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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chapter81 道德审判


    chapter81


    蒋垣没有想到, 蒋成敏在这个时候回国,简直给他添乱。


    对于无法阻止的事情,他只能任由发生。


    他去机场接蒋成敏, 蒋成敏让蒋垣晚上陪她吃饭,要聊一点事情。但是蒋垣已经答应去接陆霓下班, 时间紧张, 他说:“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我给你找了老中医,明天领你去看看?”


    “也行啊。”蒋成敏近些年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每况愈下, 没办法, 年轻时亏得多,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找上来。


    “我先送你回家, 明天再来接你。”蒋垣说。


    蒋成敏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主要想说的还是你的工作。”


    蒋垣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能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吗?如果他自己都解决不了,任何人都没法帮忙。


    在蒋垣把蒋成敏送到家, 准备离开的时候, 蒋成敏又拽着他说:“我听说那个姓金的包工头,这些年发展的不错?”在蒋成敏看来, 金隆这样的人就算上了天, 再发达,永远都是包工头, 永远被人看不起的low货一个。


    “我不清楚。”


    蒋成敏看蒋垣的表情, 完全不像不清楚的样子, 她说:“的确,如今你的事业我也完全插不上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过去那些结你不能再想了,会毁了自己的前程。我的心脏也受不了。”


    蒋垣的外套都没脱, 站在门口,匆匆丢下一句:“再说吧。”


    蒋成敏怎么能不担心?蒋垣是她哥唯一的孩子,自己又是蒋垣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像母亲一样为他操劳。


    *


    陆霓这边终于和弘扬资本签约,接下来由程经理负责诸多事项。


    各部门职能的完善,活动宣传,陆霓给程经理介绍合作的供应商,合作品牌,客户,两边工作团队也开始接洽。


    她累了一周才堪堪回神。


    这天陆霓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下午就有些饿了,她给蒋垣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蒋垣跟她说,大概很晚才能回去。


    陆霓想了想,说:“我去你家等你吧。”


    “去我家干什么?”


    “不能去吗?”陆霓问。


    蒋垣笑了,“在家等着我,不要跑,我下班就回来了。”


    这些时间他一直住在她那,蜥蜴都拿过去了。陆霓考虑到他晚上再开车过去就太晚了,她也不想等那么久。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她还没和他认真庆祝拿到融资,她想谢谢他。


    到家才五点,她没急着做饭,先休息了一会儿,顺便给植物浇水。


    他书房的书架上,摆着一些并不起眼的照片,全都是直男审美,陆霓此前没有仔细看过。


    其中


    𝑪𝑹


    一张照片,是他在温网比赛和球员的合影。


    陆霓瞟了两眼后,十分震惊。


    两年前在温布尔登,那场比赛她也陪陈延去了。有个陈延买股的选手,是她第一次现场看网球比赛,涉及到陈延的兴趣所在,他会仔细给她科普四大满贯,每个赛事有何不同,他喜欢的球员是谁。


    原来,他们两年前就有这样的巧合。但是在多次的聊天中,他们都没有说起过。


    陆霓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相框,心想缘分的奇妙,世界那么小。


    她小的时候甚至觉得一旦他出国,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陆霓忍俊不禁,等蒋垣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


    陆霓把照片放了回去,从书房出来,看见半边的客厅都被橙红色的夕阳染透,又仿佛潮水般,一点点往后移。她会在心里感叹,时光是流动的,如此美好,她在隐隐期待着他回来。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她以为是在商超上点的菜送来了,走过去开门。


    是一个眼熟,又陌生的女人。陆霓只跟她见过一面,却把她的容貌牢牢镌刻在心里了。


    “许杰?”


    陆霓不置可否。


    蒋成敏打量着她,一点都不意外,说:“你长大了。”


    谁会长不大呢?陆霓也看着蒋成敏。再回头,那片橙红色的暖阳突然消失,同时,笼罩在她心上的温度也逐渐失去。


    蒋成敏知道她现在改名字了。


    是管志坚告诉她的,说蒋垣在北京带一个年轻女人跟他见过面,看亲密程度比普通朋友还要深厚一些。一开始蒋成敏以为蒋垣是交了女朋友,她觉得很好。


    这次回来,她托人打听陆霓何许人,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竟然是许杰。


    这是时隔多年,两个女人再次交锋。


    蒋成敏换了鞋,问她:“不请我进去吗?”


