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男子, 怎么可能怀孕?”
姒青将她从地上抱起,搂在怀里。
“可是,我就是怀了你的孩子, 还生了下来。”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击溃冷翠烛的认知。
男人牵起她的手, 引她去摸。
她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还在活动。
“吱吱!”
花栗鼠极为自然地攀上她手腕, 用尾巴去扫她轻颤的手背。
“小烛就是我们的孩子。”
“那晚过后,你不愿意再见我, 我太孤独, 就收养了它, 一直养到现在。”
“没想到竟能有一日让它与你见上面, 你看, 它长得多像你。”
她有一种被刺激过久了的平静:“……别闹了好吗。”
接下来的几天,她听了姒青的话, 始终陪伴在他左右。
两人几乎是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除去在床笫间的时候, 剩下的时间里他会与她做别的事,就像寻常伴侣一样,但那种恬静美好的时间不多,他们的欲望常如同洪水猛兽。
冷翠烛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但与姒青终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每天只用考虑用什么姿势。
“你要试试吗?”
男人手里拿着烟袋,坐在床边吞云吐雾, 回眸瞧她。
他抽的是水烟,没有烟味, 倒有股清香。
从前在青楼里,她倒见过几个姐姐抽这种烟,也问她要不要试试, 之后被尹渊赎走,她就只在大街上见过了。尹渊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不但不准身边人下人抽烟喝酒赌博,也不允许她有什么不良嗜好,更别说抽烟。
“好啊,我要试。”
她笑着从床上坐起,靠在男人肩头。
“那我给你点。”
男人让她拿烟袋,低头往里加入黄花烟和椰子壳,给她点燃。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床边。
“姐姐,我是不是带坏你了?”
男人问了句。
她吐露出烟气,叹道:“抽烟而已,是我心甘情愿要这样做的。”
男人垂眸,抿唇微笑。面颊小痣笼罩在烟雾之中,时隐时现。
“……心甘情愿?”
“嗯……”
她迷茫点头,身子莫名热起来。
才吸没多久的烟,她就浑身燥热,连握烟袋的手都泛起红潮,止不住发抖。
“姒青……”
“嗯?”
“我不舒服……好难受,你帮帮我……”
她倏地环住男人脖颈,靠在他胸口乱蹭。
男人一下一下,轻拍她背部,从肩胛缓缓下滑。
每拍一下,她就颤一下,到最后男人的手没地方可滑探进去。
“这也是心甘情愿吗?”
她终是意识到:“你给我下了什么?”
“蛊虫也要吃东西的。”
男人抬起她的手,指着臂上浮动青筋:“你看,它快和你食指一样粗了。”
那根青筋与别的截然不同,肿胀得不成样子,还不停蠕动,似是要冲破皮肉钻出。她手臂本就细,衬托得那疯癫的挣扎更加触目惊心。
活像往里塞了只幼蛇。
她被吓坏了,忙将手臂甩到别处去,这样一夹又被男人触动得汩汩流澌,沾到男人身上的不仅仅是眸中泪水,还有更多止不住的,全蓄在男人手心,满溢出来。
“果然还是要把蛊虫喂饱,你才能更舒服呢。你看,我还没开始,你就流了这么多水,整张床都湿了。”
“什么贤妻良母……你明明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放荡,一点都没变,你只是习惯假装顺从了,是不是?”
他竟又给她下了药,在自己最信任他的时刻。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摧毁了难得的温情。
她费力从喉间挤出嘶声:“我恨你……”
一手紧抓床单,抓到发皱。
“恨吧,至少比毫不在意要好。”男人佞笑着,轻咬她耳骨,“姐姐,我也恨你。”
他说恨她,却拉着她做了一整天。
直到冷翠烛的体力到极限,他才哄着她入睡。
她实在是太累,翌日下午才醒,醒来脑袋昏沉沉的,全身乏力,提不起精神。
“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做。”
男人坐在床边,玩弄她肩头发丝。
她淡淡瞥了姒青一眼:“不要。”
“我想穿衣服。”
“是冷吗?”
他忙往她身上盖毯子,摸摸她额头。
“我要穿衣服。”她甩开毯子。
就这样光着身子被人盯着,她很不自在,更别说面前人是姒青,她再也不觉得他眼神清澈纯粹了,分明是如狼似虎。
“好,那我帮你吧?”
“你出去。”
她被问烦了,抬腿踹他,正中男人劲瘦腰身。
姒青仰头喟叹了声。
“好……姐姐,我出去。”
她自己的衣服被拿去洗了,姒青就命人来给她送了新的衣物。
那几件薄如蝉翼的天香绢衣,一看就价值不菲。
穷人的衣服总是很厚重,而富人的衣服无论是哪个季节都又薄又轻,夏日只披纱,冬日则一件绣满银鼠皮的袄子就足矣。
她知道这些衣服最后的下场都会是被撕破,染上脏污,心中不忍,冲丫鬟问:“可以打包吗?”
“……啊?”
“我带回去穿。你给我几件你平时穿的衣服就行,我去和侯爷说好话,他不会怪罪你的。”
丫鬟迟愣片刻,点头应下。
过会儿,拿完衣服回来。
冷翠烛正坐在镜前梳妆,见丫鬟回来,笑道:“放着就行,不劳烦你了。”
“对了,我见外面来来往往挺多人的,是在干什么呀?”
“好像……是来客人了。”丫鬟讪讪,“听说是个当官的,嗓门老大。”
果真如丫鬟所说,话毕,外头传来男人高亢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姒兄,晚辈陈浔来看你了!姒兄近来可好啊?”
冷翠烛换好衣物,悄悄潜入房中。
她原本只打算躲在花瓶后偷听,怎料陈浔不知是脑子抽筋还是怎么,直接将她喊了出来。
“欸,这花瓶后面怎么躲了个小娘子啊?站在风口不冷吗?我刚才上山都被风吹得直哆嗦。”
姒青回眸瞥了一眼,转转手中佛珠。
“大人,她认生,你嗓门太大,吵到她了。”
“小烛,你要来听吗?”
当然要。
更何况她现在已是退无可退。
小厮给她搬了个椅子在榻边,她温顺坐着,未加多言。
陈浔和姒青聊的政务她听不大懂,她不想懂。
自从上次尹渊说陈大人爱捞官府油水,她对陈大人的印象就变了。她原来还真以为陈大人是什么好官,毕竟面相看着挺和善的,看来不能以貌取人。
她坐得累了,就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榻上软枕,打量腕上手串和手上指环。
那金镶绿松石指环是姒青送给她的,他说她手指纤细修长,只有她戴才能映衬出指环的昳丽。
这样的珠宝首饰,他这几天送了她许多,全被她清醒时褪到匣子里去了,打算等到离开的时候全部带走。戴这只指环,只是装作很喜欢他送的首饰的样子,其实她没那么喜欢,首饰戴多了碍事。
而且,她现在对姒青的情感很复杂,她恨他,却享受他带来的失控至极欢愉,那种体验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某些时刻,她又对他所带来的一切无比厌恶,恨不得将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将每一寸他抚过的肌肤洗到褪皮出血。
连带他所给予的东西也是这样。
有时觉得他大方心善,有时又对他随手的赏赐无比愤恨。
她双手倏地被男人握住,而后拉到他腿上放下,男人轻轻拍了拍。
姒青开口:“陈大人说,你认识他?”
“……啊?”冷翠烛回过神,瞧瞧面前神态各异的两个男人,不知该作何回答。
陈浔到底要干嘛……来之前先喝了二两吗,到底是谁想的让他做这个局的掮客。
“娘子,你忘啦,我是你结义姐妹的表哥的干弟弟呀!以前来你家吃过饭。”
“啊……对,”她蹙眉笑道,“不好意思,忘记了。”
“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和侯爷关系还好吧?”
“好,挺好的。”
“既然是故人,你们就坐在这儿好好聊一聊吧,正好我要出去喂喂孔雀。”
姒青捋顺肩头发丝,带下人微笑着出了门。
等门被合上,陈浔又变了脸色,一脸严肃:“娘子,如何?卖地的事有着落了吗?”
“卖地?”她咬唇,“完了,我把这事给忘了……”
“忘了?”陈浔揉揉眼皮,“哦,忘了啊……那娘子这几天待在这里是在?”
“罢了,先不说这个,你离家太久,尹大人已发觉了,又派人满县城地找你,离找到你的行踪应还要几天……你且放心,若有情况,我就飞鸽传书给你。”
果真如她所想那般,自己无缘无故地消失,尹渊定会派人去寻求她的下落。
上次失踪回来尹渊就将她困在尹府许久,这次回去不知又会经历怎样的一番拷打。
她现在顾不上这些,远火近火先救哪个她还是分得清。
“对了,”陈浔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瓶子,放到桌上,“这些是卢姐姐让我带给你的,她让你每天都吃,千万别断了,说这个是什么……晕药。”
她拧开瓶塞闻了下,浓重的腥膻味灌入鼻腔。
是避子药。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她买这些瓶瓶罐罐花了很多银钱,但是不用你还,记着她的好就行。”
冷翠烛垂下眼帘。
她当然要记得卢妙莲的好,若不是卢妙莲送避子药给她,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她算过,自己两日前就该来月信了,但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姒青像是没意外受孕这个概念似的,每次急得很,对此也没什么措施。
她很害怕怀孕,每晚歇下时都掰着指头数日子。
再也不想生下和冷蓁一样的孽种。
如果真的有了生孕,她是断不可能生下来的,只能找机会引流。
从前在青楼,老鸨会用铁丝去钩,或是直接灌大量的红花汤,即便是她现在条件好些了,也没别的轻松办法。
历来的女子皆是如此。
她把药瓶全收进匣子里,每天趁姒青出门喂野狸奴的时候服下。
夜里,姒青说山上全是野猫,问她要不要与她一道去将野猫抓回来,让医师给公猫做阉割。
“……好残忍,”她与他共枕而眠,迷糊道,“我不想去。”
“不是的。公猫不阉割,就会发情搞大母猫的肚子,母猫没有办法,只能一窝一窝地生,生下的小猫大多活不长。”
姒青长吁短叹:“家养的母狸奴都有被强忓的风险,野猫的处境只会更甚。”
“真的?”
她还是有点怀疑,毕竟姒青每次都是说的好听,做的全是没人性的事。
至少对她是这样。
姒青点头笑笑:“真的,没有骗你。”
“好吧,那是我错怪你了,你早去早回。”
既如此,冷翠烛更为不解。
他担心母猫会因为公猫的侵犯而受孕,他这么善良,为何不去想想她的处境呢?
她也因为他,而每天过着心惊胆颤的日子。
白天趁姒青出去抓猫,她在院子里逛了逛,见小厮正架着油锅炸肉,旁边卧着打瞌睡的小脆枣。
“这是什么肉呀?”
她见盆里那肉血糊糊的一大团,骨头都被剁碎与血搅混在一起。
而那油锅里,大块大块连皮带骨的肉被热油淹没,锅缘浮了一圈被炸糊了的血水,滋滋冒泡。
小厮抬起头:“回娘子,是猪肉,小脆枣就喜欢吃这个。”
冷翠烛又不是没吃过猪肉,那肉的味道一闻就知不是猪肉。
但她又嗅不出来是什么肉。
“咦,怎么不见小石呀?是和侯爷一起去抓猫了吗?”
“小石回老家照顾病重的母亲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小厮拿钳子在油锅里拨来拨去,“我叫小羽,侯爷让我暂替小石的职,娘子以后若有事,来找我就成!”
他将锅中炸好的肉夹到老虎面前,老虎张嘴将其一口吞下,动动唇,从嘴里吐出块浸油的破布。
“哦……好,”她若有所思,“那侯爷等会儿回来了,还麻烦您告诉我。我先回屋歇息了。”
“那是自然!”
她进屋从匣子里翻找出药瓶,将药丸一颗颗倒在手心,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闻着恶臭熏天的药丸,拧眉去吞。
“你在吃什么!”
姒青不知何时进到了内室,猛地夺过她手中药瓶,又去拍她的背,冷翠烛却已将药丸吞下。
冷翠烛受了惊,弯腰止不住咳嗽:“咳、咳……侯爷?你何时回来的……”
姒青将药瓶里的药丸全倒了出来,握在手心嗅嗅,满面惊异。
“你在吃避孕的药丸?”
“你怎么闻出来的?”她没料到姒青医术这么好,单闻一下就猜了出来。
他又不是女子,又不需要避孕,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他那日偷听了自己与陈浔的谈话?
男人摇头,倏地就哭出来,声泪俱下地去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这药很伤身体的啊……”
“你若是害怕,怎么就不问我一下呢?”
他伏在她肩头,泣道:“我们不吃这些东西了,好不好?再也别吃。”
男人落下的泪非但没让她觉得动情,还让她无比厌烦。
而且,她再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虚情假意。
他太会装。
“我问你有什么用?我问你你就管得住下半身吗?还是说我问你你就会放过我?”她将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忧虑,全都一口气倾泻而出,“姒青,能不能别装什么好人?在床上那么起劲,对我的遭遇不闻不问,现在穿上衣服了,倒装起什么君子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的救赎?你不就是之前没嫖够现在疯狂用我的身体发泄嘛,”她转怒为笑,“你还真觉得我说什么让你不要忘记我,是发自肺腑的啊?”——
作者有话说:大家先别气。
第52章
她指尖抚过男人绣花的领口, 凑到他耳畔。
“年纪小听不懂话中话就罢了,现在三十好几了,怎么还跟个巨婴一样?”
