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这种样式, 我明日命人去买。”
她的胡乱瞟的视线移到了平静无澜的水塘。
水清澈见底,在日光的照耀下倒映出她与身边男人的模样来。
尹渊说完话后就始终凝着她,不眨眼, 呼吸也极弱。
目光却强势逼人。
她素白的面靥被日头烤得颊间泛红。少顷扭过头, 冲男人笑:“好呀。”
她褪下腕上手串,利落地将其丢入池塘。
手串在水面漂浮没多久就迅速沉没, 只余层层涟漪在水面荡开。
“那官人可要给我多买些,好让我换着戴。”
“那是自然。”
尹渊脸上难得有笑意, 但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 尔后闷声不响地凝她。
凝她动人的眉目, 微翘的唇梢。
一点点地, 记住她眼尾唇角的弧度。
去伪存真。
待尹渊走后, 她下水将手串捞了上来,重新戴在腕上。
这个男人, 将她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美其名曰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们。
现在可好, 好不容易找的活计没了,还被关在这鬼地方,连菟丝子和冷蓁都见不上一面。
她真是看错他了。
或许他是在改,但也只改了一点点,多待一会儿就要暴露本性。
刻在骨子里的,再怎么该都是徒劳。
她掸了掸裙上泥沙, 将手上污泥胡乱揩身上,去浴室沐浴。
浴室里什么洗浴用的什物全没有, 只有个浴盆。
她自己烧了热水往浴盆里倒,因没有澡豆和浴帕,她就只是脱光衣物, 浸在水里简单搓洗。
水倒少了,才到小腹。
她便捧水往胸乳上淋,热水将肌肤烫得泛红,裸露肩头又被风吹得发抖,显然无法兼顾。
只能动作快些,洗完快点穿衣。
她正低头舀水,背上发丝忽被撩起。
扯了下。
扯得她仰起头。
男人站在浴盆边,扯她的头发。
他转眸瞥她腕上手串。
冷翠烛咬牙笑道:“官人,你弄疼我了……”
尹渊收回手,抚弄起手背水渍。
她将头发捋到胸口,转身问男人:“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未抬眼。
“……来看你。”
冷翠烛总觉尹渊有种说不上来的怪。
方才她转身时,尹渊似乎落寞了阵。
“站起来。”
“可以吗?”他如是问。
语气倒诚恳,只不过怎么听都不像是请求。
本来就不是。
她坐在水中迟疑不定,最后是由尹渊伸手拉起。
身上水流如注,哗哗往下流回浴盆。
男人摩挲起她肩头烫红肌肤,揉弄发丝,任其中残水淋淋流至手臂,打湿袖袍。
而后,那手往下了些,轻轻捻住,徐徐搓揉。
她双腿不稳差点摔下,全靠男人伸手拉住她,将她往怀里拉,一时间水花四溅,水光潋潋。
倚在男人胸膛,面颊发丝濡湿大片衣料,男人却一手扣着她后脑,让她埋得更深,一手拨开她胸口香润青丝,轻握住她的柔婉。
尹渊虽体衰气弱,双手却灵巧,总能挑准她的弱处,一捻轻红。
让她不禁捉弄,十个指头掐了遍,掐到指尖泛白,面颊泛粉。
他低头耳语:“等过了夏天,凉爽时,就与我一同离开,去锡璘县。”
锡璘县是州里最大的县城,同他们现在所住的县城不属于同一个郡。去那儿,即便是坐脚程快的马车也需用上四五日。
那地方,达官贵人也更多,听说还住了几家皇家贵胄。
冷翠烛颔首,声音颤抖,凄凄迷迷,如一根银针在破布上翻来覆去地挑花:“……你又升官了?”
“不是,只是便于履职。”他凝着她,在她胸口描摹水痕,“这里,有你不好的回忆,我们换个地方。”
她嘤咛了声,闭眸低低答:“好吧。”
果如她所料。
尹渊在官场碌碌无为了十几年,不可能突然就开窍,不到一年就连升两级。
指望不上的东西。
“官人告诉蓁蓁了吗?”
尹渊摇头。
“还是要我去说吗?”她双腿有些僵,头枕到男人肩头,“那,至少要让我与他见上面吧?”
冷翠烛清楚尹渊的性格。
对于冷蓁,他是能不管就不管,能不见就不见。
即便是差点被冷蓁捅死,再见面时他也只会是一言不发,甚至瞟几眼就带着护卫溜走,把烂摊子留给她,让她从中调节。
对自己的儿子不上心,却偏偏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上心。
尹渊:“嗯。”
“……又把手串捡回来了?”
当初她从伙计手中接过这玛瑙手串时,定然未想到会有今日这效果。
尤恩问,尹渊也问。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手串吗?至多是好看了些,她不明白为何会让她身边的男人如此警觉。
她甚至连这东西是谁送的都不知道。
后日,尹渊命人将她接到了尹府。
下马车时,正巧撞见冷蓁走偏门进府。
她将冷蓁叫住:“蓁蓁,今日就别去了,我们去酒楼里吃。”
冷蓁愣在原地,扭头盯她。
他背了个空背篓,肩带上绑了个脏兮兮的布条子,脸上还有灰,不知打哪儿来的。
“……哦,好。”
走到半路,冷蓁莫名问她。
“小杜也来吗?”
“小杜?”问出口她才意识到冷蓁是在问菟丝子,“啊,他不来,就我们两个。”
“你不是一直想吃蟹黄面,好奇蟹黄是什么味道吗?我们今天就去吃这个好不好?”
冷蓁撇唇。
“当然好。”
虽说寒酸,不比在尹府,但起码是母亲的心意。更何况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他心里虽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时辰还早,酒楼里的客人也少,两母子在大堂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店小二过来递菜单。
“麻烦了。”冷翠烛微笑着接过菜单,余光瞥见一旁的冷蓁正不停拢袖口。
神情也不大自在。
她垂下眼眸。
除了两碗蟹黄面外,她还点了份杨梅渴水,让冷蓁吃咸了的时候喝。
待小二走后,她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冷蓁紧皱的眉心松泛了些。
“还没好……”
“结痂了?”
他点点头,在桌下将袖子撩开,给她看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冷翠烛只瞥了一眼,而后仰头叹息。
“等吃完面,我再带你去买点祛疤的药膏,每天好好擦擦,别留下印子了。”
她自知买个药膏涂涂没用,冷蓁从前会自残,受伤,以后也会,问题还是在于心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养成了这么拧巴的性格,每天总因为一些小事而伤心流泪,原本与她交流得好好的,扭头就又哭起来。
她刚开始还不解,会问他哭什么,让他不要老是哭,他每次听完只会哭得更崩溃。所以后面,她就慢慢接纳了。
或许他心里一直积蓄着某种郁气,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去明白,也没法明白。
做母亲累,做孩子也累,各有各的难处。
“日子还要过下去的。”冷翠烛念叨着,帮他把折起的袖口理好,“你还年轻呢。”
“那尹渊呢?”冷蓁湿了眼眶,“万一他不想再让我过下去。”
他当时太冲动,找到机会报仇就连捅了尹渊十几刀,一点没想后果。
这几日去尹府用膳,他一直惶惶不安,害怕被尹渊发现踪迹,来找他寻仇。
去尹府,无异于鸟入樊笼。
但他必须要去,即便是虎口拔须。
冷翠烛:“他原谅你了。”
“啊?”
她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手帕擦了擦,一双放在冷蓁面前。
“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他到时即便是见到你,也不会再追究。”
“亲生的父子,哪里会有什么恩怨。”
待店小二将面上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轻松了些,也不提那些难过的事了,一齐低头吃面。
冷蓁正给她倒茶水,瞥见乌泱泱的人群进了大堂,啧了声:“怎么还有人把轿子抬进来的。”
冷翠烛未抬头:“应是那人的外貌不方便露出来吧。可能是大户人家未有婚配的闺女。”
“你尝尝这个酸梅汤,冰块化了风味就不佳了。”
“哦。”
冷蓁低头喝汤。
过会儿,冷翠烛吃完面,揩揩嘴准备去找掌柜结账,刚抬头一张脸就凑了过来。
女人对她左看看又看看,又转过身去瞧低头吃面的冷蓁。
扭过头冲她喊道:“翠烛!”
冷翠烛对面前这位穿金戴银,艳如桃李的女子,只觉陌生,迷茫去问:“……您是?”
女人一掌拍在她肩膀:“我是小莲啊!”
“和你盖一个铺盖的小莲呀!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
听着女人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她迷茫许久终是忆起。
“卢妙莲?”
卢妙莲比她小五岁,从前在青楼,她们同吃同住,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她已经与卢妙莲十九年未见。
“唉,对喽,我是妙莲。”卢妙莲挥挥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锃光瓦亮。
她指着一旁冷蓁:“这就是你儿子?”
冷翠烛点头,拉着卢妙莲坐在中间:“啊,是啊妙莲。”
“蓁蓁,这是卢阿姨,快问好。”
冷蓁脑袋有点懵,但还是放下筷子,听冷翠烛的话:“卢阿姨好。”
“竟然都长这么大了呢,”卢妙莲伸手把冷蓁的脸捏来捏去,又去摸他胳膊,感慨万千,“你比你娘那时候都大了……”
“当初她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还是后面其余姊妹跟我说,她怀了你,怕我伤心,就偷偷地走了。”
卢妙莲边抹眼泪,边扭过身垂冷翠烛胸口:“姐姐,你那时让我好怄气,你咋能就这样抛下我呢!”
冷翠烛握住卢妙莲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走的那阵,卢妙莲才十二岁,还是个丫头片子,也不懂得什么叫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可是,她是个大姑娘啊,两个人就一直在青楼那种地方,蹉跎一辈子,也不好。
等到卢妙莲哭完,又拉起她双手,笑道:“没事,我早不怨你了。”
她瞥了眼桌上面碗:“你们就吃这个啊?走,跟我去楼上吃好的!”而后,与冷翠烛手拉手往楼上走。
冷蓁讪讪摸脸上捏出的红痕,跟在两人后头。
“你走之后的几个月后,我就被老鸨卖了去。”卢妙莲边给母子俩倒茶,边道,“卖给了现在的盐商,和那老头一起下了江南,做瘦马。”
她拿帕子拭汗,将面前的小碗燕窝递到冷翠烛面前:“翠烛姐姐,你吃这个,补身子的。你从前老是把吃的让给我,你现在也吃吃我的吧!”
冷翠烛连连摇头:“妙莲啊,我吃不惯这个的……”
原来她与卢妙莲是好姐妹,可现在,十几年未见,情谊早已生疏。
卢妙莲恍了瞬,怅惘颔首:“好……那给孩子吃!小孩子长身体呢。”又把那碗燕窝推到冷蓁面前。
冷蓁自是来者不拒:“谢谢小莲阿姨。”
不吃白不吃,再说这卢妙莲看着也不像为一碗燕窝就指使他做什么事的人。
冷翠烛接着问:“你去了江南?那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那李盐商,做局呢,”卢妙莲一甩手帕,凑到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些,“你们这县里,穷是穷了些,但不是荒地多嘛。”
“县尉专门派人去打探了的,那些山崖土坡子,都采得出崖盐。他们便想着,悄悄地……你明白吧?”
冷翠烛没听懂。
“……明白吧。”
“但是那些荒地,都不是官家的,是别人的私产,”卢妙莲笑笑,搂住她,“姐姐啊姐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怎么可以这么巧呢,我竟然还能再遇上你!”
冷翠烛被搂着,听卢妙莲咯咯笑道。
“美人计,对正当壮年的男人可是最好用的,省钱又省力。”
“美、美人计?”冷翠烛吓了一大跳,“什么美人计?谁是美人啊?”
卢妙莲取下腕上玉镯,戴到她手上。
“你啊,我的好姐姐。”
“我?”她倏地弹起。
正吃燕窝的冷蓁抬起头。
见面前两个女人没注意到他,便坐近了些,偷偷听着。
卢妙莲又拉她坐回去。
“那些荒地的主子,你认识的,就是从前老坐在楼下等你,喊你小烛姐姐的那位,他还和我斗过鹌鹑呢!”
冷翠烛实在想不起来,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她早忘了。
“……谁呀?”
“姒青公子呀,”卢妙莲说,“就是家里有十几个嫡哥哥庶哥哥的那个,他现在得了他父亲的爵位了,还真是没想到,那爵位竟让他袭了去……”
见冷翠烛还一脸懵懂,她接着描述:“你真记不得了?就是来找过你一次,后面就死乞白赖地赖着你,天天在青楼里乱晃悠要找你的那个呀!他体弱多病,整天老是咳嗽,有次还在楼里晕了,嘴里念叨着要见小烛姐姐,要找小烛姐姐。”
“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啊……长得……”
卢妙莲扭过身子,指着冷蓁:“长得和你儿一样,煞白的脸上老多痣!”
第42章
冷蓁撇唇, 将头低得死死的,不让卢妙莲指他脸。
冷翠烛终于想起来了。
姒青公子比她年轻,的确是个小白脸, 脸上……也的确像冷蓁一样长了很多黑痣。
他就来找过她一次, 是被他家里的几个坏心肠哥哥哄着来的。
姒青公子以为找倌人只是单纯听弹琵琶,他的几个哥哥也是这样跟他说的。所以他坐得很端正, 每首曲子弹完还给她鼓掌,直到她把他推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哭喊, 只是一直念叨着。
姐姐……姐姐……, 我好难受。
做这种事怎么会难受呢?
她如是问。
他不说话了, 只迷迷怔怔地盯着愈发模糊的天花板, 手里抓着的桃仁全散了去。
散了满床。
之后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总是坐在楼底下等她,想和她说说话, 谁劝都劝不走。
或许是因为那晚事后,冷翠烛哭哭啼啼地将留有余香手帕塞给他, 说自己命途多舛,待在这楼里,就如同漂泊无依的浮萍,让他不要忘记她,他若是都忘记她了,她的人生不知还有什么希冀。
但, 她只是逢场作戏。
塞手帕是鸨母要求的,她给每一位客人都塞了手帕, 说了那些情意绵绵的话。
不过对尹渊,要特别些。
姒青公子年纪小未经人事,竟对此信以为真。
晴天。
阴天。
雨天。
雪天。
……
每天都来找她, 一等就是一整个白天。
她每天忙得很,哪有空坐下来和他说话。
更何况姒青公子每次来都不带钱,她在他身上捞不到任何金银细软。
只带了他养的老鼠。
对,他还说她长得像老鼠。
哪里会有人愿意被说长得像老鼠?