    陆霓立即撇清了干系,“这不是我家,问不着我吧?”


    蒋成敏在心中冷笑,又上下看看陆霓。后者正在盛年,漂亮有气质,皮肤白皙,这样出色的外貌多让人向往啊。不经风霜摧残,是金钱堆砌出来的。


    蒋成敏今天办完事想来蒋垣家看一下,在路上才给他发消息,蒋垣没回,她就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


    没人请,蒋成敏自己也进来了,她脸上笑笑,问陆霓:“看样子,你现在过得不错?”


    “你是来找蒋垣的,没必要打探我的隐私。”陆霓已经在考虑现在要不要走了,她跟蒋成敏没有话说。


    察觉到她的戒备,蒋成敏好奇地问:“还在介意我当年对你说的话?”


    陆霓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她让自己放过蒋垣,而是她带自己去县城里最豪华的饭馆,说:“你没有爱吃的,是因为你从来没吃过好东西,今天就敞开吃吧。”


    但是她并不介意了,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她没接话。


    蒋成敏说:“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没有那些话让你发奋图强,你未必有今天。”


    “我谢你什么?”陆霓不解。


    “我猜,你一定不喜欢《麦琪的礼物》”蒋成敏的一颦一笑都非常凉薄,又有一种不近人情的距离感。这种自诩的文化人,对别人的审判都要引经据典,要师出有名,“一对贫贱的夫妻,卖掉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爱人买礼物。到交换的那天,才发现礼物都失去用处了。”


    陆霓皱了皱眉。


    “如果我让你再缠着蒋垣,你们的结局就是那对夫妻。穷到什么都拿不出手,只能用浪漫包装,矫饰现实。欧亨利式的爱情很过时,还要美其名曰:纯爱无敌。”


    陆霓从来没在这个角度想问题,也极其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直接问了:“你进门就给我讲了这么个矫揉造作的故事,是想表达什么?”


    她连听完一个矫揉造作的故事的耐心都没有,到底还是年轻,蒋成敏摇摇头,笑着说:“你们那个小地方,能出来你这号人物,还真是不简单。”


    陆霓准备耐心听她说下去,也很想知道对方能再说出什么。


    “看看你现在多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穿漂亮的衣服,还有自己的事业。”蒋成敏不需要现在才打探陆霓的隐私,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个底朝天,“前夫是外企高层,婆家是书香门第,给你的身份洗牌。现在又搭上了能助益你事业的蒋垣,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聪明。”谁能想到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陆霓大致品略其中含义,这或许是多数人对她的看法,却是第一个人在她面前说起来。


    听着像道德审判,但在陆霓看来,这只是对她一路走来成绩的肯定。


    “纵然我的每一步都靠别人,如何呢?我能获得什么是我的本事。你从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人帮过你吗?”


    “不如何,我在夸你。”真是伶牙俐齿,蒋成敏险些说不过她了,“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个省事的小丫头,我也很欣赏你的这份心气,循规蹈矩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你直接说但是吧。”


    “我对你的看法从来没有改变,你有你的处事态度,你爱捞哪个男人就捞哪个男人,但蒋垣不行。”蒋成敏说:“我在,就不会同意你们。”


    “你不同意……”陆霓噗嗤一笑,低声重复着这个笑话,她的脸笑完又归于平静:“你去跟蒋垣说,跟我说干什么?我又不归你管。”


    蒋成敏也惊讶地看着她。


    她听见陆霓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找到我、要给我钱的人,从来都是他。他主动的,我没有开口要过。在我离婚前,就跟我在一起的人也是他,你应该让他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不要总是忍不住跟我上床。”


    “蒋女士,坦白讲,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怎么看我的。”陆霓在讲恶言恶语的时候,尤其觉得通体舒畅,漂亮嘴巴像吐信子,“但人生在世,别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又把别人看得太低。既然你打听过我了,就知道,我本来就过得很好,不是蒋垣来了我才好的。想为我花钱的男人很多,今天不是他蒋垣走到我身边,也会是别人。他要想走,我绝对不纠缠,不信你就看看。”


