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烛起床时只觉浑身酸痛得不成样子。
她又找不到缘由。
只能归结为琵琶练多了。
她揉了揉发麻的指尖, 抚过上面红痕。
……这几天少练一些算了。
冷蓁要去药房帮忙问诊,中午不回来用午饭,她往药篓里塞了几块芝麻饼, 嘱咐冷蓁饿的时候吃。
“好, ”冷蓁背起药篓,“娘, 晚上等我回来。”
他穿着一身墨黑劲装,这衣服不仅耐脏, 还衬得他身形轻盈俊俏。
“好, 我等你。”
冷翠烛站在宅院门口冲他挥手, 看着他越走越远, 直至拐弯走出巷子, 彻底消失。
她揉揉酸软肩膀,转身回房睡回笼觉。
正午冷蓁不在家, 她就简单吃了几块糕点当作午餐,在院子里琢磨将秋千修在哪里时, 乌泱泱一群人闯进宅院,不由分说地往后院去。
“欸,你们是谁?”她叫住领头那人。
“娘子,”衙役掏出块令牌,“我们奉县衙的命令,来你家搜查。”
“啊?”
她瞧着衙役递过来的令牌:“你们……是要去搜哪里?”
衙役没理她, 带队往后院去。
她跟在一群人后面,到了冷蓁所住的阁楼, 几个男人抬腿踹门,她忙冲上去护住门。
“等等!”
“你们凭什么想搜就搜……我和我的家人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衙役叹了口气:“有人去衙门告你家儿子,说他犯了偷窃之罪。”
偷窃?
冷翠烛蹙眉不解:“他……他何时有偷过东西啊, 怎么可能……”
她定是无法相信冷蓁能做出这种事的,嗫嗫嚅嚅说不出话,心里一着急,眼里眨巴出几滴泪水,扶额不知该怎么办。
清澈日光洒在面颊,欲坠未坠的泪珠凝在微陷泪沟,如白骨裹了雾,衰草簪满花。
“唉,所以要先搜查,再下结论。”衙役语气柔和了些,“娘子,先下他也只是有偷窃的嫌疑,洗清嫌疑就好了。”
“他真的没有偷东西……”
一橙衣男子从前院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官差。
见冷翠烛愁眉不展,男子挤进人群去拉住她的手。
“娘子,放心吧。”
“您家孩子若是有公道,小生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冷翠烛抬眼一看,那男子原来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与尹渊同行的那位。
她记得,这青年是什么县衙。
县里的县衙,好像是叫陈浔?
她瘪起唇,泪眼朦胧:“陈大人……”
见此,那人声音放低:“我马车上煮了热茶,娘子不如与我一同品茗?”
陈浔抿唇笑笑,一双眉眼俊秀,倜傥风流:“在外面站着,多冷啊。担心孩子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是?”
怀揣着忧心,冷翠烛与陈浔一道出了宅院,院外停了辆马车。
马夫搁好脚凳,陈浔就在旁悉心将她扶上马车。
车厢内很宽敞,正中摆了个小桌,桌上是大大小小的杯盏。
冷翠烛找了个角落坐下。
陈浔上车厢后,紧挨她坐下。
“娘子属什么?”陈浔边给她倒茶,边问,“我属蛇的。”
冷翠烛接过茶杯,指尖摩挲杯缘:“奴家也属蛇。”
“大人今年二十三?”
陈浔捋捋胡须。
“是呀。”
“……倒看不出来。”
她低头品茗。茶水温度合适,尝起来大概是绿茶一类。
抿了几口,她将茶杯揣在手心,偏头望着窗外景色。
目光落定在路旁药篓。
“怎么……”
“怎么了?”
陈浔挑眉,递给她块帕子:“娘子,用罢。”
“……谢谢。”
冷翠烛拭干唇边水渍,手头绞紧帕子。
那药篓怎么那么像冷蓁的?
不,就是冷蓁的。
“大人,能否告诉奴……报官之人,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咧唇笑起来,露出一对光洁虎牙:“娘子等会儿就能知晓。”
“你朝窗外张望,是在等谁吗?”
“啊,没有。”
她低头喝茶,似要将整张脸埋进虎口大小的茶杯之中。
直到磨磨蹭蹭喝完茶水,她的窘状才缓和些。
“娘子与家里孩子熟吗?”
“……熟。”
她感到很莫名其妙。
哪里有做母亲,和自己的孩子不熟的?
陈大人过分热情,让她很不自在。
“他有娘子这么好的母亲,一定很快乐吧?”
“我倒是,从小就没了母亲。”
男人敛息长叹:“母亲可以失去孩子,可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
冷翠烛点点头:“确实是。”
“娘子喝好了吗?”
陈浔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呃,好了。”
男人接过她递回的茶杯,弯腰放在地上,又将桌上茶盏全放在地板,抬腿踹开桌面,桌下原有一处隐秘空间。
冷翠烛起身一看,正好与困在暗格当中的男子对视。
“蓁蓁!”
冷蓁双手双脚被绑住,嘴也被塞了抹布发不出声。
他整个人挤在狭窄暗格,屈辱地缩作一团。
她伸手想将冷蓁拉出来,忽地撤回手,瞧身边男人神色。
陈浔:“娘子想拉就拉呗,莫非小生绑错了人?”
“不是……”
她别过头,费力将冷蓁从暗格里拉出来,解他身上绳索。
后颈莫名一凉,如兔子被捏住脖子般,动弹不得。
“我没有允许解绑吧?”
她收回手。
冷蓁缩在地上,两眼死死瞪住眼前男人,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
还不如方才缩在暗格里,他现下脸颊紧贴地板,如狗一般趴着,腰间多出的绳索从后垂到腿间,身子一颤绳子也跟着晃,如狗尾巴般。
更为难堪。
冷翠烛尽量不去看。
陈大人就没那么温和,忙叨叨一直批评个不停。
“有手有脚的,怎么还偷东西呢?”
“你妈知道你这样吗?”
“你在外面干这个她不被你气死?”
冷翠烛:“……”
一直在吵,好烦。
衙役来报说,从冷蓁的房里搜出来二十斤泥土和三斤衣裳首饰。
冷翠烛全认了番,的确,首饰没有一件是她的,都是她没见过的。
至于几大箩筐的泥土……或许是从院子里挖的,冷蓁拿来种药草。
也不会有人偷土吧?
陈浔:“这就对了,人家失主就是丢了这么多。”
“不是……你……唔!”
冷蓁面靥泪痕半干,眼珠通红布满血丝,眸中泪水蓄不住全落下来,淅淅沥沥滴在地板。
嘴里含的那块抹布被津液濡湿,皱得不成样子。
冷翠烛从没见过冷蓁这么委屈的样子。
“大人,万一是有人陷害……”
陈浔:“可是娘子,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呢。”
她同陈浔去时,衙门大堂两侧站满差役,正中间“明镜高悬”牌匾下的位子空置着,倒是旁边的客椅坐了人。
冷翠烛跟在陈浔身后,即便是低下头,也格外不自然。
……总感觉别人在看自己。
等陈浔在三尺公案后坐下,冷翠烛斗胆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道视线。
尹渊坐在客椅,面无表情地盯她,所有目光全黏在她身上。他似乎,从她进堂那刻起就盯着她。
他一身缁黑蟒袍,衬得肩头的一缕白发更为醒目。腰间系了只玉佩,正捏在手中抚弄,边抚边盯她,脸色渗人。
尹渊怎得在这儿办公?
她慌乱低头,不愿去看男人的脸。
许久未见,她并不想尹渊,倒希望和他永远不见。有了新欢的人,又怎么会去思念旧爱?
因此,再见面只会是相看两生厌。
何必呢。
“娘子,怎么不坐?”
陈浔指向尹渊身边一把安置好的椅子:“娘子坐那里吧,大堂椅子少,将就一下哈。”
“……好。”
她不敢再去麻烦旁人,咬牙坐到那把椅子上,身上黏着的目光随之而动。
她将头尽可能地往下垂,余光还是能瞥见身侧碍眼的人影,索性直接把双眼闭上。
“把嫌犯带上来。”
几个衙役将被五花大绑的冷蓁拖上来,强行把他按在石阶上跪下。
“唔唔……”
陈浔把玩起桌上木笏:“好了,把他嘴里抹布取了,让他说。”
衙役刚取下冷蓁嘴里抹布,冷蓁就喊:“娘!”
“娘,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冷翠烛不大想掺和这事。
从前尹渊要把冷蓁沉塘,她心软,费劲心力去求尹渊,还跳进湖水中去救冷蓁,到头来却成了给旁人做嫁衣。
就像陈浔说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而母亲可以没有孩子,她先是自己,再是母亲。
“一切,都看证据说话吧。”
冷蓁张大唇,撑住石阶的双臂颤抖,陡然吼道:“有人要陷害我,他们在陷害我!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不……你肯定明白,你在装什么啊?”
他瞪正端坐着的尹渊一眼,冷哼道:“他心里是在怎么想,你还不清楚?”
陈浔拂袖:“哎哎哎停停停……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衙内不准喧哗,冷蓁,我警告你一次。现在,若有什么辩解的话,就说出来罢,只是不准喧哗,也不准冲着别人骂。”
冷翠烛攥紧手中帕子。
她与尹渊搬到本县没多久,她又没同尹渊一同上街过,看样子,陈浔是不知她暗地里与尹渊的关系。
原来尹渊从来都是闭口不提的吗?
她抬眼去瞟身边男人,又对上那双寡淡若水的漆黑眼眸,愣了瞬,别开眼,余光见尹渊终于将头扭回去,不再看她。
“……”
“不必辩解,直接看人证。”
尹渊垂眸摩挲指上玉戒,肩头斑白发丝随之轻垂。
冷蓁:“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当个官很了不起?要不完了。”
陈浔拍桌而起:“大胆!尹大人也是你能随意评价的!”
“你骂我都行,就是不能骂尹大人!”
“更何况他今日,是以原告的身份坐在这儿,你这个孽障潜入尹府,窃取他家夫人衣裳首饰,其心可诛!他还未发话训斥,你倒蹬鼻子上脸来了?何其可笑!”
陈浔说罢,笑眯眯冲尹渊说:“大人,可别和这种人置气……他就是个碍眼的小贼。大人喝茶,喝茶消火……”
冷翠烛在一旁听不太懂。
冷蓁偷尹夫人东西?什么情况……这事还是尹渊告到衙门的?
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闷头不吭声。
“好了,来人,请人证上来。”
冷蓁倏地意识到什么,扭头惊恐望向堂外,双目睁圆。
他边哭边冲尹渊喊:“父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孩子,唯一的孩子啊!”
“您与母亲偷完欢就不管我了吗?”
“您要是觉得我整日待在家里,碍了您的事,大可以告诉我,我会乖乖出去的,不妨碍你与母亲温存!”
他粲然一笑,泪水滑落至唇梢,蓄积在浅浅酒窝。
“至少,不要将此等腌臜事闹到夫人面前,破坏您与家妻间的感情呐。”
语毕,大堂之中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先开口。
毕竟谁能够想到,明面上从不纳妾只与青梅竹马的妻子相伴的尹大人,竟然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萦绕在耳畔的窃窃私语,让冷翠烛慌了神,她不明白冷蓁在这么多人面前抖落出她与尹渊间的关系是为何。
脸烧得慌。
“啊这、这……”陈浔支支吾吾。
“谁问你了?”
尹渊盯着跪在石阶上的冷蓁,冷漠道:“明知自己有所妨碍,还活着干嘛?”
“没处死你,算好了。”
衙役上前呈上封密信,交由尹渊拆开。
“此乃尹音琬亲笔所写的证词,句句属实。”他瞟了眼,不动声色地将密信递给身边人。
冷翠烛瞧着递到眼前的信,迟疑片刻,终是接过。
“……?”
陈浔收回手,小声说:“娘子,你看完麻烦给我看一下,谢谢。”
纸上说,尹夫人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不定期地丢失首饰,越到后头丢得越多,后来连衣裳也开始丢。
甚至是肚兜、亵衣什么的……也丢了好几件不常穿的。
在宣告判决之前,陈浔特意命人堵住冷蓁的嘴,让他发不出声。
虽不能够说话,冷蓁瞪到猩红的双目就足以表达情绪。
冷翠烛脑袋里一团浆糊,只想快些结束闹剧快些回去。
她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揉烂了。
陈浔:“既然如此,就在牢里关个半年吧!”
半年?
冷翠烛错愣抬头。
冷蓁无力瘫坐在地。
“等等。”
尹渊偏头,盯着她,视线扫过她面靥,又落在她手中帕子,始终未置一词。
冷翠烛实在是心烦意乱。
她侧身不理睬尹渊。
结果如何,都与她没有关系。冷蓁已然十八,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不可能一直惯着他。
不过……半年的确是有点久。
尹渊缓缓移开视线:“先打三十板子,再关进牢里。”
“关一年。”
闻言冷蓁彻底崩溃,奋力将口中抹布吐了出来,连带吐出一滩血。
他声音嘶哑:“尹渊冷翠烛你们两个娼妇贱夫,我去你的!当初不能直接射墙上吗?非搞大肚子把我生出来,我怎么对不起你们这两个贱人了?”
“我就算真偷了又怎样?我偷不偷和你有什么关系?偷你老婆东西怎么了?又没偷你老婆,自己都管不住下身上床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还管我呢?快点把你那根毛几毛巴操/烂快点死吧。”
“污言秽语,成何体统!”陈浔拍桌案而起,“来人,把罪人冷蓁拖下去!打板子,打到血肉模糊为止!”
到最后,冷翠烛也没看见冷蓁是怎样被打板子的,只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一直到她走出衙门。
哭喊声愈发孱弱,直至消失。
陈浔从大堂里出来,叫住她。
“娘子,莫要伤心过度了。”
“我会让里面的人好生关照冷蓁的,至于尹大人……或许,他是有自己的考量。”
“方才在大堂,我对您孩子话说重了些,不是有意的,也只是看着这孩子犯错,就恨铁不成钢啊!”
冷翠烛讪讪。
陈浔这人还真是谁都不想得罪。
“嗯,官人,奴知道了。”
“你现下是要回去?”
“不如去我府上品茗,我哪儿有昨日新买的碧螺春,娘子肯定喜欢。”
“不用了,奴不喜喝茶。”
男人仍穷追不舍:“那,红枣枸杞汤行吗?我让侍女给我们做。”
他瞥了别处一眼,倏地闭上嘴。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止住,冷翠烛蹙眉,扭过头,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远处靠墙的男人。
尹渊直起身,一步一步,徐徐朝她走来,略过她身边的陈浔。
自然地握住她手腕。
她绞帕子的手一僵。
那帕子是陈浔拿来给她拭嘴的。
莫名,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下,她伸手将手帕递给陈浔。
陈浔脸唰得白了:“娘子……不用还,就送给你……”
她还未收回手,就被尹渊拽着往路旁马车上去,趔趄几步摔到他怀里,被男人半搂半抱地拉进马车,甩在软榻。
手里还抓着陈大人给的手帕,经方才惊吓抓得更紧。
尹渊整个人俯下身来,将她圈在榻上角落。
冷翠烛看不清车厢内光景,也不愿去瞧男人,闭眼抿唇。
但她曾瞥到,车厢内还有旁人。
“啧。”
“世风日下呐。”
车中女人感慨了句,抱着怀里兔子下了马车。
至此,冷翠烛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仅凭她自己,定是反抗不过尹渊的。
怎料,他只是将她圈在榻上,良久都未有什么行动。
冷翠烛迷迷糊糊睁开眼,那柔滑的发丝顺势垂下来,垂在她颈窝,滑腻腻地往胸口钻。
“你是要逼死我吗?”