闻言, 男人错愣着后撤几步, 泪水蓄在眼眸。
他闷声不响地,跪了下去, 爬行着去拉她衣裙。语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要生气, 不要生我的气……但是你以后真的不要吃了……”
她听不下去男人说的话, 抬腿将他踹到一边, 烦躁地坐在榻上揉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边叨唠, 边爬到她身边, 抱住她双腿,仿若一个脱了魂的躯壳, 恓惶畏触。
方才服下的避子药此刻又反味上来,她紧抿着唇, 偏偏脚边男人还不停哭闹。
她凝着男人挂满清泪的面颊,额间绷紧的几根青筋,凌乱的发垂在鬓边,还有微敞的领口,露出的一抹纤白惹了红。
她抬腿踩了上去。
踩在男人胸膛,徐徐向下, 直至落在她往日里无比畏惧又渴望的那处。
没有留情,硬生生将勃发的势头踩回去。
男人痛得止住泪水, 从鼻腔之中溢出好几声闷哼。
他喘不上气,整张脸又青又红,倒莫名勾起笑唇, 脖间冷汗涔涔。
冷翠烛无甚着急,端起桌边茶杯,瞧着边缘水痕,轻抿一口茶水,才道:“吵死了。”
“我不吵了……再也不吵……”
男人话未说尽,就被掷过来的茶杯砸中额头,额间立刻肿起一块。
他低头不说话。
盯着腿间丝履。
她似是要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出来,闷声不响地猛踩男人。
男人一开始还带笑,愈到后面表情愈发扭曲,整张脸皱在一起,身体也是强撑着,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不醒。
“小烛……”他声音嘶哑,“小烛……”
冷翠烛气消了些,听他在唤,就将腿收了回去,连喝好几杯茶水将反味压回。
姒青从地上爬起,拿起桌上削水果的小刀,缩到角落。
她瞧见了:“……你干什么?”
男人背对她,乱糟的长发披在脊背,手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鲜血飞溅在地毯。
“干什么?”
她起身靠近男人,待看清男人手上动作,浑身一震。
男人已用刀尖顺着腕上青筋的脉络割开肌肤,将刀尖探入血肉,奋力从里挑出什么。
那东西缠在冷白的刀尖,正鲜活,尚在蠢动。
比起那活物更先从血肉之间逃出的,是成股成股的鲜血往外流,淌过腕骨,滴在银狐地毯,一路流向壁上明镜,镜中他腕上鲜血不断往下流,如一条生生不息的红蛇。
艳红、颓靡。
她哪里见过这般的残忍场面,去夺男人手中小刀,却沾了满手血,吓得后退连连,一直退到墙壁。
扭头瞧着镜中自己惊惧崩溃的神情,跪坐在地毯的男人也已将什么东西挑了出来,一个不稳,那活物从刀尖跳到壁上。
正着她,冲她嘶叫。
是一条肥美的蠕虫。
手臂上的蛊虫像是得到什么讯息般,在她的皮肉之下不停挣扎,拱出一个又一个鼓包,活跃没多久,就倏地消失在她手臂,什么都不剩。
她这几日一直泛青的手臂终于恢复原状,只腕间还存隐痛。
蛊虫,没了?
姒青爬到她身边,一刀扎在镜上蠕虫,整面墙的镜子都破裂开来。
蠕虫在刀下蹦跶几下,而后化为灰烬。
“没事了,没事了……”
男人冲她笑笑,捂住手腕昏死过去。
偏巧,就倒在她肩头。
蛊虫的确是没了。
姒青将体内的母蛊挑了出来,连带她体内的子蛊也跟着消失。
结果是好的,可过程实在是太悚人,姒青失血过多晕倒了,连带她这个目击者也因受惊掉魂卧病在床。
卧床的第一天,她听丫鬟说侯爷令人将那间房的装潢全换了下,还让人在房中熏药草去血腥。
“这样啊……那侯爷现在怎么样?”
“听说已可以下地走动了。”
小羽带着几个小厮端汤进来,笑眯眯道:“娘子,这是侯爷让送的,让您补补身子!”
那几盅汤全是她没见过的,甜的咸的浓的淡的皆有,皆供她挑选。
她没多大胃口,就随手指了盅党参红枣汤。
丫鬟给她喂汤,小羽就在房中又擦窗台又插花。
“唉,侯爷前几日也老喝汤,小的也不知喝的是什么宝贝,他还再三嘱咐小的不要告诉娘子您。”
“……他喝汤?”
“是啊,每天都喝,听大夫说,好像上月末这月初就开始喝了。汤材好像有什么蓇蓉、潼蒺藜、红花、莲须、断子草、蝎子毒……反正挺多的。”
上月末这月初不就是他们重逢的时间吗?
她疑虑更深:“断子草?”
“是的呀,”小羽点点头,“还有蝎子毒。”
卧床的第二日,姒青来见她。
她本不愿见,奈何担心他又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就让丫鬟把他请了进来。
“她怎么样?”
“娘子才喝了燕窝羹,现在睡下了。”
冷翠烛用毯子盖住头,窃听寝屏前丫鬟与姒青的谈话。
“她昨天怎么样?”
“昨天也是吃了就睡,睡完就坐着发呆,没什么精神。”
“送来的汤她喝没喝?”
“喝了,但是没喝完,娘子说块太老了不好嚼。”
“今天呢?今天上午怎么样?”
“清醒没多久就又困了。”
“昨晚呢?”
“昨晚一直在睡觉。”
“那她昨晚有没有念叨别人的名字?”
“有,好像在念叨尹什么……在骂他。”
“还有吗?”
“还有什么兔子别叫了,鸡叫声很吵。”
“……就没了?”
“呃,没有了。”
“那我呢?”
“……没有侯爷。”
“但是娘子应该会在没人的时刻念叨侯爷,娘子或许只是不想让多余的人听见,就比如说奴婢这种外人。毕竟真正的爱都是内敛的,难以宣之于口的嘛,哈哈……”
姒青蹙眉,绕过丫鬟走到床边。
“小烛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那日不该那么急,去质问你,我也不该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告诉你,让你徒增烦恼。”
“其实在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前,我就已服了绝嗣汤,之后也一直在吃弱精的汤药。”
竟真的是如此。
冷翠烛一开始听到断子草还怀疑,觉得怎么会有男子自愿服这种东西,她服避子药都不是自愿的,更别说绝嗣汤。
更何况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绝嗣汤,就是好几种毒草混在一起的毒药,服下去不但绝嗣,连身体也会跟着垮掉。
她不甚明白姒青为何要这样做,就为了图方便?他做事未免也太极端了些。
对此她不觉感动,只觉瘆人。毕竟她又不是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见过的怪人多了去。
若是为了她服下绝嗣汤,还为了她亲手挑出身体里的蛊虫,爱意都这般强烈,那恨意只会更甚吧……
“小烛姐姐……”男人轻晃她肩头,抽泣连连,“你理理我呀。”
“只是看一眼都不愿吗?”
冷翠烛紧闭双目,耳畔哭声蓦地止住。
等了一会儿,她身边就完完全全没了动静。
难道是走了?
男人靠了上来,埋在她脊背发丝,双手环住她腰肢。
她被吓了大跳,双肩颤了下,恼道:“松开。”
“不松开。”
“我们两天没见面了,我好不容易才抱到你,为什么要松开?你就这么厌恶我吗……还是说,你还在生气?”
“你不回答我就一直抱着。”
她从毯子里钻出脑袋,扭头瞪他,却被一张宣纸转移了视线。
“地契文书?”她接过男人手中宣纸,认真阅读其上文字。
竟就是郊外李盐商和陈大人要的那块地。
“你们想要这个?”姒青枕在她肩头,“对不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垂下眼眸。
姒青知道她的企图,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她以为他把他们的重逢权当做一场艳遇。
但,他又是从何知晓的呢?
自己的演技真的有那么拙劣?
“一直知晓。”
“非要论,就是我们再见面的第一眼,你那晚也是那种眼神,像看到猎物一般。”男人叹了声,“原来我就是你的猎物啊……不过,我也心甘情愿了。”
“那块地可以卖给你们,只不过……那儿可是个风水宝地,不止是你们一家在觊觎。所以,想买的话,至少要让我看到诚意吧?冷娘子。”
她捏紧手中宣纸,盯着上面的黑字红章。
心一横,搂住男人脖颈吻了上去。
凭心而论,她不喜欢和人接吻,那太亲密,这几日她与姒青厮混也是从未接过吻,男人吻过她浑身各处,就是没吻过她的唇。
只因她对姒青的情感没那么深,没有到了可以接吻的地步。
在这种荒淫无道的关系里,谈爱是很离奇的。
他们之间更像是交易。
可到了真真切切地吻上去的时刻,她往日的疲烦都消失不见了,只能感受到湿热的唇瓣紧贴。
还搂着男人僵硬的脖颈,听他紊乱的喘声。
天旋地转间,乱发落在她面颊,抚着她的脸,心痒却难抚。
纱帘翩然垂下。
青纱帐里,男人咬住她耳根,喃喃私语。
“姐姐……”
“嗯?”
“别走了,好不好?”
他复迫切地吻上她唇,逼得她后撤连连,直至她退无可退,才撬开她唇齿,如狂风骤雨般将她侵蚀。
她的裙裾姒青已解过千遍万遍,可这一遍,他却格外迟钝。
唇上还留着淋淋水痕。
“怎么了?”
她如是问。
男人俯下身,虔敬地吻在她腰间淡粉伤痕。
徐徐往下,直至双唇覆了上去,轻含她翕张的小唇,将水液舔舐咽下。
姒青的舌很灵巧,许是因为受伤发热,舌尖有些烫,热气喷洒在她腿侧,凝成水雾。
他很会舔,至少将她的敏感处皆照顾到了,还开辟出新的耻点,惹得她双腿并紧,胸脯颤动。
在啧啧水声之中,她似是听见几声欢愉的轻哼。
一开始还收敛,只如飘散淡烟般传入她耳中,后来就愈发得不受控制,与她的吟声夹杂在一起。
曲高和寡,吟咏的只有他们二人。
过后,男人就安静地环抱住她,与她拥在半褪的斑斓衣物之间。
“我们就这样抱着,好吗?”
“……好。”
她瞥了腰间男人一眼,伸手去拭他眉心水痕,见拭不净,就抽出枕下手帕去揩,给小狗揩脸似的胡乱将男人整张脸抹一遍。
姒青吃吃地笑。
两人刚抱没一会儿,小羽就连滚带爬地跑到寝屏前,道:“侯爷,那官爷非要见您,拦都拦不住啊!”
话毕,屋外就传来声响。
“你们把她关哪里了?这是违法的,我有权力将你们所谓的侯爷押送回去。”
尹渊冷然:“要么带我去见她,要么,我就以你们知法犯法的名义让手下拔剑。”
“哦?”姒青挑眉,“请他进来。”
第53章
尹渊带下属们进来时, 姒青正坐在榻上品茗,身后绸帘放下,将寝室隔绝在内。
“尹大人, 晚辈招待不周啊, ”姒青面目却毫无愧疚之情,倒勾唇哂笑, “让您站在太阳底下等了这么久。”
“大人上座吧。”
尹渊淡淡扫过房中景况,仍站着:“少装腔作势,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现在就把她放了。”
“她?”
“她是谁呀?”
姒青单手托腮, 笑道:“难不成是您家夫人?”
“尹夫人丢了, 大人不该回家去找吗?来晚辈这里干什么呀?”
“咦?”易音琬冲人群里探出个脑袋, 走到尹渊面前, 手里拿了把火铳,“方才谁叫我?”
姒青有一瞬的诧异, 沉吟半刻:“……这位是尹夫人?”
易音琬正身冲姒青行了个礼:“侯爷安好。”
“妾身是惯常不懂这些的,正好, 你们在里面聊,妾身就带着下属们出去候着罢!这么多人,莫惊扰到二位了。”
霎时间,屋内对峙的两个男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姒青笑道:“哦,原来是个没名没分的姘夫啊。”
“那我就更不可能让你们相见了。”
“那日在城门口,知府真是发了好大的怒火, 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呢,”他伸手抚弄站在扶手上的花栗鼠, “小烛姐姐生病了,可经不起那样吓。所以,为了让她不留下阴影, 我不能让尹姘夫见面。”
“尹姘夫肝火旺的话,就多吃点苦瓜,这天天发火呀,对身体也不好。”
尹姘夫。
尹渊盯着坐上男人,盯着他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脸,盯着他描金绣凤的氅衣,与身边花栗鼠所戴的金项圈。
由此,他心中平添悒郁。
他可以将府里所有清秀的下人都换掉,也可以在她其他情夫的面前显弄钱权。
年轻的没他有钱,有钱的没他俊俏。
他总归要赢一点吧?一点就行,足矣让他心安。
可现在,他的目光在姒青身上游离许久,都没找到他极其需要的那一点。
他只发觉自己的地位似乎摇摇欲坠,再坠就从姘夫坠成齑粉。
从前他自诩清高,睥睨一切,现在他妒恨很多男人,甚至是女人——泠娘不爱他,他只能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挣扎。
“无论怎样,我都比你先认识她。”
于是他又开始谈情分这个仅剩的筹码了,即便泠娘最痛恨这个。
“那可说不准。”
“我说了,自己十几年前与你在青楼见过面,那时她还常抱着琵琶在各个楼层溜达。你怎么能确定她进厢房为你弹奏之前没有与我隔着门板接吻呢?要不想想她是否有几次唇脂晕作了一团?”
“……你还觉得这是值得炫耀的?如此恬不知羞,不知她是如何看上你这种娼夫。”
“我的确是不如你经验丰富,与她也不是由色生情,左不过是传情入色,情更甚色。”
“但至少,我真真切切地与她相爱了好几年。”
闻此,姒青说话急了些:“娼夫也比姘夫好,难不成她是因为你有多知羞耻才和你在一起,给你生孩子的?没有吧?晚辈猜测,或许是因为您年轻的时候勉强有几分姿色,就勉为其难让你接了盘,现在姿色没有了,怼人的时候也挺不知羞耻的。”
“果然,人只要一无所有就会不顾一切,我可做不到。”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接盘,就算是接盘又如何?”尹渊淡淡,“只不过养了两个亲生孩子而已,一个令父一个令母。”
冷翠烛坐在床上听得直皱眉。
遥遥望着绸帘前的两道人影,那剑拔虏张的气氛似是透过绸帘蔓延了进来,连带她也跟着惶惶不安。
……不会打起来吧?