    蒋成敏无法忍受别人这样践踏蒋垣,愤怒地瞪着她。


    饶是陆霓不在意过去,她也发过誓,绝不让人有机会再羞辱自己。


    此刻她没有照镜子,但也能看到自己近乎恶毒、刻薄的嘴脸,是蒋成敏掀开了她虚伪的面具。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门口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蒋垣在收到蒋成敏的消息后,已经预感到两个人会撞到一起,他没结束工作,就匆匆回家来。但她们还是碰见了。


    他打开门,站在门口,听见陆霓泄愤地说着那些话,突然就笑了。他和她对视一眼又错开,浑不在意地道:“我管不住自己,让你为难了。”


    蒋成敏无聊耸了耸肩,那些话,可不是她逼着陆霓说的。


    陆霓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地方,没有动,光线完全从她身上移开了,她抱着手臂,也看着他,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事物的轮回交替规律,就像树叶绿了黄,黄了又绿。


    她想起自己被许竹质问的那个晚上,也是被他听见了,当时的她好无助,真的很想求他,别把她当坏人。


    此时,陆霓的僵硬面具在一点点往下掉,但是她毫无挽救的意思,也不想解释什么。假面终究是假面,伪装不了多久。


    她终于听见,幸福戛然而止的声音。


    蒋垣此时的脸很阴,看不出情绪,他的手里还握着车钥匙,手心里带着些许的汗液,是刚刚上楼太急了。他稍稍侧身,平静地说:“走吧,送你回去。”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不懂他在跟谁说话。


    第82章 chapter8


    椿?日?


    2 喜欢的人结婚了就……


    chapter82


    陆霓先走出去。


    却被他挡住去路, 蒋垣看着她,眼中阴森戾气重到吓人,“我在电话里已经说了, 在家等我,不要乱跑。”他说。


    陆霓愣怔一下, 这句话还算数吗?


    蒋垣对蒋成敏说, “我先送你回去。”


    蒋成敏见状,没再多说什么, 无奈地拿起了包, 随着蒋垣出门,大门“砰”的一声阖上, 陆霓被关在里面。


    路上有些堵,蒋垣开车也没什么耐心,始终蹙着眉,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他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住了。


    蒋成敏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她说,她没离婚的时候, 你就跟她在一起了?”


    蒋垣在路口点刹车放缓速度, “嗯”了一声,很低但很清晰, 似乎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稀奇。


    “你怎么这么糊涂?!”蒋成敏的三观都要被震碎, 好像出轨对他们来说, 就只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没有道德负担的。


    从前的蒋垣,是表兄弟姐妹几个中最懂事的,也属他最规矩, 蒋成敏气得拿包往他胳膊上猛砸,恨铁不成钢道:“就不能正正经经谈恋爱,非要找结过婚的?你有病吗?”


    前方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忍着脾气,反问:“我喜欢的人结婚了,能怎么办?”


    难道就不活了,上吊去吗?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蒋成敏实在无法理解,“不可否认她是漂亮的,也有那么些优点。但品行不够,这是原则问题。对了,她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蒋垣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他心说,她的品行不行,那我更不是东西了。


    旁边有地铁站,蒋垣有点想让蒋成敏坐地铁回去,但她不会买票换乘,话头在喉咙里酝酿半晌还是咽下去。


    蒋成敏见蒋垣很长时间里都不说话,便又接着絮叨:“当然,我对她这个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但是她这样的人,不能和你在一起。”蒋成敏在心中微微叹息着,“你是我的孩子,我会无限包容你。她,也应该由她自己的父母去教导。不应该去祸害外人。”


    汽车长龙一动不动,蒋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狠狠拍下去,发出巨响,他突然冒火,说:“是,我低谷的时候还有你拉我一把。她家里能管事的都死完了,谁教她!?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干什么?”


    面对他的突然发火,蒋成敏也吓了一跳,很快回怼道:“现在不是你冠冕堂皇的时候了?”