这种分文不给,狗皮膏药似的男人,冷翠烛自是能忘记就忘记。
她本不愿掺合进去,更不愿去见什么姒公子。
但卢妙莲说,她若将姒青劝好了,让他签了地契,到时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这钱不赚白不赚,更何况她需要钱,就像卢妙莲说的那样,傻子才会嫌钱多,做君子也赚不到钱。
宴会定在这月末。
卢妙莲说,到时不但她和李盐商在,还有陈浔大人,以及王节度使。
当然,姒小侯爷也会来。
卢妙莲让她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毕竟勾结官员开采私盐是遭泄露就要杀头的大罪,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特别是在这县里当官的,更是万万说不得。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
尹渊瞥了眼桌上倒满快要溢出的茶杯,抬手将茶杯端到一边。
冷翠烛回过神,才知自己竟将茶水倒到了桌上,忙用帕子去揩。
“又是哪里来的镯子?”
她停下手头动作,摸摸腕上玉镯,哭诉道:“官人为什么老是疑心我呢……”
“没有疑心,”尹渊放下手中书,语气缓和些,“只是问一下,你不想说,就不说。”
“只不过你从前,没这么喜欢戴首饰。”
“你明明就是在疑心,”她把手头湿漉漉的帕子扔桌上,侧过身去不看他,“我在这里坐这么久,你一直在看书,也不理睬我。”
尹渊:“你也没理我。”
她嗔他一眼,理着披帛起身往内室去,半卧在美人榻上。
一天比一天热,她穿的也渐渐少些,更何况是在室内,快歇息的时候。只一件月白色的抹胸裙,光裸的臂上搭了条孔雀蓝丝绸披帛,如水般从双臂垂到地上。
她单手撑着脑袋等,过了许久,男人还未进来。
她没坐住,起身出去找。
尹渊与方才一样,还坐着,只不过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个桦木匣子。
他似是在叠什么东西,叠好后打开木匣。
她走了过去。
尹渊又将才打开一半的木匣合上,面色如常。
“这是什么匣子呀官人?”
冷翠烛努努嘴,坐回方才的位置,与他相对而坐。
尹渊:“木匣。”
“那……”她抚着桌面,方才倒的水渍已经干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尹渊:“不能。”
一个木匣子而已,为什么不能给她看?
冷翠烛眯起眼。
这里面,定是装了十分珍贵的东西,还是她碰不得的。
……莫不是她的身契?
“不看……”她眨巴眼,背过身去拭泪,“不看就不看嘛。”
“奴只是问一下,官人不想给奴家看,奴就安生地,不去看。”
“嗯。”
待她转过身去,尹渊早低头继续看书。
木匣摆在手肘旁。
她揉揉眼睛,更加确定里面装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不行,她要想办法,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即便不是身契也要去看看,至少能心安。
不然,她要忧思整晚睡不着。
“官人,奴……”
“不能。”
她咬唇,低低道:“奴困了……”
尹渊刚将书页翻了一半,闻言顿了下。
等到冷翠烛站起身理披帛,他才将书页彻底翻过去,抬眸道:“困了就进去睡。”
“官人还要继续看吗?”
“……”
“嗯。”
他又将眼皮垂下去。
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心里琢磨怎样才能去看木匣子里的东西,还有届时要怎么对姒青公子识美人计……
乱七八糟的事充斥脑海,她压根睡不着,睁眼望着床幔上绣的粉绒绒、密密麻麻的合欢花,觉得冷,就找了床被子盖上。
有人从外面进来,步伐轻慢,走到窗边拉下竹帘,又将寝屏拉开,挡住床铺,走到床头点安神香。
正好与冷翠烛对上眼。
“呀,娘子,您没睡啊……”丫鬟抿唇,轻声细语,“扰娘子安寝了。奴婢点完香,再给你放下床纱,马上就走。”
“这些流程一个都缺不得,缺了主子要怪罪……”
谁是主子?
总不可能是她吧。
冷翠烛不习惯这么被人侍奉,打了个哈欠,讪地往里钻去,将脸埋进锦衾里。
安神香燃起,袅袅白烟氤氲在床头,淡雅清香让她胡思乱想的脑袋终于歇下来。
欲眠未眠之际,她迷蒙间瞥见男人坐在床边,盯着床头那炷香。
烟雾弥漫在他身侧。
“……官人?”
“嗯。”
“你不看书啦?”
“嗯。”
“戴着镯子睡好硌,”她朝他伸出手,“官人帮我取下来吧?”
尹渊并未拒绝。
但他也没应允。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阵,待到冷翠烛手臂抬僵,无力垂到床铺,他才将那只手搁到他膝间。
握住她手腕,顺滑地将手镯褪下。
“这手镯于你,大了。”
她笑道:“不合适的首饰多了去,喜欢就行。”
“说起来,官人为什么非觉得这手镯是旁人送我的呢?我也可以自己花钱去买呀,戴来给官人看。”
尹渊:“我从未说过这镯子是旁人赠的。”
“我问的是,从哪里来的。”
“……谁送的?”
“一个朋友。”
“男人?”
“……之前相好的姐妹。”
“她有无婚配?”
冷翠烛不明白尹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算有吧……”
“男人?”
“奴说了,就是之前相好的姐妹。”
尹渊又问了遍:“她的伴偶,是男人?”
“……当然是了。”
她更加不明白,但眯眼瞧着,尹渊似是松了口气。
“那手串也是她送的?”
她又不如实回答了:“是,是她送的。”
尹渊凝着她未说话。
她被盯得发怵,合上眼皮,但眼珠子还时不时转转。
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她紧闭的眼皮被按住。
按得紧,隔着层皮压着她眼珠子。
就像从前她隔着层皮抚腹中的婴孩般,现在他抚着她,像是要将眼皮下的东西抠出来般,死死按住。
转不动了。
那力道愈发得重,她被按得眼睛痛,忙去打男人的手。
打在男人手背,偏头躲过去。
眼皮直跳。
尹渊沉吟片刻:“我还以为,是你情夫送的。”
他似是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毕竟你之前收了他一对耳环。”
“我怎么能够戴着他送的东西来见你。”
她掩目长叹:“我怎么舍得……”
“为什么?”
“那样做,定是会遭天谴的,官人知道了也会难过。我怎么舍得让官人难过呢……”
假的。
全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真话。
但她说的,全是尹渊想听的话。
他想听,她就说给他好罢。
这样相方心里都宽慰。
她不说话,她说好话。
从前一直这样过下去。
尹渊也叹了声,而后,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更往里睡了些,侧过身背对他。
一枕浓睡。
翌日,她醒时身边已没了人,只床铺上残余的压痕能够佐证,尹渊昨晚睡在她身边。
床头香还在燃,烟交雾凝,触纱也不断。
尹渊坐在外头的书桌旁看书,坐的还是昨日那个位子。
木匣摆在桌上。
她披了件外袍,径自坐到男人面前。
“天还未亮。”
“官人天还未亮就起床看书?好刻苦呀。”
“……”
她凑到男人跟前:“官人看的什么书呀?”
“这些字,我怎么都看不懂……”她随手指了书上的两行字,抬头冲他笑,“官人,这些字怎么念?”
尹渊瞥她一眼。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他又瞥她:“不如怜取眼前人。”
冷翠烛不懂那首诗的含义。
大多数诗她都看不懂,也从没想过要懂。
她只是拿这当个由头。
“官人认识这么多字,怎么不认得我脸上现在写了个什么字呢?”她笑眯眯道。
“你脸上没有字。”
语毕,男人紧接着说:“……什么字?”
她握住他拿书的手,覆在自己面颊,勾唇浅笑:“看清楚了吗?”
尹渊还真仔细去看。
从青黛色的双眉,到微微颤动的眼睫,靥面的几缕红血丝,最后落在唇瓣。
见双唇翕动,缓缓吐露出话。
她说……
她什么都没说。
指尖轻弹他眉心。
“你脸上倒是有个字呢。”
尹渊眉头舒展些,眉心的粉红印子颜色愈深。
她单手托腮:“王八蛋的王。”——
作者有话说: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晏殊
第43章
“你就舍得让我一个人睡着, 自己起来看书?”她夺过男人手中书,随手翻几页,“有这么好看吗?”
余光落在桌上木匣。
她起身, 坐到了桌上去, 双手撑在桌面。
男人站在她面前,拨开她肩头发丝, 指尖攀到她脖后,轻扯脖间的抹胸带子。
淡绯色的带子全散开, 紧接着, 她身上其余衣物, 也一件一件地散开, 堆满桌后飘然落地。
她仰起头, 墨发披散:“好冷呢。”
男人未有答复,揽住她腰肢, 将她从桌上抱起,往寝屏后去。
冷翠烛倏地:“等等……”目光落在桌上木匣。
“就在那里吧?”她支起一个笑, “那里挺好的。”
“你的心思不在这。”
尹渊说着,将她撇在床上,分开她并拢双腿。
“泠娘,你想知道那匣子里藏了何物,对吗?”冰凉的指尖抵了上来,狎弄着, 他不甚怜惜。
“嗯……”
她唇瓣咬得血红。
“你非要看?”
“不可以吗?”
“可以。”
尹渊收回手,揩在她膝弯, 出去拿匣子。
她空落落的,心痒难耐,曲腿等他, 双手抓着床纱。
过会儿,尹渊带匣子回来。
他就坐在她身边打开。
因是躺着,她看不太真切,只瞥见里面装了把扇子,还有几块手帕,全是些寻常物件。
尹渊从中拿出一根玉柱,拨开上面缠着的几缕发丝。
冷翠烛认得,浑身都绷紧了。
那玉柱是之前,他在马车里对她用过的那个,那个东西太大了,又冰人,塞完她酸胀了好几日。
“你……”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有莫名的好奇,抬手挡脸,“官人,我不要这个。”
“嗯。”
尹渊竟真将玉柱放回去,然后,从中拿出一把红木扇骨,嵌上白银扇钉的折扇。
“这扇子,是从前你给我的。”
“是我们的第一晚。”
他打开扇子,喃喃自语:“泠娘当初说,让我不要忘记你。”
那折扇在烛光下一照,显现出几个漏光的小孔来。
全是从前,她用牙咬出来的碎眼子。
他将扇头横在烛火上烤着,转眸问她:“你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和多少人调过情?”
“若是只我一人,谅我也不会收到一把这样的扇子。”
“是啊,”她如实相告,“当然不可能只有官人一人,官人肯定也知道,又为什么非要明知故问呢?你还以为我是什么忠贞不贰之士吗?官人不是,我也不是。”
“问一下,不行吗?”
男人垂下眼帘,温烫的扇柄贴了上去。
那折扇烫得她发颤,但被贴得舒服,瘫在床铺,脸陷进绵软的枕里。
“我真说了……”她抬腿踹他,却被抓住脚踝,翻了个面,“你又不高兴……”
“和你没关系。”
他用扇柄勾起银丝,指尖轻捻:“你要说实话。”
“……何况也没见你做出什么让我高兴的事。”
“你这张嘴,有一句真话么?”
“这张呢?”
她就客套一下,怎么还得寸进尺?
冷翠烛埋头不吭声。尹渊这厮高不高兴与她何干,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尹渊嘴上说什么说实话就好,其实根本听不得一点实话。
她从前让他别挨自己,把花砸他脸上,全是实话实干。
没见他有多欣喜。
她这才哪到哪啊,尹渊就要死不活的。
她嘴里哪里没有真话,他是非不愿相信那是真话。
男人总有莫名的胜负欲,为此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披着爱她的皮囊,将她献祭,只求自己永远居于上风,而对她的死活全然不顾。
平日里她还能装作温软乖巧,对他情根深种,可到了床笫之间,这般脆弱的时候,她哪里有心里去装,该是什么就是些什么。
他们竟然又搞到了床上。
她心灵深处,自然是厌恶他的,是他把自己养成现在这个随时随地都会崩溃的脆弱模样。
更深处呢?
她只顾着用那些堆叠、拥挤的肉去取乐了。
天微微亮时,他将陷进肉里的扇柄抽了出来,拭净表面莹亮水渍。
她唇瓣咬破出了血,刚从欲念之中抽回神,就起身推他,想将他推开,却被倏地抱住。
他抱紧她的动作,远比她的要快,这下让她使不上劲来。
“把扇子丢了。”
“不丢,这是你自己非要送我的。”
“你记不住,我替你记着。”他护住她后脑,耳语道,“以后这上面就有了你的味道,等气味淡了,就该再拿出来。”
“我们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何必这么依恋……”
她蓦地哭出声,破皮的唇贴在男人颈际,颤颤翕动。
尹渊一僵。
她眨巴出几滴泪水,全蹭在男人脖颈和领口上,清泪濡湿衣料,泪痕斑斑点点。
男人偏过头,手背去拭她眼尾泪水,将言未言之际,前一刻才啜泣的她猛地一扑,咬在男人手背。
“泠娘……”
任男人怎么呵她,她都未松口,直至将那绷到发青的手背咬破皮流出血,自己唇瓣上的血与手背的混在一块,顺着虎口往下滴。
她仰头喟叹,而后笑出声。
“舒服吗?”
她又开始装作情深意切了。
尹渊盯着手背咬痕,眸色艰涩难辨。
少顷,又将她揽入怀中。
相方都太瘦,几乎是骨头碰骨头。
当然硌得痛,欢愉过后,就只剩下痛。
两人在床上休息了阵,才由丫鬟们伺候梳洗。
冷翠烛正给尹渊系扣子,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指着外边。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厮气喘吁吁,忙道,“吵、吵起来了。”
池塘边。
“你今日在这里跪下,给我磕二十个头认个错呢,”易音琬拢拢肩头明灿灿的步摇坠子,“我今日就勉强原谅你,不和你这个小孩儿计较。”
她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挥几下,鞭身扫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冷蓁捂住被皮鞭抽伤的右臂,愤恨咬牙:“我不!”
