见呢。”她不认得手心花,只记得尹渊也送过她一样的,但是尤恩送的要比尹渊的好看。
她笑眯眯将花别在乌鸦脑袋上,起身穿衣衫。
“青萝湖。”
“湖边有个卖花的老翁,他送了我一朵。”
乌鸦理理银白翅羽:“以后白天,我可能会不常回来。”
她眨巴眼:“啊?为什么?”
“你又出去贴补家用?”
乌鸦点点头。
“那你小心些……拿东西时别被抓住了。寻常摊子应该也不会与一只鸟置气,就怕有万一,所以尽量别去那种首饰摊子了,我也不缺首饰。”
其实尤恩在家里也用不了多少银钱,每月就花几件衣服几颗米,还没有菟丝子一顿饭花得多。养宠物自然是要主人花钱,她倒是没见过宠物赚钱养主人的。
但,他能有这个心思是极好的,她当然不会说拒绝。
她抬手摸乌鸦脑袋,俯身凑近,吻过它额前光洁鸦羽。
听菟丝子说,尹渊昨晚半夜就走了,走时肩头狐裘还忘在榻上,茶水也是只喝了一半。
冷翠烛:“哪来的茶水?”
她没给尹渊烧茶水,只记得桌上有一壶冷透的白水,放了许久估计都结冰霜了。
……他昨晚一个人喝了半壶冰水?
狐裘湿濡濡不知从哪沾上的水,她掸落狐羽上的红梅花瓣,冲桌面乌鸦道:“他肯定像从前一样,忘了自己把衣服落在这里。”
“这件狐裘就留着你以后出门穿吧。”
“我呢我呢!”
公鸡扑腾翅膀:“宿主,我有没有?”
冷翠烛:“没有。”
“我可是帮你照看了一晚上小兔子呢!”
“呃,那也没有。”
“那尤恩他凭什么有啊!他什么也没做,你也太偏袒他了吧!”
“分明是三个人的友谊,我却总是多余的那一个……换作别人早受不了了你们两个了!”
“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她刚开口,又将话咽回去。
昨晚他们吻了好久,现今她唇瓣还麻酥酥的。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告诉菟丝子的,菟丝子年纪好像不大,毕竟一只鸡年龄也大不到哪里去。
反正,不能带坏孩子。
“……这狐裘太大了不适合你,改天我上街去给你买点桃酥,听话啊。”
“好呀好呀!”
“兔子呢?”她无奈长叹一声,“我记得后厨还储了些大白菜,正好可以拿给它吃。”
公鸡笑笑:“嘿嘿,今早不知道被被偷走了。”
“……”
冷翠烛疑心是菟丝子把兔子吃了,但是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尹渊一次都没来过,她的心情极为舒畅。
白日的家务事大多被冷蓁包揽,晚上又有尤恩陪伴在左右,几天过去她面色红润许多,步伐轻快,也不终日郁郁寡欢了。
过完年下雪的日子转少,她找了个日子带冷蓁上街买木材,计划在院子里搭个秋千。
从现在开始建秋千,到了春天就能荡着耍。
从前两人住在小屋时,冷蓁就一直想有个秋千,现在宅院宽阔,手头银钱也充裕,冷翠烛便将此事提上日程。
“是谁在前头?”
冷翠烛与冷蓁循声望去,身后停了辆檀木马车,配上两匹健硕白马。
窗帘微掀开一角,听起来是马车里的人在说话。
冷翠烛虽不懂马车间的门道,但看架势,也知晓这马车的主人是个富贵人家。
与马车边的小丫鬟对上眼,她明了了,原来是尹府的马车。
车中人,听声音是个女人。
她松了口气。
“啊,”小丫鬟冲车窗笑笑:“是过路的路人。”
“让他们让路啊,难不成就一直堵着?”
“老驴拉磨吗走个路这么慢……再不搞快点回府整个府都被砸没了,脑子里长蛆了真的是。这鬼地方完全就是乡下啊,路窄得要死,还一群乡下贱民。”
一旁抱木板的冷蓁咬住唇,眉尖若蹙。
“娘,我们让路吧,让马车先走。”
“啊?”她回过神,“哦,好。”
冷翠烛与冷蓁退到路边,让马车先走。
她站在台阶上,双手绞紧手头帕子,思绪又飞到九霄云外,就剩个空壳杵在路旁台阶。
她识得那个声音,马车里的女人,八成就是尹府的尹夫人。
尹夫人方才说“整个府都被砸没了”。
……是有谁在砸东西?她莫名有些心慌。
应当不是尹渊,他不是那种性格。
莫非是什么贼人?尹府被洗劫了的话……尹渊还活着吗?下月还给她送银票来吗?