    蒋垣在此刻无语至极,他笑了两声,讽刺意味拉满,“造成她今天这个性格,难道我没有一点责任吗?如果你没有骗我,把钱给她,我要能联系上她……很多苦,她没有必要吃。”只可惜没有如果。


    蒋成敏怔怔看着他。


    蒋垣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的喉咙滚了滚,燥痛干涩,他没有办法对姑姑发火,这是一个对他有着再造之恩的女人,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他。


    半晌后,蒋垣尽量耐心地说:“你不要管了,这是我的事。”


    “她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蒋成敏说,“你那是怜悯,不是爱情。”


    “怜悯,为什么不可以是爱情?”前面的车又挪动了,蒋垣踩下油门,车子弹射很快,也很轻,随着他的话一起丝滑地飞出来,他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我觉得她的境遇配不上她这个人,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更精彩的人生,我给她了,今后就没人有资格怜悯她。包括你,也不能再拿道德和出身来羞辱她。”


    蒋成敏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找回,“为她这种人值得吗?”


    “我不想说值不值。”蒋垣沉吟了片刻,等情绪回落,“人总要为自己的喜欢付出代价,我喜欢就值,就算以后不如我愿,我也认。”


    过了拥堵路段,他直接开到了限速,蒋成敏不由抓着扶手,看出来他很急了,“你真的……我发现,你只是看上去像个正常人而已。”实际脑子坏掉了。


    蒋垣不接话了,他没有必要说这么多,不会有人理解他的。


    *


    陆霓在蒋垣家独自待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可以想通很多事情,决定也无比清晰。


    她在玄关上找到半盒烟,是他以前没抽完的,后面没怎么抽了。北方天干,即使开封那么久都没有受潮,一下就点着了。


    她坐在阳台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抽多了脑子缺氧,晕晕乎乎,远离了现实,她突然很喜欢。


    看着房子一点点从只是昏黄到完全陷入黑暗,只有她手指尖的红色火星了。


    其实,可以嗅到故事已经走到尾声,她总觉得和蒋垣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像做梦,美好,温暖,但不真实,他们迟早要分开的。


    她和他,或者和陈延,都不是一个层级的人。


    没人能成为她的依靠。


    蒋垣把蒋成敏送回去,再回来,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从电梯里出来,看见门口放着超市的袋子,她买了很多菜。蒋垣翻了一下,有鱼,牛肉,芥蓝等等。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对彼此的习性就会有了解,对方爱吃什么,挑食什么,他大概知道她准备做什么菜。


    还有酒,是想和他一起庆祝吗?


    蒋垣把菜拿进来,闻到一股烟味,从阳台飘进来的。


    他打开灯,对她说:“很晚了,进来吃饭。”


    陆霓没有回头,又抽了口烟,清冷道:“饭就不用吃了吧。”


    蒋垣腿迈过门槛走到阳台,还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你明明讨厌抽烟,心情不好也不要折磨自己。”他从她唇上拿走烟,折断丢了。


    陆霓的嘴空了,又平静地点了一支,“你都听见我说的那些话了,不聊一下吗?”


    “你想聊什么?”蒋垣问。


    陆霓说:“我们分开吧。”


    蒋垣稍顿,坐到了她对面,也冷声道:“你不要太荒谬,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贸然做决定。”


    “和她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其实我说的,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能在事业上帮助我,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对我来讲没差别。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蒋垣听了,脸上竟然没有特别的反应,看着她的眼睛:“我不管这些,现在只问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陆霓对他这个反应却很意外,真的能不在乎吗?她陷入沉思,想着被他轻轻揭过的这一页。


    他其实知道自己利用他的成分很大,一定也记得她在离婚这件事上故意吊着他,还有今天口不择言、尖刻伤人的话。


    如果她说,对他有真心,被他轻易地原谅了。


    当然可以粉饰太平。


    但以上种种,都会成为他们日后相处的刺,他想起来就痛一下,想起来就痛一下,时不时质疑她的用心。


    而她,受够了随时被叫停生活,被人从美梦里扔出来。


    与其今后提心吊胆地等待,不如现在主动放弃。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甚至用微笑掩饰着无措,“其实,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这样的人……”他姑姑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她摊手看了看自己,有哪里他值得喜欢吗?这么短的时间,够喜欢上一个人吗?


    “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他又穷追不舍地问。


    陆霓被戳痛,“有区别吗?”


    蒋垣倏忽森然地笑起来,像看透了她,“我在回来的路上,猜到你会打退堂鼓。”他点点头,了然地道:“果然,你一点都没走出我的预判。”


    陆霓还能说什么,说还是你厉害吗?