小丫鬟上前,直直甩了他一巴掌,叉腰质问:“贱民,你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和夫人说话的?”
冷蓁被打得偏过头,趔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难以置信:“她打我就算了,你又不是什么主子,就是个贱奴,竟然还敢打我?”
他深吸几口气,指着易音琬:“你个老妖婆!你这个老不死的!我……”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直愣愣盯她,双目猩红。
“怎么?”易音琬笑笑,边取下手上首饰,边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上前几步,抬手又扇他一巴掌。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还敢说手镯不是你偷的?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胆大包天不知悔改?偷了一次还要来第二次,拿我这当不用给钱的金窝窝啊?”
“像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就该剁了拿去喂狗,还要啊,在你这臭嘴里塞上几坨狗粪。”
冷蓁委屈到顶点,顶着两块红脸颊哭出来,泪水从眶中满溢,划过面颊,滔滔汩汩:“不是我偷的!不是我!之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就因为我穷了点,身份低贱,你们就什么事全怀疑我吗?凭什么?”他攘袂切齿,热泪涟涟,“这些天我一直谨小慎微,处处看夫人您的眼色,可你为什么还要诬陷我?凭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你不能就这样信口胡诌……”
易音琬压根没搭理他:“铃兰。”
小丫鬟得到讯息,拔高音量,冲池塘边的几个护卫喊:“喂,过来,把这个贱民给丢下去!”
冷蓁骇然失色。
池塘昨日才将水放尽,准备栽种些荷花,现下就是个光秃秃的泥潭,散发出股烂鱼烂虾般的腥臭味,摔下去定裹得浑身是泥。
冷蓁被几个护卫强拉到池塘边,护卫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泥里按。
“不行,不行……”
冷蓁拼命摇头,瞥见不远处的倩影:“娘,救命啊!快救我!”
冷翠烛站在屋檐下,转身欲走又扭过身上前,绞起帕子,兜兜转转,不如何是好。
冷蓁怎么就与尹夫人闹起来了呢……她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竟这般不好,早知如此,就不该将冷蓁送过来麻烦尹夫人的。
她扭过头,尹渊正站在屋内的阴凉处,整个人与晦暗相融,只身上穿的织金风氅熠熠闪光。
她看不清他脸上表情,或许是毫无表情。
她抿唇,将唇上未干透的血渍抿入口中,腥气蔓延。
“官人……”
半握的手倏地被拉住。
“泠娘。”
那声音,是从耳畔传来的。
冷翠烛浑身一震,盯着屋里的男人,被掰过头。
眼前一双漆黑无比的眸子。
是尹渊。
屋里的那个,只是挂着大氅的衣架子,是她看错了眼,当成了尹渊。
但她仍惊魂未定,垂头抚胸口。
犹豫的这些时间,冷蓁已被扔到了泥潭,浑身裹满黏湿污泥。
冷翠烛拉着尹渊走到池塘边,忙道:“官人,快将蓁蓁捞上来吧……”
尹渊:“没必要。”
“池塘不深,能爬上来。”
闻言栽在泥里的冷蓁哭得更狠,清泪混污泥,告哀乞怜:“娘……他是他,你是你啊。你真的忍心吗?我陷进这泥里,爬不上来了。”
“既然你们都嫌恶我,那我就永远待在这泥里,闷死算了!”他双手捏得咔嚓作响,“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我要把你们搅得永无宁日!”
他迈开双腿,整个人弯腰往泥里扎去。
“冷蓁,别啊!”
冷翠烛倏地往泥潭跑,尹渊拉她,只碰触到她翩飞发带,眼睁睁见她伸手去拉冷蓁。
被拉住胳膊的冷蓁倏地轻笑,咬牙将冷翠烛往下一拉,让她整个人也跌了下来,摔在泥潭浑身脏透。
尹渊蹙眉,其余什么动作都没有。
看戏看得正乐的易音琬瞪大眼:“我日你——”
她拿掉护卫背上弓箭,取箭矢猝然拉弓,正中冷蓁左腿。
“快,把冷娘子捞上来,额……还有那个贱民!也给我捞上来!”
冷翠烛被护卫从泥潭里捞上来后,无力倒在地上,原本干净的面颊沾了泥,头发也被泥巴黏得结块,身上衣服更不用多说。
她未去拭身上污泥,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咬唇无言泪欲流。
她没想到冷蓁竟会这样,她不明白冷蓁为何要这样做。
原来她也是他口中无情无义的贱人吗?
那,十几年的养育又算什么呢?
难道她没给他吃给他穿?是给了旁人?
他才是无情无义的贱人。
她已经仁至义尽。
护卫的箭上都是抹了有毒的胡蔓藤的,冷蓁中箭后立马痛死过去,倒在泥潭不省人事。
尹渊让下人把冷蓁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转头又处罚起易音琬。
“去祠堂跪着。”
“哥,”易音琬撇唇,似是不甘,吞吞吐吐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哦……知道了。”
她见尹渊将由绸布裹身,哭昏了的冷翠烛打横抱起,勾唇一笑,转身带小丫鬟往祠堂走。
小丫鬟犯嘀咕:“夫人,凭什么啊……那个冷娘子,要是不去拉那个贱种,夫人就不会被罚了。他们母子俩存心算计夫人您吧?”
“闭嘴。”
“奴婢是为夫人打抱不平……”
“铃兰,那你去给我跪。”易音琬白眼道,“不跪就回去。”
“别偷我的钱,还有多少票子我都是数好了的。”
小丫鬟讪讪,扭头走了。
待小丫鬟走后,易音琬冷哼几声,取下臂上的金钑花钏,拿在手里把玩。
待走到偏房,眼见几个下人进进出出,里面还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郎中提匣出来:“呀,夫人。”
“冷蓁公子的腿伤怎么样?”
“看病看得及时,没什么大碍,上些药,睡一觉就好了。”
“夫人,您上回让老朽寻的药材,老朽今日正好给您带过来了,”郎中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点头哈腰,“一共是……一百两。”
易音琬淡淡:“下去吧,钱找管家要就行。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拿钱去买胭脂水粉。”
“好嘞!”
她径直进屋,屏退屋内下人,走过屏风见冷蓁坐在床上,面色如常。
“药材,”她把手头药扔给冷蓁,双臂环胸,“剩下几味,再慢慢帮你寻,先把这味给我弄明白。”
冷蓁打开药包嗅了嗅,挑眉笑答:“当然不用您操心这个。”
“那就好,”她转身,又回眸将手中金钏丢在地上,“今天演得好,赏你的。”
冷蓁立马下床,爬过去捡,捡起后也不站起,就双手撑在地上,冲女人笑。
颈窝蓄满泥沙,脏朽的泥蠕动着,呼之欲出。
第44章
月末, 冷翠烛按照和卢妙莲的约定,准时去了远郊的私宅。
那私宅听说是陈大人的房产,原来是处荒废的道观, 后面没人管, 官员们也忘了这地,陈大人便趁机改建后中饱私囊。
“哎呀, 你这打扮,”卢妙莲捻着花, 对她左看看右看看, 还低头去嗅她, “太素了哟, 晚上天一黑, 根本看不清你还化着妆。而且,你怎么不戴个香包什么的呀?”
“你坐在这儿, 我重新给你打扮一下,反正时辰还早。”
“啊, 不用了吧……”
冷翠烛被强按着坐在镜前,卢妙莲将她梳好的头发拆开,一股一股重新编。
“把桌上的东西喝了。”
冷翠烛听话地捧起桌上瓷碗,闻了下里面黢黑的水。
避子汤。
这味道她最熟悉不过。原来在青楼,她每月都要喝这个,长久地喝下去, 月信的日子全乱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但青楼女子, 哪能不喝避子汤啊,除非是有十足的把握,相信自己怀了身孕, 那个男人会要。
不然,怀了孩子也会被鸨母派汉子打掉。
她喝完汤:“万一他不会呢?”
“防范于未然嘛。”卢妙莲笑笑,“难不成,你还想怀上那病秧子的孩子,生下来再讹他一笔钱?”
“翠烛,那些显贵都是很阴险毒辣的,哪能让你想讹就讹啊。你不要觉得他小时候乖,现在就也不会有心机。”
冷翠烛默然不语。
“对了,那个尹什么,就是你相好的,不知道这事吧?”
“我与他讲这些做什么……”
“那就好,”卢妙莲松了口气,“你说做什么?肯定向他邀功讨赏,同他绣被里翻红浪喽。”
她专门去臊冷翠烛:“你不是可喜欢他嘛?之前和我睡一个铺盖里,还每晚都念叨着,尹公子尹公子……我还以为你在边用手解决边叫春呢!”
“你,”冷翠烛脸煞红,“你说什么啊……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你不要胡说!”
“嘁,你自己骚叫完又不认了,”卢妙莲翻翻白眼,拔下头上的点翠莲花钗,在她发髻上找了个好地方插下,“反正翠烛,我是真心希望你和那个尹什么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还有你的孩子,多可爱一男娃呀。”
“等干完这局,我带着礼品,正式登门去拜访你们,好吧?”
她低下头:“嗯。”
卢妙莲的真心,她从来就没觉得是假的过。
但她不能够以一颗真心去回待卢妙莲了。卢妙莲若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外室,与尹渊早生了嫌隙,生下来的孩子也拿她当仇人,定然无法接受,她不想再让妙莲伤心难过。
“翠烛,我还想问,只和一个男人睡觉是啥感觉呀?”
“……不知道。”
戌时天黑,陈浔带着李盐商来了,却不见姒青公子的身影。
“哪有这么好请,”李盐商捋捋胡子,“不过,他倒是承诺今晚会来,不知是今晚的什么时辰,也不知会不会违约。”
“就先等着吧,等一晚上!天亮还没来再做打算。”
卢妙莲在门口望定一会儿,甩甩手帕,入席同李盐商喝酒去了。
“娘子,我们也进去坐吧,站在风口等当心吹着凉了。”陈浔将袖子往上撩,朝冷翠烛伸出手。
他似乎对冷翠烛出现在此处并不意外,还像往常那般待她,只是淡漠些。
他牵着她往席上去,倏地蹦了句:“其实当初本官是想让尹大人也入局的。”
“但,娘子也知晓,是他自己不愿。上次在我府里就是,没聊几句就走了,唉。”他说,“看来他宁愿让娘子来,也不想以身入局。真是苦了娘子。”
“他……”她抿抿唇上胭脂,“他不知道这事,我没告诉过他。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决定要来。”
“还请大人不要告诉他……”
“哦?”
陈浔粲然笑道:“原是如此。娘子好胆识,本官当然会守口如瓶。”
宴席之上的菜肴倒少,大多是酒。
她本来有些饿,想着在席上能够吃些,可当看到席上全是什么甲鱼、熊掌,没了胃口,安静地坐在角落调琵琶。
外面下起了雨。刚开始还是和风细雨,待她三根琴弦后,和风细雨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不止。
“喂,美人,你也过来和我喝酒!”
李盐商喝昏了头,指着她招呼她去。
倒酒的卢妙莲愣了瞬,抬手就往男人嘴上呼巴掌:“死老头,说什么呢!”
朝她挤眉弄眼:“翠烛啊,出去逛逛,正好看看姒公子的马车来没来。”
“哦,好。”
她立马溜出去。
下人们都在屋檐下躲雨,她被挤得没地方躲,还穿了厚重的衣裙,逛来逛去找到间大门敞开的屋子,便门口扎进去。
“欸!”外面似乎有人叫了声。
她无甚在意,提着裙摆在屋里找歇脚的地方。
卢妙莲往她身上戴了许多金银珠宝,衣裳上绣满芍药缠枝的纹样,外罩了件烟粉色纱衣。
头上的步摇钉铛作响,她被压得头皮痛,索性坐在神像下的阶石,将头上步摇一支一支取下,揉揉头皮。
因知晓这处是由道观改建的,所以冷翠烛看到屋里有神像并不惊讶,只是没料到这神像身上,竟还披着青色袈裟,这么多年还跟崭新的一样。
她实在是好奇,便将神像上的袈裟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瞧。
“咦。”她脚边竟然还踩了件月白蝉衣,看样子也是神像身上的。
“那个……”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大跳,将袈裟紧紧攥在怀里。
“谁?”
那清寂如月的声音,是从神像后传来的。
“您可有看见我放在这儿的衣服?我找不到了……”
“衣服?”她瞧着手里袈裟,暗忖那人丢的应不是这一件,这一件镶满宝石,珠光宝气,下人肯定穿不起。躲在这里的,当然是下人,和她一样没地方躲雨才进来的。
更何况她要把袈裟留着,试试上面的宝石能不能抠下来拿去卖钱。
“没看见。”
“好……”
“什么样的衣服?我帮你找找看。”她隔着高大的神像问他。
那人半晌才答:“……忘记了。”
她拾起脚边半透的蝉衣:“这样,我这里有一件多余的,但是被我踩了几脚,你先将就着穿。”
“我给你送过来吧?”
“不用!”
“你、你放石阶上就行,别绕到后面来。”
好古怪的人。
她还是顺了他的意,将蝉衣叠好放在石阶上。
那人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拿。
很好看的手。肌肤像羊脂玉般滑腻,略瘦,手背凹陷出窝,手腕戴了串绿玛瑙手串,松垮的手串衬得手臂更为清癯。
手臂是裸着的,露出的一截胳膊也是。
他迅速将蝉衣拿走,之后许久未出声。
屋外雨停了。
冷翠烛:“你还不走吗?”
“……要走的。”
“您先走吧?”
“我不走,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陈大人没让人找她回去,就说明姒青还没来,她还可以继续在这儿待着歇息。
“……好。”
又过了一会儿。
冷翠烛:“你还不走?”
“……再等一会儿。”
他言语中带了些无奈。
过会儿,冷翠烛没坚持住,靠着神像睡过去了,手里还紧攥着青色袈裟。
这一睡就睡到了翌日清晨,陈浔进来喊她。
“娘子怎得在这儿睡了一晚上?”陈浔将她搀起。
她揉揉眼皮,倏地往神像后面望去:“人呢?”