“冷翠烛,即便这样也不满意?”
他难得这么憔悴。
无论是垂落在她颈窝的那缕白发、抓她抓到绷紧的手,还是他那毫无生气的嚅嚅低语。
冷翠烛不明白。自己做什么了?他要这么生气。
分明是尹渊一直在逼她。
从前的那些日子,难受的只有她。尹渊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整张脸被扳回,迫使她只能直视男人。
“从前要杀了冷蓁,你百般不愿。”
“现在又狠下心肠了?”
男人唇角酝酿起笑意:“既如此,我明日就杀了他。”
“无法控制,就扼杀在摇篮里。”
她脸肉被捏得生疼,还张不开嘴,只能不停摇头。
“不要?”
“不要杀他还是不要我?你说清楚。”
“你说话。”
冷翠烛脸上骨头都要被捏碎,五官皱在一块儿。
尹渊疯了。
她必须找机会跑出去,否则定经受不住他密如雨点的盘问。
“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是吧?”
尹渊松开手,指尖顺着脖颈一路下滑,挑开她系得一丝不苟的披风扣子。
“和他做,爽吗”
“你一直嫌弃我,我知晓。”
他低头解下腰间玉佩,扯断穗子。
冷翠烛猛然意识到。
那哪里是什么玉佩,那一节又一节珠子连在一块,圆润又通透的玉柱,分明就是……
她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往床边跑,身子还未站直就被拉回去按在榻上,马车颠簸了番。
“夫人,回哪里啊?”
“当然回府了,不然回哪儿?回你三姑还是二姨家?不想干直说。”
车外女人顿了下:“马解下一匹给我。”
“哦……”
车厢内,冷翠烛已被剥开裾裙,赤条条的身子露在外面,只脊背披着男人的大氅。
她浑身肌肤紧绷,干涩的也不止是唇齿,未一会儿就咬唇哭出声。
面前男人迟愣了阵。
堵滞的涩感消失,她抬起眼皮。
玉柱已被抽出来,搁在她手边。
面前男人伸出舌尖,舔湿指腹。
她仰头,一寸寸地纳入、吸附。
“一想到这地方还有别人到过,我就觉作呕。”
她阖上眼,没理会尹渊。
眉心浸了汗。
“……”
她手腕陡然被抓住,右手被强行往下探,直到探到男人裹了层蜜般的手指,正冉冉搐动。
“你摸。”
她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脑袋浸了水般昏沉沉,任由男人拉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送了进去,两个人的手指在狭窄的孔道纠缠在一块儿,他带着她动。
在极为强烈的耻意的磋磨下,她绷紧的肌肤竟舒展开,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却像是浮在云雾上,听不见任何喧噪,萦绕在耳畔的只有汩汩水声,无可控制地往外涌,淅淅沥沥滴在地板。
正是舒畅的时刻,那人却收回手,略过榻上那块被她咬出小孔的帕子,拿起玉柱。
她干涩的唇齿有了水,自是极为顺畅地喟叹出声,止不过不是每一处运气都这般地好。
总有要被塞住,以示惩戒的。
尹渊仔细盯着,往里推了些,抵住后才收回手。
抬起眼帘。
冷翠烛双唇微张,口中蓄了盈盈津液。
她噘嘴,将口水唾到男人脸上。
清液至男人眉心滑落,描摹他鼻梁弧度,从颊面往下流。
他指尖的水,与他脸上的水,一时竟不知是谁更颓靡。
第22章
马车停靠在尹府门口, 车内人却迟迟不动身下车,几个下人也不敢去问,就干等着。
过会儿, 尹渊才搀着女人下来, 鼻尖似有湿淋淋的水雾。
冷翠烛撑开眼皮,茫然四顾。
“这是哪里?”
“尹府。”
“……尹府?”
她顿时清醒:“不……我不要来这儿, 我要回去……”
她想走,却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子也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你还要回哪里去?”
“回他哪儿?”
“是吗?”
男人搂她搂得更紧, 虽说下人们全都低着头, 她脸上还是红得很。
不仅仅是羞耻, 还有难以平息的怒气, 因浑身无力而无法发作,只得狠瞪男人一眼。
女人下马, 由小丫鬟牵着走到她面前。
那小丫鬟冷翠烛认得,是与她见过几次面的铃兰姑娘。
她牵着的那位, 应当就是尹夫人。
冷翠烛无比尴尬,慌乱低下头,想推开身后与自己紧贴的男人又推不开。
她没看清尹夫人的面容 ,她根本不敢去看,只盯住尹夫人拖地的裙摆,听到叮铃哐当一阵响, 应当是首饰发出的声音。
“哥,我回去咯。”
“嗯。”
待尹夫人走后, 尹渊拉着冷翠烛径直入府。
尹府她只来过一次,由尹渊搂着穿过前院,她隐约感觉尹府还与她之前来时一样, 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被男人拉到书房,按在书桌前坐下。
男人从木匣里拿出一页纸,摊平在她面前。
“我已写了纳你为妾室的契书。”
冷翠烛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莫名发笑。
“官人是想以此补偿我?”
“你认为你很宽容、很大度?不但原谅我的不忠,还将我收为妾室。”
“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尹渊明显愣住。
他撑在桌面的手收紧,手背紧绷。
“你还想要怎样?”
“还想怎样?”
“十几年过去,你想起要补偿了?”
冷翠烛垂眸喃喃:“真吝啬。”
“原先我生子难产的时候,你在哪里?蓁蓁小时长荨麻疹发高烧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与我吵架、争论不休的时候,你倒是每次都在,可你呢,就坐着一言不发。”
“没事,我权当你是死了。”
她竟然会爱上一具尸体。
他竟然还痴想着她能够忘记从前经历的一切苦痛。
凭什么呢?
她默默原谅了他好多次,每当她快要崩溃时,他就施舍给她一丝爱,她就又能靠那一丝丝爱活下去。
因为这个自私的男人对自己心生情欲就得意洋洋,甘愿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向他叉开双腿,甚至还为他生下孩子,洗刷庖厨里的那堆脏碗。
她不想再那么轻贱自己。
“我不过是你豢养的一只宠物。”
“因为我是你花钱赎买回来的,所以你要占有我的一切,不准我的注意力在别处,更不准我离开。”
“可是尹渊,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穷酸,还没能力,做了这么多年官才是个知府。”她不禁湿红眼眶。
冷翠烛当初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可她那时太爱他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她与他之间的红线,她偏要将他往自己身边拉。
她知道,那是自己离他更近一些的唯一机会,她必须去赌,赌他对自己有情。
她本以为自己是赌赢了,但其实,她选择去赌时就已经输得溃不成军。
“我当初,是有算计,但……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
“现在不了。”
她拿起桌上那页契书,揉成纸团,扔进一旁水缸。
墨水在缸中晕染开,茶青冷水蓄在半枯荷叶,倏地倾倒,覆水难收。
冷翠烛独自出了书房。
尹渊停在原地,没追上来。
她在府里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乱走,走又走不快,就夹着腿拖着沉重身躯边走边停。
她要找个地方,把腿间的东西取出来。
“你就是老爷那个姘头?”
女人眯起眼,上下打量冷翠烛。
她笑时双眼睁大些,眼白略多,嘴唇有点薄,不过口脂往外涂了些,看起来就正好合适。
她抠了抠牙绯色的指甲尖:“清水出芙蓉啊……确实好看,其实我之前也遥遥看到过你,但是你当时低着头,没看清楚脸,只觉得你还挺瘦的,白得像死人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冷翠烛咬唇:“夫人好。”
“你和老爷吵架了?”
易音琬睨她一眼:“我猜的果然没错。你还哭了?”
“傻女人。”
冷翠烛拭去眼尾残留泪水,调整呼吸:“夫人……奴想问您,冷蓁的事,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易音琬啧声道,“那,老爷是什么德行,你总归是知道的吧?他不经常去找你。”
冷翠烛皱眉。
“奴……”
易音琬长吁短叹:“冷翠烛啊,你也太笨了。”
“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谈情说爱吗?你真的就是,长了一张会为爱做傻事的脸呐。”
“如果我们是情敌的话,我还有机会与你做朋友,可惜……你还真是有个好儿子。”
“男人无论什么年纪都是一样德行,自私自利、喜新厌旧、爱撩骚。在家里替男人打抱不平,男人在外颠鸾倒凤,值得吗?”
冷翠烛听不明白,待到尹音琬说完,她细声问:“夫人,奴身体不适,可不可以告诉奴,哪里有空置的房间……”
易音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这么多你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额……夫人真厉害。”
易音琬看起来不大满意:“算了,跟我走罢。”
易音琬将她带到一间厢房,房间整洁,还燃了熏香,看着像是有人常住。
“……这是不是哪位主子的房间呀?”
冷翠烛连连挥手:“不行的,奴怎么能弄脏主子的房间,夫人您带我去柴房就好。”
“我走半天路把你带过来你又让我带你去柴房?你半路怎么不说?欸你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房间以后的主子,就是你了。”易音琬白眼道,“这间房从前的确有人居住,聪明的冷娘子不妨猜猜是谁。”
……她如何能知道是谁住过?
冷翠烛琢磨这阵,尹夫人已同下人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房间。
她盯着香炉不断冒出的袅袅青烟,扶墙往内室走。
取出那根水淋淋的玉柱后,她瘫倒在床榻,浑身乏力。
枕上弥漫着淡淡药香,她盖好被子,轻嗅被子上的药草香,联想到冷蓁在衙门时的委屈模样。
冷蓁定然对她十分失望。
失望就失望罢,她也对他很失望,不管他到底偷没偷窃。
他那样辱骂她,她当然会失望。
只是,她还是会担心他在狱中的生活。
牢狱里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男人,也不知他在里面会不会受欺负……这孩子还被打了板子,小时候她打冷蓁几下屁股他就痛到不行,更别说用沾水的木棍打三十下板子。
他现在的屁股一定很痛。
在牢狱里可要保护好屁股啊……
冷翠烛转身,整张脸埋进枕头。
现在待在尹府不便出去,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幸好尹夫人对她很好,不但给她房间歇息,还让丫鬟给她送餐食。
“铃兰姑娘,麻烦你代我谢过夫人。”她捏住手掌大小的牡丹饼,红了眼眶。
“一定会的。”小丫鬟点点头,“娘子,快些吃吧。这牡丹饼是夫人特意让小厨房现做的,放凉味道就没现在好了。”
“好!”
待小丫鬟转身出去,冷翠烛迅速将牡丹饼揣进兜里,悄悄跟在小丫鬟身后。
她要去求尹夫人。
说不定,尹夫人能帮她逃出尹府,去监牢见冷蓁。
现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尹夫人,尹渊她是绝对不会去求的。
冷翠烛万万没想到,晚膳尹夫人是同尹渊一同用的。
她走到亭子里才看清坐着的男人是尹渊。
现下转身离开,明显迟了。
见她来,易音琬端起肘边空盘,倒扣在面前那碗鲍鱼鱼翅羹上。
“呦,这位妹妹是哪位呀?之前怎么没见过呢。”
冷翠烛:“……奴走错地方了。”
尹渊放下筷子,直勾勾盯她。
他眸光过于冰冷,又黏腻得很。
她怎么甩都甩不掉,硬生生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更别说走。
“走错地方?”
易音琬白眼:“那你还不快点走……”
尹渊倏地将茶碗摔在桌上,瀽倒出几滴茶水。
“哥,我吃饱了,走了。”
易音琬拉起丫鬟往亭外走。
路过站着的冷翠烛时,冷翠烛清楚地听到尹夫人骂了句。
“演给谁看。”
……如果自己像尹夫人那么硬气就好了。
冷翠烛有些感慨。
可是,她明明也对尹渊说了很重的话,要与他斩断关系。
他却非缠着她不放,如此恶心。
她是不是只有杀了尹渊,才能彻底甩掉他?
杀人好难。
虽说她杀过。
尹渊凝视她许久,开口问道:“你喜欢易音琬吗?”
“你一直在看她。”
“……喜欢。”
冷翠烛不得不承认,尹夫人人很好,她很感激尹夫人。
“连她都可以喜欢。”
他眸色黯黯:“你这么会爱人,为什么不能再爱我一次?”
“我的确没那么爱你,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情爱。”
可是,他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爱制造分离,虐待制造忠诚。
互相折磨到白头,也是白头偕老啊。
尹渊认为,他哪里能算是不爱她?
他明明好爱她。
“可是,”他解开领袍,露出胸前的一小块肌肤,“你看。”
指尖所指的位置,伤痕盘虬,似要将那处血肉划去,露出皑皑白骨。
“上次咬了你,是我抱歉。”
“但我试过了。”
他空洞的眼眸里竟然含了泪:“一点也不痛。”
“你还在生气的话,就扎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爱制造分离,虐待制造忠诚。——曾奇峰
要有大量的爱,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厨洗刷那堆脏碗。——李碧华
别为了一点小钱脱下内裤。别对不喜欢的男人张开双腿。别因为男人的奉承就在人前脱光衣服。别误以为在人前脱光这种小事会改变你的人生。别为了得到男人的赞赏当着别人的面上床。别因为某个自私的男人对你心生情欲就得意扬扬。别靠男人给的认可活下去。别用笑容回应男人的麻木不仁。别封印自己的情绪。还有……别再轻贱自己了。——上野千鹤子
有些句子没直接用,但是是灵感来源,所以也标注出来。
第23章
冷翠烛不愿再软弱。
不愿再任人拿捏。
于是, 她拿起桌上的剔骨刀,猛地扎进男人胸口。
好深啊,她甚至听见了骨裂声。
汩汩鲜血至伤口流出, 沾了她满手, 也溅了她半张脸。
尹渊没有躲。
甚至中刀后,也没有动弹。
只安静坐着, 低头瞧胸口淌血,染透外袍。
那件外袍, 是她给尹渊做的。
是七年前的事了, 那时冷蓁还只是个皮孩子, 总喜欢去溪边玩水。
那时, 她还爱他, 他还总是一言不发。
恍如隔世啊。
男人强撑起一个惨淡的笑,凝蓄在眸中的泪水簌然滚落, 滴落在她握刀的指尖。
“你进来了。”
“你摸,好热, 一定是在跳动的,和你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我不是无情,我只是……”
男人倏地捧起她双颊。
冷翠烛颤了下,徐徐收回手,胡乱将血渍揩到裙上。
“我只是……”
男人垂眸, 脖颈像被掐住般,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需要被插入的, 分明是他。
他却发了疯般痴迷于侵入她的身体,去找求、去确认,她哪里需要这么对待, 她无时无刻不在流淌自己的爱与恨。
而他,才是需要爱人将手探入自己的身体,触碰自己跳动的心脏,感受温度的那一个。
即便是要把他的心给揉碎,也在所不惜。
起码能被她知晓,那颗心也是滚烫的啊,和她同样滚烫。
“放开我。”
她只是轻飘飘说了句:“尹渊,你疯了。”
就像那晚,尹渊给了她一巴掌,怒斥她是个疯子一样。
她也说他疯了。
要想摧毁一个人的全部情感、全部挣扎与希冀,一句“你疯了”就足矣。
这是尹渊教给她的。
冷翠烛甩开他捧脸的手,拔掉他胸前的剔骨刀,喊道:“来人啊,老爷受伤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尹渊不停追问她,她却扯掉沾血的裙摆,甩在男人面颊。
滴滴泪水濡湿了那块沾血的料子。
“不要走……”
她退后几步,转身往亭外走去。
“不要走。”
“不要走。”
“泠娘……”
在亭前的台阶前,她回眸望向男人。
尹渊失血过多晕倒在地,手里紧紧攥住她的衣服料子,睁着眼睛紧紧盯住她。
从前她总是想从那双空洞洞的黑眸里悟出些什么。
现今男人眼里终于有了神采,还蕴蓄起晶莹泪珠。
可惜,她不再需要。
尹渊的泪水,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当天晚上,易音琬来找冷翠烛,问白日在亭中的事。
“奴也不知道……”
她柔声作答:“奴一扭过头,就见到官人倒在地上,胸口还中了刀。”
“奴只是想陪他一同用膳,未曾料到……”
易音琬打断她:“你最好是。”
“老爷被捅死了,和你用不了膳了。”
“啊?”