    他的肩膀微微松懈,眉目间对她失望透顶。他伸手去拿烟盒,但里面空了。陆霓静静观察着他,他直接从她手上取走了半截没抽完的,放在自己嘴里。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她:“我想,


    𝑪𝑹


    虽然是我们先认识的,可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毕竟他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们经历过恋爱,婚姻,属于你们的人生大事。我要怎么做,才能覆盖你们的这些年?”


    陆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我对你的脾气太好了,让你觉得我是个没脾气的人,让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觉得甩开我没有关系?” 风把他额前的黑发吹乱,陆霓看不清他的眼睛了,但他捏着烟的手一直在抖,“是不是我也要像陈延那样伤害你,让你痛苦,足够扭曲,这样的感情才刻骨铭心,让你不舍得轻易放弃?”


    陆霓张了张嘴,想说的很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觉得眼球有些酸胀。


    “你既然跟我在一起是有所图,为什么装到一半又不装了?”蒋垣咄咄逼人地问她:“你所追的成功,只到这样就足够了吗?是你的志向不够远大,还是我的能力够不上你的野心了?”


    字字句句,如尖锥刺进她心里,泛着痛,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是现在难过一次,总好过以后慢性折磨。


    “算我对不起你。”她轻飘飘地说,“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谢谢你帮助我。”


    “不要敷衍地对我说谢,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发了狠地道。


    陆霓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住,身体僵硬,抬头看他时,那双黑沉的眼和深刻冷冽的脸庞已经压过来,恶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呼吸。这是他们之间味道最复杂的一个吻,烟草的苦涩,噬咬的疼痛,气息狂躁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陆霓来不及喘气,被他拧着肩膀禁锢在怀里,她被他灼烈的眼神烫到,浑身痉挛抽搐,蔓延到指尖都是痛的。


    她不敢动,被攻城略地又错乱地亲吻着,他粗粝的舌头肆意舔舐她的唇腔和舌尖,勾着她,往情欲的乱地上游走,忘记现实。


    陆霓的恐慌达到顶峰,情急之下咬了他,铁锈味立即在细丝交连的口腔里弥散开。她也感觉到刺痛,一时分不清是谁受的伤,血水呛着她,嗓子辣疼。却让他更兴奋疯狂,她太过分,把一个理智的人逼疯,他愈加肆无忌惮把她的手反剪到背后,从嘴唇,一路吻到温软小腹。


    陆霓被他手撑住后背,身体摇摇欲坠,小腹一直在抽动。


    他做起来总是不管不顾,像要把之前欠的都讨回来,而她根本就没有反手之力。


    渐渐的她便不再挣扎,也抓住他,水蛇般攀附上来和他接吻,不约而同地把那些都吞进腹内,但他们很有默契。


    他的眼神依然幽深,一边亲她,一边桎梏着她的心脏,没打算放过她,也并没有被她的温柔所骗。


    陆霓拗过头,伸长了纤细的脖颈,更为主动地深吻。


    他的脸色更加冰冷,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在讨好我吗?”


    她也顺从地吻过他的手指,他们依然是身体痴缠的姿态,亲密得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别人都死完了。


    她的脸庞总是妩媚秾艳,眼波流长,勾起人的恻隐之心,嘴里又总是说着违和的话,“我想多还给你一些,让你高兴。”


    蒋垣瞬间松开了她,眼底情欲在此刻尽无。


    “你总是这样,伤人的话慷慨激昂,真心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吗?”


    陆霓的衣服被扯乱,身上只着一件黑色文胸,羊毛衫丢在地上,雪肤颤栗,肩头瑟缩,仰望着他的眼神真是楚楚可怜。


    蒋垣弯腰捡起来,轻轻丢在她身上。


    用身体还,亏她想出来这么歹毒的话。


    人在无语的时候,除了笑,好像什么都干不了,蒋垣闭了闭眼,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管你了。”他指着大门,“走吧。”


    陆霓穿上衣服,不敢相信他这是答应了?饶是听到他说今后不会再管她,心头还是酸涩低落,但是她没做停留,越过他,走向门口。


    蒋垣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纤弱背影,从来都没变过,他一只手就能拧断,还敢这么犟。


    他侧了侧头,好整以暇地警告她:“我知道你没有心,但记住我说过的话,你往后缩,我就不会放过你。”


    陆霓的手搭在门上,僵持了一秒,迈步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不放过她,是指毁了她的事业吗?