但其实,现今冷蓁在做工,尤恩也帮忙贴补家用,再加上她这些年存下的银钱,是足够生活的,但也只是足够。
她如今对尹渊厌恶到极致,用他的钱也用不畅快。
“蓁蓁,娘想着,过几日出去找个活计,帮忙养家,这样你也轻松些。”
冷蓁瞥她一眼,淡淡道:“娘,现在活计不好找,就连正值壮年的男人都找不到什么能养家糊口的活计,没人会想要一个妇人的。”
“除非有什么过硬的关系。”
“啊……好吧,那算了。”她垂下脑袋。
冷蓁见她失落,仰头望着如水般的晴空,攒眉笑了起来:“娘,你若是整日待在家里觉得无聊,就帮我择药草吧,赚得到钱我们一人一半。”
“好啊。”
冷翠烛口头虽这般答应冷蓁,她心中还是不服气的。
这十几年里,她一直困于内室,早与俗世脱节。冷蓁或许说得对,像她这种三十几岁已生儿育女的女人早已没了价值,最好的归宿就是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但她就是不能够接受这种安排。
约定俗成,并不代表毫无疑义。
于是,她将尹渊送她的鸡翅木琵琶翻了出来,每日得空就弹弹,想把生疏十几年的技艺重拾。
“好听好听!”
公鸡乐得咯咯笑:“宿主,你简直就是杨玉环转世啊!再弹一曲吧。”
冷翠烛:“不行。”
她望着屋外的满天星光,抬腿将公鸡往门口踢:“已经很晚了,快回去睡觉。”
“不嘛……”公鸡赖在她腿边不走,“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你让尤恩进你的房间,为什么不让我进啊,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凭什么对我态度这么差?”
“难道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而他是你的不普通朋友?啊啊啊区别对待!”
冷翠烛很无语:“……我什么时候说和你是朋友了?”
趁她询问的间隙,公鸡就已将身子一扭鸡进房中,找了个靠近火盆的地方窝下。
“……”
她知晓菟丝子是一说就说个无了无休的恶劣性子,也懒得跟一只鸡斗嘴。
关门去床上躺着,褪下外衫晾在床边架子上。
“等明早醒了,不许咯咯叫。”
“知道知道!”
没等到清早起床听见公鸡咯咯叫皱眉,她在半夜就皱起眉头,浑身冒冷汗。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
动弹不得。
连张唇都费劲。
那强烈、冷然的侵占感,自下而上,从脚尖蔓延至脑髓,将她浑身缠绕个遍。
偏偏,她又听不见那近在咫尺的呢喃细语,汗湿的面靥似裹了层薄纱,将她的感官与外世隔绝开来。
她被吓到,想哭又哭不出来,上下眼皮黏在一块儿,睫羽颤抖到簌簌作响。
练了一晚上琵琶,双手双臂酸痛得很,伸手去探更是天方夜谭。
费尽全力,从紧闭的齿间溢出声呼唤:“救……”
“……救?”
“你要谁救?”
“是想让他来救?”
她张不开的嘴,倏地被掰开。
“我在你心中是恶人?”
“你说话。”
她舌尖被轻轻捏了下,清液抹在唇瓣,濡湿她干涩的唇。
“你亲他的时候,舌头也是这样放着么?”
“你伸舌头了对吧?我看见了。真迫不及待。”
“吻了好久……”
“久到我害怕你会怀上身孕。”
“我当时只想探进去,仔仔细细地看看,你们做到了哪一步。”
“就像这样。”
什么冰冷的东西进入到她躯体的某处,她无法分辨,快感是充斥全身的,痛苦却聚集在某一处。
密密麻麻的痛感,被不断搅弄、抠挖,蔓延扩散。
“嗯。”
“至少今晚没有。”
她陡然被抱住,压得胸口生疼,喘不上气,耳畔嗡嗡作响。
“那晚,我好希望只是幻觉。”
“他一定是鬼魂,或者妖怪吧?”
“对吗?”
“你该告诉他——是的,我愿意为了你背叛丈夫,也愿意为了你伤害他。一个吻,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感到高兴。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只是害怕孤独,我只是被你迷了心窍。”
“我不是真的憎嫌他。”
“泠娘,这是考验啊。”
“难道你真的想被他勾走,独留我在没有你的人世?”
尹渊自是不敢赌——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