陈浔:“没来。”
“娘子忙了一晚也累了,先回去歇吧,之后再做打算。”
她只好带着袈裟回去。
路途遥远,徒步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卢妙莲给李盐商打了招呼,让她们同坐一辆马车。
“那姒公子昨晚根本没来,白瞎我喝这么多酒,也白瞎你那碗避子汤了,”卢妙莲靠在她肩头,“等回去,多喝点水,把那汤药排出来吧,莫在身体里待太久了,对你不好。”
“你应该没打算再和那个尹什么再要一个孩子吧?还是说你们早有了。”
“……我都三十好几了,哪可能啊。”更何况冷翠烛也不喜欢孩子,尹渊也不喜欢,冷蓁也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尹渊和冷蓁。
卢妙莲点点头:“那个尹什么身体还真是好,你当初一直在喝避子汤,竟然还能怀上。”
“我们能不聊这种事了吗……”
卢妙莲真是一聊到男女之间那点事就说美了。
窗帘蓦地被掀开,李盐商探了个脑袋进来:“来了。”
“谁?”
冷翠烛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卢妙莲就拉她下马车,将她推倒在地,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抓一把土洒她脸上。
李盐商跑过来:“娘子,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姒公子的车马明日就要走,等会儿要路过这儿,你就倒这儿,安生的哈!”
“等看到马车过来,就哭,放声大哭!”
“我的袈……”
“哎呦,还回啥家啊!都要发财了还回你那破家做啥!”
冷翠烛无奈合上唇。
这两人真是好不靠谱。
她趴在地上,过会儿坐起来拍手上灰尘,扭头连马车的尾尘都没见到。
“还真丢下我走了啊……”她捋捋鬓边发丝,砸吧嘴。
自己捡到的袈裟还在马车上呢。
这么远的路,自己若是走,定是走不回去的。
她索性听李盐商的话倒在地上,盯着地上青草。
耳朵贴近地面,她闭上眼,有顷,听到马蹄声渐进。
看来是姒公子的车马来这了。
她又往脸上抹了些土,挑出几缕发丝挡在面颊,扮作惹人怜惜的模样。
车队缓缓靠近,见她倒在路中央,小厮忙过来唤她。
“娘子,娘子?”
她紧蹙着眉。
小厮嘀咕:“娘子?是不是遭难晕过去了啊……”
“小石,侯爷说了,挡路的拖到一边去就行!”侍卫边走边道,更靠近些,窥见她面容,“呦,怎是个这么漂亮的娘子啊……你等着,我再回去问问侯爷!”
她眉心舒展些。
过会儿,侍卫回来,挥手道:“快,侯爷还是说拖到一边去!”
“我们一起拖,动作快点,侯爷还要回去喂小竹叶呢!”
她倏然哭啼出声,眼里眨巴出几滴泪水:“唔……两位大哥……”
面前两人一齐叫喊:“还活着还活着!”
侍卫又跑回去问了一遍,冷翠烛才被几个丫鬟拉起身,搀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里很宽敞,弥漫着淡淡的青竹香。
这马车里哪哪都好,什么东西都有,但只有她一人。
显然,姒青公子坐的不是这辆马车。
冷翠烛这才意识到见这所谓的姒小侯爷一面有多难。
从前这孩子可是上赶着都见不到她一面,时过境迁啊。
“多谢您家侯爷,妾身对他无以为报,”她取下腕上的玛瑙手串,双手奉给侍卫,“这是妾身最为珍视之物,侯爷若不嫌弃,妾身想让这手串陪在侯爷身边,好比妾身始终与侯爷相伴,从未离开。”
她抬头冲侍卫温软一笑。
侍卫看得出神,连连答应:“好、好的娘子!我这就帮你送过去!送完再回来告诉您怎样了。”
“那,谢谢大哥您。”
她对此其实并无多大把握。
若是送个信物就能将人勾过来,陈大人和李盐商也不会绞尽脑汁去创造见面的机会了。她心里其实一直没底,她不太相信姒青还记得她,她还能将他的魂儿再勾一遍。
男人女人都一样,喜欢青涩的肉/体。而她不再同从前那般年轻貌美了,她甚至还已为人母。
更何况年少时的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别人十几年呢,她不信这十几年间遇不上更好的,就像她和尹渊一样。
从前她爱尹渊爱得死去活来,现在也相看两厌。
但她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只能一试。
大家的希冀全压在她身上,她必须去试。
她在马车里等了许久,等到正午太阳高高挂起,透过窗纱缝隙洒进来,洒在她眉心嫩红花钿。
仍未等到侍卫回来传消息。
冷翠烛哪能甘心。
她攥紧手中丝帕,徐徐挪步到窗边,想撩开窗纱一角去瞧外面光景,怎料手头丝帕竟随风飞到外面去。
“哎,我的帕子……”
她撩开窗纱。
男人正站在窗外,抓着手帕一角,抬眼与她对视。
她见他眼里含着泪,被日光照得他双眸熠熠,又很快消失不见。
如他手中的那块丝帕,轻轻松开手,就随风飘离了去。
他目光瞥向旁边马车,似是要走,迟疑不定许久终是垂下眼帘。
又过了良久,复抬眸笑道。
“太阳出来了……”
“好晒,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般雅淡容仪,温柔情态,颀然宛若松形鹤骨的男人,冷翠烛不曾见过。
她竟也有一瞬间的恍神:“那,公子进来坐?”
姒青比十几年前要安静得多。
两人肩并肩坐在榻上,相方都不开口说话。
冷翠烛便趁这个机会偷偷去打量他。
他脸上的那些星星落落的小痣,如点点落雪,衬得他肌肤更白,唇色寡淡,面容消瘦却不不是弱不禁风的那一类。
记忆里,姒青脸上倒是没这么多痣,或许好多是新长出来的罢。
“吱吱……吱吱……”
冷翠烛:“啊?”
“怎么了?”姒青微笑问她。
“……没什么。”
她方才应是听错了,以为姒青在与她说话。
“我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一样。”
男人眼睫扑闪,叹息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我还以为这话该我来说呢……”她垂头喃喃,“你现在还真的长大了,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要……”
她不禁想到那晚,他躺在床上,泪光涟涟的模样。
那时他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心性,喜欢养各种毛茸茸的活物。
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也长成三十而立的男人了,她却只觉疏离陌生。
“要……”
她欲言又止之际,瞥见肩头毛乎乎的什物,倏地弹起。
“啊!这、这这这是什么?”
那什物坐在她的位子上,举起前肢冲她叫喊:“吱吱!吱吱!”
姒青见状立马将那家伙抓起,捂在手心:“没事的,这是花栗鼠,只吃素不咬人,它是在冲你打招呼呢。”
那小家伙还在他手心吱吱吱叫个不停,狗尾巴草似的小尾晾在外面,扫来扫去。
冷翠烛惊魂未定:“……这样啊。”
他怎么还在养这种小活物?
冷翠烛虽不喜欢这种小活物,但当着姒青的面她也不好多做表现,只柔声问了句:“散养吗?”
“是。”姒青摊开手,将手中的花栗鼠放出来,那小家伙立马顺着他手臂爬进袖子里。
她不想再坐回那个位子,就站着说话:“……它多大?”
“十九岁。”
“哦哦,这么大啊……”她没想到一个小老鼠会比她儿子的年纪都大,看来姒青是真的下了苦功夫去养。
那她就更不好去扫他的性。
“那它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顿了下,抬眸望定她。
“小烛。”——
作者有话说:因为一些原因,之后这几天都是每天早上六点更新。
第45章
“小竹?这名字真文雅。”冷翠烛随口附和。
这才像是个小活物的名字嘛。
她一开始也打算给菟丝子取名叫小黄, 结果他死活不愿叫小黄,说自己有名字,还是这么拗口这么难听的名字, 尤恩的名字就更不用多说, 她就没见过姓尤的取这种名字。
“是的。”
姒青笑着,眼波流转, 却始终不离她面庞,似是要将她勉强的笑意窥个遍。
“我送你回去吧?”
“啊……”她想起自己的任务, 忙跌坐在地, “我家离这远得很, 再加上我脚也不慎崴了, 恐怕……”
“没事, 我命人将你送到门口,坐马车不需要走路。”
她咬住唇, 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
姒青摇摇头,慨然长叹:“可是, 我竟舍不得让你走。”
“留下吧。”他朝她伸出手,腕上手串被日光烤得闪着幽绿微光,“跟我一起吃晚饭,好吗?”
姒青公子的居所在两县毗邻处,那地方水明山秀,风光旖旎, 实乃胜境。
冷翠烛仰头望天上成群结队的白鸽子:“这些全是你养的?”
“当然不是,我不常来这处私宅, 平日里大多是小石他们在负责,”姒青与她站一起,抬手指鸽子, “那只是它们当中最年老的,叫小暖,是一只十五岁的母鸽子,爱吃剥了皮的玉米。”
抬手时,宽大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手臂,和臂上绿幽幽的手串。
姒青公子怎么老是把袖子撩起来,炫耀自己的手串?冷翠烛暗忖这人真是怪,侯爷的身份,什么漂亮的手串没有,偏偏炫耀这个,她估摸着那手串的成色,应也没有多值钱。
“我家里也有个爱吃玉米的。”她提着裙摆,跟姒青一前一后往院里走。
院子比尹府的要小,但考究更甚,种满各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嘉卉灌丛,蔚若邓林,到处都带了古淡隐秀的意趣。
院子里的下人就掩藏在这绮卉佳木之中,定睛去看才能从中窥见一两个人影。
姒青正给她介绍院中花草皆是从哪移栽来的,从掩映的树丛见冒出个深蓝色的大东西,羽毛打到她的脸,她倏然往姒青身后躲。
“这这这这这又是什么啊?”
她靠在男人肩头,愁眉去问。
“没事的,这是孔鸟,也叫孔雀,”他蹲下身去给孔雀喂食,“你可以叫它脆脆,它喜欢吃脆的食物,脆脆今年三岁了,它还有个姊妹叫酥酥。”
他就这样忙着喂孔雀,把她撇一边了?
冷翠烛躲在树后面,万般无奈。
这地方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活物?
她来这里可不是专程看什么鸽子孔雀的。
“妾身好累……能否先进屋休息?”她不信屋子里还有。
男人仍低头喂孔雀:“当然可以。”
他答得很快,没带丝毫犹豫。
她刚进门,就被吓得跑了出来,往男人怀里躲。
她躲得很顺畅,男人也任她靠着,轻抚她肩头,其余哪儿都不碰。
她嗅到男人身上淡雅的嫩竹香,心安些,缓言去问:“屋里怎么……”
“哦,它叫小竹叶,是一只小青蛇,四岁了,喜欢吃……”
“我没问这个!”她急得捶他胸口,惊魂未定,连声嗔道,“屋里怎么可以养蛇?哪个寻常人家会在屋里养蛇啊……你还不告诉我,吓死我了。”
男人微愣,抚肩的手下滑,抚弄起她脊背,将她每一寸脊椎骨摸遍,与她相偎。
“姐姐,我以为你会喜欢。”
她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蟒蛇,声音细弱:“……没见过侯爷这样的。”
“那,我们换一间?”他眉目带笑,“要去我的房间吗?”
“现在天色还早。”
冷翠烛自是答应:“行,走吧。”
“不过,里面养了只大猫。”
她依旧颔首。
猫再烦人也没有光滑的蛇可怕。
待她跟在姒青身后进屋,才知所谓大猫其实是只站起来比她还高的老虎。
罢了,老虎再可怕也没有无毛的蛇悚人,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不算宽敞,桌椅板凳摆满各种精美的瓷器钟表,地面铺满各色地毯,还镶了一整面墙的秋水明镜。
照得她羞赧。
“它叫什么?”
她指着卧在地上,舔爪子的老虎。
那老虎似是刚餍足一番,懒洋洋地在地毯边眯觉。
“小脆枣。”
姒青让她在榻上坐下,给她递了披帛,而后与她共坐一榻,中间只隔了个圆枕。
“那,喜欢吃什么呢?”
姒青瞥她一眼,勾唇微笑:“肉。”
“小竹叶也爱吃肉。”
小厮进来奉茶,怎料倒茶时手滑将茶水瀽倒而出,恰好倒在冷翠烛衣裙上,濡湿大片。
小厮愕然失色,连忙跪下,自扇巴掌。
“啊,没事没事……”她想去拉小厮,被小厮扇巴掌的力度给吓得收回手。
角落里小憩的老虎张嘴吼了声,连带血红的舌头也吐出来。
它从地上站起,琥珀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榻边。
小厮扇巴掌的力道更重,几乎是要把牙齿都震出来。
姒青抿了口茶:“姐姐,有没有被烫到?”
她觉着腿肉应是被烫红了一块儿,但哪能和姒青说这些:“没有,我没事的。”
“快点让他起来吧,我没事……”她不禁去瞟跪在地上的小厮。
小厮止不住般,仍左右手换着扇巴掌,颊肉已被扇得糜烂红肿。
小厮的惨状,莫名让她联想到冷蓁和自己。
他们皆是无权无势之人,犯了错只能靠自虐谋求谅解。
不该如此的。
至少,她不想一辈子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一点都不想。
小石从外头进来,笑脸将小厮搀起。
“唉,侯爷、娘子,这是我老家的弟兄,从前在乡绅家,遭虐待惯了,这不看自己烫伤了主子,心里害怕,才做出了这种蠢事。”
他贴在小厮耳侧,笑道:“老弟呀,侯爷心善,不会怪你的。起来、起来吧!”
小石将犯了错事的小厮扶了出去,过会儿,几个丫鬟进来收拾残局,合力牵老虎去外头。
姒青端起茶杯:“听他们说,你嫁予了他人。”
“他待你可好?我很想与他认识一下,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啊?”冷翠烛是定然不会答应姒青的。
若真让尹渊与姒青见上面,那还得了,再说她今日来这,是欲行不轨,又不是做什么正当的事。
“还是算了吧……夫君他,每天很忙,我也鲜少与他见上面。”
不知为何,她腿心烫伤的那处愈发得热,还猫挠似的发痒。
闻言男人颔首:“这样的话,就算了罢。”
“娘子渴吗?要不要喝点茶水?”他凝着手中茶杯,“让他们重新给你倒一杯吧?”