睡一觉就过去了,她这样想,将头埋进软枕里,揉揉头皮。
外面还在吵,言辞愈发恶毒且不堪入耳,她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读书学诗的意义——原来是方便拈酸吃醋呀。
她被吵得睡不着,平躺在床盯着腕上的绿玛瑙手串。
说起来,这手串倒和她之前的红玛瑙手串有些相像。
不、不是相像,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罢。
姒青把这手串给她,莫非是在暗示些什么?
难道他就是那日在戏班子送给她红玛瑙手串的贵客?
还是说这手串是在铺子里买的,现在就时兴这种?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甚在意。
她为什么要去读懂他的隐喻?怪就怪在他自己不直说,非要她猜来猜去,太拿自己当回事。
他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少男了,三十好几的年纪,已不适合弄这种情调。
看对眼了,就直接上床,若是每一次都这么欲擒故纵欲说还休,那是要纠缠多久才能有个结果。
从前她热衷于从尹渊的一举一动中窥见些什么,现在来看,实属闲人生闲气。
他将她所有青涩的情愫都消磨尽了,所以她再不能从所爱之人的言行举止之中寻求丝毫慰藉。
有点渴了,她下床去倒水,怎料手抖将水杯摔在地上。
地板铺了毛毯,水杯没摔碎,只不过磕出声闷响。
帘外嘈声倏然而止。
犹有两道目光,直直盯在了她身上,对于她的一举一动皆无比挂怀。
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倒了杯茶,将茶水喝尽。
“泠娘,”是尹渊的声音,“你养的那只鸡,发鸡瘟了。”
“你不回去看?”
“啊?”她忙掀开绸帘探出脑袋,“怎么回事?他怎么就生病了?”
“吃了不干净的吃食。”尹渊柔声道,“这几天一直卧地不动,怕是活不长了……你不回去看?”
“它现在待在尹府。”
“肝火太旺的鸡就容易得鸡瘟,”姒青笑道,“姐姐,没事,让尹大人回去给你的鸡磨些绿豆粉吃下就行,实在不行,就送来我这儿,我会医治。”
“但若是别的什么发瘟……这种还是建议有病就去看大夫呢。”
“真的?”她的视线又移到姒青那儿,“你还会给鸡治病啊?”
姒青笑眯眯拉起她的手,刚想开口。
尹渊:“冷蓁和别人打架被告了。”
“怎么回事?”
冷翠烛忙问:“他和别人打架做什么?打的谁?怎么还被告了?”
“把商陆伪造成人参买给病人,被发现后就气急败坏和人打架,没打过,还被病人直接丢到官府门口了。”
“当时正好是我当值,就用银钱暂且平事,让他待在监牢里休息。那病人说过几天上诉。”
“现在人在哪儿?”
“还关在牢里。”
“他一直在咒我死,我没有理过他。”
她忙抽回手,拉住尹渊胳膊:“官人,我跟你回去!”
尹渊微笑着答:“嗯。”
“我让他们备马,带你下山。”
尹渊拉着她就往门口走,姒青追上来,道:“姐姐,你身体还没好,现在就走,受了舟车劳顿可怎么办?再在我这儿歇歇吧……你不是想要‘那个’嘛,走了我可就不给你了。”
他努努嘴,做无辜状。
“可是……”
她看看满目忧愁的尹渊,又看看泪花涟涟的姒青,不知该作何选择。
罢了,地契比儿子要重要!
“那个……官人,我先不回去吧……”
她勾勾尹渊手指,怯生生地说。
她知晓自己的请求过分,尹渊定不愿答应,但他臊她也好,骂她也罢,她都要留下。
不为谁,就为了地契单子。
尹渊:“好,那我也不回去。”
“姒侯爷的地主之谊也该尽尽吧?若是不愿,本官也不强求,让属下将马车停在你家庭院就成。”
“知府要停自然可以,”姒青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未抬头丝毫,“只不过,我有无事就将家里养的老虎牵到院子里溜的习惯,知府和您夫人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尹夫人喜欢每日连上几个时辰的枪,若误伤了什么,希望侯爷也能同等大度。”
“啊?”
她错愣抬头。
场面怎么越来越混乱了……看样子,她今天不回去就会爆发一场血战啊。
“呃,官人,”她冲尹渊笑,“我想了一下,我还是跟您回去,去看看蓁蓁在牢里怎样,然后还要回去照顾我养的鸡……”
“嗯。”
她与尹渊走到庭院里,易音琬正坐在马上玩孔雀羽,见二人出来,让闲扯的下属们上马。
“冷娘子,你上来吧。”她一把将冷翠烛拉上马。
冷翠烛吓了跳,垂头见尹渊转身往回走,怔愣去问:“夫人,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易音琬翻了个白眼:“应该是没吵够吧。”
“所以我先送你回去,抓紧了,别等到摔下去又怪我。”
尹夫人的马术要比尹渊好很多,快但不癫,冷翠烛坐在后面,抓她腰带抓得很安稳。
“那个侯爷和你什么关系呀?”
“啊?”冷翠烛有些猝不及防,“算是好友吧……”
“上一个和我说自己好友关系的贵妇人已经因为和她的马夫偷情被沉塘了。”
“实不相瞒,你这几天已经在县城出名了,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说你一女侍二夫,其中一个还是县上的知府。这事还是别的夫人问我我才知道的,不然我还要被你们蒙在鼓里。”
“另一个想必就是这个侯爷吧?”
“啊?”她差点被从马背上摔下去,“我我我我出出名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和尹渊姒青的事怎么就往外传了去,这下真是全县老弱妇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了。
“恭喜你喽,这下可以买货去街上摆摊卖了,保准有人买。”
“对了,你儿子又坐牢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的……他一直都是那个德行,倒也不意外。”
“对了夫人,听大人说我的鸡在府上,等会儿夫人带我去您府上可以吗?我把我的鸡带回去。”
“鸡?”易音琬扭头瞥她,“什么鸡?府上没有鸡,鸡屎很臭,我不养鸡,乡下人才会养。”
“就是一只得了鸡瘟的公鸡呀……”
“没有。”
“这几天这么凉快,还下雨,哪里来的鸡瘟?”
易音琬往前挪了些,捂住鼻子:“你得鸡瘟啦?离我远点。”
尹渊竟然给菟丝子造谣?
他竟然连一只鸡的谣都造?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易音琬将她甩在家门口。
一路上她碰到了许多百姓,有几个认识她的抬头好奇盯着她,似是想上前来问,但见阵仗,就都撤了回去。
她很不自在。
冷翠烛平生最怕的就是被太多人关注。
比起众星捧月,她更愿意无人在意,躲在角落也没人发觉。
她将家门口的杂草拔尽后,刚想进门,瞥见小羽与房牙子从隔壁出来,有说有笑。
“欸,娘子?”
“小羽?”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山上……”
“嗨!是这样的,”小羽摸摸脑袋,指着隔壁空置的宅院,“侯爷明早要搬过来,先让我来踩点。”
第54章
待尹渊后脚回来, 她就与尹渊去牢里探望了冷蓁。
冷蓁不是第一次坐牢,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倒不甚慌张, 安静地躺在草席上睡午觉, 直到她与尹渊到了监牢门口才注意到有人来。
“娘!你终于来了。”冷蓁扫了冷翠烛身边的男人一眼,本想迅速收回视线, 似是想到什么,勉强喊了声, “父亲, 你也来了啊。”
“娘, 你放心, 我在这里一切安好。”
“哦, ”冷翠烛颔首,“那就好。”
说罢, 就与尹渊往外头走。
“等等!”
冷蓁完全没料到她会这般行事,毕竟自己与母亲从前都是互相嫌弃完又母子情深, 再不和,愁怨也会转瞬即逝。
至少表面功夫会做足。
她现在怎么演都不演了?
“我在这里是没受欺负,但……我还是想回去,回家去。”
“父亲、母亲,你们想想办法啊!”
“那户人家要告你,娘和你父亲都没有办法。再说, 何必挣扎呢,只是在牢里关几天的事, 又要不了多久,”她劝慰道,“这地方阴冷, 你就当在这里修身养性了,好好降降火,等出来莫再惹事端。”
“其余东西卖假的都成,药草是万万不能做假的呀,这关乎别人的性命。蓁蓁,你这次实在是太缺德了,我之前让你在学堂多读些书多学道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她抬手摸冷蓁脸颊:“这样,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基本与育德有关的书进来,你好好研读一下,听话啊。”
“这个呢,也是你父亲提出来的主意,书能静心嘛。”
尹渊:“嗯。”
“要抄书也行。”
冷蓁一听到要看书甚至是抄书就面色煞白,怔怔应下,不敢再提出去的事。
“这几日,你屋里的糯米就由娘帮你喂,一定饿不着它。”
“别!”
冷蓁堆笑道:“它很容易就应激受惊,你别进屋去喂它。”
“我屋里放了吃食,它要饿了,自己会去找来吃的。”
“你们都别去吓她,她也不会出来吓你们的,我保证……毕竟我给阁楼上了锁,她跑不出来。”他低下头,瞪圆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璨璨溢光。
冷翠烛看出来了。
冷蓁好像又在发疯。
但不知在发什么疯。
等与尹渊回到宅院,菟丝子也从外面鬼混回来了,正巧撞上他们。
不巧的是,菟丝子现下是人形,穿戴整齐手里还捏了个糖人,边朝她跑过来边冲她喊宿主,直至扑进她怀里这孩子都没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宿主身边站了个男人。
“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我等你好久。”
冷翠烛浑身僵住,任菟丝子在她胸口蹭来蹭去,拉住她的袖袍扯来扯去,说那些甜腻的话。
她不敢动丝毫。
尹渊蹙眉:“谁家小孩?”
“……啊?”她猛点头,“啊,对,王婶子家的,定是又来找冷蓁玩。”
她忙将菟丝子从身上拉开:“小弟弟呀,冷哥哥今天出门采药去了,不在家,你过几天再来找他玩吧?”
定神的菟丝子立马止住唤声,斜瞟一旁男人一眼,胆颤心惊:“好的阿姨……”
顺着她的意,转身机械地往门口走,一步一顺拐。
“小孩就是烦。”
尹渊面无表情地给她掸袖子。
“谁都是从小孩过来的呀,”她忙打圆场,“难道官人小时候不这样?”
“记不住。”
“我幼时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对你撒娇?”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她干笑道。
尹渊盯着她,抬手理她皱乱衣领。
“……不是算了。”
尹渊夜晚歇在她这儿。
他还说,往后几日皆是如此。
冷翠烛暗忖尹渊应是得到了姒青明早就要搬到她隔壁的消息。
说不准还是在她离开之后,姒青亲口告诉他的。
这两个男人的争斗实在是太悚人。
原本她与尹渊回来,就是有远离争斗旋涡的谋算,谁承想倒助长了这场争斗的焰火。
这下好了,姒青直接搬到了她隔壁,尹渊可以天天和他骂战。
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的戏码就像是熬猪油剩下的猪油渣子,吃一两次会觉得美妙到无与伦比,吃多了就会腻。
她一开始也认为菟丝子咯咯咯的鸡叫声很有精神气,发展到后面他一叫她就只想踹他屁股。
而且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姒青的性格不像是住到她隔壁就会满足的。
上次尹渊不在家说和她在地上做,这次不会直接趁尹渊睡着就爬上床与她偷欢吧?
睡了三个人的床,未免太拥挤。
但这样也好,至少她的地契单子有着落,不用再被掳上山。
夜里她自顾自沐浴更衣完,回寝屋歇息,路过庭院瞧见尹渊正干坐在院子里,面前的矮桌上茶水糕点皆无,就摆了把折扇。
那折扇还是她从前送的那把。
“官人,怎么了?”
尹渊紧闭双目:“吵死了。”
她没办法忍住不怼他:“官人是打算在这儿修舍利子吗?这么怕吵。”
尹渊瞥她一眼。
“泠娘,没说你。”
“那是谁?”话刚说完,她就听见仅一墙之隔的隔壁传出的声响。
“快点快点!这个搬进去,这个也搬进去!”
“水池里面要蓄满水,方便小脆枣在里面游泳!院子里要种满树,能让脆脆和酥酥玩躲猫猫!地面不准有碎石,防止小竹叶被磕伤!”
“鸽子笼就放在墙角,正好让鸽子往隔壁飞。”
似是小羽在说话。
“他还要把小脆枣带过来吗……”她想起隔壁的院子比较小,若是给小脆枣炸肉的话味道指定要传到她这里来。
那味道很怪,说不上来的怪,往日她在冷蓁的房间里也闻到过那种味道。
腥膻恶靡,经久不散。
尹渊问:“小脆枣是谁?”
她如实答:“姒侯爷养的老虎。”
“城中不准养猛兽。”尹渊倏地轻笑,“他这是违规,按规应当关押三日。”
“你切莫告诉他。”
“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但我们至少还有个孩子。”
“官人想多了,”冷翠烛喃喃,“我对姒公子并无多少情愫,还不至于让你把冷蓁搬出来。”
“等到了他真要逼宫你那日,再搬出来用也不迟。”
“现在还不是逼宫?都到家门口了。”
“你说的哪个宫?子宫?还是自宫?”
其实尹渊与自宫无甚区别。
她从没见过宫里的太监,只听闻那些阉人都心胸狭隘且自卑阴暗,把自己的妻子折磨得生不如死。
尹渊不就是这样吗?
“官人怎么愈发粗俗无礼……”
“他很有礼?”
男人顿了下:“你这几日,服药了吗?”
“避子药。”
“官人要不要去看看病?”冷翠烛没回答他,“我陪你去,看起来你更需要吃药。”
尹渊垂头抚摸折扇边缘。
“你是想让我吃老鼠药吧?”