冷翠烛瞪大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下蔓延到心口,在喷薄而发的前一刻,又被硬生生堵回去。
易音琬:“我胡诌的。”
“他昏迷了,现下还未醒,医师说没有生命危险。”
“但,要是再被捅一刀,就说不准有没有喽。冷翠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冷翠烛低下头。
尹夫人是在警告她。
当时亭中只有她与尹渊两人,任谁都看得出她有猫腻,尹夫人不可能不怀疑她。
尹渊非让她扎的,不能完全算是她的错。
那男的自己找扎。
“夫人,奴想问一下,府门口的侍卫何时歇息啊……”
“你想趁老爷昏迷,偷偷溜出去?”
“大门口的侍卫是轮班,你出不去。”
“哦……”
“你什么身份多大脸啊?非要走大门,不能爬狗洞?”
易音琬的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又不是非要正大光明地走出去才算好,她可以爬狗洞、翻墙,办法多了去。
“夫人能不能别告诉官人……”
“你半日内不归我必告发。”
冷翠烛听了易音琬的话,隔日,趁全府上下全忙着照料尹渊时爬狗洞溜出府,往衙门去。
单凭她自己定是不能去监牢的,她要去找陈浔陈大人,求他。
时间正是正午,差役们都吃饭去了,她很轻松地就溜进衙门,正愁怎样才能找到陈浔,耳畔响起一声轻唤。
“娘子。”
男人下巴搁在她肩头:“你在看什么呢?”
冷翠烛吓了一跳,倏地摊开,摸摸肩膀。
“官人……你……”
“来看你儿子?”
觉察到她的异样,陈浔开口解释:“娘子,抱歉,我只是好久没见到过女人,也好久没和女人说过话。”
“我身边的同僚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解释就算了,陈浔这一解释,冷翠烛更为不安。
……这么饥渴的吗?
“……哦,好的。”
她垂头,不自在地绞帕子。
男人捋捋胡须,叹了口气:“我带娘子去罢。”
冷蓁并没有关在衙门临时的小监牢,而是被扭送到近郊的一处僻静山林里,那里的监狱是县里最大的监狱,周围铁丝网密布,铜铃高悬,可谓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有县衙在前头走着,冷翠烛跟在后面一路上畅通无阻,经过重重关卡,随陈浔到了监狱内部。
她还是第一次进监狱。
也算是托冷蓁的福。
正是放饭的时候,牢房里的犯人都躁动得很,见有人经过,纷纷将手探出铁栏杆,去讨饭吃。
冷翠烛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脚步也放缓。
有几个暴躁的犯人还冲她吼,她吓得驼背低头,贴着墙壁走,布履踩在潮湿泥泞的地板。
“娘子,没事的。”男人回头,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我拉着你走,这些犯人是把我们当作放饭的嬷嬷了,真没眼光。没事的,他们冲不出来。”
“其实,我本来想抱着你走的,但是娘子肯定不同意吧?冷娘子似乎很容易害羞呢。”他捂唇轻笑。
冷翠烛牵着他的手,有些恍惚。
若没有那捋违和的胡须,陈大人应是极为英俊的。
其实,即便是留着胡子,也已经很好看了。特别是一颦一笑,他整张脸就没闲下来一刻过,但那些略微夸张的表情放在他脸上就格外合适。
果然,男人还是要年轻啊,年轻的话再怎么作都适合。
这下,两人并排走在过道,听陈浔忙叨叨说个不停,冷翠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
“我二十岁时,初入官场,当时只是一个管记簿的小官,不过每天倒是很有活力,回到自己的小屋后,还能做出几个菜好好吃一顿晚饭。”
“现在嘛,有了大宅子,却是许久未在家用过膳食了。”
“……陈大人未有婚配?”
“当然没有。”
“我从小便没了母亲,谁来为我操办婚事呢?从前倒有下属向我介绍过一些姑娘,不过,他们送的人,我可不敢轻易收下啊。”
“那你父亲也不管?”
“父亲也没有。”男人笑笑,“我是从小父母双亡,不过父亲在不在世都没多大区别,又不是他生育了我,我是由母亲孕育的,身体发肤皆受之于母。所以就只告诉了娘子自己从小没有母亲。娘子,本官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原谅我吧?”
冷翠烛其实根本不在于陈浔。
她觉得陈大人莫名其妙。她的确认同他说的某些话,仅此而已,难道她还要因为一个男人为女人说话就心生好感?
她没兴趣。
两人走到过道尽头的一间牢房,本想上前,却看见出人意料的一幕。
冷蓁正隔着铁栏杆,与一位嬷嬷讲话。
“嬢嬢,累着了的话,就来我这歇歇吧,蓁蓁想见你。”
冷蓁身子靠在栏杆,盈盈笑着。
他墨发全披在瘦弱脊背,身上只穿了件破烂中衣,整张脸惨白,脸上的斑驳小痣异常妖艳,衬得那汗涔涔的笑容更为纤媚动人。
嬷嬷看模样有五十,笑眯眯伸手挠他下巴,他就顺从地仰起头任嬷嬷挠,露出一截修长脖颈。
“唉,蓁蓁,嬢嬢等会儿再来看你。”嬷嬷从篮子里拿出一颗煮熟的鸡蛋,从地上孔洞丢进牢房。
冷蓁弯下身子,那颗蛋卡在洞里,他就趴下身子去够,千辛万苦够到破了壳的鸡蛋,握在手里。
一抬头,对上女人错愣的目光。
冷翠烛眉心紧蹙:“冷蓁,你方才在干什么?”
她双手撑在栏杆,厉声质问他。
见母亲来,冷蓁脸上没什么情绪,边剥鸡蛋壳边道:“难不成,我要什么都不做,就一直等着你过来找我?”
才剥完一半的壳,他就迫不及待将鸡蛋塞进嘴里,蛋清被脏污指尖捏住,沾上灰尘。
“你方才的样子,活脱脱像是……”
冷蓁打断她:“像什么?妓女?和你一样?”
“那正好啊,你生出个和你一路货色的东西。”
冷翠烛没坚持住,转身靠在栏杆上叹气。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冷蓁现如今,已是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再怎么辩解都没用。
陈浔凑过来帮她拍肩膀,低声劝慰:“娘子,说不准他只是在交朋友呢,就像我和娘子一样……”
冷蓁:“你还勾搭上他了?”
“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陈浔也坚持不住了:“哎,臭小孩,没有我你哪里住得上单间?你拽个二五八万的,还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你的?就你一个人最无辜、最可怜?”
“我今天是真的要教训教训你了,在衙门那日你就让我很不爽。”
他抽出腰间钥匙,打开牢门就进去教训冷蓁,怎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冷蓁见状,忙扯下陈浔头上发钗横在男人脖颈。
远处几个狱卒见情况不对,迅速跑过来,冷蓁已挟持陈浔站起身。
“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陈浔比冷蓁稍矮,被拔掉发钗长发散开。他胸口被手臂压住,难受得皱眉头,抬手指向牢外无措的冷翠烛,冲狱卒道:“快,把她抓住!别管我!”
“他要是再威胁你们什么,就直接把他娘给杀掉,后果全由我来负责!”
“要是还不听话,就把他娘的双手、双腿砍下来,不留全尸!”
一连串的威慑下来,竟真起了作用。
冷翠烛任狱卒抓着,瞥见牢房黑暗之中一双湿润的眼眸。
冷蓁眨巴眼,咬牙喝道:“你们要杀她,就杀好罢!与我没有关系……”
“你其实还是害怕她离开你吧?”
“你再怎么怨她、恨她,都不能没有她。”陈浔勾唇笑道,“孩子,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她今天可是洗了发、穿了崭新的衣裙来见你呢。”
“莫怪她了,妈妈,可只有一个啊。”
迸出的热泪淌过面颊,冷蓁嗫嚅道:“……娘,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好久,我好怕之后的一整年,都见不到你,我好怕你真的抛弃我。”
“你知道吗?这地方好潮湿,我的身子好痛。小时候我膝盖疼,你就帮我揉腿……这里没有你,没有母亲,只有老鼠。”
“就当那些东西全是我偷的罢……娘,我知错了,我想回家……”
冷翠烛见冷蓁动容,心中却毫无波澜。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会因为什么感天动地的母子情而伤感。
更何况,冷蓁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温良的小孩。
他成了她认不出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怪物,一坨裹着人皮的烂肉。
每一次靠近,肌肤之下腐朽不堪的肉就蠕动着,呼之欲出,仿若随时随地都会将她吞噬。
她不想再过惶悚不安的日子。
她不想要再一坨烂肉。
早在十几年前她就要过一次,那时他在自己的肚子里。
“我原本以为你喝了药,病就能好。”
她撇唇,抬起疲惫双目:“没想到你还是一样的发病。”
第24章
冷翠烛:“知错又怎样呢?又要让我继续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你是什么东西?蚂蝗吗?拼命吸我的血……”
“拼的还是我的命。”
“我今天来这里看望你, 只是想看看你身体如何,虚不虚弱,有没有受到欺负。”
“明显是没有。”
“不仅没有, 我还小觑了你, 你很会讨好女人,特别是年长的。”
“是吗?”
他睁大眼, 目光却涣散,双唇翕张:“不仅会讨好女人, 还有男人呢。”
在场之人谁都料不到, 挟持县衙的罪人, 竟低头去吻面前男人的脸颊。
陈浔感受到那股阴森气息, 偏头猛地一躲, 冷蓁的唇就只是擦过他脖侧。
他推开冷蓁,却被抓住胡子, 下巴留的一捋胡须全被扯了下来。
“快、快抓住罪人冷蓁!别管他娘了!”
“把他拖下去,关到地牢去!”
冷翠烛愣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近十个狱卒冲进去将冷蓁控制住,陈浔就慌乱地从人堆里爬出来,捂住下巴。
……冷蓁方才说什么?
还有男人?
他还想亲陈大人?
“哎哎哎娘子,别晕、别晕!”
陈浔搂住她肩膀,才没让她一脑袋砸地上去。
“你你你你你听我说啊……娘子你放心,我等会儿把你儿子关地牢里去, 那地方只有恶狗,没有女人, 也没有男人……”
“这简直是工伤……”他垂下脑袋,左手覆在脖颈搓个不停,肌肤被搓到泛红发热。
冷翠烛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她没想到冷蓁竟然真的有龙阳之好。
她掩唇靠到陈浔胸口,愣了下。
为什么……是软的?
“娘子,我们回去吧。”
“哦,好的,大人……”
经此一事,她再让陈浔多多关照冷蓁成了不可能的事,她甚至没脸再见陈大人。
她不明白冷蓁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前她就搞不懂冷蓁,现在他真成了断袖,她只会更搞不懂。
她只是,总是不自觉联想到冷蓁强吻陈浔的画面。
……陈大人应该不是断袖吧?
那冷蓁就是,骚扰了陈大人啊。
其实这件事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冷蓁亲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而在于他妄图强迫别人。
但是,冷翠烛的确更接受不了冷蓁强迫一个男人。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害怕自己的孩子有这种心思。
冷蓁若真有了,真的同尹渊上了床榻发生了关系,就意味着整本书的剧情在正常推进,她的努力挣扎全是徒劳。
菟丝子趁尤恩不在时,偷偷告诉过她,她最终的结局只会是死亡。
屈辱地死去。
被所有人唾弃而死。
她不想死。
她要活着。
冷翠烛坐在榻上,挠挠脸颊。
要不她把冷蓁给骟了?
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恶心,而且她真要这样做菟丝子肯定也不愿的,他肯定会跳起来用鸡嘴说个不停。
男主不能杀,男主杀不得……
这种书籍的男主,在床笫之事上还可以萎靡不振咄嗟立办?
真包容。
能对她包容一点吗?
她可以拿布条裹住胸,假扮成男人。
哦,还要再贴个假胡子。
她叹了口气,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尹府的房间比她家的要安逸得多,无论什么时候都燃着上好的檀香。
只是再好的东西,用多了也会腻,香更是如此。
半夜她被熏得喉咙干涩发痒,迷迷糊糊想起床找水,一睁眼就瞥见榻边虚影。
还有肩头那缕烁烁白发。
“尤恩?”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喉咙也不干了,问个不停,“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一定找了很久吧?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
她抬手,摸摸男人脑袋,抚摸男人发丝:“困吗?”
“爬上来吧,”她掀开棉毯一角,“钻进来。”
“衣服就不要穿罢。”
她合上眼,喃喃低语:“太麻烦……”
耳畔声响明显顿住。
良久,她快要困过去,才听见窸窸窣窣声,应是尤恩在脱衣服。
他今日的动作似乎格外慢吞。
“冷翠烛……”
“你怎么不叫我主人了?”她扶额低低笑了笑,“快些上来吧。”
又是一阵子沉寂。
过会儿,她身侧床榻终于陷进去,男人掀开毯子,慢悠悠地钻进来,身体犹如灌铅般沉重。
她翻身缩进他怀中,轻抚男人脊背。
“为什么这么硬……”
冷翠烛蹙眉。
他浑身绷得好紧。
身子好凉,胸口还硌得慌,像是垫了什么料子。
“你最近身体不好?”
“……”
“嗯。”
“是我忽略你了。”
她垂头吻过男人锁骨,指尖轻捻他发丝:“等过了这阵儿,我给你做点药膳调理。”
身边人并未对她感恩戴德,反而更加沉默,胸脯也更为冰凉。
她甚至感受不到男人的吐息,哪怕一丝都没有。
仿佛与一具木偶相拥,沉硬的手搭在她腰上,抚她腰侧排排肋骨,将她皮肉掐得下陷。
两个冷涩的人抱在一起,不仅不能相呴相济,还阴惨更甚。
一整夜,她唯一感受到的温度,是困梦时眼皮被什么东西舔舐,长睫被来回抚弄,无休无歇。
不过是,魂似柳绵吹欲碎罢。
第二日,冷翠烛醒来身边已没有了人,尤恩应是变成乌鸦飞走了,连衣服也带了回去。
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尹府,没回去过。
原本她还担心尤恩和菟丝子会以为她是失踪了,出去找她结果走丢,昨晚同尤恩睡了一觉,才终于放下心来。
现在,只希望菟丝子在家不要偷吃太多粮食,别让她以后回家连米都没得吃。
她经过前院的中堂时,遥遥瞥见里面的熟悉身影。
身穿灰袍,头戴帷纱。
还提着一个……鸡笼?