她不自在地扯裙摆,并拢腿:“不用……不劳烦他们……”
但她的确越加口干舌燥。
“可是,这杯我喝过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将那杯茶递到她面前,转了半圈:“喝这边吧。”
冷翠烛绝没有这个意思。
但姒青公子将茶杯递到她面前来,也正好顺了她的务。
她来这儿,不就是要与他做这种柳影花阴之事吗?
她将头伸了过去。
姒青喂她喂得很仔细,缓缓将茶杯倾斜,轻柔地揩去她唇边溢出的水渍。
她喝得急,呛水咳嗽几声,他就伸手轻拍她脊背,直至她将杯中茶水饮尽。
她烂瘫在榻上,凝着男人如玉面貌,色授魂与:“侯爷……我身上……好热……”
“那,要扇扇子吗?”
男人凑了过来,坐在她身边给她扇扇。
指尖挑起她额间汗湿的绒发,拨到一边。
她倏地抓住男人手腕。
腕上那串绿玛瑙手串被抓得唰唰作响。
“我……我还是难受……”
“哪里难受?”
“腿……”她腿心好烫。
有什么要流出来般,根本忍不住,再忍只会逼得那些嘤咛从齿间溢出。
“姐姐,撩起来。”男人俯身贴在她耳侧,柔韧的吐息呼在她颈际。
“我看不见。”
她真听了他的话,用抖个不停的手,将裙纱往上撩,被他哄着,一直撩到腰间。
男人温热的手覆了上去。
“这里吗?”
“嗯……”
“是被烫到,红了。”姒青沉吟道,“我给你上点药吧?这样舒适些。”
他起身去拿药。
“别!”
她抓住他:“不用上药……我……”
身子愈发软了:“我难受……”
“对啊,”男人坐回榻上,安慰地说,“上了药就不难受了。”
“姐姐不是自己说的,腿难受吗?”
“不是……”她搞不懂这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充愣。
她顾不上了,抓着男人的一只手,引他,往里探了去。
“我是……”
“是这里难受吗?”
她陡然仰长脖颈,差点叹出了声。
他揉着,她不觉这热症减弱了些,倒更为急迫。
“我还是难受……好难受……”
“做这种事,怎么会难受呢?”姒青抽回手,指尖在日光下粼粼闪光,宛若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鳞黏了上去,犹带微温。
他瞧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下人,眯起眼:“好晒,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以关下窗吗?”
她夹紧腿,点头应下。
整个过程于她而言极为漫长,哆哆嗦嗦转过身,费劲心力指尖都绷到泛白才将窗牖合上,腰间的裙纱还随动作往下掉了些。
她转回身,见男人仍坐在榻边,一脸关切。
识趣地将衣裙又往上撩了些,朝他岔开腿。
“所以,究竟是如何难受呢?”他皱着眉头,“姐姐,我不明白。”
“我自然是不像你夫君那般,与你心有灵犀的……”
她咬唇,贴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下章又要打小三。
第46章
攀到男人肩头, 附耳低语。
“被他知晓该怎么办?”
他并未给她答复,而是垂下眼睫:“我也要像你当初那样,不负责任吗?”
“你……”
她又羞又气, 抬手扇他。
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男人脸侧。
男人敛息喟叹了声。
“那次过去这么多年, 该如何做,我早忘了。姐姐, 你要教我如何去做,好不好?”
“我不会这些的……”
前几日还在教尹渊夫妻间该如何相敬如宾, 现在竟又要教姒青如何淫乐。
她心跳得很快。
跨坐在他腰际。
满室旖旎。
待两人折腾完, 太阳早落了山。
冷翠烛今日一直没吃什么东西, 还与姒青来上这么几次, 便如同晕厥般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只朦朦胧胧瞧见鸟笼边的虚影。
“侯爷……”
姒青只披了件薄青色寝衣, 鬓丝撩乱。
他正喂麻雀,闻声扭过头:“是饿了吗?”
她没力气去答, 低低嗯了声。
“你是忙着回去和他吃?”男人将手中麦粒放回去,长吁短叹, “那,我去让他们给你备马车。”
她费力从唇齿间挤出几声:“不是……”
“什么不是?”
“不饿?”
她咬唇不说话了,羞愤不已。
“姐姐,怎么不理我?”
男人在床边坐下,抚弄她肩头发丝:“留下来吧,说好和我一同用晚膳的。”
“即便你是正妻, 他孤独了,也是会纳妾的, 才不需得你去忧心。”
“就像你总等不到他,就纳了我。”
姒青这里的膳食自是比绝大部分酒楼都好吃,汤饭也全由下人侍弄。
只不过, 用餐的不只是她和姒青,还有小烛、小冷、脆脆、酥酥、小竹叶。
“小脆枣白天吃饱了的,晚上这顿就不用了。”姒青顺顺花栗鼠的尾巴毛,“它喜欢在院子里玩,就让他玩吧。”
花栗鼠正坐在桌子上啃松子,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
冷翠烛怕吃一嘴毛,就勉强喝了碗米粥。
小厮进来站到她身边给她剥虾,她忙抬手去拒,摸到小厮胳膊时骇然失色。
袖子是空的。
他没有胳膊。
抬头,是白天那个倒茶的小厮,此刻正惨着脸,空着右手冲她笑。
姒青:“小石。”
小石笑嘻嘻进来,介绍这个小厮与白日那位是孪生兄弟,两兄弟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位缺了条胳膊,是早年间做觅汉被锄头砍断了的。
他带着小厮给冷翠烛道歉,抱歉吓到了她。
“……没事。”她全然没了胃口。
小石带着小厮走后,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筷,顺便把小竹叶抱了出去。
小竹叶嘶嘶地直吐信子。
“今晚,留下来吧。”姒青边饮酒,边望着窗边月色,“天黑了,也不好赶路。”
“听闻这附近常有猛兽出没,特别是夜里,很不安定呢。”
冷翠烛笑笑。
最猛的兽其实全在他这儿。
但她的确不想走。
她举起酒杯,冲他敬道:“好,那就多谢侯爷……愿意留妾身在这儿一宿。”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宿竟宿了七日。
自从喝了那杯酒后,她像是中了邪,直拉着姒青行淫,那男人也不拦她。
她欲求不满,他就将自己全给她,翻云弄雨,昼夜不分。
刚开始她还算清醒,心中还挣扎。
她在这儿待这么久,若是尹渊发觉该怎么办?
尤恩和菟丝子会不会找她找得焦头烂额?
冷蓁呢?万一又被尹夫人欺负……
后面,她就全然不顾,或者说是顾不上。
尽兴完就张嘴吃下姒青喂来的吃食酒水,恢复些气力后,就又拉着他宣淫。
他们在房中的每一处都做过,无论是躺卧在柔软的地毯,还是瓦亮的镜前……甚至在枝繁叶茂的院子里、榕树上。
她大抵是疯了,任由自己浸泡在欲海之中。
第七日的清晨,姒青给她穿好衣服,让她回去。
她竟还不想回去。
“我可以每晚都陪你,但是你是有丈夫的啊,”他边抹眼泪,边给她系扣子,“可惜了,你早有了丈夫,那人还不是我。但我的意思不是不想与你做,我每每想到你,就心痒难耐。只是……你先回去看看他吧?”
“莫让他以为你死了。”
“姒青,不要……”她躺在地毯上直摇头,起身埋进男人胸脯,低声啜泣,“我不想走,我不想回去……”
待在这里与他整日行乐,太舒服了。
她只是想到他,就湿了。
任他们相方怎么不舍,姒青还是带着她上了回城的马车。
她途中一直恹恹不乐,提不起任何精神。
“等回去了,你会忘记我吗?”姒青轻声问她,“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他褪下腕上的绿玛瑙手串,戴在她手上,握住她双手。
“这个给你,”他语气不但愈发哽咽,眸中还蓄积起泪珠,簌簌滴落在颊上小痣,“你一定要再来找我。我在这世上,漂泊无依孑然一身,若你都忘记了我,我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姒青……”她倏地哭出声,呜咽着抱住男人,与他在榻上相拥。
不知为何,她莫名好依赖他,离了他就活不了般,时时刻刻都想与他黏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来找姒青,好像是为了什么事,具体什么事她早忘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脑袋里只能想到与他承欢。
好想做。
“没事的,没事的……”
男人抚她肩膀,柔声安慰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到她唇边。
“姐姐,该吃饭了。”
她仰头将药水全数咽下。
身子又热起来。
“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嗯?”
她又坐了上去。
等到了城门口,她一时性急将窗纱扯下大半,瞥见窗外那人,骇然失色。
迅速爬了起来,缩到角落。
“怎么了?”姒青理理衣摆,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指着城门口身穿红衣官袍的男人,“你认识他?”
冷翠烛瑟瑟发抖。
姒青顿了下:“他是你丈夫?”
她直点头。
男人笑笑:“要我帮忙把他叫过来吗?”
她猛地摇头。
“这就对了。”
“我还以为,你想让他过来照顾你,不想要我了。”男人贴了上去,轻挠她耳根,“看样子我们动作要快些了,别让他发现,否则说不定他会将我抓走,关进牢里。”
“再说,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吧?”
男人托着她屁股,又将她抱上去,温声去哄。
姒青好像是故意在磨她。
每当她欲坠未坠的时刻,他就抬高她,让她脱离,待她克制些,又揽腰让她坐下来。
循环往复……
“全城戒严,知府要亲自搜查马车。”
她瞪大眼,眸中泪珠坠了下来,滚落过鼻梁。
“姒青……”
“怎么了?”男人抬眸问她,复抬起她的腰肢让她吐了出来。
“很着急去见他吗?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她好崩溃。
“不要,我……”她坐下去,男人却撑着她的腰偏不让她坐,还悠闲地问她各种问题,关心她的身体。
“我没备礼,就这样见他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要不我今日就不和你一同去见他,等改日,我再去登门拜访你们,小烛,你觉得如何?”
她紧抿着唇,没回答男人任何。
只是将淅淅沥沥的水全滴到了男人华贵的绫罗上。
“你怎么流了好多水?”他蹙紧眉头,伸手去探,“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还是喝了太多水,想尿?”
“你……”
“尿不出来?”
她紧闭着眼,抬手勾住男人脖颈,倒在他身上。
“你帮帮我……”
男人在她耳畔长叹了声:“你现在就像只小母猫一样。”
说着,抬手在她臀间拍了拍。
刚步入正轨,马车外又吵了起来。
“官爷、官爷……不能进去啊,车上坐的全是高门大户的女客,这……官爷亲自来搜,不好吧?”
“那就让她们下来。”
“不行啊官爷,人家这高门大户的闺女,自打出生就没见过外人的,哪能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露了面貌。”
“这样吧官爷,这些钱,拿来给官爷买酒喝,就麻烦官爷……”
“这点钱,还想着贿赂?”
“高门大户就是摸黑赶路惯了的吗?”
“不不不……哪敢。”
“唉,官爷,实话给您说吧,里面坐的是安宁县主的未婚夫,姒小侯爷,他在京中也是有名望的啊。”
“所以呢?”
“拿这个威胁我?”
“再者说安宁县主已失踪多日,他不在寺庙里好好待着为县主祈福,还跑这里来社威擅势?这就是你家侯爷的名望?”
“唉……真是欲加之罪啊官爷!小的哪里敢,侯爷也不敢的呀……”
“那就让开。”
尹渊带着几个守卫别开小厮,提剑直往马车前去。
指尖触及车帘的那刻,小厮又扑上来。
“官爷,不能掀、不能掀啊!”
那小厮十分惧怕,拉尹渊的手用力到泛白,猩红双目颤抖出热泪。
若真掀开,侯爷定会把他……
守卫赶忙上前将小厮扒开,尹渊凝视那半死不活的小厮片刻,回头掀开车帘。
车厢内很宽敞,坐着一男一女。
姒青坐在主坐,身边女子埋在他怀里,凌乱的发丝遮住双目,被他用宽袍大袖挡住脸。
尹渊知道这个侯爷,前几月县主在县里失踪时听陈浔提过。
这种无才无德的权贵纯粹就是国家的蛀虫。
他嗅到车厢内的淫靡气味,不禁掩鼻,嫌恶道:“姒公子,即便是带的女仆也要检查面容。”
“是出了什么事吗?”姒青抚着怀中女人耳垂,“怎么非要看别人长什么样?人不都是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嘛。”
“难道还会有人不长眼?”
“当然。”
尹渊淡淡:“还会有人多嘴。”
“我怀里这位,很认生。知府若是执意要看,我当然也不会拦,但小心她用爪子挠你。”
尹渊没理,抬手掀开女人眼前的袖袍。
看清面容的那瞬,他瞳孔陡然睁大。
冷翠烛不知该作何反应,怯怯瞧着尹渊的眉目,尬笑几声。
她唇边还留有餍足过后遗下的泪痕。
姒青皱眉:“你们认识?”
他用湿漉的手扶额:“我好像也认识尹知府……知府是不是与我在青楼里见过面?”
“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您估计早忘了。”
闻言尹渊拧眉,眉眼之间带了怒意,太阳穴突突直跳,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无比轻:“你恶不恶心?”
“什么男人都要。”
“我……”冷翠烛完完全全没想到尹渊会这么说。
她以为他会打自己,就像之前,她带着冷蓁逃跑那次一样。
他比之前平静许多,或者说,是会装许多。心里是如何想,她浑然不知。
“跟我回去。”
尹渊朝她伸出手。
她却不想将手递给他。
姒青抱着她,揉她的腰,揉得她好舒服……更何况他们才刚做完一次,她还不想离开姒青。
“你就非要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她吸吸鼻子,言语之中带了哭腔:“我,难受……”
“……难受?”
尹渊觉察到异样,转眸瞥见地上药瓶,怒不可遏:“你给她喂了什么!”