“所以你吃药没?”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冷翠烛这下直接不搭理他了,提起裙摆往屋里走,任尹渊坐在院子里窃听隔壁响动。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翻身瞥见乌鸦落到窗框上,嘴里衔了根柳树枝,翅膀上的鸦羽白了大片,只余几根羽毛还是纯粹的墨黑色。
它精神气不大足。
她遥遥唤了句:“尤恩?”
乌鸦飞到枕边,她抬手去抚它额头:“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家都不愿意回一下?”
乌鸦垂着脑袋,半晌叹声道:“常待在你身边的话,会妨碍你吧?”
“现在夫人需要我的时间也少了。”
他不是完完全全地脱离她,相反,他一有闲暇就会暗地里跟在她身后,站在她无从知晓的地方看着她。
看她,看她与他们,看他们为了她拼争。
平心而论,尤恩只拿自己当工具。
成功激化矛盾,让她起了逃离的心思后,他就不需要时常出现了。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长久地伴她左右。
所以每一次的会晤都要带着目的。
“我方才过来找你,见到你丈夫在唤你姓名。”
“啊……”冷翠烛思忖道,“没事,不用管他。”
“他在骂你。”
“不过现在应没有了,离开时见他被吓晕了过去,好像是被一个路过的女人吓晕的。”
“啊?”她百思不得其解,“这院子里怎么会有人路过呢?”
“那应该,就是女鬼了。”
“您丈夫似乎很害怕那个鬼。”
女鬼。
这个词对冷翠烛来说陌生又熟悉,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鬼,但她从前又的的确确见过与鬼无比趋近的家伙。
莫非是克里斯汀?
她出门去看。
尹渊倒在桌边,墨发披散在脊背,双手撑地,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还未走近她就听到了。
尹渊的确在骂她。
庭院里未点灯,漆黑无比。
她只能够听见凄凄迷迷的骂声不断飘到耳畔。
“贱妇……”
“尹渊?”她走过去弯腰拉男人,却拉不动。
尹渊闷头栽在桌上,仍骂个不停。
她环顾四周,未瞥见什么鬼影。
“尹渊,起来,隔壁都没在搬东西了,你还待在这儿听什么。”她复蹲下身晃男人肩膀,双手往胸膛滑了几厘,摸到湿热的一滩。
血。
全是血。
她又在男人胸口摸到个木头一样的东西,拔了出来。
是一把匕首。
拔出匕首后,鲜血噗嗤噗嗤从男人胸前的伤口喷溅而出。
尹渊抬起头,惶悸失色,满目幽怨。
“你还回来做什么?”
“……还回来?”
一根麻绳倏地从后勒住她脖颈,凶猛地将她向后拉去。
脖间麻绳迅速收紧,她被压制住,使不上任何力气。
仿若下一刻,她就要被勒得窒息了去。
尹渊中伤倒在地上,也帮不到她丝毫。
“你、你是谁?”
她费力扭过头,只见身后人那双褐色眼眸。
与她无比相像,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双蓄满杀意的眼眯细了些。
而后,将她踢倒在地,抓住麻绳把她往池塘边拖去。
冷翠烛意识涣散,不停瞪着地上碎石。
远远望见乌鸦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枝头。
待到了池塘边,她的头就被按入水中,溺了片刻又被拎起。
“你们把他关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啊!”
女孩的声音带了哭腔。
“……谁?”
女孩又不答了,将她的脑袋再次浸入冰冷的塘水,涮了又涮,缠她脖颈的麻绳也愈发收紧。
冷翠烛被勒得仰过头,窥见那人面容。
那女孩整张脸都被纱布裹着,只露出双含泪的眼睛,薄嫩的眼皮上满是乌青,颤乱的眼珠黏了血。
她浑身青紫,面颊水渍成股流下,淅淅沥沥蓄在肩颈。
“先、松、开……”
第55章
“不、我不会听你们的鬼话的!你们全在骗我, 只会骗我……我能够信赖的只有他了,你们竟还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
“一次次地,想要拆散我们……”她勒得更紧。
冷翠烛本就被折腾得没多少力气, 女孩这猛然一勒, 她颈椎咔嚓作响,意识也彻底崩乱。
她竟然在白光直闪的视野里, 凝见抹绿油油的亮色。
紧接着,她看到了青草地、成群结队的羊羔、还有一棵青苹果树。
她还听见了欢快的琴音。
一辆牛车驶向草地, 车板上坐了对夫妻, 衣着华贵, 其中丈夫正拉着手风琴逗乐妻子, 妻子则是撑了把蕾丝伞, 欣赏起周遭景色。
和和睦睦之际,一个女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老鼠似得爬上牛车,直接用斧头将惊慌无措的夫妻二人头颅砍下来。
再眨眼, 那斧头就到了冷翠烛的手上。
两具无头的尸体躺在她脚边。
漆黑油亮的,莫可名状的东西从尸体的缝隙当中爬了出来,密密麻麻舔住她鞋尖往她身上攀。
迟疑这阵,就已有几个攀到了她的肩头,顺着脖颈钻向她耳洞。
她连忙去扯。
扯掉一个后,还有一个。
一个一个地全往她身上爬。
于是, 她用手中斧头去砍。
这个残暴的法子倒有用,那些东西很快边被她砍得溃不成军, 伏在尸体之上成了滩烂泥。
原以为这样就能松口气,怎料她漏了一个。
那东西狡猾地从后往上爬,已爬到她肩头, 探身往她颧骨摸索。
她即刻扭头去抓。
揪住那东西的瞬间她也将其扑倒在地。
“不行……不行!”
她再也不像被别的什么侵占了。
她不会让他们钻进她的身体的。
她倏然发力。
身下东西痛苦地叫出声。
是小姑娘的声音。
她眨巴眼,终从幻象之中抽回神。
躺在她身下被她掐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
“嬢嬢,”女孩眼里噙着泪,“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痛哭出声:“我好想回家,嬢嬢,我好久没回家,我好想阿母……我不找他了。”
那孩子声音直抖,仍稚气未脱。
莫名让冷翠烛想到自己少时。
她不知女孩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她也没那么在乎。
她只是,又自怨自怜起来,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副为爱不顾一切的模样。
至于她的阿母……她压根没见过,只是常在无数个深夜里,拙劣地模仿其他孩子那般去思念母亲,仿若她曾与母亲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从未得到过母爱,自然不知什么是缺乏。
从未得到过母爱,自然不知母爱究竟为何物。她对冷蓁的爱,更多的是将自己在尹渊那儿缺失的关爱投射到他的身上,比起母爱,那更像一种裹着名为爱的糖衣,内里实则为蟑螂卵鞘般的怨恨情仇,密密麻麻,又多又乱。
她也不想去找他们了。
她连咽几口唾沫,喉间发紧:“你走罢。”
而后,慢慢地松开掐住女孩脖颈的手。
在彻底脱手的刹那,女孩却拾起池边石块,猛地砸向她后脑。
“才不会、才不会……我不会回去的!我要等他……”
“你……”
她遭受重伤,挣扎不得痛晕过去。
再醒来,是被冷醒的。
她已回了床上,现下正被男人一件件扒去衣物,眼看就只剩件肚兜,她抬手猛推面前男人一把。
尹渊摔在地上。
他换了寝衣,衣衫将身体裹得严实,窥不见伤痕,一手拿衣裙,一手拿纱布,怔愣抬头。
“给你包扎伤口还不愿?”
“那人呢?”她抬手抚过后脑肿包,头疼欲裂。
尹渊盯她的眼神很冷漠。
“你都不知,我从何知晓?”
“杀我,不就是为了同他私奔吗。他究竟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
“……官人在说什么啊?不是我要杀你,也不是我捅你的啊。”
她暗忖尹渊因是在黑夜里不慎将那蒙面女孩当作了她,毕竟那女孩露出的双眼与她的确极为相似。
“嗯,”男人垂下眼帘,“不是你,是鬼。”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理取闹?
本来自己差点被人勒死已经够烦了,他还对她句句讥讽,如同做了仇人般。他被捅了很难过,难道她就不害怕吗?
她真的已经精疲力尽,就算没精疲力尽也不愿意给尹渊任何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这样说,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翻身背对男人:“安寝吧。”
半晌,她身旁才略有动静。
男人似是刚沐浴完,浑身上下有股清香,特别是铺散的发丝,她即便背对着他也能嗅到他枕上发丝的柏叶淡香。
令人心安的气味裹挟着血腥气,将其冲淡许多。
那女孩跑了,说不准以后还会再次露头。
下一次,她又该如何去应对呢……
冷翠烛怎能不揪心?她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抓到了,就只有等死的份,除非像今晚这般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反制住那女孩。
尹渊是个靠不上的,看来她明日要去寻求姒青的襄助,无事时,就待在侯爷那儿,反正就在间壁又不远。
尹渊若来查岗,她翻墙回来就行。
这样挺不错。
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身子瘦弱,没什么力气,很多时候都不能够保护好自己。
从前她认为尹渊爱她,自能够护她周全。鸨母素来教导的也是要努力去讨好男人,寻求男人的荫庇,身边的姐姐妹妹们全忙着瘦身塑形抹脂涂粉,她也在耳濡目染之下长歪成一朵菟丝花,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
不该这样的。
不靠自己,反倒去巴巴乞求别人的护佑,真是极蠢的事。
她可以被人利用,但绝不能任人摆布。
之前尹夫人向她吹嘘说,她不但骑射一绝,还会武功。
自己若是求尹夫人教自己几招,应当不过分吧?尹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到时候哭几下,诉几句苦,保准能成。
她稍稍舒了心,正将被子往肩头拉,脑后刺痛猝不及防地传到眉心,她眉心立刻紧拧。
脑后的肿包藏在头发之下,不好揉,也根本找不到。
她摸脑袋的手收回。
明日吧,明日再处理。
她在心中默念好几遍。
可实在太痛。
而且那处不断漫延的热流,让她很惧怕是出血了。若出了血,血迹染在枕上,床铺就要全部拆掉洗一遍。
思来想去,在她痛苦到无法思考的前刻,她从床上弹起。
“干什么?”
尹渊还没睡,满脸嫌憎地盯她。
任冷翠烛脾气有多好也撑不住了,她坐在男人身边,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连声叹气。
话还没说出口,尹渊憎恶的目光就悻悻收回,只偶尔借着余光再去瞟她。
每次都被她瞪回去。
“我头疼,要下床上点薄荷油。”
“不行。”
男人回得迅速:“不能上药油。”
“我之前一直是这样做的,为什么不行?你别管我了,自己要睡就睡吧。”
尹渊坐起身,面无表情地拉住她胳膊:“涂药油伤脑。”
“你的意思是说我脑子不好使,对吧?你凭什么明里暗里地讽刺我?”她甩开男人的手,“我真的受够你了,你呢,讽刺这么多年你还没讽刺够吗?既然这么闲怎么不多在官场下些功夫?好升个职什么的。”
“是不想吗?还是说根本做不到?”
尹渊这么多年过去,说话还是一样的没头没尾,讲谜语一般非要她去猜。
他就是被娇纵惯了的,作为主子,每天有下人成群结队地在跟前伺候,作为知府,阿谀奉承他的下属也不少,长此以往,他就只会用简单的几个字表达自己的诉求了,而那些下人、下属、甚至包括于以前的她,全都要费心费力地去抠字眼,去理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冷翠烛不想惯了,这几个月她一直如此,他说出什么惹她不快的话了,就别怪她要怼。
“被捅这么多次都不会死,官人命真够皮实的。”她哂道。
男人盯着她下床、在柜前翻找药油。
他双唇翕动,倦怠的眼皮低垂,偏头看身边床单睡出的褶皱,缄口结舌。
待冷翠烛从柜子里翻出药油,扭头床上已没了人。
尹渊不知去了哪儿。
她瞥了眼不远处未关好的门,看来是灰溜溜地走了,连门也不关一下。
她走过去将门锁好,回床上涂药油。
翌日清晨,铃兰姑娘来找她,说是尹渊昨夜在街上失血过多晕倒了,还是被过路的打更人送到病坊的。
易音琬知道后表情不大好看,让她一早醒来就去病坊看看。
“那,夫人呢?”
“夫人也要去的呀。”
说实话,她不想去看尹渊。
生病就生病,受伤就受伤,她又不是大夫,找她干嘛呢?难道就因为尹渊把昨晚的陌生女孩认作她,以为是她捅了他,她就要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给认下,还要对他负责么?
有这时间她不如去和姒青上床。
至少很爽。
但因为尹夫人也要去,所以她斟酌片刻还是选择去。
到了病坊,小丫鬟带着她上二楼,刚上楼就与几个着急忙慌的医侍相撞,医侍端着的水盆瀽倒出水,全泼在她裙摆。
“啊啊啊——对不起!娘子,对不起!”
小丫鬟身姿矫健,早躲到冷翠烛身后,闻此探出个脑袋:“这么着急做什么呢!医侍不能走另一边的楼梯吗?非往这一边挤。”
“回铃兰姐姐,另一边的楼梯比这边还要挤呢……”
“好了好了,不小心撞到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平和一点吧,”冷翠烛忙打圆场,侧身给医侍们让路,“你们先走吧。”
小丫鬟被她拉着,看看她,又看看走远的医侍,欲骂又止。
难怪夫人那样说她。这样畏葸退缩的人,的确难成大事。
易音琬正站在屋门边磨指甲,见冷翠烛上来,沉郁许久的脸色终于好看些。
她拔高音量:“铃兰啊,快把冷娘子带进去,莫让冷娘子等着急了。”
“啊?”