尹渊坐在太师椅上,面色煞白,唇瓣却咬作妖异的红。
“你最好现在就滚。”
尤恩安静站着,不徐不慢:“大人,我与她有约定。”
“约定?”
“约定什么?”
“她随口一说你就当作约定了?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
尹渊拧眉,将手中茶碗搁到身侧檀木桌。
“过家家?”
尤恩哂笑道:“大人与她在床上只能过家家?”
尹渊咬紧牙关,沉寂半响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颤抖着手去端桌上茶碗,可惜咳嗽声喝多少茶水都堵不住,只能等其慢慢消退。
“……你觉得凭皮肉就能拿捏她?像你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你于她只是一个乐子。”
“但她,离不开我。她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根钗子,甚至连你们所躺的床,都是用的我的钱财。”
“别总觉得什么事只要有爱就足够。我与她之间比爱更珍重的感情太多了,我陪伴了她十八年,即便你有多少手段,她最后都会对你厌倦、疲乏。”
“厌倦、疲乏……”
“这是大人的前车之鉴吗?”
“你是个什么妖怪!”
尹渊猛地将茶碗砸向男人。
茶碗摔在地上,“哗”得一声碎裂开,四溅茶水沾满地板,几滴溅到尤恩衣袂。
还有几滴飞得远的,溅在了门口偷窥的冷翠烛鞋上。
冷翠烛撤回身子,靠在柱子上。
尹渊怎么变得这么暴躁?受刺激后性情大变?尤恩问几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他就狂躁成那样,还差点伤到尤恩。
疯狗吗。
她以后定要少和尹渊接触,免得遭受他的雷霆大怒。
尹渊与尤恩争论这阵,笼子里的鸡偷偷逃了出来,循着香味一路找到了藏在门外的冷翠烛。
“宿主——”
公鸡扑腾进她裙子里,鸡爪子抱住她的一条腿,委屈巴巴:“你、你怎么走也不招呼一声啊……我还以为你死掉了,甚至都准备好为你殉情……”
冷翠烛撩开裙摆,将攀在小腿上的公鸡给拿开。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这几天肯定全睡在米缸里的吧?”
“起开,一股鸡屎味。”
“没有鸡屎味,哪里有鸡屎味?我只吃不拉啊!我还洗澡了的!你摸摸我的毛……”
冷翠烛踢公鸡一脚:“恶不恶心?我才不摸你的毛。”
“那你摸摸我的鸡……”
“闭嘴。”
“哦。”
公鸡合上喙,又张开:“这几天,你的儿子也没有回来哦。”
“他去坐牢了。”
“什什什什什什么?!”
“坐牢!”公鸡瞪大眼,“真的坐牢去了?”
冷翠烛:“真的,明年出狱。”
“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明年?!”
“那我的任务该怎么办?主线剧情该怎么办?虽说这本书也没什么主线剧情,除了做还是做……”
公鸡跳起来啄她手背:“宿主你疯了吗?我都说了多少次,剧情你改写不了,怎么做都没用……你现在竟然丧心病狂到把他送监狱?”
“不是我的错。冷蓁他自己不遵纪守法,手贱偷了别人东西,活该被罚。”
“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对我咄咄逼人个什么劲?”她摸着手背啄痕,气不过,一脚将公鸡踢回中堂。
中堂持续不停的争辩声蓦地止住。
“谁在外面?”
无缘无故地,冷翠烛勾起一抹笑意,收回迈向别处的腿,转身进堂。
堂中的两个男人神色皆凝,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她抬腿迈过地上掉毛的鸡,坐在一边木椅,指甲尖轻敲扶手。
今日她穿着素衣,淡妆轻抹,笑时眼眸清澈,楚楚动人。
“怎么啦?”
这下,她终于明白冷蓁小时为何会痴迷于斗蛐蛐了。
她是不喜欢吵,但为她而吵,因她争斗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种与寻常争吵有很大区别。
区别就是,她只拿那些人当蛐蛐啊,蛐蛐死一只又没事,再买就行。
他们只是失去了生命,却带给了她可供消遣的乐趣啊。
这就足够。
她高兴,他们乐意,是两利俱存。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奴方才路过中堂,听到里面有吵闹声。”
她眼波流转:“官人,这位戴着帷纱的……是哪位呀?”
“……泠娘,你要我回答你、他是谁?”
尹渊手上还留有茶水渍,握紧拳头,筋骨咔嚓作响。
要怎么回答?
要他怎么回答?
他应该怎么回答?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不能够去回答。
他不想去回答。
必须去回答。
回答她啊。
“你的……”他一潭死水的眼眸颤动着,颤动着,空洞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
回答她。
回答她。
回答她啊……
他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爱人?
情夫?
仆人?
他的泠娘,同她的爱人、情夫、仆人在床上,定是裸着身体,放荡形骸,淫声连连。
她会同她的爱人、情夫、仆人,交叠在一起。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而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被厌倦、疲乏的一隅——
作者有话说:尹渊和尤恩吵架那一段,有几句话借用了《step back》的中译歌词,但是把性别改了一下。
魂似柳棉吹欲碎,绕天涯。——《纳兰词》
书中没有blcp 而且男角色与男角色之间连友情都不会有,哪两个拉出来都是互相看不惯的。
第25章
气氛正微妙, 一官差径自步入中堂,倏然跪地。
“大人,城郊的水灵子监狱……被不明之人投毒了, 死了好多狱卒, 还有犯人……,您快与下官一同去看看吧!”
被投毒?
冷翠烛心上一惊。
那冷蓁岂不是有可能被毒死?
果不其然, 尹渊跟官差走后,陈浔也派人偷摸来找她了。
“现下陈大人还不知道冷蓁公子状况如何, 但恐怕……凶多吉少, 听说这次上百人中了毒。”
“大人让小人来问娘子, 娘子是否要去?”
“去, 当然要去。”
她将怀中昏迷的鸡塞给尤恩, 嘱托他:“你就待在这里,照顾好菟丝子, 我去去就回。”
公鸡咯噔一声弹起:“宿主,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必须去确保受还活着, 不然我就会一辈子待在这本破书里回不去了。”
冷翠烛:“关我什么事。”
“你、你不让我去,我就到处乱拉屎!”
“让你的身上,这辈子都是我的鸡屎味!”
“……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冷翠烛暗忖尤恩真是吃了不会撒泼打滚的亏。
菟丝子身为一只重达十斤的大肥鸡,非但没有因为满身肥肉而行动迟缓,还像是身上长跳蚤般动弹个不停。
马车里,陈浔盯着冷翠烛怀里蠕动的公鸡, 摸摸下巴胡茬:“娘子,这, 为什么要带只鸡啊?”
“哦哦哦,明白了,洒鸡血辟邪是吧?本官怎么没想到呢……”
“宿主你说句话呀, 说不是,你不是要杀掉我把我的血用来辟邪的……”
“宿主,你倒是说句话呀。”
冷翠烛头痛欲裂,要被吵死了。
“闭嘴。”
说得滔滔不绝的陈浔立马合上唇。
车厢里,只能够听见咯咯咯的鸡叫声。
“宿主……宿主……姐姐……”
“别吵了。”
她捂住鸡嘴。
陈浔:“没在吵啊。”
“是因为我坐在娘子对面,吵到娘子的眼睛了吗?”他眨巴眼,坐到她身边,“我现在坐过来了,娘子安心罢。”
“……”
幸好路程不远,她只在马车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够逃离那一鸡一人。
陈浔杜口吞声地跟在她后头,抓住公鸡的脚爪子将其提着走。
她踏入铁丝网后的监狱正门,几个狱卒正拖着一具尸体与她擦身而过。
浓厚的血腥气迫使她转眸。
那具尸体她竟认得。
是与冷蓁隔着栏杆交谈、给冷蓁送鸡蛋吃的嬷嬷。
那嬷嬷昨日还生龙活虎,今日就已经僵了,身上连尸斑都冒了出来。
“或许她还要赚钱养家里人呢……”
冷翠烛不可能不感伤。这样的嬷嬷,她见得最多。
穷人家的老人,即便年过半百也要出门找活计挣钱,多得是到死都在干活贴补孩子的。
监狱里,无处不被哀嚎痛叫充斥。
陈浔去处理投毒的案子,冷翠烛就带着菟丝子,由狱卒带路到地牢。
地牢阴暗又潮湿,因许久未有人打理,地板积了一层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冷翠烛一步一步往里走,鞋底踩得黢黑,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娘子,到地方了。”
循着狱卒的指向望去,那牢房黑魆魆又幽深,冷翠烛什么都没看见。
但她的的确确听到里面传出的呼噜声,牢房里是有人的。
亦或许……并不是人。
她莫名无法想象冷蓁缩在那团黑暗里的模样,只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很痛苦的。
痛苦到,她也被那莫大的悲怆、僝僽束缚在原地,盯着未知的幽暗。
直到菟丝子推搡她,她才徐徐步入牢房。
脚踩在密密麻麻的稻草上,那呼噜声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黑暗之中,她再走一步、仅一步就能看清。
稻草被她踩得簌簌作响,她抬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被绞住。
低头,腿上缠了一条蛇。
一条断尾的幼蛇,被撑得鼓起的蛇腹正吐纳着,发出呼噜声响。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好久没听人说话……”
冷翠烛回头,冷蓁就站在她身后,黑发湿乎乎黏在脸颊,靥面小痣似乎比从前更多。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邋遢丧气过。
“你才在这里待了一天。”
“一天,能发生的变数可多呢。”
冷蓁拂袖揩脸,那些密匝匝的小痣消失大半。
原来是灰尘。
“听说狱中有人投毒,你中毒了吗?身体如何?”
“中了。”冷蓁靠近她,张大半张的嘴。
一张血淋淋的嘴,牙齿都被染作殷红,口中的软肉全褪了层皮。
他合拢嘴,幽幽道:“但没喝下去,含了一会儿发觉味道不对,就吐出来了。”
“你的嘴痛不痛?是被毒药灼烧的?”
“不。”
他微笑着说:“是我自己剥的皮。”
“……”她一时失语。
牢房门口待着的公鸡听不下去了:“我只听过撕嘴唇上的死皮,嘴巴里面的活皮还能撕?”
“你儿子坐牢坐疯了?他不会觉得这样很酷、很独树一帜吧?十八岁这么老了还青春期叛逆啊?”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很可怜,还想让别人可怜他……受怎么老是自嬷,别到后面真以为自己是啥美强惨,其实是一毛不拔蚂蟥男,我都要对这种面容有刻板印象了。”
冷翠烛:“……你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样做,难道在这儿等死,任嘴巴烂掉?”
“还是等我亲爱的母亲来救我啊?”
“我没打算救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哦?”冷蓁笑意更甚,笑得阴惨,纤薄的脸皮撑起笑弧,“那,有顺你的意吗”
她双手抱胸,扬眉轻笑:“蓁蓁,你想听什么?”
“有?”
“没有?”
若换作别的母亲,别的儿子,经历这种事早就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
却偏偏是冷翠烛和冷蓁。
此刻,牢房里的氛围无比轻快,两人就像是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
“娘自然是想让你开心的。”
“所以,顺没顺我的意,任你怎样想。”她冷淡问道,“昨晚睡得好吗?睡得好的话,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冷蓁脸上笑容倏地消失。
她不继续问他中毒的事了?
他剥皮就值得她感叹几句?
……就没了?
“睡得好吗?”
她指尖轻抚冷蓁脸颊:“蓁蓁,怎么不回话?”
“你故意的?”
“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有多痛苦吗!你就只问几句?你知道……”
他脸红筋爆,浑身血脉偾张。一时着急,咬到嘴肉,噗通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吐出一滩血。
冷翠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引诱你?”
“是我引诱你这样做的吗?”
“蓁蓁,你可以说是一厢情愿,也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不能将一切归咎于我。”
“你若是真想按我的心意……”她指尖勾起鬓边发丝,绕到耳后,蹲下身,在冷蓁耳畔款言温语。
“十几年前,我本想杀了你,再不济,也是要与你同归于尽。”
冷蓁拧眉,合拢猩红双唇,右手哆哆嗦嗦探向腰间。
母亲没有撒谎,腰上的伤痕,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是母亲爱你。”她真挚开口,拂去冷蓁肩头枯草。
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他们之间的爱是甜如蜜糖的毒药,一根脐带将两人永远绑在一起,再也挣脱不开。他若想走,她就将脐带收紧些;她要离开,他也是一样。
“你是我的血肉。”
“你要听我的话。”
指腹玟去他唇瓣血渍,冷翠烛拥着他。
拥着自己的孩子,指尖缓缓探入他口中,撬开他嘴,水葱似的指尖点点地磨,甲面和指腹沾上污血。
她就笑着,将污血抹在他脸颊,细细描摹。
冷蓁被她拥着,这个姿势,就像小时她抱着他给他哄睡一般。
他看着冷翠烛,母亲的发丝垂到自己鼻尖,他静静去嗅,是温润的檀香。
冷翠烛喃喃哄他,他听不太清,只觉得那声音好柔,极为动听。
“娘……”
他一抽,泌出滴泪水,之后便无可控制地哭起来,泪如雨下。
滚热的泪洗刷面颊血痕,就连冷翠烛的发丝也黏上泪水。
“蓁蓁想要回去……”他嘟嘟囔囔,每说一个字眉心沟壑就重几分。
“回去?”
“好啊,”她粲然一笑,“那,蓁蓁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想回去呢?娘觉得你在这里过得挺生龙活虎的嘛。”
她抓起地上幼蛇:“瞧,你还有狱友呢。”
竹青色的幼蛇盘绕在她手中,爬过手背,蛇头钻进微张指缝。
她的手又瘦又修长,肌肤毫无血色,幼蛇缠绕在上头,缺失的蛇尾露出里面的粉嫩蛇肉,她像是在手上缠了条纤薄绫带。
冷蓁一愣:“我、我怎么证明……”
“不如,就吃下你的狱友,带它一同离开,还能表示出你的决心。”
“吃……”
冷蓁瘫在地上,张大唇:“娘,这、这蛇是有……剧毒的啊!”
“是吗?”
“这蛇外观看起来就是寻常小青蛇,你是从何知晓它有毒的?”
“……娘,是我投的毒!”
冷蓁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倒在地上死死抓住她裙摆,额前冒汗:“娘,救救我,若被人查出来,我这辈子就完了!”
更何况他投毒,就是为了搅混水找时机出去啊。若出不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一年,还不如杀了他。
“你投的毒?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坏的事……你知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去世?”
冷蓁根本没听冷翠烛在嘀咕些什么,一个劲儿地点头:“知道知道,娘,我全都知道……我待在这里一日,危险就更重几分啊!”
“衙门里的那群人定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县衙心悦于你,我也活不了命……,我真的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我就是一时脑热才……蓁蓁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如此滔天大错的啊!”
“娘,蓁蓁不是故意的……救救我、救救我!”
他像狗一般跪趴在她裙摆,抱住她双腿,涕泪横流。
边说话,唇角还不断往外溢出血,湿淋淋滴在衣领。
“娘,你真的忍心看我死去?”
“不行啊!不能死!”