他拔剑横在姒青面前,猛然将她扯起来抱住。
“药啊,”姒青眨巴眼,“难受当然要吃药了。”
“看样子,现在又该吃药了。”
冷翠烛靠在尹渊怀里,只觉浑身发烫发麻。
有如整个身体都不属于了自己,密密麻麻的欲念充斥她脑海。
她不光有爱欲,还有了食欲。
蓬勃而生的欲望。
她抓住尹渊手臂,猛咬下去。
利齿一点点刺进去。
鲜血一滴滴流出来。
姒青瞪大眼,忙甩掉尹渊横在面前的剑,去拉她。
“姐姐,别咬他别咬他,”他急出泪水,不停念叨,“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咬我啊——”
姒青拉着她的手,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呐喊,无力跪了下去。
瘫软在她裙边。
裙上还有污浊。
那是他留下的。
第47章
趁姒青跪地, 尹渊咬牙将她打横抱起,抱出马车,要了匹快马带她回府。
全程他都用披帛遮住她面庞, 街上偶有几个民众好奇, 但见到是县里德高望重的知府,就全把话咽到肚子里。
“官人……我好难受……”她勉强从舌齿间挤出话语, “想回家……”
语毕,又将浑身力气使在牙关, 往男人手臂深处咬去, 每进一寸就舔舐蓄在肤肉上的鲜血, 嘴角高兴地咧起。
男人单手握住缰绳, 面无表情, 只眉心微皱。
“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我。”
待到了门口,正好遇上陈浔在吩咐侍从。
陈浔抬头左瞧瞧右瞧瞧, 问:“找到了?哟,这是去哪里了, 咋弄成这个样子了?是哪个色胆包天的这么坏啊!”
“额……大人,那还让他们贴寻人告示吗?”
尹渊没搭理他,径自入了府。
待将她安置在床榻,尹渊才发觉臂上肤肉被她咬掉了一块。
衣袍也染满血,特别是从袖口到胳膊的那片。不过,因官袍是暗红色, 血渍便不甚明显,只充斥一股糜烂的血腥味。
冷翠烛还是难受, 卧在床上生不如死。
唇边还留有血痕,随泪水滴落至枕上。
欲求不满,她浑身虫蚀般疼痛, 痛到晕死过去。
易音琬带小丫鬟进来,嗅到房中血腥气蓦地捂鼻,见尹渊坐在床边用绷带缠手臂,地上还有块血肉模糊的肉,吓了大跳。
“我的妈呀……哥,这啥意思啊?”她指着地上肉块,“这,谁刚才在这吃饭啦?家里也没养狗吧?”
“请医师来。”
“哦。”
直到夜里,易音琬才将医师请过来。
尹渊已将手臂缠好,暂时止住血,染血的官袍业已褪下,就先让医师给冷翠烛看病。
她晕了一整天,正好也醒了,由丫鬟们拉着坐在床上。
医师给她号了脉,又瞧瞧她的眼珠子和舌尖,捋捋胡须:“娘子的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之状?”
她现在好得很,只是很想姒青,非常想。
她不懂尹渊为什么要拆散他们,她只知道想他。想念与他同床共枕的滋味。
想着想着,她落了泪:“没有……没有不适。”
尹渊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医师挠挠脑袋:“娘子的脉象并无异常。”
“大人,恕老朽无能,诊不出来娘子得了什么病。或许,要不大人看看,让老朽搭一下脉?”
尹渊敛声拂袖。
医师灰溜溜退出去。
冷翠烛立马又瘫在床上,大喘粗气。
“我要回去,我不回家了……我要去见姒公子。”
尹渊瞥她一眼:“吃饭了吗?”
“吃了,”她擦去眼尾泪水,止不住抽噎,“姒公子喂我吃的,我要回去见他,只有他才会喂我吃东西,他最好了。”
“他那是给你喂的春药。”
“才不是!”
“不然你怎么会一直发情?”男人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厉声质问,“你已经爽到神志不清了是吗?”
“你怎么不直接睡死在外面?非要回来碍我的眼,还把自己折磨成人鬼不分的模样。”
她手背被捏得生疼,腕上还带着姒青送的绿手串。
“你放开我!”
“放开你做什么?又让你去找他?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我以为你千方百计地离开我,是要学好,读书识字过平常的生活。结果你跑去勾搭别的男人,还和他厮混这么多日?”
他的目光落在她腕上手串:“他给你一点好处你就把屁股撅起来了?你贱不贱?恶不恶心?”
“他有病怎么办?你们做了多少次?在哪做的?他射进去了吗?他戴了肠衣还是你吃了药?这些问题你又能确定哪一个?”
她闷头不说话,眸中泪水直往外流。
接连几日的欢愉让她整张脸都泛着异样的红,嫩红的鹅蛋脸上浮了薄汗,原本清亮的双目也哀婉迷离,额间几缕汗湿的发。
尹渊斜睨她一眼,松开手。
“定是那瓶药出了错,忍一晚就过去了。”
她闭目止不住叹息。
少顷,尹渊起身欲走。
她道:“可是我爱他。”
“……嗯。”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屋内燃了熏香,她一直哭,哭到头痛无力,就迷迷糊糊地晕过去,才晕没多久又醒来,她又接着哭。
这样的状况持续好久,她终于彻底没了力气,躺在床上,只两只眼睛勉强还能转转。
指尖猛地被针刺了下。
她转眸,见一个陌生的女人跪坐在床边,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那女人对她殷红的指尖血左看看右看看,还将烛台端过来照。
尹渊从外面进来,走到床边:“如何?”
老女人揪住她指尖,张嘴嘬干她的指尖血,笑笑:“咦,果如大人猜测的那样,娘子这是中蛊了,血尝起来都甜丝丝的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的自然解不了别人下的蛊,但多服些水,将血液中的毒素排出,娘子能够好受些。”
冷翠烛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也理解不了。只是听老女人那样说,心里的悲戚、懊恼、愠怒……全翻了出来,绞混在一起,直把她的心揪得生疼。
待房中只余他们二人,他道:“你听见了?你不爱他,是他给你下了蛊。”
“不会有人因为几日的欢愉就爱一个人爱到死心塌地。你就算爱,”尹渊眸色愈深,“也是爱和他在床榻间厮混,不是爱他那个人。”
“才不是……”
“那你可知他是什么秉性?可知他的喜恶?”
“他若是在外非饮即赌,宿妓嫖/娼,这样狗彘不若的渣滓你也爱?”
她翻身不回答,紧捂住砰砰跳动的胸口。
“……”
尹渊抚着臂上纱布,指尖陷进那处凹陷,似是要从中抠挖出血肉才罢休。
丫鬟们端饭菜进来,在床边支了个小桌,将冷翠烛从床上扶起。
尹渊还站在房中角落。
他缓步往床边走,丫鬟们便如同受惊的鱼群般全散开,退步到各处角落。
“喝吧。”他坐在床边,舀了勺白粥递到她唇边。
说是白粥,其实就是寡淡的米汤,浑白的汤面只浮几粒米。
“你也听到了,让你多喝水。”
她坐着不动弹,就连唇瓣也不张一下。
“没加春药。”尹渊淡然,“也没下蛊。”
她盯着勺中,自己憔悴至极的倒影,倏地哭出声。
“我好难受……”
尹渊仍举勺:“把水喝完。”
“赶快,我今晨还要去点卯。”
她咬唇将头伸过去。
等到她将那碗稀米粥喝完,尹渊又接过丫鬟舀好的虫草乌鸡汤,继续喂她。
他只说把水喝完,没说那水只是米粥。
她对那油腻腻还发苦的鸡汤没什么食欲:“我不想喝了……”
尹渊仍舀汤递到她面前,丝毫没有答应她请求的意思。
她还是将那碗鸡汤喝了下去。
那汤味道过咸,她喝完就嘟囔着要喝水,尹渊让丫鬟给她倒了一杯。
喝完一杯,她还要喝,又喝了好几杯,手里的茶杯换作了瓷碗,她又喝了几碗,直到丫鬟说没温水了。
她揉揉肚子,闷声躺下。
尹渊坐床边瞥她一眼,让丫鬟们收拾东西退下。
“冷蓁呢?”她清醒了些,开口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尹渊:“投湖了。”
她猛地坐起身:“投湖了?”
男人又瞥她:“被救了。”
“现在还活着。”
她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下,翻身背对男人。
“……他投湖做什么?”
“和易音琬吵架。”
看来冷蓁和尹夫人是真的不合,不过冷蓁似乎就没与人和睦过,完完全全一个怪人。
反正以后要让他少来尹府。她在戏班子的活计没了,冷蓁休息这么久身体也好差不多了,还让他来尹府蹭饭不太好。
“尹渊,你给他找个事做吧?他整天闲得到处乱窜也不好。”
“找了,他不理。”
“……行吧。”
让他们父子少接触也好,免得触发什么怪东西又让两人爱上了,之前下药那次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虽说现在看来,尹渊与冷蓁不仅不会相爱,就连正常的父子都做不了,更差一点甚至会随时随地反目成仇。
他们十几年前关系还没有那么恶劣,尹渊还愿意抱冷蓁,会因为她奶水不够去给冷蓁找奶娘。
后面冷蓁越长越大,长到会说话会骂人了,两父子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不过基本上都是冷蓁单方面的怒斥,尹渊从来没搭理过,就坐着喝茶,等到冷蓁撒完火,她崩溃地哭完,尹渊才开口对她说话。
冷翠烛觉得,正是因为从前他的沉默,才愈显得他现在的歇斯底里有多么可笑。
她现在才发觉逃跑一阵,等到对方崩溃完再回来,有多么受用。
难怪她从前会在争吵后,错误地将尹渊的随口一问臆想成多么温情的关切。
如今,尹渊也步了她的后尘。
转眸瞥见地上那滩血渍,她忆起他今日是骑马将她带回来的,好奇地问:“你之前受的那些伤,现在怎么样了,还痛吗?”
“……你明天还要去找他?”
冷翠烛翻身瞧他,满脸困惑不解。
“你做什么?我根本没提他,你还提他干什么?你就非要与我吵架?”
“还没好,”尹渊似是松了口气,温声答,“过两个时辰再去换药。”
“哦,那你回去休息吧,我现在还好。”
“不回。”
“我照顾你。”
“……哦。”
她又翻过身背对他,闭目眯觉。
才睡没多久,她就浑身热起来。
这一次比先前的几次都要强烈,她不仅热,身体还痛,酸软的感觉从脚尖蔓延至脑髓,她难受地哭出了声,双肩颤抖。
尹渊坐在床边,没什么反应。
他肩头的几缕斑驳白发被幽光照着,面目则完全隐蔽在黑暗之中,就连那双眼睛也毫无光亮。
她实在是没法子了:“尹渊……”
“官人……我好难受……”
男人把手伸到她面前。
“咬罢。”
她握住手,直摇头:“不是……不是……我……”
她不要这个。
她就想要姒青陪着她,再一件件解开她的衣裙,伸手探进去……他还会骂她,问她那些无比羞耻的话。即便她不小心尿在了他身上,他也不会生气,只会摸摸她颤抖的肩胛骨,说她好像一只发情的小猫,低头轻咬她耳骨。
尹渊说的没错,她每次和姒青做都会爽到神志不清,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行房会这么美妙。
即便他给自己下了蛊,她也认了,只求还能再见到他一面。
“我想见姒……”
尹渊打断她:“你现在见不了他,你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可是我好想他……”
“多想几次,想得痛不欲生,之后就忘记了。”
她从床上爬起,从后抱住男人,伏在他肩头啜泣,泪水一滴滴从肩头滚落。
她张唇往男人脖间呼气,媚声媚气地说:“可是我难受……他不在,你来吧?”
“……来什么?”
尹渊陡然意识到。
“你说来什么。”她嘤咛着,抚上男人脖颈,褐色眼眸熠熠有光,“官人猜猜呀?”
下一刻就被推倒在床。
“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
尹渊压着她,掐住她脖颈,手背青筋暴起:“你还真吃了春药?这些天,你与他每天皆如此?”
他以为,只是会让人钟情至深的情蛊,没想到染上这蛊,想要的情不多,欲望却如同排山倒海的潮水。
“你说想他,是想和他欢爱?”
冷翠烛被掐着脖子,男人缭乱发丝垂在她面颊,她张唇衔住一缕,笑眯眯点头。
第48章
冷翠烛被捆住双手双腿绑在床上, 她动弹不得,只能睁眼去瞧纱帘外的二人。
夜里冷风一吹,撩开纱帘一角, 露出尹渊死寂般的侧颜。
“啊……这个啊, ”易音琬瞥了眼帘内女人,笑得很勉强, “县里不是不准干这个吗?这……我上哪去给你找啊,我又没找过。”
“更何况那些男人都是统一口径说是只卖艺不卖身。卖身是另外的价钱, 一个至少要十两银子吧, 生得漂亮的只会更贵。”
“那我花五十两去给她找五个过来?”
尹渊蹙眉:“不干净。”
“那, 我常在街上逛见一些砍肉杀鱼的汉子, 看起来还蛮有劲, 一个应该就够了……”
“脏。”
易音琬低头小声嘀咕:“不干净和脏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哥,我记得, 你好像有一个刚及冠的侄子吧?要不把他接过来?反正都是一家人。”
“不行,他秉性不端。”
“……好吧, 哥,那我去帮你找找有没有身子干净的男雏,给冷娘子。”
“但是你要往我的私库里拨五百两,这种男妓很昂贵的,也不好找。”
“嗯。”
冷翠烛躺在床上,欲望迟迟得不到满足后就只剩下痛, 脖间还留有淡红掐痕。
不知为什么,尹渊得到她的答复后撇下她就走了, 其余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也不算是走,只是出了内室,一直站在纱帘后。过会儿, 几个下人从外面进来,将她绑在了床上,原本打算往她嘴里塞上帕子,听见帘外男人的咳声倏地止住。
尹渊和易音琬说的那些话她全听见了,但无论如何就是听不懂,头脑之中全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而且她莫名好想咬东西,最好是肉,最好是人的肉。
尹渊的血尝起来很淡,没什么腥味,或许是他常品茗的缘故,他的血也像是藏红花茶,活血养血……对女人很有益处,多喝些还能滑胎。
咬了一次后,她如今隔着纱帘窥外面男人,盯着他露出的一小截惨白小臂,其上浮动的青筋,只觉诱人。
自己竟然这么想。
她将头埋进软枕之中,细声嘤咛,额发汗得湿漉淆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脊背颤乱。
“泠娘。”
男人解下她身上麻绳,撩开她额前湿发,沉默了阵:“当初你消失那日,我命人去找你,直到深夜。”
“一直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跑,你什么都不会做,整日乱跑做什么。或许,外面是很有趣,对你有莫大的吸引,可你不知那些男人、那些东西,全是一把风月鉴,你受不住的。”
“但你若真的不跑,不费我这么多心血,我此刻也不会这么焦心。”
他的手搭上她脖颈,按揉掐痕。
轻拢慢捻,指尖沾上污血。
她被揉得安适了些,埋在枕头里轻轻喘气。
“你明天还跑吗?”