    大门再次被关上,他孤身坐在客厅里,晒着清冷皎洁的月光,屋子里残余着她身上的香气,始终萦绕。


    他也闭上酸楚的眼皮,烟把他的双眼熏得流泪,睁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在末尾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跟预判差太多,就没敢上来。


    实在对不起等更的小伙伴。


    这章发红包,下一章明天更新。


    抱歉。


    第83章 chapter83(过去式) 恶之花……


    chapter83(过去式)


    是二姐许梅打来电话, 许杰才知道许长生的赔偿款下来了。


    许杰在学校规律地上学,忽然对钱没了期待,生活里有许多无可奈何, 她只能等待。


    等着长大,等着高考, 等着离开这里。


    也是那段时间, 她知道了在那个骇人听闻的跳楼事件里,死的是蒋垣的爸爸。


    她周末没有回家, 躺在宿舍的床上, 打开ipod又听了《死性不改》这首歌。


    她想让自己高兴一点,也只有蒋垣把ipod借给她的那个下午最快乐, 她希望这首歌,能把她带回去。


    许杰对很多事没有情感,连许长生死了都没有掉眼泪,但那天她的眼前一直灰蒙蒙的, 乌云密布, 始终散不开。


    她删掉了蒋垣的电话,也许他已经出国, 她也答应了蒋成敏再也不联系他。


    她听了快一百遍, 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那天的快乐,每听一遍眼睛都会流泪。


    她盯着塌下来的蚊帐顶, 有死蚊子的尸体, 蚊子只有一个夏天。她收住哽咽, 这样自负的,想要快快长大的人,也会感叹时光不再往复。


    *


    这一年春节,许杰的三个姐姐都回来了, 一下子像回到了小时候。


    许长生的赔偿款有一百二十万,许竹和许梅先前都垫了钱,身上也都有债务,许梅仔细地算着账,先把各家的债还掉再分钱。


    许杰坐在灶边烧火,她往灶膛里丢了一把花生和红薯,使劲儿拉风箱,偶尔抬头看向切菜的许竹。


    许竹的指头上不知道干什么染了颜色,还贴了创可贴,关节粗大,皲裂严重,典型的劳动妇女的手。


    许杰把花生从灰里扒出来,剥了壳,用手指把红色的花生衣搓开。熟花生嚼起来很香,许杰把花生米喂到许竹的嘴边。


    许竹只吃了几粒,就说:“姐不吃,你自己吃吧。”


    她直起腰的动作显得很艰难,背一直佝偻着,仿佛老化的器械。


    她总是很累,许杰在许竹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那恍惚的幻觉把许杰吓住了,她垂下眼帘,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心。


    吃饭之前,许梅把账算出来了,刨去她和许竹的钱,还剩下几十万,她问许竹:“大姐,你说怎么分?”


    许竹说:“平均分。”


    “凭什么平均分?”许拦第一个不同意:“许杰从小到大,比我多花了那么多钱,我在这个家里获得的资源从来都是最少的,这一次不应该补偿我吗?”


    “小杰要上学,得给她把钱留够。”许竹说:“你不要嫉妒她,谁让你考不上高中的?”


    许拦努了努嘴巴,筷子一摔,站起来吼道:“不公平!”


    许竹和许梅都不说话,许杰一直事不关己地吃着饭,一只鸡两条腿,都被她吃了。


    许拦满腹委屈地跑出去,直到晚上都没回来,许竹出去找了一圈,打她的电话也不接,气得直跺脚。


    许拦跑去了邵勇家。邵勇还和父母住在筒子楼里,地方比她家的自建房还小,多一个人都抹不开脚。


    许拦只能窝在邵勇房间


    椿?日?


    的床上,隔壁就是他父母的卧室,完全不隔音,这边放个屁,那边立马就听见了。


    许拦和邵勇闷声做完爱,低声跟他哭诉着家里的不公平,大姐只疼许杰。


    邵勇抱着她:“现在不是有我疼你了吗?别难过了。”


    “还好有你。”许拦抹抹眼泪,也只有在邵勇面前她才是被宠爱的小女孩。


    邵勇叹气,许拦又蠢回去了,这个时候是谈公平不公平的事吗?重要的是钱,她总是搞不清楚重点。


    他跟许拦说:“其实你想拿到更多,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什么办法?”许拦问。


    邵勇说:“你还记得你爸是怎么咽气的吗?少不了许杰的事儿,你大姐总不能看着她去坐牢吧?”