公鸡倏地钻进牢房,缩进冷翠烛裙下,絮絮叨叨:“他不能死啊宿主,你儿子不能死,你儿子死了我就回不去了……宿主,快救救你儿子……”
“我怎么救?”
冷翠烛面色稍凝:“冷蓁,我怎么救你?我也毫无办法。”
“可是我只有娘了……娘若不救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他将被泪水濡湿的脸埋进她裙纱之中,抽噎不休。
“娘,你真的想让我死?”
平心而论,冷翠烛的确不想。
不管她与冷蓁之前的感情是从何而来的,她都是确确实实地爱着冷蓁,只是这爱与恨意夹杂在一起,缠绵不休。
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间积蓄的亲情是难以磨灭的。
她早已习惯冷蓁的存在。
若是要讲理,她与尹渊决裂,琵琶技艺也早已生疏,以后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仰仗冷蓁的工钱过日子。
冷蓁从前靠她哺乳、吸她的血,她也该将那些心血给讨回来。
轻飘飘地死去,或是与她不复相见,于冷蓁、于她,都不足够。
她与他需要的,是浓烈、阴魂不散的恨。
冷翠烛暗忖她没有办法,并不代表菟丝子没有。
菟丝子不是这本书里的人物,他是更高一级的系统,负责这本书,知晓好多还未发生的事,权力似乎比尤恩还要大。
应当有办法越过重重防守,带她和冷蓁出去吧?
公鸡被她叫到别处,听她这么一说,蓦地凝住。
“……我有什么办法?你问我?”
“办法……办法、办法你非要有的话,也有!只是这办法有点费……”
“那还犹豫什么?”
她掩面叹息:“反正,我是毫无办法的,就只能靠你了。”
“你不能去求你老公把你儿子放出来吗?你去撒个娇呢。”
“不能,你这么会撒你去撒。”
“……好吧,办法我有,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等我把你儿子救出来,你就要和我开始完成那些书中的任务了。”
“宿主,真的拖不得了,你努力这么久,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呀。”
冷翠烛咬唇,矢口否认:“才不是……”
“哦,好像是有……我方才在马车上听那个县衙说,你儿子还差点和他亲嘴,是不是?”
菟丝子这么一提,她又回忆起当时不堪入目的画面。
这一次她答得干脆:“好,我答应你。”
“真的?你想通了?”
“我想通还不好?”
“我若不想通,不管冷蓁,任他自生自灭,你怎么办?真待在这儿和我过一辈子?”
公鸡咯咯叫了声,红了鸡眼:“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好。我原谅你老是踢我屁股了,权当做你和我之间的小情趣!”
“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一定把你,和你的儿子给救出去!”
公鸡边蹦边跳,欢欢喜喜跑出地牢,消失在长廊拐角。
冷翠烛狐疑菟丝子到底要用什么办法,便走到拐角瞥了眼,早已不见鸡影,甚至连鸡毛都没有。
“跑这么快……”她只能回牢房与冷蓁待着。
冷蓁仍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冷翠烛瞧他满脸泪痕的模样,有点不想搭理。
若换做以前,她早心疼到滴血。
冷蓁从小就是,一遇到处理不好的事就开始哭,就干杵着,边揩眼泪边等她来处理。
他是被纵容惯了的。
毕竟,她只有冷蓁这一个孩子。
“唔……娘……”
“莫哭了,你哭成现在这个脸一块儿白一块儿红的样子……很难看的呀。”冷翠烛蹙眉,还是俯身抱住冷蓁,拍拍他脊背,“听话,别哭了,娘知道你委屈,你不是故意投毒害死那么多人的。”
“……嗯嗯。”冷蓁哼唧几声,埋在她肩头,额前发丝湿哒哒地颤。
过会儿,一黑衣狱卒下到地牢,径直走向牢房。
冷翠烛还与冷蓁抱在一起,见有人来吓了跳,松手缩到角落去。
冷蓁爬起来,护在她身前,脸上还黏了枯草:“你是谁?谁让你来的?地牢寻常狱卒没有指令进不来。”
狱卒撩开兜帽,冲冷翠烛喊:“宿……”
他倏地捂住嘴,眨巴眼睛,橙黄色的眼珠子光灿灿的。
那狱卒生得实在是水灵,一双杏眼圆润清澈,鲜艳唇瓣覆了水液,闪着粼粼光泽。
这面相一看就是个良善温顺的男子,竟衬得一旁惯于扮作乖巧招人怜惜的冷蓁有些刻薄。
宿……主?
冷翠烛眸光顿亮。
错不了,那声音就是菟丝子的,只不过比平日的更清亮,玎玲如玉石相撞——
作者有话说: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第26章
她抬眸望去。
化作人形的菟丝子身形精瘦高挑, 同冷蓁站在一块儿,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可他那懵懂无知的神情,完全不像个成年男子, 倒像是十三四岁涉世未深的少男, 或者说像个二傻子。
不知是谁教的菟丝子,亦或者是根本没人教过他——这孩子方才定是把自己及腰的长发一股脑全塞兜帽里, 现下头发才会有如被雷劈了般炸。
冷翠烛不知菟丝子是在装嫩,还是真的年纪不大, 她如今没空思考这个问题。
她忙牵起菟丝子的手, 朝冷蓁解释:“这是娘原先的好友, 他没有恶意, 定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好友?”
“对呀!”菟丝子附和她, “我姓兔,叫我小兔就行。”
冷蓁颔首:“哦, 小杜,你是有什么办法带我们出去?”
冷翠烛满怀期待地看向菟丝子。
身为系统, 定是有什么常人未有的神力吧?
比如穿墙遁地什么的……
“偷跑出去啊。”菟丝子眨巴眼,比划起来,“姐姐,我和你儿子伪装成狱卒,跟在你身后,你不是和陈大人认识嘛, 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喽。”
“到时候他若是疑心跟在你身后的我们,你就嘤嘤嘤撒个娇, 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你们就赶紧跑,我来拖住那些人!"
“……”
冷翠烛有点想踢菟丝子屁股, 低头打量他一眼,想想还是算了。
踢人屁股不大文雅。
还真如菟丝子说的那样,监狱里的人都没大在意她身后为什么跟着两个男人,全忙着处理病员。陈浔也不知去了哪儿。
冷翠烛脚下生风,穿过重重防守,刚出监狱大门就被菟丝子拉住胳膊。
“快跑快跑!”
“哎你——”她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不光衣裙上沾了土,脚也扭伤一只。
“你一惊一乍的干嘛……”
菟丝子瞪大眼:“不是宿……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快点跑……”
他蹲下身想将冷翠烛拉起,听她说崴到脚后,懊恼地抱住她,试图将从地上抱起,扭头瞥见身后人。
“……还要跑哪里去?”
冷蓁应是在问菟丝子,只不过目光全落在冷翠烛腰间的那只手。
这人看起来年龄不逾十六,不可能同母亲是好友,也不该是母亲的亲生弟弟。
莫非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孩子?
冷翠烛由菟丝子搀扶起身:“现下,定不能回家宅或是尹府,该往远郊走,不回城。”
“这样就算被狱卒发现逃跑了,躲在山林之中也不容易被找到。”
“姐姐,真聪明!”
她笑着摸摸菟丝子脑袋。
“……行。”
冷蓁恨恨走到她身边,挽住她另只胳膊。
她被两个人架着走,有些不自在,但逃命最重要,一路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奈何这种腾空感愈演愈烈,身边两个小孩拉着她,步伐还不一致,她的两条胳膊被扯来扯去。
越走越快,到后头她直接是被拖着走,被拖到一处废弃茅屋。
冷蓁:“天马上要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菟丝子:“这环境也太恶劣了吧?姐姐睡不得这么破的房子,万一睡着睡着房顶蜘蛛掉脸上怎么办?万一姐姐身上长疹子怎么办?”
冷翠烛被拖了一路,浑身都软了,疲惫不堪:“别万一了……快点进去,这天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小杜啊,你去找点干柴来,动作快点。”
她撤回由菟丝子挽住的那条胳膊,侧身大半身子倒冷蓁肩头。
菟丝子有点不服气:“为什么是我去?”
“你从前吃了我那么多粮食,你不去谁去?”
她懒得搭理菟丝子,与冷蓁拉着进了茅屋。
冷蓁脱下外衫,铺在榻上让她坐,冷不丁来了句:“小杜是你的谁?”
“呃……娘的一个普通朋友。”
“母亲还有这么年轻的朋友啊……他还未及冠吧?”
“不清楚。”
“你朋友多大你不清楚?”
“你们之间,看起来也没那么陌生吧?听起来,我不在家里的日子,小杜还经常来家里做客,陪母亲用膳啊。”
“……是吗?”
“你别问了。”
她掸去裙上尘土,暗忖冷蓁是又在发病。
冷蓁这疯疯癫癫的毛病,不知是随了谁。
冷蓁还真就不继续问,合拢唇,独自坐在门边。
傍晚昏黄的日光流泻在他面靥,眼尾微红,还湿润着。
菟丝子抱着大把干木柴回来,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就攧了个脸着地,怀里的木柴全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啊——”
菟丝子抬头哭诉:“姐姐,你儿子故意绊我!”
冷蓁似乎没料到菟丝子会这样说,愣了瞬,起身质问:“你有证据吗?”
菟丝子不语,趴在地上就开始哭,哭得泪如雨下,下得还是倾盆大雨,濡湿身前一片地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欺负了,还讨不到公理……我气啊!”
冷翠烛忍受不住,徐徐走到两孩子面前。
菟丝子迅速爬到她腿边,揪住她裙摆:“姐姐……”
“别叫姐姐。”
“妈妈。”
冷蓁脸色更为难看。
妈妈?
她分明是自己一个人的母亲……他又在这里乱说些什么。
冷翠烛才不会是一头猪的母亲。
这种猪,过年摆上桌他都嫌有猪瘟不敢吃。
他要崩溃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小杜,真是母亲的孩子,那该怎么办?
他该当如何?
出乎冷蓁意料的是,冷翠烛对此没多大反应。
“快点起来,别趴在这里。”
她瞥了地上男孩一眼,弯腰将木柴捡起,去屋内生火。
等将火生好,她抬头见菟丝子还趴在地上,冷蓁则幽幽杵在门口。
“你们两个过来啊,天黑了,还待在门口干什么?”
“冷蓁,你嘴巴不疼了?”
冷蓁拧眉,终是别别扭扭地走到她身边,找了处稍矮的台阶坐下。
他眸中倒映出粲然火光:“娘,我饿了。”
“正好,娘带了块芝麻饼,本来想探监的时候给你的,一时间忘了。”
她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芝麻饼,细声嘟囔:“呀,冷了,娘用火给你爊一下好吧?再撕细些,你不是嘴巴有伤嘛。”
“娘……”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菟丝子蹦跶过来,倏地跪到她面前,抱住她小腿,用脑袋蹭蹭:“妈妈,我也要吃。”
每次和菟丝子待在一起都让冷翠烛觉得特别丢脸,这次也不例外。
她瞅着狗趴在地的男孩:“……我什么时候成你妈了?”
“刚才啊,是你让我别叫你姐姐的嘛。”
“这样的话,就只能叫您妈妈了呀,不然还……叫主人?什么猎奇的癖好呀,啧啧啧。”
“其实叫您主人也是可以的,主人。”
“还是叫妈妈吧。”
她长吁短叹着,将芝麻饼掰下一小块,递给菟丝子:“给。”
“我要吃大块的。”
菟丝子伏在她脚边,往里钻了钻,半个脑袋埋进裙纱之中:“我还在长身体呢。”
许久未说话的冷蓁猛地摇头:“不行!”
“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他……起码我是与你一起度过了十几年时光的亲生儿子啊……”
菟丝子连声附和:“对呀妈妈,我可是救了与你共度十几年的亲儿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娘……”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你说句话啊!”
冷翠烛讪讪一笑。
一块芝麻饼而已,真的至于这样吗……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怎么都这么自轻自贱呢。感觉会是那种天天拈花惹草来弥补自己的空虚、缺爱,还挽尊说自己倜傥风流的人。
给块饼就会感动到不得了,唉。
“蓁蓁,小杜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你让让他罢。”
“可是……”
“听话嘛。”
“对呀,”菟丝子探出裙下脑袋,“哥,听话嘛,别让妈妈再为你操劳伤心了。”
“……好、好,”冷蓁似要将牙咬碎,“我听话、听话。”
菟丝子如愿以偿地得到大块芝麻饼。
拿到饼后他并未直接饿死鬼投胎般塞嘴里,而是笑眯眯地将饼又分成两半,递给冷翠烛一半。
“妈妈,吃饼。”
“谢谢。”冷翠烛扬唇,接过那块芝麻饼,“小杜真乖。”
这边冷翠烛正与菟丝子其乐融融上演母子情深,另一边冷蓁手里紧攥住小块芝麻饼,双目绷得眼白泛红,手背被火燎到赤红也毫无反应。
夜里三人商量好,让冷翠烛睡在屋里宽敞干净的榻上,菟丝子就和冷蓁睡地板。
两孩子当然不愿意一起睡,恨不得相隔八百里远。但,就算是一人睡东边一人睡西边,也必然分得出离冷翠烛更近的床位。
菟丝子抹抹眼泪:“我怕黑……而且外面正下雨,说不定等会就越下越大,要打雷呢。”
“你是不是还没断奶?”冷蓁冷言。
“好了,不要说了。”
冷翠烛忙打圆场:“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小杜睡我身边吧,他耳朵不好使,离我近些,方便我随时叫他。”
按理说,菟丝子变成人这么久,也该变回鸡了,原先尤恩就是这样,化形无法持续太久。
睡得离她近些,也方便她帮忙打掩护。
两孩子折腾半天终于睡下,冷翠烛给了菟丝子块脸盘大小的毯子,警告他早点睡,别乱来。
果然。
夜里,菟丝子就爬上了她的榻。
冷翠烛睡得正安然,一个滚烫的东西就贴了上来。
将她压得动弹不多,被迫听着那人梦呓。
她撑开眼皮,眼见菟丝子正攀她身上,与她脸颊贴脸颊:“……你干什么?”
“唔……我要化了……”
“化什么?”她迟疑小会儿,“哦,你要变回去了是吧?”
“身上怎么这么烫……鸡的身体有这么烫吗?”
“才没有,”菟丝子无力辩了句,“我平时才没有这么烫……是我今天为了帮你,透支了自己的能量,所以身体才会这么热……我应该马上就会热成一只鸡。”
冷翠烛还是弄不明白。
菟丝子讲这么大堆,根本没把事情讲清楚,尽将热气喷洒在她脖间。
“所以你是要变回鸡的,对吧?”
“嗯……”
男孩扭动身子,埋在她颈窝,闷闷答了声,胸膛随之震动。
“那把衣服脱光吧。”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你想什么去了?”她掩唇笑笑,指尖轻勾他发丝,慢慢捋顺。
紧接着,又描摹起男孩眉目,温言细语:“待你变回去后,身上这些衣服会将你的身板给盖住,压垮你的。”
“知道了……我脱就是。”
菟丝子刚开始偷穿狱卒的衣服就是胡乱穿的,腰带全缠在一块儿,扣子也是扣了就作数,现在要解就犯了难。
冷翠烛撑脸看着面前男孩脱半天衣服都没个进展。
“要妈妈帮你吗?”