冷翠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小丫鬟塞进屋中,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一扭头门已经被关得严实,推不动丝毫。
只能听见外面愈来愈远的笑声。
“搞什么呀……”
怎么她还没利用上易音琬,就先一步被当靶子使了。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果然,转身抬眸,与榻上男人对上视线。
尹渊默不作声地合上手中折扇,转眸去凝别处,却又无可控制地用余光瞟她。
“你过来做什么?又不是大夫。”
第56章
尹渊就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主动亲近他, 他不但爱搭不理还瞧不起她,远离他之后,他又开始追念往昔。
他就像是卡在冷翠烛咽喉里的一坨脓液, 咽下去是暗暗的反胃, 吐出来是明里的恶心。
因为他,冷翠烛才会第一次感受到爱情, 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也是因为他,源源不止的怨恨将她淹没。
“我也希望我能够不来见你, ”她敛着气, “既然你看不惯我, 恨我, 又为什么不能像我试图远离你那样, 远离我呢?为什么非要与我纠缠呢?你不是怪我红杏出墙,怪我一次次地忽视你, 伤害你吗?”
“你又甘之如饴了……”
就像她从前那般。
他又步入她的后尘了。
尹渊怔愣住。
他该说些什么?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张唇却一句也说不出。
自私之人没办法毫无保留。
并且,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宽容大度。
不可能会有旁人像他这般迁就她。忍她分情破爱,忍她狼心狗行。
泠娘怪他将她困在鸟笼里当金丝雀般喂养了十几年,他不觉得那是错,也不后悔。
他让她免受了许多挫折与伤害,让她三十几岁依旧娇媚艳美,保留了少女般的稚嫩心绪。
定格在最美的年华, 不好吗?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他爱她犹如隔靴搔痒般的挣扎, 小打小闹不足发憷,又恨她某一时刻所展现出来的决绝,那种要离开他的决心,让他无比惶惶。
所以他一次次放低姿态、拉低下限,只为她的决绝能够转瞬即逝。
“泠娘,我没办法远离你。”
尹渊语气缓和了些:“但你若是现在真的不想见我,我就让他们送你回去罢,让你来是易音琬的主意,我不知情。”
“不是我捅的你,你不该去怪我。”
“家里……好像是真的闹鬼了。”回想起昨晚,她依旧后怕,指着脖上淡褐色的掐痕,“你没看见我脖子上有掐痕吗?”
“不是那次你掐出来的,那事过去了十几天,痕迹早淡了,是昨晚受的新伤。”
“……嗯。”
“对不起,昨晚是我意气用事。”
他乜斜着眼:“你能留下来吗?”
冷翠烛反问:“我留下来做什么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又不是大夫,又治不了你的病。”
“那我今天能去找你吗?”
“你要去哪找?”
男人叹声:“回我们的家。”
冷翠烛沉闷不语。
之后,易音琬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易音琬本想留她用午膳,但她心绪实在乱得很,就推拒了。
“你说,”易音琬坐在车厢主坐,笑眯眯去问冷翠烛,“他受了这么多次伤,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还不死呢?”
冷翠烛无心于此,随口作答:“或许官人身体比较好吧……”
“身体好?哇,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来。”
“他怎么能这么难杀……我之前练枪,火铳走火伤了胳膊,十几年过去现在还隐隐作痛。他被捅了这么多次,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呢?难道是这种名面上的伤害行不通?”
易音琬若有所思。
“火铳?夫人还会使这个呀……”她暗忖尹夫人真是个人物,“好厉害,真的很厉害。”
易音琬瞥她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毕竟身边贱人太多,还皮糙肉厚的,单单拳打脚踢根本惩戒不了他们,就只能时不时使些武器吓吓他们喽。”
“这样啊……夫人,奴家也想学,夫人可以教教我吗?我什么苦都愿意吃的。”
“不可以。”
“你无权无势,凭什么教你?就凭你什么苦都愿意吃么?那你多喝点苦瓜汤吧。”
冷翠烛眨巴眼,哀声道:“是我唐突了……”
易音琬补充道:“再说,你这个身板我怎么放心教你呀,万一嘎嘣一下骨折了怎么办?咋不像你儿子那样胡吃海塞饿死鬼投胎呢?你看他身体多好,天天被打都不死,跟他爹一样,两个都是那种非但拍不死还到处乱爬的蟑螂。”
“吃胖一些,才有力气学呀。”易音琬淡淡,“感觉你总是郁郁寡欢,肯定是瘦出毛病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
冷翠烛蛮羡慕易音琬的。
如果她也能够坦然地沐浴在阳光之下,不被任何人所束缚就好了。
“夫人,我好羡慕您,您真开朗。”
“你能不能别这么矫情?少感慨行吗?烦死了天天羡慕羡慕羡慕,羡慕也没用,我不会给你钱的。”
易音琬还是照例将她甩在家门口,她刚下马车正准备进家门,瞥见巷子末尾里缩着的男人,愣了瞬。
而后轻唤:“姒青?”
蹲着喂鸡的姒青显然是听到她的呼唤,停下手上动作,眸色愈深。
不抬头,不起身,就微笑地轻抚地上啄米的鸡群。
公鸡听到她的声音,从一堆鸡里探出脑袋:“咯咯咯宿主!”
他夹着翅膀,挤开其他公鸡母鸡小鸡,奔向她,直直栽进她的罗裙之下。
冷翠烛撩开衣裙,将公鸡抖了出来,甩下它走到姒青身边:“你还真的搬过来了?”
姒青抬眸,冲她笑笑:“我还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呢。”
他打扮得比平日里要朴素得多,石绿色的长袍外罩了件薄如蝉翼的蝉衣,蹲下身时衣裾垂地,被蹭得有些脏。
“去我院子里聊聊吧?我让他们煮了莲子心茶。”
冷翠烛是断断不敢去的。
“不、不用了……我们就站在这里聊,挺好的。”
男人甩掉手心小米,起身靠墙站着。
“那,姐姐想和我聊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奉陪。”
“聊……”她被盯得有点发怵。
总感觉姒青今日的态度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何种怪。
他那双漆黑发亮的双目配上脸上零零落落的黑痣,皆让她脊背发寒。明明是一张很清俊的脸啊,笑得也很温顺,但就是让她生惧。
“我们聊聊地契?”
她开门见山:“你要怎样才能把地卖给我们呢?”
姒青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会儿,回眸道:“卖给你们?”
“何谈卖给你们呢?一直以来从中斡旋的只有你一人呀,他们在这场交易中起了什么作用呢?”
“所以,我只会将地卖给你,我要确保转卖文书上的收方只有你的名字。”
只让写她一个人的名字?
那应该也可以吧……她到时再转手弄到李盐商名下就行,又不难。
不懂姒青这样要求的意义在哪里。应该不是给她挖坑吧?
“好,”她颔首,“但,我没钱买你的地,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
姒青勾唇:“我不要钱,只需要你答应我几件事。”
“……行,你说罢。”
“第一件事。”他撩开袖袍,露出手臂上的花栗鼠。
那小鼠手里攥了根狗尾巴草,用黑黑的鼻子嗅来嗅去。它站在男人的手臂上,所踩的皮肤还留有男人未消退的伤痕。
“小烛作为一只花栗鼠,年纪已经很大了,再加上它这几日食欲一直不振,我担心……它活不到明年。所以,想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给我们的孩子庆祝生辰?”
“老鼠还要过生辰吗……”
“它不是老鼠,它是松鼠。”
姒青喃喃:“姐姐,你不觉得你们生得很相像吗?都是一双大眼睛,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像……你不在的日子,我就全靠它陪着我。”
“小烛陪了我十几年,我舍不得它,姐姐,你能够明白我的情感吗?”
冷翠烛:“明白明白。”
姒青不是说这小花栗鼠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吗?她怎么听着……是把那松鼠当作她了?还是说,他把她当作一只松鼠?
“第二件事,这几天你都要陪着我,之前说好了的,陪我至少半个月。”
“正好,我也搬到你家隔壁了,以后我们见面就不会有多么困难。”
“啊,这样呀……”她窘然咬唇,“姒青,今早我来月信了,如果你说的陪是那种陪的话……恐怕不能。”
“你若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可以帮你,不过我不太会了……”
姒青长叹一声:“姐姐,我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那日你就那样与尹大人走了,我很是难过,一度想过找人再把你绑回来,幸亏遏制住了。所以,作为补偿,你要多陪我几日,多陪三日吧,好不好?
“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一起划船,一起去把从前未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就如同……情侣一般。就与我做几日的情侣,几日之后就不是了,可以吗?”
于她而言不是难事。
冷翠烛点点头。
“第三件事,”姒青沉默了阵,“方才,我去看望了你与那个男人的孩子。”
“我要做你儿子的义父,还要是与亲生父亲同等地位的。”
“当然,以后每月我都会给你和孩子一笔钱,尽一个义父的责任。”
“这,”她欲言又止,“这我倒是无所谓,但冷蓁答应吗?她父亲答应吗?”
她无法确定冷蓁对此事的反应如何,但她能确定,姒青定没与尹渊通过气。
姒青:“答应。”
“尹大人也没反对。”
“……啊?‘没反对’是什么意思?”
尹渊那日单独留下,不会就是为了与姒青聊这事吧?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呢?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我告诉他,如果他答应让我做义父,等下月过后我成了亲,我就再也不勾引你,诱惑你与我鬼混了。”
她搞不明白姒青,但还是点头应下。
“第四件事,”男人粲然一笑,“你离开尹渊,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论语》
第57章
冷翠烛:“你说什么?为了你, 离开他?”
“你上一句不还答应了尹渊,再也不勾引我了吗?怎么又……”
“下月我们成了亲,我的那些行径就不能算是勾引了, 不过是夫妻之间正常的亲热罢。”
“尹渊若还来纠缠你, 那就是勾引有夫之妇道德败坏了。”
“……你不是和县主有婚约吗?”
“为了你,就算是违背与公主的婚约我也在所不惜。反正我父母兄弟皆已离世, 早就是孑然一身。”
她直犯嘀咕:“你也忒会做梦了。”
这下,冷翠烛算是明白。
前两件事是铺垫, 后两件才是真正目的——不但要和她结婚, 还要把孩子过继到自己手上。
“姒青, 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她现在与尹渊在一起是很悲哀, 但不代表她换了个丈夫这所有的一切就能转好。
她不想和任何男人捆绑了, 包括姒青。万一她与姒青在一起后,过了十几年, 依旧是兰因絮果呢?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十年如一日地相爱,更何况她与他之间爱本就微乎其微, 更多的是欲。
吃一堑长一智,她不会将自己托付给别人了,她要对自己尽责。
她想要的爱不来自于其余任何人,只来自她自己。所以,她不想再执着于被爱,爱本就发端于她, 她要去享用这世间万物,而不是跪坐在原地任人采撷。
姒青失神:“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呀, ”她抬头笑答,“你就像狐狸精一样,是有魅力, 也很可爱,但仅此而已了。”
“婚姻不是只要爱,还要你的精神气、情感、生命……它要吞噬的东西太多了,你无法保证自己经历了那样的一场风卷残云后还能够保持初心。即便你能够,我也不能够,我压根不爱你。”
“一点爱都没有吗?”男人皱眉,“你为什么不能将你对那个男人的爱,分出一点给我呢?”
“可,”她摇头苦笑,“我也不爱他呀,又怎么能分出一点给你呢?”
“对啊,所以,”他弯下腰,双手搭在她肩头,劝道,“不爱也没关系的,不爱也可以结婚呀,不爱也可以在一起的……就像你和他。”
他倏地哭出声:“姐姐,等我死后,你可以另嫁他人的,不用为我守寡……”
“你说什么?”
“我们只用做不到半年的夫妻,真的。”
他抹去眼尾泪水,纡郁难释:“医师说,我活不过半年,半年过后,定然沦殁。”
“我的几个哥哥们也是在我这个年纪过世的……无一人例外。”
冷翠烛难以去接受。
她甚至希望姒青是在撒谎骗她,就像从前那样,只是想让她答应请求而已。
可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姒青每一遍都极为肯定地回答她:他说的是真的,没骗她任何。
“我的父亲,是表兄妹诞下的畸胎,三十二岁就得了不治之症离去了,他的厄运传到了我这一辈。这十几年间我的那几个哥哥一个接一个地离去,现今只剩我一人。”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该怎么说呢……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向你开口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爱我,你与我之间,没有情意。所以,我有什么资格用自己的死期来扰乱你的心绪,怎么能去恳求你?”
他更添哀愁,闭眸,泪水从颊面滑落:“就因为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吗?”
“……我答应你。”
她抬头,下定决心:“你说的这些要求,我们一个个地去完成,包括成亲。”
“我愿意嫁给你。”
她心里其实是极其没底的。
她愿意嫁给姒青没用,尹渊肯定不愿让她离开,即便是将姒青的状况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尹渊最多也只会冷笑一声,然后又拿身契威胁她。
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也不能太长,姒青活不了太长。
她抱着公鸡回了家。
一关上家门,她就开始打它屁股。
“你怎么可以随便吃不熟悉的人的东西,你就这么馋?万一中毒了怎么办?”
“哎呦!”
公鸡叫苦不迭,咯咯飞到床上,变成人形,用毯子将光裸的身子裹住。
“可是大家都在吃呀!为什么么不能吃嘛……再说,宿主你不是和他很熟吗?我都听到了,他要和你结婚!”
“一码归一码。”
“反正你以后记着,不要吃不熟的人给的东西,再馋都不许。”她走到床边,给他盖好毯子,又择去他发间枯叶。
菟丝子倏地抬起脑袋,用头去蹭她的手,心事重重:“你真的要和他结婚吗?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还结啊……到底要结几个呀?”
早知如此,他就不吃那个男人的东西了,他就该啄瞎那人的眼睛。
“安生些。”她撤回手,单手抻在床铺,鬓乱钗垂,“这些事情不是你该考虑的,若实在是太闲,不如我去给你找个活干?好好治治你这东一锄头西一棒槌的毛病。”
“什么呀,我哪里像你说的那样了。”
“怎么不是?”
“最开始你不就是这样吗?催着我与你一起去做任务,等我做完了一个,你就像把那事忘了般,成天黏在我的身边了,不知道意义何在。”
她抬手轻点他额头:“其他系统也像你这样会和宿主有不正当关系吗?”