    许拦瞪大了眼,“我怎么忘掉这茬了?”过会儿她又纠结起来,“那我真要把许杰送进去吗?又没证据。”


    “傻瓜,当然不会。”邵勇笑了,“把你大姐唬住就行,她那么疼许杰,为她出点血也是应该的。”许竹这种平头小老百姓,胆小怕事,不要说坐牢,就是被警察传唤都吓个半死。


    *


    许杰一放假,就去许竹家帮她做家务。


    许竹舍不得她,让她不要总是过来,还有一学期就高考了。许杰说不会因为这点时间就耽误学习,她心里有数。


    许竹的两个小孩都很会哭,大的哭完小的哭,小的哭完大的哭,没完没了。许杰给小的换尿布的时候看见他屁股上的青斑。


    她怒火冲冲地跑去她小姑子的房间,质问道:“你们谁掐他了?”


    小姑子面对冲进来的许杰,也喊:“乱讲什么啊你?”


    “他屁股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两个小姑娘厮打在一起,许竹的婆婆拉开许杰,“我还没找她算账,你还好意思找我要说法,她虐待我的孙子!”


    “谁虐待你孙子了?”


    “你姐啊,还有谁?”


    “放屁!我撕烂你的嘴!”她指着这两人骂:“再让我看见你让我姐给你洗衣服,吃她的营养品,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丢茅坑!”


    “神经病!你和你姐都是神经病!”


    “警告你们,我姐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许杰恶狠狠地说,“我以后会经常来,谁都别想欺负她。”


    许杰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是许竹掐的孩子。她不理解,因为不符合逻辑。她同样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说许竹是神经病。


    *


    许拦和邵勇来找许竹的那天,带了好几个男的在门口守着,把许竹堵在家里。


    许拦让许竹把赔偿款的一半儿都给她,否则她就去告发许杰杀了许长生。


    许竹看着涌入自己家的陌生人,又惊又怕,气得喘息不过来,质问许拦:“你带着外人,把你妹妹往死里整,到底谁是你的亲人?”


    “狗屁亲人,这个家里谁对我好了?”许拦说:“我现在只要钱,钱才是好东西。”


    许竹不能给这钱,姊妹俩争吵几回不下,彼此都红了脸。


    邵勇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姐,小妹可能是你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也许这次不能拿她怎么样,可影响不好啊,背着杀人的嫌疑,她以后还怎么找工作结婚,过自己的生活呢?”


    许竹想到了许杰,心里一阵疼,最终答应了把钱给许拦。


    许拦拿到钱,却突然难过起来:“你果然一点都不疼我。许杰犯那么大的错,你都恨死她了,现在还肯用钱帮她摆平。你怎么能那么偏心她?”


    许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一刻最恨许杰。


    许竹不想再看许拦一眼了,“我是不是说过,你好好上学我也供你?家里吃的喝的,哪次不是紧着你们两个小的?小杰有的衣服,我都给你买了,她还穿你不要的,你还要我怎么公平?”她说到最后,声嘶力竭,“爸妈撒手走了,留下这么个破败的家。我也想让你们过好日子,可我没钱没本事,我尽力了!”


    许拦站在那沉默了好久,一句话也接不上来,从许竹家离开了。


    那次恐吓以后,许竹好像掉了魂,在房间里好几天都没出来。


    许杰再去看她,才知道许拦为要钱,还带了邵勇过来威胁,是许竹的小姑子告诉许杰的。


    许杰要去找许拦把钱要回来,许竹拦住她,“你三姐以后会知道错的,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受委屈,一时犯糊涂了。”


    无论她们谁犯错,许竹都会原谅。许竹把妈妈临走前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照顾许长生,照顾三个妹妹。


    许竹说:“钱给谁都无所谓,姐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


    许杰紧紧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登登,她恨不得把许拦宰了喂狗!但是她又清楚许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中万分愧疚。


    许杰的眼睛红了,又跟她提上次的事,“姐,等我出去上学,你就去陪我吧,别在村里待着了。”