鬼使神差地,菟丝子应了声:“要……妈妈。”
两人单独相处时还以母子相称,有些奇怪,也有些……那种感觉菟丝子说不上来,反正他莫名在期待些什么。
“那你过来些。”
“动作小点,别把冷蓁吵醒了,不然等他醒过来……我们两个人不好交代。”
“哦,好的。”菟丝子乖乖听话,爬到她跟前,跪在榻上,弯腰让她解扣子。
等解下扣子,冷翠烛又让他抬起胳膊,脱光上裳后又让他站起来,他全都照做。
待到被扒得只剩一条裤子,他口中挤出句艰涩的话:“这个……亵裤也要脱吗?”
“看你喽,你不想脱就算了。”
“不是不想……”他别过脸,“我现在有点,呃……”
“有点什么?”
“这个……人的身体和一只鸡的身体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你肯定晓得吧?”
她语气淡淡:“我见到过的多了去了。你只要不是特别突出或者特别差的,我过会儿就忘了。”
“可是我没有给别人看过啊……看的人与被看的人,感受怎么可能会是一样的呢……我一次都没有给别人看过。”
“那,你不愿意把第一次给我?”
“可是我好紧张……”
“要妈妈抱吗?”冷翠烛转眸,发丝垂到肩头,“或者,你自己脱。”
菟丝子不回复,行动上已做好了抉择。
他脱下亵裤,静默片刻,俯身往她怀里钻。
茅屋窗户破旧,月光洒进来,大半都落在他身上,粼粼月光将肌肤映照地更为可人。
他皮肤并非白到全然没有血色,而是肤色透亮,白里透红,常晒太阳的小臂还略有麦色,同他长发一样有淡淡的青草与荞麦香。
的确,公鸡的身体和男人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菟丝子却还是一样地请求她:“你摸摸我嘛。”被脱光衣服后,浑身滚烫的他清醒了些。
冷翠烛轻嗅他发丝:“你又去哪偷吃粮食了?你是黄鼠狼吗?”
“哎呀……你摸摸我嘛。”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去哪里偷粮食吃了?”她叹息道,“不回答,我就只能打你了。”
男孩埋在她胸前,闷声答应:“好啊,那你打我屁股吧,打重些,这样解气。我绝对不会反抗你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孟浪。”
“能啊,”他抬头,冲她笑笑,又用脑袋去蹭她脸颊,“所以你是要摸我,还是打我呢我要不要把屁股撅起来呀?”
“都不要。”
她抚着手背的浅浅啄痕:“你上次啄了我的手背,现在还留有印子。我可不敢对你动手动脚,怕你再用嘴啄我。”
菟丝子着急:“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我现在嘴唇是软的,牙齿也会收着,你摸摸,不会啄伤你的……”
她抬手轻触他唇瓣,那温软的触感不禁让她翘唇轻笑:“小杜呀,你还真的想啄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男孩忙挥手,抿唇道,“我只是想赎罪。”
“现在天气还冷着,你只盖件外套,一定也觉得冷吧?我身上这么烫,可以帮你,热热身子。”
“你还会这个?”
“会啊,当然会。每个系统在就任之前,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培训,要看各种各样的书籍……什么类型的书都有。”
“差不多,要培训二十年吧,那二十年间只能待在小房间里看书,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说,我有二十年的经验哦。”
“那,好吧。”冷翠烛点头应下。
她原以为菟丝子是要给她按摩身体,怎料那孩子一声不吭地就往榻尾爬了去,钻进她腿间。
“……你做什么?”
他憨笑了下,微微吐出一小截舌头,笑意灿然。
“给妈妈舔呀。”
第27章
冷翠烛倒是从没有这样被人服侍过。
她不得不承认, 菟丝子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是进窑子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恬不知耻。
他的确也不算得什么人, 他是鸡啊。
人与人之间的那套约束, 到他这里全都不作数。
“别……你别发出那种声音,行吗?”
“为什么呀?”他抬起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 “可是妈妈这个样子,让我很高兴。小猫高兴的时候也会呼噜噜地叫呢, 为什么换我就不能。”
“你也很高兴吧?虽然不怎么出声……但是我尝出来了哦。”
“那你也要小点声啊, 等会儿万一蓁蓁被吵醒……”
“是他先讥讽我还要人喂奶的, 那现在, 我找他母亲讨水喝, 也是情有可原呀。”
“如果真的喂奶的话……或许动静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但是妈妈你愿意吗?我反正, 是无所谓的。”
他笑得恶劣又不顾一切,鼻尖水渍还滴答滴答往下巴滴, 模样看起来像是只闷头栽进水盆里,整张脸湿漉漉的猫。
她胸口起伏着,咬唇整个人瘫倒在榻上:“你……唉,算了。”
几轮下来,她早已软得浑身乏力。
菟丝子爬到她面前,找她索吻, 她一巴掌扇过去,沾了满手淋漓水液。
“我要睡了。”
“呜呜呜……好吧……”
第二日醒来, 她身边早没了人。
鸡也没有。
菟丝子应是饿得不行,自己先回家找吃的去了。
她收拾好后,出门见冷蓁抱着一捧野浆果回来。
“娘先回去了, 你这几天,就先待在这里避避风头。”
“等下午,我过来给你送些衣裳、吃食,还有床褥子……”
冷蓁打断她:“小杜呢?”
“小杜也回家去了呀。”
“……我们家?”
冷翠烛愣了瞬。
确实是回他们家的庖厨和米缸里,但她若真这样答,岂不露馅?
没等她开口作答,冷蓁便摆出一副明了的表情。
“娘,”他垂头摸着怀中青黄浆果,“之前,我听见父亲问你,要不要有新的孩子。”
“你会吗?”
她撇唇道:“蓁蓁啊……我不会再和他有孩子的。”
“现在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会有孩子。”
“那,别的男人呢?”
“你会永远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吗?”
“……”冷翠烛深吸一口气。
“蓁蓁,那个……你管太宽了吧?骂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整天都喊娘,等到你八十岁了还要靠娘吗?什么时候能够独立行走呢,至少别再像个小孩子一样矫情啊。”
“我再说一遍实话好喽,当初,我是不想要你的,因为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母亲,也不是针对你这个人。可偏偏事与愿违,我生下了你,将你养育成人。”
“我不希望我悔不当初。”
闻言冷蓁红了眼眸:“娘,昨晚下了雨,还在打雷。”
“小时候,你常告诉我,不听母亲话、惹母亲生气的小孩,是会被雷公公抓走的。”
“那时候我好害怕,怕离开母亲,每到下雨天就惶惶不安,一直到现在还下意识惊恐。你现在怎么就,不想管我,真的想和我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总是提以前的事……”她絮絮地说,“你只能活在从前吗?”
“若要说从前,从前你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呢,对现在失望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嘴巴受了伤,就少说点话。”
冷翠烛心中一直郁抑不申。
详细的感受她又说不上来,就觉浑身舒展不开,像被困到个木椟里,扭头就见尹渊面无表情的脸,冷蓁还在耳畔哭得歇斯底里。
人崩溃太多次,就觉察不出自己心低意沮了,只会麻木到说不出话。
她没回尹府,万一尹渊尚未发现她离府呢?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回了家门,想回家看看,打扫一下。
刚迈近大门,她的目光就落在一旁树丛的一棵玉兰树上。
玉兰花还未开,缟衣霜袂,干枯的枝丫上却涔涔滴着艳红的血,滴答滴答落进树丛。
更为奇怪的是,树上挂了几件衣服,冷翠烛走近辨认出是她的短袄。
冷翠烛愣了下,伸手扯下那几件短袄,仔细叠好,抱在胸前。
往前走几步,她又瞥见石阶上摆满她的首饰。
“……进贼了?”
她原本是想走另条路去后厨看看菟丝子的,这下拐弯往石阶走,每走一步就弯下腰捡首饰。
捡完一路的首饰后,再抬头就到了冷蓁住的阁楼。
门大开着。
她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瞅了许久,可惜阁楼里太黑,见不到里面是什么光景。
“蓁蓁……”她合上唇。
冷蓁定是不在家的,家里很大可能是进了贼。
她放下怀里的衣裳首饰,取下挂在墙上的镰刀,径直进了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药香与土腥气,她闻多了头晕,抬手掩唇,腰肢倏地被环住。
身后重量压了下来,男人的胸膛紧贴她脊背,紊乱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后。
手中镰刀哐当落地。
“你怎么……”冷翠烛一时失语。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应不是窃贼。但她分不清是自己认识的哪一个男人。
尤恩?
菟丝子?
尹渊应没这么闲……
“别闹了。”
她暗暗挑了个最容易辨认的:“又不是多久没见……”
若身后人是菟丝子,肯定一开口就能认出来。
“……不是多久没见?”
“不久吗?”
她浑身一震,扭头对上那双死寂的眼,想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却被越搂越紧。
若他双臂所环的是她脖颈,她早就被勒死。
更为糟糕的是,她稍不注意双手就被抓住,男人扯下她腰间系带,将她双手捆在身后。
冷翠烛咬牙切齿:“尹渊,你闲得没事做吗?”
“有事做。”
双手被捆得更紧,两只手挤在一起,她腕骨生疼。
“你也有事做,有很多事要做。”
“是吗?”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脖后,惹得她浑身颤栗,只能束手无措地任发丝被拨弄到胸口,而胸前的衣领却是越扒越开。
“转过来,看着我,好不好?”
“去哪里了?”
冷翠烛纹丝不动。
看样子她是太久没回尹府,尹夫人就直接将她告发了。但她没想到尹渊会埋伏到这里,等她回来。
官场上的事全然不管了吗……她要是一直不回来,难不成他还一直等?
“我没有苛待你的情夫,”男人埋在她颈侧,嗅她凌乱发丝,“那日他来,我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离开你。”
“你离开我的这些天,他有来找你吗?”
冷翠烛:“……”
这些天?分明才过去一天。
“没有?”
他浓密的睫羽扫过冷翠烛颊面,他直勾勾盯着她紧抿唇瓣:“没有?”
“嗯。”
“你又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官人,你若是这样信口胡诌污蔑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污蔑?”
男人垂眸,捻起她胸口的一根发丝,举在她眼前。
即便是黑暗之中,那根发丝也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冷翠烛满头乌发保养得好,从不会长这种干枯发黄的头发。
看样子,是菟丝子昨晚留下的。他头发不是全黑,额前有一簇泛黄的刘海,鸡毛似的。
“一次就够了。”
“屡次也无趣。”
她顿时失语,不好出言辩驳。
毕竟这次不是污蔑,她的的确确与菟丝子发生了一些关系,但绝无尹渊臆想的那般严重。
只是按着菟丝子这孩子的脑袋,让他埋头含菁咀华了几个时辰罢。
男人去青楼寻花问柳都算不得背叛发妻,她又怎么能算是红杏出墙呢。
她只是,去享受平日里无法得到的刺激罢。
覆在胸口的那只手,缓缓向下,伸入她敞开的衣领,寻得一处温热绵软的栖宿。
“跟我回府去,不要再乱跑,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难耐仰头,好想去抓胸上的那只手,愈想双手就愈无意识挣脱,系带却束得更紧,手背被磨得通红炽热。
“不回去。”
“我托人带你去探望冷蓁,你不想他吗?”
尹渊小声絮语:“父母之于子,爱之至也……他不能没有你。”
“泠娘,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也不想那样做。可是,若你执意要离开我,我当然顺从你的意愿,冷蓁自然也要顺从我。”
“毕竟,以后你同别人远走高飞了,我就只能守着他那张脸浑噩度日。”
“你……”冷翠烛恨瞪他一眼,被惊得说不出话。
尹渊半眯眼眸,唇角难得有笑意:“你若是要与别的男人有孩子,每一只我都会想尽办法抢过来,好生养着。”
“但愿他们更像你一些……”
她含恨颔首:“好,官人……我跟你回去。”
“不去找他们了?”
男人手上动作轻快了些,细细挑弄。
“不去了。”
“但是我要洗个澡再回去。”
“好。”
“我还要带我常穿的衣裳、常戴的首饰。”
“好。”
“我还要带我亲自养大的鸡。”
“……行。”
菟丝子待在米缸里吃东西吃得好好的,倏地被人逮住,被强硬塞进笼子。
辗转几人之手,坐上马车好一阵颠簸,被送到了冷翠烛手上。
“妈妈,这、这咋回事啊?”公鸡瞧着被戴到脖子上的金项圈,瞪大双眼。
冷翠烛换了件青梅色衣裳,坐在椅上抱着鸡,身上有淡淡的皂角与茉莉花香,垂到肩头的那缕长发也是香的。
公鸡舒服地倚靠在她怀里。
“妈呀,发达了啊,我第一次戴金首饰,妈妈……”话未说完,它听见耳畔的交谈声,没了笑容。
“夫君,你去陪易姐姐吧,奴家要歇息了。”
闻言尹渊沉默不语,理了理翠色衣襟,半晌过后抬眼望她——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嗯。”
尹渊走后, 冷翠烛立马将怀里的鸡放地上。
公鸡环顾四周:“……宿主,这是哪里呀?这一间屋子要比得上四个厨房了。”
“尹府。”
她单手撑在扶手,喟然长叹:“这几日你先与我住在这里。”
“你还能变成人吗?”
公鸡挪挪爪子, 低头在地上画圈:“嘿嘿, 不能了,我没有能量了, 我是低能量鸡。”
“你没带尤恩来吗?他应该还有很多能量,毕竟他是个二手货, 早在来勾搭宿主您之前就有过宿主, 还剩了好多没用完的能量。”
“这种人尽可主的系统可要不得呀……”
她只回答了菟丝子的问题, 其余什么都没说:“没带他来, 他找得到这地方, 想来自己就会飞来。”
“不是你说的等你把我和冷蓁救出来后,就要听你的话做任务嘛。”
“哦……我忘记了, 嘻嘻。”
公鸡点点头:“好呀,正好, 完成任务后我又可以变成人帮宿主舔舔了!”
冷翠烛抬手掩目,许久未说话。
……幸好只有她听得懂这死东西在咯咯咯地说些什么。
“宿主你怎么了?”
“不用管我,先说我要做什么任务。”
“宿主,你真的确定吗?”
公鸡砸吧嘴:“要不你先深呼吸一下?我怕你接受不了,一时着急气晕过去。”
冷翠烛不明白是什么任务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冲击,但还是听菟丝子的话,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好……你说吧。”
再坏, 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窒息罢。
可当她听到菟丝子一字一句地将话说出口,还是无可控制地捂住脸,浑身发抖。
“为什么……非要我这样做?”
她早该预料到的。
他们二人之间, 无论如何都会有那一步。
可偏偏,却让她做这个恶人,要她亲自给她的丈夫和儿子下媚药,还要让这中药的二人共处一室。
任谁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菟丝子:“额……要不你踢我屁股吧,这样能解点气。”
“但给你老公儿子下春药这件事,是真的拖不得了。哪能有挂着纯肉纯爱的标签,写的却是清水纯爱这种书啊,不欺负人家好色嘛。”
“要黄就要一黄到底,你看,就连我这个系统的名字都是用来治阳痿的!所以,其实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好了,你别说了。”
她攥紧肩头披帛:“可是……我该怎么脱离尹渊的掌控,出门去寻要用的媚药呢。”
□□不好找,但,能够补中益气、温肾助阳的壮阳药倒常见。
正好,也是用在两个男人身上。
“菟丝子,要不你回家,去冷蓁房间里找找有没有壮阳药。他定是将自己熬的那些药都装瓶标记好了,你到时候去瞧瓶身上的字就行。”
“壮阳药,这三个字你肯定认识吧?”