菟丝子脸红,嘿嘿笑道:“我怎么知道呀,我压根不关注的。”
“我也没把主线任务这事忘了呀,只是时机未到而已,不是不做,而是缓做,慢做,有节奏的做。”
“再说,你不是不喜欢做那事吗?宿主不喜欢的事情,身为系统,怎么可以去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呢……”
其实菟丝子就是把这事给忘了。
不但把那一大堆任务给忘了,还把自己主线剧情和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给忘了。
并且他还不想记起来,心甘情愿地乐不思蜀。
他刚入职培训的时候,整天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听着十几个机器人在自己耳边循环播放系统准则。
那些注意事项他早忘了,只记得机器人冰冷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自己脑海……
管理员告诉他,书里的这些人物不过是由几行文字生成的,依靠习惯性而活,开端与结局早已注定。
才不是。
人的命数怎么可能是一开始就规划好的呢?事在人为呀,就像冷翠烛在她的忙活下成功把剧情带偏了,还偏得不能够再偏。
亲身与她相处后,菟丝子才知她不像管理员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扁平的人物。
她很有魅力。
她并非炮灰。
在她的身边,他感受到了这几十年间从未有过的温度。
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只能守在她身边直至死亡,也不错。
所以他不干了,他不要什么绩效。管理员又能拿他怎样呢?解除他的系统身份?那好呀,他做个普通人、普通鸡,就挺好。
只要能陪在她身边。
他的选择会被终端如何谴责,他皆不后悔。
“你这头发怎么越来越黄了。”冷翠烛顺顺他头发,到梳妆台前拿了个梳篦过来,“反正我是无所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明天要出门去,你守好家,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吃,怎么样?”
“真的?”
“我牙疼,不想吃糖葫芦,你给我带肉夹馍吧?要切成两半的。”他冁然而笑,梨涡浅浅。
“……行吧。那你就要把家守好哦,若是有什么人来找我……你就把大门锁上,别让他进来。”
“这个‘什么人’,是特指你老公吗?”
菟丝子在这种方面倒聪明:“所以你方才说的‘出门去’,其实就是和你的后夫出去约会?”
翌日冷翠烛出门的时候,正好尤恩也在,冷翠烛就把在家里要注意的事又完完整整地给尤恩说了一遍。
尤恩比菟丝子更让她放心些,说一遍就足矣,不用像菟丝子那样三番四次地去告诫。
“乖啊,”她抬手抚摸菟丝子脸颊,“等回来我给你带肉夹馍。”
“我不要吃了……糖葫芦也不要吃!”
菟丝子咬唇,握紧她的手:“你为什么非要去,不能不去吗?”
“你怎么了?”冷翠烛怔愣问,“是发烧了?”她摸摸菟丝子的额头,不烫,没发烧。
“我昨天不就和你说了今天要出门吗……现在发作又是在闹哪出?”
“我不喜欢那个男的!你为什么非要和他结婚?你不是已经有一个老公了吗……为什么还要收一个小老公。”
“那我成什么了?你的舔狗吗?”说完,菟丝子瞥了尤恩一眼。
他们三个人岌岌可危的友谊,终究是被他戳破了。要怪,也只能怪尤恩这老乌鸦讨不到宿主的欢心,让他上了位。
冷翠烛懒得与菟丝子讲道理,摸他脑袋,温言道:“你不要使小性子嘛。”
“这不是小性子!我已经很大了,你为什么还是只拿我当个小孩呢?我没有意气用事,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菟丝子跺了下脚,愤哼一声,转身回屋。
独留她的手悬在半空。
“这孩子……”
“尤恩呀,你等会儿要不劝劝他?他好像跑屋里哭去了,别让他把床单哭湿了。”
“好的。”尤恩颔首,“夫人,这个给你。”
他从袖袍里拿出个巴掌大小的白釉瓶。
她打开瓶塞,嗅到木樨甘甜与茶叶清苦的气味,好奇询问:“你打哪儿寻到的香茶片呀?”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县上的摊贩鲜少有买的,用的人也少,一般是大户人家在用,平日里有空含上几片,可以清嘴。某次尹夫人拿香茶片当零嘴吃,给她吃了一片,所以她识得这个味道。
“夫人喜欢就好。”男人笑而不答。
“我自是喜欢的……”
这种类似的含片,青楼里的姑娘们最是熟悉,她从前也常用。用在和人亲嘴,让唇齿有香。
她不懂尤恩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
相较之下,她倒觉菟丝子的反应是正常的。
毕竟,换谁都无法接受与自己私相授受的人,抛弃自己投身于旁人。
尤恩呢?就这样自然地把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祝福她了吗?
他一点都不伤感?不吃味?
是因为感情不深吗……
她不想去琢磨了,选择直接问他:“但,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男人反问她:“你爱他吗?”
“……应该吧。”
对于尤恩,她还是选择说假话。
“如此,就足矣。”
男人笑着望向天边卷云。
接下来的几日,冷翠烛都与姒青在外幽会,白日鲜少回家。
而尹渊则是一直待在医坊。
她听尹夫人说,尹渊新疾未好,旧疾又复发,两重僝僽之下身体已是无比虚弱,整日就躺在床上发愣,话都很少说。
“明日我就不陪你了。”她思索片刻,道。
坐在车厢主坐逗鸽子的男人抬起头,寻问她:“为何?是今日吹太多风,不舒服吗?”
他将鸽子放出窗外,坐到她身边去,盯着她手中才喝一半的茶水:“姐姐,是哪里难受?”
"不是……"她捏住茶杯,轻轻摇头。
她打算明日去医坊看看尹渊。自己与尹渊毕竟相恋过,他若是郁郁而终,万一尹夫人真的把她卖到深山里做别人的小媳妇怎么办?她一直拿不到身契,就一直有被发卖的风险。
姒青沉吟道:“好吧,不陪就不陪。不过,至少让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她心事重重:“嗯。”
马车停在她家门口,姒青牵着她下马车,两人同时注意到蹲在门口的男孩。
冷蓁蹲在地上拔草,窘困地抬起头:“娘,师父……”
他衣服还是穿的几天前那件,袖口有些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其中夹杂几根稻草。
看来冷蓁是时间一到,被官府的人从牢里放出来了。
“你蹲在家门口做什么?”她问,“没带钥匙?”
“带了,”冷蓁长叹道,“被偷了。”
“家里钥匙又不是金子做的,偷钥匙干嘛。”
冷翠烛从兜里拿出钥匙,扭头对姒青说:“侯爷,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正好要到用午膳的时刻了,你也回去吧。”
“对呀,该用午膳了,”姒青点点下巴,“不如去我那儿吃吧?免得你做饭了。”
“小蓁,你愿不愿意去师父那儿吃呢?想吃什么都能让厨师给你做。”
冷蓁张唇正欲去答,蓦然合上唇,思虑许久,点头应下。
“娘,我们去师父那儿吃吧?我好饿,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就想吃现成的。”
她其实特别想骂冷蓁:“……行。”
姒青的宅邸各处皆是下人,三人在亭子里坐了没一会儿,丫鬟小厮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冷蓁似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山珍海味全点了一遍,什么翠盖鱼翅、金汤海参、鲍鱼鸡羹……每上一道,冷翠烛的脸色就崩坏几分。
好尴尬。
“我可以吃了吗?”冷蓁拿起玉筷,夹起坨鱼肉送到嘴边,“我好饿。”
姒青:“当然可以。”
“姐姐,你也吃呀,这些菜凉了风味就不佳了。”
她强撑起笑容:“好。”
低头喝了口汤,她想起来:“安宁县主的下落还是不明吗?”
“嗯,”姒青答,“过了这么多月都没找到,估计悬了。前几日郡王还派人来问过我,若是半年过后还未有县主的下落,我与她的婚约就可以解了。”
“你也知道的,半年过后解不解约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我也从没觉得那婚约是个约束。”
“也是……”她搅动起碗中玉勺。
是啊,姒青根本活不过半年,婚约解不解没什么不同。他这种人,自当是要及时行乐。
冷蓁边吃肉,边盯对面二人,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待他吃完,他开口问:“可以打包吗?我想拿回去喂糯米,糯米也好几天没吃饭了。”
冷翠烛:“……”
“请便。”姒青笑了下,“要不,我让他们拿几个碗碟过来帮你打包吧?反正我们隔得近,也不用怕太多太远端不动,等会儿一齐给你送回家就行。”
冷蓁笑着,眉眼之间却毫无喜色,反而眼皮耷拉,惶恐不振:“谢谢师父。”
冷蓁饭饱过后带着一大堆食物就回了家,她留在宅邸,与姒青闲聊几句后进了房间。
那房间的装潢竟与他在之前的那间房一样,一整面墙的镜子、覆满地板的地毯,还有摆满房间各处的奇珍异宝。
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那常卧在地毯上的老虎不在了。
“小脆枣没来吗?”
“没有,”他答,“小竹叶也没来。城里乌烟瘴气的,不适合它们生存,跑出去吓到路人也不大好。况且我若是真将它们两个带来,尹大人就要把我带走了。”
“坐下聊吧。”
她与男人坐到床边,之后男人又说给她看被子里的金鉔,说是新制的。
于是她脱掉鞋袜,与他上了床。
那小圆圈表面雕满云纹,香气从顶端小孔溢出。
她与男人盖同一条寝被,嗅着金鉔熏的香味,脑袋昏沉,如浮云间。
“这里面熏的都是些什么香啊?”她靠在男人肩头,颊面飞红,发髻也被蹭得散乱。
“不是什么有名的香,大部分是花干,栀子花、橙花、绣球花、还有晒干了的棉花。”
“再加上白芷、佩兰,和半块白蕴香。”
男人话说尽,她已瞌睡连连,身子缩进寝被之中,迷迷糊糊闭上眼。
“这么多啊……还有吗?”
“的确还有其他辅料。”
男人将她揽进怀里,娓娓道来:“荷叶、苏子叶捆绑在一起,在锅中加水煮至浓稠,再加入一些中药除秽去浊,熬出来的汤渣晒干后磨碎成粉末,加进熏香之中。”
“嗯……”
她在男人怀中沉沉睡去,脸靠在他胸口,鼻尖被衣领上的绣花蹭得有些红。
“当然,”姒青轻撩她鬓边发丝,“这熏香里,少不了蒙汗药。”
“姐姐,这么多次过去,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而三地信任我呢?”
要知道,他为了见她一面,可以编无数个谎话,一次又一次地去自圆其说,还能够为她下无数个诱饵,直至她心甘情愿地上钩。
愿者上钩嘛,在一整片湖里下满鱼饵,密密麻麻围满鱼群,使其不得不去尝其中一个,也是愿者上钩。
姒青时常想,如果自己是一条蛇就好了,这样就能尽可能地将她缠紧,同她交合。
柔软又缠绵,冰冷的鳞片爬过她一寸寸肌肤,他的躯体就那样舔过她全身,不放过任何缝隙。
所以他捏紧她的手腕肌皮,将被蛇毒浸透的银针扎了进去,扎进她形骸深处。
再将腕上残血舔舐而尽。
血里带了些微蛇毒,他全咽了下去。
第58章
自从那日在姒青房里睡了一觉后, 冷翠烛脑袋就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白天累,晚上也累, 睡多少觉都是徒劳无用。
她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去医馆里抓些治乏力的方子。
正值午歇的时辰,不但街上人少, 医馆里人也少,老师傅躺在躺椅上睡觉, 蒲扇盖在面庞, 其余学徒也靠墙坐着打瞌睡。
医馆里鼾声连连, 余柜台前站了个男子, 正低头写写画画, 过长的额发遮住脸。
她走近唤了声:“小伙计,现在可以抓药吗?”
男子放下手中毛笔, 抬起头。
“娘,你来这儿干嘛?”冷蓁脸上留了墨渍, 与小痣杂混在一起,更衬得肌肤透白。
“哪里病了?”
“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冷蓁淡然:“写方子赚钱。”
“噢……”冷蓁一直在写方子她是知道的,但她之前还以为是玩笑话,毕竟冷蓁这几个月带回家里的钱少之又少,近乎没有。或许是把自己赚到的钱藏住了吧。
“我老是打瞌睡,还头晕乏力, 所以来抓些药。”
“行,我帮你抓。”
他径直走到药柜前, 从中抓了好几种药材,全堆在布袋里,待抓完了, 就将布袋捆住口子递给她。
“多少钱呀?”
“给钱干什么?”冷蓁瞥了眼墙角的几个学徒,“拿着,直接走。”
这家店的几个学徒时常骚扰他,老师傅也老是取笑他,他没往水里下药毒死这几个老少就算不错了,让他为药材付钱更是天方夜谭。
他不明白那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好嘲笑他的。
袖口绣了花,是什么多稀奇的事?
这么老的人还是个光棍,没有人缝衣服吗?难道衣服破了就直接扔掉不穿?
冷翠烛讪讪接过布袋,布袋鼓鼓朗朗塞满药材,被她抱在怀里,弥散起一股清苦的气味。
“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还是去姒公子家。”
冷蓁摇头无言。
“行,”她点点下巴,“对了,他要收你为义子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听说,你同意了?”
“什么都没想,就想多占点便宜。”
他当时身在牢中吃不上饭,而姒青给他带来了新鲜的饭菜,因此,他就随口答应做姒青的义子。
其实他心中不愿。
他只想快点把这个人弄走。
姒青在县里多待一日,他的危险就更重一分。
抓完药,冷翠烛又在街上逛了会儿,回到家已是酉时。
她给自己买了饼当作晚饭,边走边吃,走到巷口,被叽叽喳喳的嬢嬢婶子拦住了路。
“呀,冷娘子,那是你家吧?”嬢嬢扭头看见她,将她拉到人群之中,指着距这儿一里的宅院大门。
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冷翠烛遥遥看见了其中有小羽,还有尹府的护卫。
完了。
她咬饼的嘴一顿,默默将饼用纸包好揣进兜里。
“哎,这是咋回事呀?”