她眨巴眼,眸中莫名泌出滴泪水,蓄在眼睫。
男人边揉边说:“等又到了那个时候,提前告诉我罢。”
脑海之中的污秽想法渐渐褪去,她浑身放松下来,趴在床上欲睡未睡,低声呢喃不停。
她也不知自己在念叨什么,或许是姒青的名字吧,这种时候她也只能够想起他。
尹渊对此没什么反应。
她本来都要睡着了,尹渊又将她从床上捞起,让她枕在胸膛。
“醒了。”
她下巴被捏得生疼,猛地甩掉男人的手,睁眼瞧着面前几人,揉揉眼皮,又去瞧,又揉揉眼皮。
面前站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穿着打扮……不像是良家公子。
那几个穿纱裹绫,头戴艳花的男子相互对视几眼,其中略高的一位开口说。
“娘子,鄙人今年十七岁。”
他指着其余男子,介绍道:“他二十了,他十八,他过完年就满十六了,他……”
冷翠烛打断那人:“什、什么……意思?”
她其实是在明知故问。
都是烟花柳巷里出来的人,她当然知道面前这几个稚嫩之中又稍显风骚的男子是何身份。
她只是有点难以置信。
尹渊给她招男妓?
几个小倌合上唇,鸭群似的愣愣缩作一块儿。
不知当中是谁开了口:“娘子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戏耍我们呀……”
“我?戏耍?”
她现在的脑子,还是不足以支撑她思考这般复杂的问题。
“官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尹渊搂着她,沉吟片刻,道:“他们和你的姒青公子差不了多少,还比他年轻。”
“啊?所以这是……”
他语气愈重:“所以,这里没有你要的姒青,只有这几个。”
语毕,他猝不及防地撇下她,起身离开。
冷翠烛完全没反应过来,被尹渊撇在床上,手肘撞到床板有点痛,她躺床上揉了好一会儿,才迷迷怔怔地爬起。
莫名其妙。
那几个小倌还站着,缩作一团。
“娘子是要我们一个一个地侍奉,还是全部一起?”
这种小倌的处境,冷翠烛是知道的。
大多和她一样,十几岁出头就被卖给鸨母,不仅要服侍女人,有时还要服侍男人。她小时经常见到鸨母将不听话的小倌拉到院子里来打,卢妙莲还总是笑嘻嘻地拉她去看小倌被龟公脱掉裤子打屁股,每次都是好几个伏跪在地上轮流被打,直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不懂看几个瘦骨嶙峋的衣架子被打有什么美感,无奈卢妙莲就喜欢这种幸灾乐祸的意趣,即便大家都是同一片油锅上的蚂蚁,也非要区分出什么尊卑。
“额……”她明白自己若不做点什么的话,这几个孩子回去交不了差,便轻声说,“我身上疼,你们就过来帮我揉揉吧。”
“单揉不行的,”小倌细声说,“妈妈说,要开了瓜才行,因为娘子的夫君……给妈妈付了很大一笔钱。我们要好好服侍您。”
说完,余下的几个小倌连声附和。
是的,单揉不行,收了多少钱就应该提供多少服侍,原来老鸨也是这么要求她的。
所以当初,她明知姒青年纪还小,只是单纯来听曲儿,并无与她欢好的意向,还是与他办了事。毕竟,他的几个哥哥付的就是荤钱,也怪她当初死脑筋。
这事令她懊悔了好些时日。
“哦……这样啊,”她点头笑笑,招呼小倌们过来,温柔去问,“你们是第一次出来接客?”
跪在她面前,给她捏腿的小倌答了声:“嗯,我们都是第一次出勾栏。”
这种风月场所,鸨母每隔几天就会带着清倌人红倌人们上街,采买时顺便也招揽了客人,但男小倌鲜少会出门,一般是从小就养在楼里,到死也不会出烟柳巷。
她将手递给身边的小倌,小倌就闷头认真给她揉手臂。
“鸨母说开了瓜才能回去,是骗你们的,”她长叹道,“若发现你们完完整整地从这里回了去,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因为又能把你们以雏儿的价格卖一次。”
“真的?”
“嗯,认真按吧,按完就在地上打地铺休息会儿,明早回去才有精神和那些哥哥姐姐争早膳吃啊。”
她不禁感叹了句:“我儿子也和你们差不多大,但是你们比他听话得多。”
“娘子您这么好,您儿子一定很少被打吧……”
“他每天都早出晚归,我经常与他见不上面。”她与冷蓁已好几日未见面,也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
明日她说什么也要回家去看看。
床笫间的气氛正融洽,尹渊不知从何时走了进来,站在阴暗的角落,直勾勾盯着与小倌们说笑的她。
她一抬眸,瞥见暗处人影,愣了瞬。
一旁按肩的小倌察觉她身子发僵,忙去问:“娘子,是鄙人哪里按得不好吗?是不是按疼您了?”
其余小倌也止住动作,仰头望定她。
霎时间,此起彼伏的“娘子”在房中响起,小狗似的唤个无休无止。
“滚。”尹渊又不知是何时走到床边,面色发青,“全都滚。”
几个小倌立马四散而逃。
“谁让你去开导他们的?真有闲心。”
冷翠烛没回答尹渊,她才安稳几丝的情绪又被男人逼到了绝路。
她又躺回床上去,背过身不盯男人。
“我出钱,是让你吩咐他们按摩的?”尹渊坐到床头,捻起她耳边碎发,“那为什么不找我?”
“你也是勾栏小倌吗?”
“你快把我逼成那样了。”
“我不难受了,不需要他们侍奉。”
她拾起床尾多余的枕头,搁在床边挡住男人。
“何况对那么年轻的孩子我下不了手,有好几个甚至比冷蓁还小,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残忍?”
“残忍?”
男人咬紧牙关,整张脸绷到发青,绷到最后竟笑出声来,偏头看着窗边满地清辉。
“你就不残忍?”
“我残忍又怎样?我不残忍又怎么会和你搞到一起,你不就喜欢这样?”
她合上双眸,长吁短叹:“我要睡了,你也去上药吧。”
她脑袋蓦地被枕头砸了下,之后对面人久久都没有反应,连微弱的呼吸都听不见。
看来是已经走了。
这次她在床上的时间比之前都要短,没过多久,她身子又热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从小腹往别处蔓延的。
那隐隐约约的垂坠感,于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与姒青的那几日,她小解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是被刺激到失禁,还在男人怀里就尿了出来。
行房过多当然会有坏处,只不过那时她太爽了,爽到什么都顾不上。
现在清醒了,她才觉察到身体的异样。
她用屋里的痰盂试了次,她尿不出来。
无奈几个时辰前喝了太多汤汤水水,她现在胀得慌,每多憋一会儿都是煎熬。
可她尿不出来。
她想着去外面小解说不准有用,就迷迷糊糊往屋外走,刚掀开纱帘,就被站在外面的男人吓了大跳。
尹渊:“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找?”
“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么?”
她紧抿住唇,作势往外走,才走几步就被拉回来。
“我不是去找他!”她甩开男人的手,轻揉腕骨。
“我只是出去小解。你犯癔症了吗?老是觉得我要出去找男人。”
“好吧,我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恶心,就是贱,你也一样。”
闻言,尹渊漠然:“给你备了痰盂。”
一提到痰盂她就怄气,捂住小腹小声嘀咕:“……尿不出来。”
同样的,一向尹渊提到尿她就胆寒。
之前她生完孩子,每天食欲不振没有多少奶水,身体本就不好,偏偏还漏尿。
她当时哪里会知道其实每一个孕妇生完孩子都会漏尿,也没有人告诉她,一个人都没有,接生婆婆、奶娘、妈妈……不,她早没了母亲。她只是,将错全怪在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杀害腹中胎儿未遂得到的惩罚。
为什么这个惩罚不能体面一些呢?她的日子本就已经过得很崩溃,每天只能摆出一副奴颜媚骨去给尹渊讨笑,偏偏还让她得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病症。
她永远也忘不掉尹渊当初,发觉她病症时的嫌恶眼神。
他总是摆出那种表情,就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错般。
她也是那么痛斥自己的。
现在她才明白,那不是错,那是痛,与少时生长的疼痛一样,无名却又痛彻心扉,丝丝入骨。
这种痛,旁人不足以,也不能够去解释。
她也不能去靠旁人的反应给自己下注解。但她终有一日会明白这种无名之痛。
此刻,她不会再去思考自己的窘状会让尹渊对自己生出几分嫌恶。
她不在乎,就像从前他不在乎她的苦痛,只能窥见她的皮肉那般。
“为什么?”尹渊面上竟生出几分疑惑,转瞬间疑虑就烟消云散,皱眉去问,“你当初一点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
“考虑过,”她答,“可是很爽,这种事就撇在脑后了。”
“……”
尹渊沉默半晌蹦了句,“……有多爽?”
“反正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要爽。”
她在床头坐下:“他至少,不会这样质问我。”
“我在质问你?”
“我何时质问过你?”语毕他又说,“你要如厕就去。”
过会儿,冷翠烛恹恹回来,尹渊还站着。
她绕过他往床上躺去。
“把鞋脱了再睡。”
“不行,我还没尿。”她揉揉眼睛,哈欠连连,“我还是尿不出来。”
“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等明天我自己去找大夫看看,你别管了。”
“你话好多,很烦。”
“……”
她下身衣裙倏地被撩起。
冰凉的手覆了上来。
扭过头,尹渊正坐在床边,肃然盯紧她腿间。
“你做什么?”
“冷翠烛,你就非要把自己憋死?”
男人指腹贴紧饱胀的那处,打圈按揉。
第49章
“你怎么不直接睡死在外面。”
她闷头不说话。
但不得不承认男人揉得她很舒服, 酸酸麻麻的,腿刚合拢一些就又被扒开,连带手上力道也更重。
才揉没多久, 她就嘟嘟囔囔下床去。
蹲了一会儿, 她轻拭汗湿额头,抬头见男人面无表情地盯她。
她低头咬手指:“还是不行。”
“那就回来。”
男人把她往床上拉。
她连连摇头, 抗拒地甩开手:“不揉了,不揉了……”
“不揉怎么尿得出来?”
尹渊扭头盯着窗外晨曦, 一手撑在腰间, 露出的手臂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 已有几条渗出血。
她没想到尹渊竟也会说这么粗俗的话, 仰头冲他笑笑:“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
“你不痛?”
“痛。”她捂住小腹,“可是……”
话未说尽男人就将她强按进怀里, 让她坐在膝间。
宽大的手掌轻抚她小腹,往下捏住她腿肉。
她盯着腿上那只手, 腿肉被捏得泛红,朱红色的小痣被他轻按了下后,他转而又去按其余水光涟涟的朱红。
好整以暇地,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说……
冷翠烛完全无法沉下心去听。
她太痴恋,以至于浑然忘却所有。
只知男人唇瓣一张一翕。
她也一呼一吸。
而后,水哗哗流了出来, 不受控地全流出来。
她垂下眸,见那些清透的水全流进了身下的痰盂里。
男人托着她的屁股, 给小孩把尿似的哄她,待水愈发得少了,她本以为就算结束, 怎料男人又将手探进去,揉了几下又让她排出水。
那哗啦啦的水声让她很羞赧。
也没有办法,只能用手捂住脸。
“我好了……”
“嗯。”
尹渊将她安置在床上,去一旁洗手。
安静没多久她又悄悄吱声:“那个,我好像又……”
前半夜喝了太多的水,看样子她是要一整晚都这样了。真的要一整晚都被他这样吗……她很难为情,她和尹渊的关系又不像之前那么亲密。
之前若是这样做可以说是情趣,现在又算什么呢。
惩罚吗。
“嗯。”男人用手巾揩干手,又走回床边,将她从床上捞起。
“……我是不是尿你身上了?”
“嗯。”
“换了就行。”
完事之后她又倒床上去睡。
尹渊换完寝衣回来,她又主动勾上男人脖际。
“什么时辰了?”
“寅时。”
“你不去点卯了吗?”
“嗯,不去。”
“等白天,我要回家一趟,去看冷蓁。”
“抬高些。”
“……好。”她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在尹府休息几日或许也不错,不但不用自己操心,还有人照顾。
只是……
“姒侯爷呢?他怎么样?”她仰头问道。
男人乜斜着眼,面色如常:“平日多喝些水。”
“蛊毒排出来就不会想他了。”
接下来的几日,冷翠烛一直待在尹府,喝了水就倒床上睡觉,才睡没多久又念叨起姒青,被尹渊边骂边揉了一阵后又睡过去,睡完又起来喝水。
记忆里尹渊似乎一直守在她身边,出门也只是去换衣服,没多久就又回来。
可能他向官府告了假罢。
被尹渊抱着把了几天尿后,她确实没那么想姒青了,每天清醒的时候也慢慢变多,能够去思考一些事情。
她接近姒青不是要去说服他卖地吗?怎么净同他寻欢作乐了去,正事还毫无进展。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再和姒青见上面,聊卖地给李盐商的事。
即便她现在一想到姒青脑袋里就全是不堪入目的画面,即便她与姒青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她也要去找他。他们之间不能就这么算了,尹渊的阻拦又算什么,谁都不能耽搁她赚钱。
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切莫再沉迷男色。
尹渊这个小家子气的人是定然不会告诉她姒青的下落的,她只能去找陈浔。
“这……”
陈大人捋捋胡须,唉声叹气:“这几日我倒是一直在打听。听说姒小侯爷那日在城门口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根本没进城,现下也不知在何处。没办法,他神出鬼没的,我派出的探子人影都找不到一个。”
“你与他相处的那几日,如何?有没有成功说服他呀?”
冷翠烛:“……没有。”她倒是被睡服了。
“大人能别这么着急吗……多给我一些时日。”她承诺道,“下月,下月这事定然能成,就让李良贾等着签地契吧。”
“我们当然不急,只不过……”陈浔笑笑,“侯爷的婚期在这月底,下月他可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届时想必也不便你施展。”
“本官只是提醒娘子一句,娘子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县主失踪是整个州都知道的事,找了快半年还没找到,估计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姒青有婚配?