“啊?哈哈……”公鸡干笑几声,“宿主,我觉得你儿子的房间吧,不是什么壮阳药的问题……他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有壮阳的药材,也只是可能。”
“但他的房间里,绝对是阴气重到离谱啊,我这只瘦弱的公鸡肯定是镇不住的呀!”
“什么意思?”
冷翠烛莫名回忆起进到冷蓁房间时,灌顶的森然寒意。
“你不觉得他房间在闹鬼吗?每天晚上,阁楼都传出女人的哭声啊!”
菟丝子强烈认为冷蓁房间里没有壮阳药,只会有滋阴丸。
如此,冷翠烛便只能想办法找关系,去买完成任务要用到的媚药。
菟丝子出府找药的这几天,她就安静待在房中,有时会出房间逛逛,但府上大多是面生的下人,她与那些人又聊不上来,每次都默默远离人群回房间去。
府上下人全知道她与尹渊之间的关系,对她的态度很微妙,反正她不喜欢那种感觉……总是被人盯着。
她去找过几次尹夫人,但尹夫人似乎很忙,每次都说没空,让她回去。
这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尹渊愿意与她说话。
可她不愿。
“官人回去吧,奴家要歇息了。”
尹渊穿着黧黑寝衣,肩头披着薄外袍。
“分毫不差的话,你昨日也说了一遍。”他敛息轻叹,“泠娘,你还有什么心结?”
“奴……奴就是不想与官人待在一块,”她抬头道,“我原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明白,原来……官人还是只认为我有心结。”
“若真有,我的心结,就是你。”
“与你相处,让我很难受、压抑。”
“我说的够明白吗?”
“……”
“嗯。”
尹渊闷声不响地离开。
待男人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才瞥见榻上外袍。
尹渊又忘了拿衣服。
十几年前就是这样,总要将他身上的什么物件落在青楼,逼得冷翠烛不得不收好,等他再来时还给他,循环往复,她等他再来等了无数次。
她拾起外袍,随手甩在椅上,宽衣解带,钻进床铺。
夜里,她模模糊糊觉察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直往她怀里钻。
“菟丝子?”
从被子里探出个银白脑袋。
“是尤恩啊……”
“菟丝子最近一直在外面,没回家过。”
男人长发被成个扎侧麻花辫,只额前的几根发丝贴在高挺鼻梁。他笑着,银眸熠熠生辉。
“他终于走了。”
冷翠烛讶然:“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难怪自己在房中与尹渊独处的时候,总觉奇怪,似有第三个人正注视她,原来是尤恩。
“那岂不是等了很久,累不累呀?”
“很值得。”
男人倏地扑上来抱住她,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觉有多大的重量,反而是很心安。
男人的胸膛很热,她贴着,很暖和。
他右手撑在她肩侧,左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顺从地环住男人脖颈,闷头轻嗅他发丝淡香:“那日,我没想到你会带着菟丝子来找我,尹渊没有对你怎样吧?”
“他给了我一笔钱。”
“可惜,我不认钱。”
宽大手掌抚过她脊背肌肤,她的唇瓣凑近男人耳畔:“会解吗?”
男人并未作答,而是俯身衔住她胸口丝带,仰头一扯,肚兜便如水般散开。
他口中咬着肚兜,又缓缓下滑,脸颊贴近她小腹,一件件,慢慢往上撩。
她抓住那根麻花辫,当作牵绳般缠在手心,男人要向下去抚慰,她就松开些,若是要爬上来索吻,她就轻扯着让男人吻得更深。
尤恩比尹渊要受用得多。
也好用得多。
床榻摇晃间,她乱飘的视线凝在椅上挂着的那件外袍。
若是尹渊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估计会一口冷血喷在外袍上,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气死过去。
她笑出声,连带几丝柔婉叹息。
“怎么了?”
男人弯腰吻她唇角,她笑眯眯地全数接纳,指尖抚过他鼻梁。
“没什么。”
她只是,好久没有这样感受过。
这般良夜,秋空月圆。
余韵消散过后,尤恩想为她穿衣,她启唇婉拒。
“这样挺好的。”
“主人,莫要着凉了。”
“不会的。”
她整个身子缩进被褥,只露出个脑袋:“这里,很暖和。”
尤恩愣了瞬,收回藏在被褥下的手,唇梢隐隐有笑意。
放纵过后,她没让尤恩与她睡在一起。
她还要他回去赶回去看家呢,万一家里闹贼怎么办,菟丝子又是个只吃不干活的。
“那我走了,”尤恩跪在床边,“你明天会回来吗?”
“呃……应该不能。”
冷翠烛这几天一直忙着和菟丝子计划下药的事,确实忽略了尤恩。
她摸摸男人脸颊,温言道:“我这旬应该要一直住在尹府,不方便回去……”
“那我能来找夫人吗?就像今晚这样。我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就化作乌鸦,飞来找你,我不会穿衣服,依旧是像今晚这样。”
冷翠烛没办法对他说拒绝。
更何况是赤身裸体的他。
“回去的时候,记得把椅子上的那件外袍穿上。”
“或者,以后穿那件来见我也行。”
他的胴体,让她一个人欣赏就好。
男人拾起椅上外袍,披在肩头,裹住身躯,边理发丝,边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与她耳鬓厮磨:“那,明晚见。”
尤恩出门后,冷翠烛也闭眼睡去。
夜色归阑,东方将白,寂寥的房中有了动静。
是尹渊推门进来,慢条厮礼,靠近床畔。
余光扫过帘外软榻。
“泠娘……”
他仍穿着寝衣,单衣乍着,衣襟拢得严实,露出半截脖颈。
喉结滚动,无语沉吟。
过会儿,几缕晨光泻进来,洒在他黧黑寝衣,为那张容颜败坏精神衰微的脸增添几抹亮色,结果却是哀惨更甚。
他挪到床边。
一点点、慢慢地掀开冷翠烛身上盖着的被褥。
“……”
他又把被子给盖回去,杵在床头,高大身躯挡住熹光。
尹渊并未离开,凝视床上女人许久后,蹲下身轻抚过女人眉目,无语凝噎。
望着她,满目哀郁,遽然而至的怒气被握拳咽回,只余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俯下身子,吻过女人眼皮,舔舐眼皮之上鲜活、跳动着的青筋,抻在床铺的手青筋紧绷。
等回过身,他舌尖沾了根纤长睫羽。
他合上唇,将其吞吃入腹。
可是,他还是没办法离开她。
或许这辈子都不能。
很难。
就算她要去死,他也要挖开她的坟墓,吻她糜烂的肉、阴惨的骨。
如果他的枕下有臭味,只会是他藏起了她的头颅。
同她共枕而眠。
第29章
几日后, 菟丝子终于从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里找出一小瓶催/情/药,那药的气味很冲,冷翠烛一开始还以为是鸡屎。
但菟丝子执意要说是馨香扑鼻的催/情/药, 她也没有办法。
拿到药之后, 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冷翠烛忽悠尹渊。所以,她不得不为了任务去理睬那个心如磐石的男人。
只是, 尹渊莫名就不理睬她的示好了。
“娘子,您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老爷是不会下马车见您的, 您就回去吧!莫淋着雨着凉了。”
“老爷要去衙门, 实在是没空见娘子您的。”
冷翠烛站在雨里, 身旁护卫边为她打伞边劝告她。
她望着不远处停靠的马车, 朦朦胧胧融在雨雾里。
……尹渊怎么了?
她摸摸发髻上簪的木芙蓉花,云鬟斜坠, 颔首低眉:“好,那我就回去。”
她转身走进府门, 冒雨回去,身边撑伞的护卫还愣在原地。
“欸娘子,不是……真回去啊?别啊这这这……”
雨下得大,她又不撑伞,没走一会儿整个人就淋成落汤鸡,发髻上的那朵花饱受摧残蔫过去, 啪嗒掉在地上。
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弯腰捡花, 雨水顺睫滴落。
眼前霏霏雨雾倏地止住,地上的木芙蓉也不再受雨滴摧打。
她的目光凝在地上伞影,并未起身, 低头拨弄花瓣。
不大的油纸伞,慢慢偏向她。
任伞外骤雨有多凶猛,也同她无关了。
她有安然的一隅。
“官人不是说……要走吗?”
尹渊冷脸不语。
她被盯得发怵,悻悻将湿发捋到耳后,手里捏着花,也站着不说话。
她不明白尹渊今日是怎么了,也不想去明白,从前尹渊就总是这样,她琢磨半天都琢磨不出来什么,不如就不琢磨。
男人很多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内心也空洞,爱情只不过是女人倾尽所有去填补男人空洞的内心,所以痛苦难过的总是女人,破脑刳心给别人,当然会痛。
“那,奴先走了。”
她提起濡湿裙摆,刚迈开步子,就被掐住手腕拉回去。
“去哪里?”
“去换衣服,我身上全湿了。”
男人凝视她半晌:“嗯。”
她回房换了身衣服,解开发髻,墨发披散,边用帕子擦头发边去打开窗户。
才开一角,就注意到静默在长廊,观雨的尹渊。
他没走。
她并未出门,擦干头发后,就披着长发坐在榻上抚琵琶,时不时轻拨出几声婉转琴音。
渐渐,琴音连成了曲,曲声幽怨凄惨,她眉目却带笑。
窗外雨下小了些,只余些碎碎的滴答声,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窗框,水雾弥漫。
最后去衙门的马车上,坐的是冷翠烛与尹渊二人。
冷翠烛头发未全干,只由一支木钗简单挽至脑后,衣裳穿的也很素净。
“原本,在眉心画了花钿,雨水一冲全消了。”她无奈笑笑,轻抿茶水。
“嗯。”
尹渊坐在主位,没瞧她,垂眸盯着桌上茶杯。
蓄了一汪湛透清茶的茶杯,杯缘覆了处新月形的嫣红口脂。
“我们是要在那里待多久呀?”她掩唇打了个哈欠。
“嗯。”
“等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可是我想陪着官人……”
“嗯。”
“那算了。”
尹渊:“……困就在车里歇罢。”
“你想去见冷蓁吗?”
“啊……”她不知如何回答。
尹渊尚且不知她与冷蓁之间的事,这样问,或许是真想带她去见孩子。
又或许,是在试探她。
尹渊打断她的迟疑:“冷蓁病逝了。”
如此,冷翠烛确定了大半。
“啊……怎会如此……不是才几日未见吗?怎么就……”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
“忘了告诉你。”
她掩面低声啜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尸体,监狱里的人埋了。”
“……你不高兴?”
她又不像尹渊那么没人性,失去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是高兴的呢。
不过她捂脸哭了半天,还是哭不出来,只能佯装悲戚。
“官人怎么可以这样说……”
“哦,我骗你的,他没死,”男人颔首,“只是失踪了,已派人去找。”
“真的?”她抬起头,惊喜过望。
“嗯。”
“怎么可以拿这种事骗我……”她瘪嘴,别过眼不去瞧他,“你一贯知道我的,我可经不住官人这样吓。”
“真哭了?”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语气娇怯了些,“才没有呢。”
“官人把我一个人晾在雨里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哭什么。”
男人凝滞了瞬。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离开。”
“官人若是一直让奴等着,奴当然会离开。”她抿唇笑笑,笑意不达眼底,“奴的确也离开了,多亏官人屈尊下马车,愿意为奴撑伞。”
“如果等待的始终是我一人,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好结果。”
她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却暗暗有些韧劲,这种劲儿很怪。
像是在,威胁他。
可是,笑得分明是那么恬静、温婉。
怎么会是在威胁呢?
尹渊去衙门做事,冷翠烛就待在马车里小憩。
马车宽敞,她的体型躺在榻上绰绰有余,还能抱个圆枕在怀里。
她其实不困,只是被车厢里的熏香熏得头晕,闲得无聊迷迷糊糊随手拿了本书翻开看,上面全是自己认不到的字,密密麻麻蚂蚁似的。
“还以为是什么小人书……”
她嘀咕着欲将书搁在一边,怎料从夹页间掉出一卷避火图。
不、不是避火图。
远看是赤条条的几个人缠在一块儿,近看才发现那些人要么没脑袋要么没手臂,有些甚至还长了七八条腿,身上长满吸盘,形如鬼魅,往后看甚至还能看见几个骷髅人纠缠在一块儿。
她吓了一大跳,将书和图卷丢到地上,心口砰砰砰地跳。
尹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图画……
过会儿,她平复下心绪,颤抖着去触碰地上那本书,抚过皱巴巴浸水的封皮,掀开见内页写了冷蓁的名字。
她这才嗅到淡淡的药草香,是指尖碰书后遗留下来的。
这是冷蓁的书?
冷蓁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
……好像也说得通,冷蓁自从十八岁后,行为举止就越来越奇怪,或许是因为这些邪祟图画的影响。
没人会逼他看这些,只会是他自愿去看。冷蓁还真是让她意想不到,可笑的是她从前还认为他善良纯真,原来是掩瞒得好。
待到尹渊办公回来,他瞥见地上旧书。
“我早问过你是怎么在教导他。”
“官人又没管过,当然不知我是如何教导他。”
这句话,冷翠烛早就想说。
对于冷蓁,尹渊从来就不管,也从不过问,一个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父亲。
他借口回乡去看自己年迈的父母时,难道不会想到冷蓁是多么需要一个靠谱的父亲吗?或许,他的浆糊脑子根本想不了这么多。
“……”
“我现在想管,你不乐意,你想让他去死,我顺你的意,你又怪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我从前怎么没在管他?他床铺乱,我不是让你去收拾了吗?他在窗边放的碗,我不是也让你去丢了吗……”
冷翠烛打断他:“对啊,那你去了吗?你就只会动动嘴皮子,什么事都是我在做。”
“尹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补了。你如果有那么一丝爱,最先记住的不是你,是我,刻骨铭心的也是我。”
两人之间才缓和一些的气氛,现今又陡然崩裂。
原本,她是想好好与尹渊相处,顺势推进自己与菟丝子的计划。谁成想,两人一聊到孩子和从前,就不欢而散。
她别过头望着窗外稀稀疏疏的人群,垂眸抹泪。
不知从何时起,她成了一个拧巴、恨海难填的怨妇。
可是,分明十几年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还有希冀,不至于如此绝望,整个人浸在爱恨情仇里脱不了身。
“泠娘,所以你背叛我?”
“你又为什么再来找我?”
“你只是来逗逗我的吗?”
“逗你?官人不也乐在其中。”她冷笑一声,眸中蓄满晶莹泪水,“原本还能多逗你一会儿,是你自己要将那些令我怄气的话说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会怄气。”
“奴家走了。”
“你去哪里?外面还在下雨。”
男人蹙眉:“你就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即便只是一会儿都让你觉得如坐针毡?”