嬢嬢婶子们全凑了上来,问个不停。
“冷娘子,你怎么这么会瞒呢?大家伙做了几个月的邻居,竟不知道你男人原来是当官的啊!”
“对呀对呀冷娘子,改天没事做,就来找我们几个打桥牌吧,不会我来教你!”
嬢嬢就地抓了只鸡直往她手里塞,笑眯眯道:“娘子,这是我自家散养的鸡,拿回去尝尝,拿回去尝尝!”
“娘子,我儿前几天去衙门面了差役的职务,现下还不知被没被录,您看您能不能去问问……”
她没挤得头昏脑胀,奋力推开身边的女人们,摇摇晃晃地快步往家门口走去。
“让让让让开!”
她冲门口成堆的护卫小厮喊。
原本剑拔虏张的气氛缓和了些,人群皆扭头看向她。
小羽忙笑脸相迎:“娘子,您回来了啊,侯爷在里面呢。”
“他托小的问你,等会儿要不要去他那儿吃糕点喝茶,他新得了一只珍珠鸟。”
“不……”她去瞟一旁的护卫。
那个护卫她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她很少会见到这么丑的人。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尹府的,反正第一次见面就是看到他和尹渊站一块儿,之后便一直跟在尹渊的身边。
尹渊原本身边的那个护卫不算帅,但起码长得周正,还年轻,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换一个长得这么磕碜的人,都把尹渊衬托得更为清冷矜贵了。
“那个……大人也在里面?”她问护卫。
护卫边呲大牙笑边点头。
她往里走,迅速被拉回去。
小羽解释说:“娘子,侯爷吩咐了,你不能进去。娘子若实在想歇,不如去隔壁吧?隔壁有糕点,还有茶。”
“……这里是我家,哪有不让我回自己家的道理。”
她硬是推开门口站着的几人,趁乱挤进去。
还未从混乱中缓过神,她就被眼前二人盯得发怵。
尹渊站在院中的玉兰树下,身穿萸紫色宽袍大袖,敛容:“正好,她回来了。”
“哦?好啊,”姒青笑着将她拉过来,温声细语地说,“姐姐,你亲口告诉他,你想做什么。”
她蹙眉,困惑不解:“……我想做什么?”
“那日我给你提的要求。”姒青提醒她。
那日提的要求?难不成是……
她边牵住姒青的手,边望定尹渊,犹犹豫豫终是开口:“侯爷,想做蓁蓁的义父。”
尹渊面色如常:“我说过了,随你们便。”
他视线下移,盯住二人牵起的手:“把手松开。”
她倏地收回手。
姒青拧眉了霎,不死心又去拉她手腕,强硬地抓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而后抬起来晃了晃,就在尹渊眼前。
“抱歉,是我不想松开。”
“呃,”她在近乎凝结的氛围中开口,“我困了,我要回去睡会儿……”
面前二人皆未有动作,只直勾勾盯着她。
姒青仍紧握住她的手,他过分狎昵,还是当着与她相处十几年的夫君的面,让她极为不自在。
她低声去催:“姒青,你松开呀……”
男人这才松开手。
她赶忙转身往屋里走,上台阶时被拉住腰带,身子后仰跌进男人怀里。
一双手臂环在她胸前,冰冷的玉石坠子硌着他后脖。
她脊背发凉,听耳语声阵阵。
“姐姐,你还没告诉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对吧?你最聪慧了,什么事情都知道。”
那声音,有如魔音贯耳。
她猛然意识到:“不、不行……”
她绝对不能在这种场面下与尹渊聊离开他的事。
没等她逃离,姒青就已开口。
“尹大人,我和小烛姐姐要成亲这事,你知道不?我不介意你下月来吃我们的喜酒。”
始终静默不语的尹渊闻言微愣,眼里慢慢有了怒意:“姒小侯爷是出幻觉了吗?若实在是瘙痒,就去找个鼠窟捅捅,别在这发癫。”
冷翠烛从姒青怀里挣脱开,提起裙摆就往屋里跑,刚跑到门口几个护卫就从屋里窜出来拦住路。
“冷翠烛,”尹渊自顾自坐到院子石凳,“下来说清楚再去睡。”
她看似有的选,实际是没得选,只能讪讪点头:“……好。”
她在尹渊身边找了个石凳坐下,被晾在一边的姒青见状紧挨着她坐下,三个人坐成一排。
她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郁闷地低下头,掏出兜里未吃完的馕饼一口一口去啃。
“冷蓁是死是活我皆不在意,但,侯爷应当信守承诺,远离她。”
她抬眸瞥尹渊一眼。
尹渊同样也瞥了她一眼,一眼过后回眸盯着院中馥郁花草。
她垂眸继续啃饼。
“远离?”
“我为什么要远离呢?”姒青笑道,“既然怕成这个样子,就放手啊。”
“我若是真的立刻让那小子认我做了干爹,你恐怕是更怕吧?毕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儿子也没了。”
“好啊,远离就远离,要远离也可以,但若是义子想我,我自然是要来看他的,免得他在亲爹的手上遭受什么虐待。”
“毕竟是小烛姐姐的骨肉呀,我定是要呵护备至的。”
好吓人。
她将头低得更低。
男人之间的争斗,好吓人。
尹渊:“冷蓁我不要,送给你。”
“你带他一起走,快点走。”
“啊?”她抬起头,“官人,你怎么可以轻易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人?”
“因为有行事轻佻放浪之人非要破坏我们的感情,还有人管窥蠡测识人不善,任恶者作恶,令善者心寒。”
“……听不懂。”
她正感慨尹渊又开始咬文嚼字,姒青一语中的。
“呀,知府大人发起起来还真是谁也不顾呢……连相伴自己多年的爱人都能去讥讽。”
“一开始,晚辈还以为你们之间说多么纯净无暇的爱恋,毕竟她当初为了你放弃了许多,包括我。没想到是贫贱夫妻百事衰呀。”
“不,我犹记得,你们似乎……不是夫妻吧?那样的话,的确也算不上什么贫贱夫妻,贫或贱皆是她一个人的。”
姒青字字珠玑,她听得心里难过,扭头惶惶去斥:“姒青,你别说了。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你是在护着他吗?”姒青皱眉,眸中立刻蓄积起泪水,“还是说,在护你自己?”
那日冷翠烛抛下他与尹渊离开,就让他足够气恼,现在她不但对婚事含糊其辞还指责他咄咄逼人,真是让他恼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真想立刻迷晕她,把她带回去关在屋子里,扼住她腰肢,做到她变了性子为止。不听话的小猫,自是需要主人好好调/教一番。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你们不是夫妻,他与你名不正言不顺,你们偷了十几年的情,还生了个入不了宗祠继承不了钱财的外室子,尹大人真是好谋算啊。”
“他若是真的爱你,又怎么会让你受苦,把你放在人人尽可指摘的地位?”
“你闭嘴!”
她蓦然抬手,结实的一掌落在男人脸颊,清脆的响声迫使院内院外的护卫小厮都噤声去瞧。
姒青垂头,抚着脸颊红痕,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哂笑道:“还以为你喜欢我用嘴操////你呢。”
第59章
她指着姒青, 结结巴巴词不成句:“你、你怎么可以……”脸上飞红实在气不过,急匆匆拉住另旁尹渊的手,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她将头放低, 像是要垂到地上去, 拉男人的手也是虚拉着。
尹渊的手很凉,没什么血色, 她与他每走一步,他就握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直至完全包裹。
他问:“你是在心虚吗?”
“诚然, 我也不想听你与他在床上的那些事, 我不在乎。”
原本就因姒青的口出狂言而羞赧愤恨, 尹渊还在她耳畔念叨个不停。
她回眸瞪男人一眼, 视线扫过男人清隽消瘦的面颊,双唇翕张却不说话, 尽在不言之中。
“……”尹渊转眸,任她拉着往屋里走。
等到了房中, 她赶忙去关门窗,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喊声。
“姐姐,是我说的话刺痛到了你,对吗?”
姒青站在窗外:“对不起,方才是我太着急了。你再出来看看我吧?至少让我给你道个歉……”
她没听到似的,关好窗子就往榻上坐, 盯着窗牖,眉心拧成个麻花。
她到底惹上个什么玩意儿啊……
尹渊站在门口, 也盯着窗牖,面无表情。
待到窗外传来清脆的巴掌声,他才去瞥她。
冷翠烛听着外面的巴掌声, 心更绞在一起,如烹如煎。
“你不愿意出来见我的话,我就一直打自己,打到你满意为止。”语毕,巴掌声又响了起来,一下接一下,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
她缩在榻上,巴掌声听得他肝颤。
“你、你快点出去把他弄走啊……”她病急乱投医,直接将这个烫手山芋投给了尹渊。
他倒不烦,反而哑然失笑。
待尹渊将姒青一行人赶走,她已缩在榻上将要睡过去,只眼皮还能勉强睁开。
“走了?”
“嗯。”
她抬手去拔头上发簪:“那你也走吧。”
尹渊刚坐到椅上,闻言扭头望定她。
“你拿我当什么?”
“官人都用一大堆文绉绉的话来痛斥我识人不善了,就不会多翻翻典籍找几个词来形容自己?”
“……那是气话。”
“你也要学他,扇自己巴掌吗?”她双手抱胸,“好啊,是你的话,我倒愿意看。”
“但官人肯定也不舍得这么对自己吧?”
尹渊凝着她,咳嗽出声,闷头用丝帕掩唇,仍在咳嗽。
直至他额间出了薄汗,眸光飘忽。
“你怎能这样说?你还真的被姒青说动容了,想把枕边人换作他?”
“官人都愿意把亲生儿子拱手送人了,想必把我送走不过也不过就是顺手的事吧?”
男人难以置信,半晌冒了句:“……泠娘,你累了。”
“我不累,我现在清醒得很。”她说,“既然当初不喜欢冷蓁,又为什么要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当初又是为何扮作个慈父的模样?”
忆起往昔,她潸然落泪。
若是当初怀孕时知道会闹到现今这种痴怨交缠无可转圜的场面,她就该在胎儿尚幼时就滑掉。
怪就怪在她从前贪图的太多了,想靠孩子栓住他,要他的爱,还要用孩子谋得一个名正言顺,做他的妾室。
到头来,才知她想要的爱与名分只不过是泡影一场。
“那是我的孩子,又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
“是你自己说的,与冷蓁在一起让你很难受。”
“送人怎么了?他死在外面我都不在乎。从始至终,爱他又恨他的只有你。我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孩子。”尹渊叹道,“泠娘,有时你真的很别扭,让我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你是三十多岁,不是十五六岁,做人做事能不能成熟一点?在下决定之前先动动脑。”
似是触碰到逆鳞,她猛地从榻上弹起,声泪俱下:“分明是你把我搞成现在这样的!好、好啊,你现在又嫌烦起我来了。”
尹渊蹙眉:“你本来就很作。”
“我的确也有点烦你。”
她抹泪哭道:“是我让你来的吗?是我每天撒娇讨好你,求着你来见我的吗?”
尹渊:“不是。”
“那你就不要来找我啊!”
尹渊:“不行。”
“为什么不能?”
她简直是满腔怨火没处可撒,冲他吼道:“因为我与你一样,也对你厌烦、疲倦,无比的厌恶、憎恨你!”
男人被吼得愣了瞬,垂眸喃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语毕,冷翠烛恼得搬起柜上花瓶,朝男人砸去。
在气头上的她虽头昏脑胀,但砸得很准,正中男人额头,砸出血印。
青瓷花瓶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光滑的釉面沾上几抹血渍。
尹渊用丝帕揩去额间血渍,轻啧了声:“这样很危险,容易伤到手。”
他弯腰捡地上碎瓷片,将其搁在桌面,又走到她面前揽住她肩膀。
“别哭了,去睡吧。”
她咬紧牙关:“放开我。”
“我抱你上床。”
“放开我啊!”她奋力挣扎,依旧抵不过男人的力量,被拦腰抱起,下巴搁在他肩头。
“尹渊,我让你放开我!”
“你累了。”
她闷头咬住男人肩肉。
尹渊进门时脱下了外袍,穿得薄,所以她很轻易地咬住他肌肤,齿尖甚至触碰到那皮肉之下凸出的肱骨。
不但嘴巴用力,双手也牢牢扣住他肩头,双臂颤抖。
她湿热的泪水滴落在他肩头。
他紊乱的鼻息喷洒在她脖颈。
男人轻抚她脊背,仰头长叹:“我的身体对你来说只是用来泄愤的吗……”
那好罢。
就算拿他当食物也无所谓。
起码活生生、血淋淋。
他抚背的手,徐徐攀到她后颈,拂去她脖间汗水,揉弄她后颈粘湿的绒发。
“你纵容他,让他可以用你与他的床笫之欢作为谈资,然后我就只是用来泄愤的,无事姒青,有事就找我,对吗?”
“我问你这些做什么……”
他蓦然后撤,与她拉开距离。
也不过是三步之遥。
冷翠烛倒在榻上,面颊泪痕干透,唇角的血还是温热的。
她有些懊悔。
没等她心头充斥的悔意弥散开来,他就复贴了上来。
那可悲的三步之遥,也陡然消散。
她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男人蹙眉用手背去抚,眉心沟壑愈来愈深,额间血印格外突兀。
待到那血印再泌出血时,他也俯身跪了下去。
他额心鲜血很烫,蹭在她膝弯。
男人荒诞无稽的行径,不禁让她嗤笑出声。
她将腿搭在男人肩头,瞧小腿蹭上鲜血,抬手拨弄男人发丝,绕弄在指间。
她不懂他。
在她眼里,她只觉他可笑。
往日玉口难开的人,竟会将尊严碾在地上,对她开了一次又一次口。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维系的高贵。
不过如此。
事毕,男人坐在床边叠好手中丝帕,轻拭面庞水痕,取下发冠,拾起地上殷红色的系带,用其扎了个发,扭头去看床上人。
冷翠烛也盯着他,没什么表情。
两人互相盯着,皆不开口。
隔日,小厮过来送了个新的花瓶给她。
那花瓶可以说是跟她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若不是那青瓷片还在簸箕里放着,她还真以为是从前那个。
“……谢谢你。”她随手将花瓶搁在桌上,见小厮满头大汗,“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娘子,东西送到我就该回去了!”小厮摆摆手,跑了出去。
她跟着小厮出了门,站在门口盯着小厮越跑越远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正怅惘,隔壁的打砸声将她猛地拉回。
“怎么就死了?昨天不还好好的,还飞来飞去的吗?”