冷翠烛皱眉。
他们相处那么些天,他却从未给她说过这事,看来他是故意在瞒她。
如果她知道他已有婚配,她就不会和他搅合在一起,至少不会是现在这种露水情缘的关系。她说他怎么那么会哄人,原来是对别的女人练出来的,而且这男人未免也太轻浮了些。
她不喜欢这种男人。
她对男人的要求很简单,同那些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一样,她只不过是喜欢年轻但不幼稚的男人,恬静但不冷漠的男人,情意绵绵但不搔首弄姿的男人。
要有权有势,但不能太过,否则会很让她有负担,当然,太草根也不好,她看不上。
“那,县主失踪,怎么不派人好好去查查呢?万一是被什么歹人抓了去。”
“在查啊,一直在查,只不过不好查,县上人手不够,上面也不多拨点钱,谁愿意干活啊。唉,其实这种事,有无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老百姓忘掉,老百姓将事情淡忘了,再随便找个由头结案就行。”
“之前监狱投毒那个案子,还有冰下藏尸那个,都没找到凶手,就全推给天神降罚了。这次应该也是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反正郡王有那么多子嗣,丢个庶出的女儿也没啥……”
与陈浔私会完时间还早,再加上陈浔偷偷告诉她尹渊今日一整天都要去巡查,她便趁机回了家。
许久未归家,她站在家门口竟觉荒凉萧条,心中不禁落寞。
定睛一看原是菟丝子又忘记除草,门口的草都快一尺高了。
“……阳奉阴违。”
她也不喜欢菟丝子这种男人。
刚进门,就见一团金灿灿的毛球躺在地上,两只爪子高高举起。
“真的不回来了吗……回来一下都不行?为什么啊……姐姐,我好想你……”
“为什么不回来……你不回来,我都不知道光着身子给谁看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我是被你包养的么?好吧,包养就包养,那你现在怎么又弃养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回来不回来不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坏女人,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你每次招招手我都会摇着尾巴过去吗?不会的!再也不会……你再也不会冲我招手了,再也不会……”
它越想越难过,倏地从地上蹦起,瞧见面前的女人立马止住泪水,朝她扑去。
冷翠烛侧身躲过,让那只鸡撞到了墙上,脑袋上掉了好几根毛。
公鸡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饿不饿呀?你饿不饿呀?”
“刚才不是还那么难受么,你不问我去了哪?”
“不问!不问!”公鸡笑眯眯道,眸中泪水随动作甩出去,它抱住她小腿,依偎着说,“你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我去给你煮东西吃,我会自己烧火了,我还会煮面条了!”
她弯腰将公鸡抱起,给他顺毛。
“我不饿,不用去。”
“尤恩呢?”
闻言公鸡垂下脑袋,但还是认真去答:“你也知道的,你离开的前一天他就不在家,之后也没出现过,不知去了哪儿。”
“或许是发现了我和你如此亲密的关系,气急败坏离家出走了?估计他之前以为我们三个是纯友谊,其实呵呵……谁跟他是朋友,我这边都和你卿卿我我上了他还在那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呢。”
“……这样啊。”
尤恩消失的频率倒是越来越高了,或许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
反正她最近也不怎么需要他陪睡。
“你儿子倒是隔三差五地回家,今天早上还带了个朋友回来。”
“朋友?”
“是啊,现在一起在秋千那儿玩呢,那个男的还给我撒了一把松子,好硬啊根本啄不动,我给你放米缸里了。”
秋千边,两个同样瘦削的男人蹲在一起,只不过,其中一位穿着要华贵些,淡青色的氅衣曳地,其上绣满缠枝莲纹样,半挽长发披在脊背。另一位就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衣摆还沾了土,风尘仆仆的。
二人身边环了只白蟒蛇,正自顾自地推藤球,脑袋上还躺了只酣睡的花栗鼠。
“您刚才讲的,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冷蓁翻着手中医书,毕恭毕敬,“肚子最软,为什么不能从肚皮开始扒?”
“如果是瘦子还好,胖子的话,”姒青笑笑,“皮与肉之间会有一层肥厚的油脂,不好分开。所以最好是从脊椎开始扒,一刀将其分成两半,再缓缓撕开,被这样处理的活物,不会立刻断气,还能活几个时辰。”
“任谁都想再多活一会儿吧?即便是成了个没皮的红肉。”
“对,您说得对。”冷蓁点点头,若有所思。
“好了,今天与你讲了有这么多了,再将估计你也听不进去,”姒青抱起花栗鼠,“那我就走了。”
“你很有天赋,若还想学,可以再来请我,这几日我会一直待在青萝湖的大槐树下。”
“我送您吧?”
“不用,你养的蛇似乎想回窝歇息了,快带它回去吧。”
“好,”冷蓁听话地将白蛇从地上抱起,扛在肩头,“您这么好,他们都说好人有好报,我相信您一定会和那位娘子再见面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姒青叹了声:“那,我真希望这时间能短些。”
他起身欲走,却望见不远处走来的女人,止住脚步,笑意粲然。
冷翠烛满腹疑虑:“姒公子,您怎么……”
冷蓁抬起头,见到她回来并不稀奇:“娘,你和我师父认识?”
“……娘?”
姒青想合上唇,却浑身僵住合不上,只能够转眸默念几声。
第50章
“原来如此。”他似是确认了什么, 轻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呢。”
冷翠烛现在毫无心情与姒青聊,她只觉被戏耍后的愠怒:“他们说, 你和县主有婚约。”
“你怎么从没告诉我过?”
“县……”
冷蓁面色诡异, 瞳孔颤抖片刻后抬眸冷然盯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姐姐,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该怎么和你讲, ”姒青叹道,“更何况, 县主已失踪多日, 我这个婚怕是结不成了, 要做一辈子鳏夫。”
“姐……”
冷蓁脸色惨白。
冷翠烛没理姒青, 转头冲一边犯嘀咕的冷蓁说:“蓁蓁, 你先回房去,把糯米也带回去。”
“为什么呀?”
“现在太阳这么好, 不可以让这孩子多晒点太阳吗?”姒青眨巴眼,“小孩子家, 又听不懂我们在聊些什么。还是说我与你的关系很上不了台面?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娘,我回去了。”
冷翠烛脸上终有些笑意:“哎,好。”
待冷蓁走后,她整张脸就垮下来:“不然呢?我们的关系很正当吗……”
“我不懂你接近我儿子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想懂,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接近他了, 还有我的丈夫。你这样会毁了我的家庭的,好自为之罢, 别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男人眉心紧拧作一团,眼睑立刻就红了,一汪欲坠未坠的泪水蓄积在眼眶之中, 愁绪萦靥。
“你要和我断交?”
“不是啊,当然不会。”她摇摇头,牵起男人的手,“侯爷,外面晒,我们回屋里说。”
她好久未回家,屋里的陈列还与她离开时一样,只不过纤尘不染的床上莫名多了几件衣物,全是她不常穿的。
走这么远的路回来累得很,她一进屋就坐在椅子上歇下,姒青环顾四周,走到床边给她叠衣服。
“家里没有下人吗?”他嘀咕几声,“看起来,你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清贫。”
“还好吧,妾身之前在楼里的时候,也没被下人伺候过呀,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我自己能做,要下人作甚。”
“倒是侯爷,金枝玉叶的,莫要做这种粗活。”
男人低头,脸上飞红:“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叠衣服了……”
“之前,姐姐的衣服不一直是由我来叠吗?怎么才几日未见,你与我之间就这么生疏了。”
“他教唆的?”
“靠吃药才能维系的情缘,妾身可不敢再接近了……”
“吃药?”男人偏头去问,肩头几缕发丝垂落,“什么药?”
“姐姐,说明白一些好吗?我不懂这些的。是您的丈夫要吃药,还是你偷偷给我喂了药?”
“你……分明是你给我下了药!把我弄成那个样子……”她恼道,“你怎么可以倒打一耙。”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男人抓起床上的青色袈裟,举在眼前左看看右看看,悉心叠好,“以为你真能一天去那么多次?不靠任何外力?”
“那药吃了又没什么坏处,为什么不能吃?你那几天难道过得不爽……我还以为,你挺舒服的,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那蛊又是怎么回事?”她红着脸,“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
“蛊?”
这次姒青倒是没装傻充愣:“……你知道了?”
“你怎么可以给我下蛊!亏我那时那么信任你,”想到这几日在尹府过的日子,她吸吸鼻子,委屈巴巴,“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结果你怎么能这么坏。”
“……姐姐,是我抱歉。”男人低垂眉眼,泪下潸然,“我太着急了,太想要你的身体,毕竟我已没多少时间……”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特别恨你,但是又不受控制地去依赖你,我每晚都做梦,梦的全是那晚你把我压在身下,强迫我的场面。”
“刚开始我觉得好可怕,后来我每天都期盼着做梦。甚至等不到晚上,我就要闭上眼,幻想你在我身边。”
“那晚我不该挣扎的,应该听你的话……这样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自那晚之后,姒青自然恨她,恨她同那些人一样拿他当作取乐的笑话。
恨之后,就是无比的依恋。他太需要一个人能在寂寥的深夜之中紧抱住他了,所以,他将她赐予的无休无止的噩梦当作慰藉。
至少在那时,他们的身体交融,她抱着他,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她应当是爱自己的吧?
否则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去吻他的额头呢。
因为她,姒青只能够在某种此刻寻求到爱了——他们水乳交融的时刻。
所以他一遍遍复现梦中的场景,只为了寻求到爱。
只有靡所底止地做下去,才会有爱。
她听得直皱眉头,见姒青愈发着魔,开口说:“姒公子,之前的事我的确有不对。但,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卖身的,客人出了多少钱我就给多少服侍,你的那几个哥哥再三嘱咐我好好侍奉你,我只能照做。”
“我当时不知道你还那么小,也不知道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为你的惊恐只是种另类的情趣……”
她有点语无伦次:“毕竟像你当时那个年纪来青楼的其实不算少,嫖客们皆是从小嫖到老,更何况你的几个哥哥在床上都那样,我以为你也……我真的以为你只是身体不好,没料到你是第一次,想着速战速决,所以就不小心伤到你了……”
“姐姐,不用解释的,”姒青笑拭泪水,“我又不会报复你。”
“相反,与你的那一晚让我终生难忘呢。”
“做这种事的确很舒服,从前没见到你,我都是自己纾解,边做边想着这辈子是不是再也碰不见你了。”
“这几日见不上你,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解决的,用你留下的诃子,冷冰冰的……而且上面你的味道越来越淡了。”
“……啊?”她眼前发黑,“你你你你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啊……好粗俗。”
外面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愈演愈烈,浑然没有收敛的迹象。
男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摩挲起她手背。
“姐姐,我很想你。”
“你一定也想念我,是不是?”
他弯腰吻过她唇梢,眸光闪闪。
“下雨了,就别急着回去见他了。”
“我们在地上做,我抱着你,有什么污迹擦干就行,他发现不了,你儿子也发现不了。”
“我们再多做几次,那蛊自然就解了,真的,我没有骗你。”
见女人无甚反应,他埋在她胸口,不停乞求:“那,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吗?之后我再也不来叨扰你。”
“只是半刻的欢愉都不愿给我吗?”
姒青哪里才半刻。
她心一软,顺了她的意。
原以为在自己家里就不会有事,她还是太天真,也太高看了自己的体力。
与他纠缠没多久,她就仰头晕过去,倒在男人怀里。
再醒来,她仍躺在地上,只不过是躺在松软的地毯上,脊背蹭得发痒,墨发乱颤。
凉丝丝的长发垂下来,几缕垂到她鼻梁,轻柔撩过。
她正欲开口,倏地被捂住双目。
即便她不去看,也心知肚明。
“姒青,你又这样?”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儿子知道我走了吗?”
“怎么不回话。”
“我……”
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别想他们了,好不好?”
冷翠烛双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所有失控全化作死寂。
“我说了,我没剩多少时间,所以……我很想要你能陪伴在我身边,至少这个月的一大半时间都要给我,可以吗?”
“可以的话,就回答我。”
她说不出话。
她一直不说话,男人用力到连捂她双目的手手背都青筋暴起,将她眉心按得皮肉泛红。
“我是有婚约,可那姑娘年纪比你儿子还小,我从未见过她,也不喜欢她。只是看过她的画像,她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似……可她终究不是你,我也不能够拿别人当作你的替代品,我只想要你,只要你。”
“我就喜欢你陪着我。”
“陪着我,好不好?我们一起享乐,就这样一辈子。”
“快回答我。”
原本捏在她腰间的手松开,覆在了她脖颈,仔细抚摸脖际已褪色大半的掐痕。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
男人俯下身,虔诚地吻了上去,如获至宝般将其上汗珠舔舐而尽,而后去舔她的伤痕,从侧颈紧绷的青筋舔到颈窝,轻含锁骨。
“呃……”
她仰长脖颈。
“姒青,停下来……”
“似乎,晚了。”
语毕,她果真颤颤巍巍地瘫软过去,再也感受不到其他,茫然如裹在一团雾中。
耳畔声音也雾蒙蒙的。
“你看,我多了解你。”
……她怎么去看?
她眼睛还被捂着。
“就像小猫一样……有胡须就更好了。”
男人指尖贴了上来,在她面颊无声描摹。
过会儿,收回双手。
她这才得以窥见亮光。
刚睁开眼,就被男人脱下来的大氅裹住身子,连带脸也被盖住。
“姒青……你又发什么疯?”
她声音很轻,完全是吊着一口气。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
她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大氅,止都止不住。
“半个月……半个月不行,太长了……”
“长吗?”
太长了。
指根还有薄茧,每次到底都会磨到,每次都会到底。
“好……我陪你半个月。”
“但是我的孩子……”
男人低低啧了声。
“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孩子?他够大了,不会因为你一走就被饿死。再说,他不仅仅是你的,还是那个男人的,那孩子又不是死了父亲。”
“倒是我们的孩子,承受了十几年没有母亲陪伴的日子。”
“……我们的孩子?”
“嗯,”他答,“我怀了你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没有男生子情节。姒青就是纯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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