男人拉住她裙边。
她回头道:“官人何必自取其辱。”
“这不是自取其辱,”尹渊语气淡淡,“我只是在问你。”
她深吸一口气;“同样的问题,我回答过很多次了。”
“嗯。”
“那你走吧,马夫有伞。”
她迈开腿,却走不动道,回眸见男人仍拉住她裙边,未松懈丝毫。
他不想要她走,冷翠烛看得出来。
尹渊一直都这样。或许,双方太了解也不好,执拗和疵瑕都展露无遗,早没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
“你说,你今日很忙,我感受到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回来,却又吵得不可开交。”
冷翠烛暗下决心,自己必须要利用到这个男人,再不济也要钓着他,让他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便开口柔声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嗯。”
他一贯冰冷的语气和缓了些:“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怄气。”
她整张脸未施粉黛,只描了眉,靓妆清艳。
“那,你什么时候不忙?”她款款而笑,“我只想与你独处。”
他眸中似有瞩望闪烁,沉闷的面颊也隐约有笑意,笑得却那么勉强、落寞。
最终只“嗯”了一声:“一切都看你。”
尹渊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不成问题。
菟丝子:“到时候,你就偷摸往酒里下催/情/药,看着他们两个把酒喝了,再出来把门给锁上。”
冷翠烛:“……这样真的能行吗?”
“当然能行!”公鸡挺起胸脯,“这种书,一般都是这样的剧情。”
“感觉好缺德。”她摸摸鸡脑袋,“做完这事,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阴影。”
公鸡踮脚蹭她的手,舒服地眯起眼:“哎呀,这书里就没几个有道德的,你老公、你儿子,都比你没道德得多,人善被狗欺啊宿主。”
“至于心理阴影……其实,这个任务只是要求你下催/情/药,又没要求你只能下一种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可没引导你怎么样哈。”
既如此,冷翠烛受到了菟丝子的启发,往催/情/药里混了些蒙汗药,又担心吃下去容易出问题,在里面加了枸杞、香菇、莲子、红枣……
菟丝子:“要不直接改成煲汤吧,最好煲鸡汤,鸡汤好喝。”
菟丝子的建议很有用,她采纳了,大量的鸡汤和补品里加了微量□□。正好他们一家三口许久未在一起吃饭,还能顺便吃个饭。
菟丝子表示不违反规定,就是有点离谱,然后还想帮她尝尝味道。
煲好汤,她按计划将尹渊哄骗上了去郊外茅屋的马车,马夫由菟丝子假扮。
或许是因为菟丝子变成人后又挠头又甩胳膊小动作太多,冷翠烛将尹渊带上马车时,尹渊倏地停在车前。
他打量坐在车板的戴帽马夫许久。
“……你是府上的下人?”
“是啊,”菟丝子装模作样地冲尹渊点头哈腰,“老爷,我昨天才被招进来,被夫人派来专门侍奉冷娘子。”
他虽戴着草帽,只露出半张脸,依旧能看出是个相貌英俊气血充足的年轻男子。
“啊,对,是这样。”冷翠烛暗暗觉得有点不对,偷偷去瞟尹渊的神情。
尹渊的面色很难看。
不仅仅是面容憔悴,与神情恍惚,眉目间还带有一丝愠怒与……自惭形秽。
“你明日不用来了,自有人给你结工钱。”
第30章
冷翠烛没把尹渊要来的事告诉冷蓁。
她与尹渊下马车后, 从茅屋里跑出来的冷蓁明显愣了下。
然后开始破口大骂。
“冷翠烛,我惹你没?谁让你把他这个晦气玩意带过来的?我清闲日子才过几天啊,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我今天就算是死, 也绝对不回那个鬼地方!大不了同归于尽!”
尹渊也有些惊讶, 但很快就一扫而空,扭头盯着身边女人, 唇角隐隐有笑意。
见两人的情绪如自己意料之中的那样,她长舒一口气:“蓁蓁啊, 他不是来抓你的, 他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天呐, 真是好大的脸, 怎么不等我死了来阴曹地府看我?”
他冲尹渊道:“瞪着两个死鱼眼怎么看?用你爹的脑髓看吗?还是用你妈的胆汁看?我一点不想看见你, 等到哪天我一仰头就能看见你再来找我!”
“……”
尹渊抬起眼皮:“所以呢?”
冷蓁很是激动,奈何冷翠烛与尹渊根本不理, 径直进了茅屋,端汤的菟丝子紧随其后。
冷翠烛冲门口骂天喊地的男子喊了句:“冷蓁, 回来吃饭了。”
冷蓁回头恨恨瞪她一眼,咬牙往屋里走。
待摆好碗筷,冷翠烛找机会与菟丝子偷偷摸摸出了屋。
菟丝子:“等会儿你看着他们把汤喝下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万一没效果怎么办?”
“哎呀,领死工资的, 又没甲方,随便做做就行了。”
“我在外面等你哦宿主, 小心些,不要误食鸡汤了,这样子的话我会很难过的呜呜呜。”他捂住脸, 做哭泣状。
冷翠烛:“……哦。”
分明没下药之前这只鸡就偷喝了五大碗鸡汤,还把鸡肚也吃了,真是好坏一只鸡。
她回屋后,两父子正坐着等她,都没动筷。
气氛凝重哑然,她坐在桌边,默默抓起木筷,平复呼吸:“吃菜呀,再不吃凉了。”
面前两人仍盯着她,未动丝毫。
终是冷蓁先泄气:“娘,太素了,你做的都是些什么啊,菜是绿的,盘子还是绿的。肯定不好吃,有泡菜吗?”
“……你之前吃鸡蛋不也吃得挺高兴的么?”她往冷蓁碗里夹了块炒鸡蛋,“多吃点蛋,现在不用求人就能吃到了。”
她转头对尹渊道:“官人也吃菜呀,全是奴亲手做的,府上的厨娘也很少有将近二十年厨龄的吧?我看着全是些年轻姑娘。”
“唉,年轻就是好呀,有活干还讨人喜欢。”
“……嗯。”
尹渊眸色黯黯。
经她这么一哂,面前两人皆拿筷夹菜,安静如鸡。
冷翠烛坐在软垫,挺直脊背偷偷瞧着面前的两父子,两人都是只夹菜,桌中间的鸡汤未动丝毫。
冷蓁一手缩在桌下,一手拿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没消停多久就又嘟囔道:“前几天没见你给我送这么好的米饭……天天让我喝粥。”
冷翠烛笑着回答:“因为你嘴巴烂了呀,你的嘴肉就是一坨烂肉,明白吗?”
“嘴烂成那样了还想着吃好的,我从前倒没感觉到你有这么馋,看来定是在监狱里饿坏了。”
冷蓁讶然,语气轻了些:“……今天他来你就舍得做好菜好饭了。”
“你不喜欢吃?抱歉,我不知道你喜欢吃泔水,以后给你做泔水饭好了。”
她其实不想怼冷蓁和尹渊,但她又忍不住,冷蓁今日不知怎么,总找她的茬,她原先习惯去忍,现在不想再忍。饭菜全是她一个人做的,不好吃不吃就行,凭什么说她?她被说了十几年做饭不好吃,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啊,凭什么说她?她不是专伺候人的仆人。
而且,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要做什么她就觉得烦躁不已。
冷蓁沉吟片刻,低头吃菜。
“尝尝这汤吧,我炖了好久。”她先舀了碗鸡汤,递到冷蓁手边,去舀第二碗时余光瞥见冷蓁将鸡汤还了回来,搁在她面前。
冷蓁粲然一笑,语气莫名温顺:“娘,你喝。”
“我方才说话随性了些,娘不要怪我哦。”
冷翠烛隐约觉得不对。
难道冷蓁知道了什么?想拿她试毒?她也不知汤里的催/情/药被这么多水稀释后还有没有毒性……
“唉,娘不喜欢喝汤。”
她讪讪将汤递给尹渊:“这碗汤还是给官人喝吧,你们父子俩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说完,她又给冷蓁舀了一碗肉多的,还将鸡腿扒下来一并给他放到碗里。
尹渊倒是没说什么,垂头舀汤喝。
“娘,那你就多吃点鸡肉嘛。”
“会吃的、会吃的……”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拿起桌边抹布擦起桌角。
虽低着头,但她能觉察到那道目光。
冷蓁一直盯着她。
“娘,我把你之前送给我的发钗落在外面的石阶上了,你出去帮我拿一下嘛。”
语毕,冷蓁端起汤碗,轻抿一口鸡汤。
她放下心来。
“好,娘去给你拿。”
菟丝子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她,手中把玩着一根木钗。
菟丝子:“门锁好了没?”
冷翠烛:“……锁好了。”
菟丝子摘下草帽,侧身给她扇风:“宿主,你怎么了,不高兴呀?”
“没有,我只是……”她絮絮地说,“只是觉得有点怪。”
任务进展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同时,冷蓁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诡异,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只觉心口发闷。
“怪?你别想那么多呀,越想越焦虑。”他扬眉笑笑,俯身与她脸颊贴脸颊,脑袋蹭来蹭去。
“我们亲嘴吧。”
“……你说什么?”
“反正等着没事做,或者,你让我钻进去。”菟丝子戳戳她膝盖。“反正,还要等好久呢。”
“我撑不了多久,估计等会儿就要变回去,这样的小心愿也不愿意满足我吗?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她摸摸菟丝子的额头,果然,温温热还有点烫,真的在发烧。
“白日宣淫,不好吧……还是在外面。而且我有点不懂,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吗?那也太骚了吧。”
菟丝子有点委屈:“我只是比别人主动一点嘛,不过我也觉得,我确实挺骚的。我很骚这件事那天晚上你难道没感受出来?”
“你别说了……”她臊得慌。
“哦,好吧。”他点点头,接着问,“所以我能和你亲嘴吗?”
“不能,好恶心。”她嫌弃起菟丝子来。
这个孩子怎么一天天老想着那些事,简直是精虫上脑,是要做贾瑞不成?她可不是王熙凤,她没那么有胆识,一直被撩拨说不定就半推半就了去。
“哦……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吗?还是我那晚没有让你满意,你对我印象不好了?”
“都有一点。”
其实不是这两个原因。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菟丝子的脸看起来年龄太小了,夜里不点蜡烛还好,白天她就完全做不到和他太过亲密,更别说接吻……她会很有负罪感的。
毕竟她三十多岁半老徐娘的年纪了,若被旁人知晓老牛吃嫩草是会被笑话的。
菟丝子这孩子床上技艺的确高超,同尤恩不遑多让,也的确拿不出手,除皮囊外没一处是她喜欢的,还老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菟丝子垂下脑袋,指甲剐蹭起石砖裂隙,闷头不做声。
阳光将他面颊照得略微有些泛红,额前那缕金灿灿的刘海随风轻摆。
“发钗给我,我进去看看。”
他迅速抬起脑袋:“现在进去啊?不怕长针眼?毕竟你老公那么小气,大手一挥就要把我开除。”
“嗯,现在进去。”
冷翠烛是从外给门上了锁。
但屋子里的后窗是敞开的,说不定,冷蓁能找机会跑出去。
刚推开门,她就闻到浓厚的血腥气,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冷蓁提着刀出来。
他脸上溅满血,提刀的手哆哆嗦嗦,手臂满是撕扯开裂的刀痕。
他站在窗边,唇色惨白,形如鬼魅。
“你现在在震惊个什么?”
“你不是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我那么怼你你都不愿意走,非要看我出丑!”
他瞪大猩红双目,冲她喊道:“是你、是你非要将他带过来!你明知我有多恨他!”
“那好啊,我就顺你的意,”他寥然而笑,“你不也那么恨他吗?我杀了他好罢。”
未等冷翠烛缓过神,冷蓁就已跳窗逃出去。
她慌忙奔向内室。
尹渊仰躺在地,身上满是血窟窿,汩汩往外溢血,在地板汇成一大滩。
他奄奄一息,见她本来,死寂的双目转向她。
“这……这……”她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绝不是她的本意。
“泠娘……”
那声轻唤如催命般,直把她往男人身边拉去,待走近些,丢了魂的她猛然惊醒。
男人已抓住她脚踝,迫使她弯下腰。
尹渊浑身肌肤如冻僵般青白,嘴里边含混不清地说些什么,边往外咳血,肩头白发都被染作血色。
“你放开我……”她急到双肩颤抖,奈何男人死死抓住她脚踝不松开。
她一个趔趄,踩到地上血迹摔倒在地,正好倒在男人身上,触及他身上伤痕,沾了满手血。
男人叹息道:“我命不久矣……”
“泠娘与我在一起二十年了,或许是我错了,”他眸色黯淡,瘦悴的面颊泛起红潮,“我不该与你这么亲近的,我从前太天真。”
“是我抱歉。”
天真地以为,她总是满腔热忱,自己冷淡些也无事。
哪里会有人愿意耗费十几年的自尊去寻求一丝爱呢。
他的爱又不珍贵,他的情意也毫无特别之处。
他常想他们之间无事发生,没有孩子,没有情谊。
也没有他。
终究是回不去。
冷翠烛瞧着满手鲜血,浑身颤栗不得呼吸。
“尹渊……”
他若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他没有教过她,没有他该怎么办,他只是一直让她在家里等他,等他来见她。
他为什么这么吝啬,只教授她该如何去爱他。
她去抚男人唇边血渍,倏地被抓住手腕。
“你……”
男人从她微凸的腕骨一路吻到指尖,冰冷的双唇每吻一次,都惹得她浑身麻酥。
她看着尹渊这副双唇翕张斯文委地的模样,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别过头低低劝了句:“你清醒一点。”
“我出去给你找人,你不会死的……”
她正欲起身,蓦地浑然大愕,僵坐在原地。
有人在舔她的手。
尹渊在舔她的手。
一丝丝地,将她手心血迹舔舐而尽。
“没用的,”男人乜斜着眼,“他在汤里下了毒。”
“泠娘,你再陪我一会儿,一小会儿……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难道是汤里的催/情/药起了作用?
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撤不回手。
眼睁睁看着尹渊舔自己的手,手心血迹被一点点舔去,心里如被人呵痒似的,听着男人那些乞怜诱惑的话,不禁躺下去。
与他绞缠,任他吞噬。
“……他在汤里下了什么毒?”
男人用殷红的唇吻她手心,双目朦胧:“不知。”
“我定是活不长了……”
“泠娘,等我死后,不要嫁给其他人,”他凑到她耳畔,“答应我,好吗?”
“答应我……”
“答应我……”
“答应我……”
冷翠烛一愣。
男人已然吻到她手臂,正撩开衣袖轻咬她皮肉,整张脸埋在她手臂。
不像什么摇尾乞怜的小兽,倒像是野狼将要露出獠牙,将她整个人撕扯成千百块。
然后,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你的身契,只能在我的手上,永远都会在我的手上。”
“带进棺材也不给你,除非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死。”
“你愿意吗?”
“愿意吗?”
“还是说,你更爱你的情夫,舍不得他?还是……他们?”
冷翠烛骇然失色,她不想和尹渊争论自己有无情夫了,她的确是有,有一个也是有,有两个也是有,这无可辩驳。偷欢就是偷欢,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也不想去关心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刀痕、伤口处那流到干涸的血。
她只觉得,尹渊纯粹是个疯子。
会带引她堕落的疯子。
“你、你放开我……”
语毕,她还没来得及挣脱,男人就已咬破她手臂肌肤。
剧烈的痛感从手臂蔓延直全身,她整个头有如浸水般昏沉,朦朦胧胧听见声喟叹。
尹渊指尖细细描摹手臂齿痕,呢喃道:“若是吞下一块肉,也算是有泠娘陪我去黄泉路上。”
“只不过,是待在口腹之中陪我。”
他似有遗憾,低下头,将那肉粉齿痕泌出的血舔舐而尽,缓缓张开唇,舌齿被鲜血染得形貌难辨。
冷翠烛张大唇,目眦欲裂。
他竟又要咬!
“啪——”——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