“侯爷,这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酥酥主子昨日的确好好的,晚上还吃了半碟小米,今早去看就死在墙角了。定是被人谋害的,那个人不敢害侯爷,就把气撒在无辜的鸽子身上,其心真是无比恶毒啊!”
她关上家门,蹑手蹑脚走到隔壁门口,附耳偷听。
“被人谋害?”
姒青微愣:“小羽,你认为,这人会是谁?”
小羽扼腕:“肯定是那个知府!他就是嫉妒侯爷您比他受宠。”
“受宠?”
不说还好,一说姒青就摇头落泪:“受宠在哪里……姐姐都不愿意见我了,都怪我昨日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为她感到不值。那个男人那么坏,毫无优点,心狠手辣,连与他不相干的鸽子都不放过。”
“酥酥才三个月大啊,它死了,脆脆该怎么办……”他低头抱紧怀中白鸽,抽抽搭搭往大门口。
冷翠烛见状忙找地方躲,还是晚了一步。
姒青从门缝里瞧见她:“姐姐!”
他迅速推门,从后拥住她。
“姐姐,对不起……我知错了。”
“别走,好不好?你还生气的话,想怎样发我都成,只要别不理我。”
“昨晚我一宿没睡,一直站在你家门口。我全看见了,看见他从里面出来,一副餍足的样子,发带还是你常绕在腰间的红带子,他一直在挑衅我,那副嘴脸让我好害怕……可我又反击不了任何,只能蹲在角落哭。”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我只是害怕,姐姐会在意他更甚于我。一晚没见还好,可是一晚接一晚,久而久之,我怕你逐渐淡忘我,再也不来找我。”
男人真挚的话语使她不忍于心,温言唤道:“姒青……”
身后男人哭得更加凄惨,泪水从面颊滑落,濡湿她衣领。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出那种话的。”
“无论你要不要原谅我,都先去我那儿坐坐吧?在这里,万一有人路过……我不想有辱姐姐的清誉。”
“……好。”
第60章
不知怎的, 她总觉姒青的卧房比她上次来时要香了一些。
是浓郁的花香,熏得她晕头转向。
姒青坐在榻上,抬手掩目, 被阳光照得粼粼的面颊还有未好透的巴掌印:“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平常要亮。”
冷翠烛扭头瞥了眼身后窗户:“忘了你不喜欢晒了。”
她顺手将窗户关上, 又起身关好门,不让阳光晒进来。
男人卧在榻上笑:“姐姐, 你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她迷迷怔怔坐回榻上:“你不是说……知错了吗?”
“对啊,”男人抱住她, 将脸埋进她胸口, 声音细弱, “姐姐, 我真的知错了, 原谅我,好不好?”
想必姒青本人, 她更在乎他手中的地契,所以她很轻易地答道:“好, 我原谅你。”
“可我不原谅你。”
她还未回过神,耳畔就响起阵阵银铃声,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自腕骨蔓延至全身。
手腕像是要与她形骸分离般,不停颤动着。
她费力抬起手臂,掀开被衣袖遮住的手腕, 皮肉之下呼之欲出的家伙正同她一样疯狂扭动挣扎。
“你……”
姒青搂着她,笑得双眼眯起。
“贱人!”
她从榻上弹起, 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刚迈出两步就腿软摔在地上,毛绒绒的地毯在此刻成了阻碍, 她有如身处沼泽之中,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男人从后揽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回榻上。
他一边为她整理散乱的发髻,一边去剥她衣衫。
“我不想原谅你。”
“你背叛我太多次。”
他竟真的认认真真回顾起来:“第一次,应该是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你还真觉得我不会怨你、恨你,还要感谢你与我行周公之礼,将你视若珍宝啊?我是贱人,那你就是贱娼吧?对不对?毕竟那么喜欢和贱人做,我不是个东西,你自然就更胜一筹喽。”
他解下她腰带,轻而易举就抓住她双手,将她双手捆住后又将余下的腰带在扶手上缠了一圈,把她绑在榻上。
“第二次,就是你选择和尹渊下山那次。”
“你凭什么不选我?我哪里对你不好?那个老男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他贴近去解她身上抹胸,扣子太多,就直接扯了下来。
“第三次,就是昨日,”他轻笑一声,“你又没选我。”
冷翠烛咬唇,找准时机抬腿踢了上去,正中男人下怀。
姒青完全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吃痛摔在地上。
她趁机将双手挣脱,顾不上胸脯往门口跑去。
差一点,只差一点——指尖触碰到门栓的那瞬,她听见了铃声,剧烈的铃声。
“小烛,回来。”
她转身往回走。
走到男人面前,抱住他。
他则温柔抚摸她发丝:“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你想走的话,我们就一起走,怎么样?反正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当然,我不是不容许你离开我,你是自由的,当然可以离开我。”
“只是……”
他摇响手中铃铛,她立马抬头去盯。
铃声似乎对她有莫大的魅力,让她心甘情愿的缩进男人怀中,仿若襁褓之中的婴儿,无助地去寻求他的慰籍。
“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男人指尖轻拭她眼尾泪水,挪步到床边,坐在床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母蛊没了,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母蛊。以后,只要我摇铃铛,你就只能乖乖回到我身边。就算你将子蛊剖出来也没用,这蛊只有我以及我的血亲能解,可惜我父母双亡,子嗣也没有,你只能求我喽。”
她盯着他,呆滞地盯着他,泪流不止。
原本,姒青笑着,见她流泪,眼眸也渐渐湿润了。
“没有你,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他仰头长叹,“上天为什么对我残忍又仁慈,让你一次次离开我,又让你一次次回到我身边。”
“如果我只不过是爱你,那该多好,可我做不到,我好恨你。那天晚上,像个无休止的噩梦一样,你的笑颜,你的琴音,我永远都忘不掉。我本以为你是来拯救我的神女,没想到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坏,我把我寥寥无几的爱全投注于你,你却吝啬到不愿给我丝毫。”
“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会与我的那些哥哥们一般下场,但你是个女人,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人,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他指尖触碰她面颊,撩过她睫羽,“所以我不会杀你,只会折磨你,你甘愿去享受的话,也算不上折磨。”
男人指尖触碰到她唇齿的那刻,她猛地张唇去咬。
姒青迅速收回手,还是被她咬破手出了血,鲜血捂不住汩汩直流,将青衣染作鲜红。
她撇下他往门口跑,听见铃声后又瘫在地上,她仍不放弃,咬唇往门口爬去。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逃出去,她必须逃出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同归于尽!
她不能就这样屈服!
于是,在男人俯身抱她时,她抓住他手臂,复咬了下去。
姒青痛到面目扭曲,任凭他如何咬铃铛都没用,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整个衣袖。
他是喜欢被她咬的,可是……痛感如洪水猛兽般剧烈,他完全承受不住,到最后闭目晕过去。
冷翠烛松开嘴,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原本都穿好衣服打算走了,瞟了眼地上男人,走了回去。
抬脚踩在男人腰腹,边碾边挪,那一大片衣袍被她踩得皱皱巴巴。
“你不是贱人,是贱狗。”
她真是低估姒青了,亦或者说是高估了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硬的,反正她踩上去时就已经无法忽略。
她一出门就碰见几个小厮。
小厮将她衣衫不整浑身是血,非但不拦,还给她让出条道。
她全须全尾地出了大门。
没回家,而是往尹府走去。
她已知悉姒青的危险,自是不会再让他有可乘之机,至于地契,只能另寻办法,总之不能再以身涉险,太过吓人。
尹渊是令人生厌,但至少不会伤她。
走到尹府大门口,恰好尹渊也点卯回来,一下马车就被她抱住。
尹渊僵在原地,拿卷轴的手悬在半空,欲放未放。
“你又……”话未说尽,他听清她细微的哭声,缄口不语。
“官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找你了……”
她边啜泣,边抬起头,用泪光涟涟的双眸去仰望他,薄嫩的肌肤被吓得煞白如蜡。
尹渊空寂的眸中满是她,只有她,凝视她,见她欲语泪先流,移开视线:“嗯。”
男人褪下披风,盖在她肩头,将她整个身子裹住,将她打横抱起,往府里走,几个护卫紧随其后。
易音琬在院中练箭,瞧见二人,也悄咪咪带小丫鬟跟在身后。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还没与冷蓁商议好怎么继续挑拨二人的关系,怎么就快要和好如初了?看样子她要加快速度。
尹渊将冷翠烛放在床上,吩咐下人去请医师。
“怎么回事?”他坐在床头,“身上血哪来的?”
“姒、姒青……”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哭哭啼啼埋在男人胸膛,“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闻言,尹渊眸色愈深:“……嗯。”
“先休息。”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独留冷翠烛怔忡。
“休息?”
她怎么能休息得下。
过会儿,小丫鬟进来给她送衣物,她缩在床上将染血的脏衣服脱下换好衣服后,易音琬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床头坐下。
她衣裙被易音琬坐住,垂头默不作声地去扯。
易音琬倏地抱住她,把她吓了大跳,扯衣裙的手也缩回来。
“天呐,你也太惨了,我好心疼你。”易音琬亹亹不倦地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老爷已动身去了官府,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她边说边吸鼻子,似是声泪俱下。
尹渊去了官府?
“啊……谢谢夫人这么关心我,其实也还好吧……大人去官府做什么呀?”
闻此易音琬啧声:“我都说了,给你讨公道。”
“哦哦,好的。”
她怕自己再开口尹夫人会光火,于是选择闭嘴。
“你就这个反应?”
“啊?”冷翠烛蹙眉,试探道,“那,我很感动?”
易音琬瞪着她:“……算了,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
“我不过是来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老爷明面上装作很爱你的样子,私底下其实是不喜欢你的,他经常在背地痛斥你的行径。这种阳儒阴释的男人,是万万不能沉溺其中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与你撕破脸,给你当头一棒。”
冷翠烛揉揉眉心:“嗯……夫人,其实……其实他明面上也从没给过我好脸色,装作很爱我的样子。”
她不明白易音琬为什么突然和她讲这个,但易音琬说的的确有用,所以,或许尹夫人只是关心自己吧?
“对啊!那就更坏了,毕竟他装都不舍得装一下,说明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不愧是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不觉得你那个小儿子也是这种男人吗?有其父必有其子,冷蓁远比你想的更心思深沉。”
“啊……”她连连点头,“夫人说得对。”
“是的呢,”易音琬温柔笑道,“所以能离他们多远就多远,特别冷蓁,他这个年纪,正是最自私傲慢的时候。”
冷翠烛暗忖易音琬怎么还没说完,她听得困得不得了:“对,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把他送走呢?”易音琬长叹一声,“唉,正好我有个亲戚一直想要个儿子,奈何善堂里的孩子他都不中意,冷蓁长得还是挺不错,若是被他收了的话,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能领到不少银钱。”
冷翠烛:“……卖儿子啊?”
她倒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把冷蓁送给一个富裕人家,这样她安心,冷蓁也高兴吧?毕竟冷蓁不止一次怨恨过家里穷,他还是个喜欢吃大鱼大肉的,去了有钱人家就能每天都吃得尽兴。
而且,她还能得到银钱……等钱攒够了,她就能买房子、铺子,甚至是将自己的身契买回来。
卖掉冷蓁,买回自己,听起来不错。
虽说不道德,但,道德是富裕之人用来标榜自己的,贫苦到一定程度,别说道德,人性都可以摒弃。
她十年如一日地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淑人君子,想往上爬,就别立牌坊。
“唉,冷娘子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什么卖不卖,你以为自己在菜场卖白菜啊?”易音琬摆手,“罢了罢了,你不愿,就算了。”
“好。”冷翠烛仍思潮翻涌。
易音琬迂回道:“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吧?不卖他,别的也行啊,反正他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与你讲这么多,我口也渴了,就先走了。你且待在这儿好好休息,老爷的话,应当下午就能回来。”
她长舒一口气,感慨易音琬终于将话说尽:“……好的。”
她睡了一会儿,身上残留的血腥气让她不甚自在,磨磨蹭蹭起身,在丫鬟的带路下去到浴室沐浴。
尹府的浴室不像她家只有个浴盆,修了老大一个浴池,她靠在浴池边坐着,感慨这么洗一次澡该用多少水啊。还有撒在水面上的那些花瓣,这也太奢靡了吧?
不能再多找几个人泡吗……这样她心安些,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惶恐。
洗了没多久,她就被弥漫的湿热雾气捂得头晕,索性缩在角落闭目养神。
薄妆脱去,肌肤被温水洗涤成透粉,肩头粘连花瓣随水波而去,慵花芬馥。
再睁眼,方才守在门口的丫鬟似乎走了,应是到了该用膳的时辰去吃午膳了。
她阖上眼,身体更为舒展,浮泛在水中。
肩头发丝蓦地被捻起,揉搓出声。
她扭头去看:“官人?”
“你怎么进来了……”
“为何不能?”
他外衣褪去,余一件丝制的黧黑浴衣,虽说是浴衣,但领口遮得严实,只露出脖颈和小截锁骨。
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濡湿的手去抚她面颊:“从前怎么不说不能。”
男人手掌冰冷,她下意识去躲,小声嘀咕:“可是,我现在也没说不能啊。”
“嗯。”
男人收回手。
她紧绷了心弦缓缓松开,未等她稍作喘息,她就听见身后的衣料簌簌声。
很轻,但足够让她恓惶——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