    许竹的眉目间积聚着散不开的忧愁怅惘,却笑着点头,说:“好。”


    许杰见她终于答应,心里高兴,洋洋洒洒地畅谈着未来:“我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会找到很好的工作,赚到足够的钱,给你买属于你自己的房子。你在家里种花养草享清福,我就周末回来,你给我做好吃的。”


    许竹摸摸她的头,说肯定相信她的。


    许竹当然知道,许杰绝对不无辜。她聪明但蔫坏,对许拦的情绪视若无睹,在许拦感到委屈的时候故意砸吧嘴,激怒她。


    但许竹是大姐,她会永远照顾她,保护她,包容她。


    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


    高三下学期开学以后,许杰有接二连三的模拟考,周假也变成了月假。她就没怎么去许竹家了。


    她的手机在周内不开机。


    那天是老师过来通知许杰的,一脸沉重,让许杰回宿舍收拾东西,说你家里人出事了。


    许竹从她家前面的河堰上掉下去,在河水里泡了一晚上。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手脚发白,肚子膨胀的很大,面目全非,已经死亡好几个小时了。


    河边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


    许杰发了疯一样冲过去,也只是匆匆看了许竹一眼,就不让她看了。她不相信许竹就这样死了,说好了等她上大学去陪着她的。


    怎么就死了呢?


    许杰笃定,是许竹的婆婆把她推下去淹死的,这个老太婆坏透了,总是欺负许竹,大冬天让她洗那么多衣服,不停地做家务,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许竹的婆婆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愿意闹大,想悄悄火化埋了。但许杰疯狗一样乱咬人,老太婆说你姐本来就有精神病,一到晚上就哭,打孩子,还说听见她妈站在河堰上喊她的名字。


    “我看,她是下去找她妈了!”


    村委会的人和警察都安慰许杰,说会给她一个真相的。


    警察固定了证据,许竹的尸体也被带走了,可初步就排除了刑事案件,他们请了心理专家,专家根据许竹生前的行为举动,说她很可能是产后抑郁,生活遭受重大打击,自杀的。


    许杰很想找到一个人去怪,为许竹的死负责,可是没有人。


    她又一个人回自己家,这条路很长,山连着山,她从傍晚走到第二天凌晨,走走停停,也昏倒在路边,又醒来。


    后来她站在山坡上,看见太阳升起来了,就像他说的,绘山、绘路,绘山川万物。


    可是许竹,我好痛苦,你知道吗?


    并没有巨石一下子把她压垮,都是细碎到不能再细碎,轻到不能再轻的痛,像蒲公英的种子,飞进她的嗓子里,她不能呼吸了。


    许竹,你带我走吧。


    她蹲在地上,张大嘴巴,嚎啕大哭。


    这样美好的世界,这样瑰丽的风景,却把她最重要的人都带走了。她的妈妈,她的姐姐在成为母亲以后,都在自我献祭。而她,是


    椿?日?


    助推她们死亡的刽子手。


    她恨死这个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恶之花全部结束。


    后面还有蒋垣视角,但恶之花只是许杰的故事,就不写在这里了。


    写这部分我听了蛮多怀旧老歌的,整理了部分歌单:


    《小小》


    《凹凸》、《胆小鬼》


    《外婆桥》


    《阿楚姑娘》


    《落叶归根》


    《地尽头》


    《没有人像你》《会呼吸的痛》


    《茉莉雨》


    《雨天》、《半句再见》


    《风吹草动》


    《孤雏》


    《Time machine》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你的背包》


    第84章 chapter84 构建生活


    chapter84


    蒋垣并没有在沙发上躺太久。陆霓的退缩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蒋成敏下飞机的那一刻,他的预感就很不好。


    陆霓对他感情投放得保守,处处留有余地, 她随时准备跑路的。


    她以为他不知道,但是他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蒋垣去厨房把她买回来的菜料理了, 给自己做了饭, 三菜一汤,顺便把酒也开了,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慢慢喝着。


    他很习惯, 在一片废墟里重新建构生活的秩序。然后把自己也完整地拼回来。


    吃饭的时候,他唇上的伤口又被撕裂了, 小小的口子却流血不止,是被她咬破的。蒋垣又面无表情地去浴室找液体创可贴。


    隔天去公司,照常上班开会,他毙掉了两个提上来的案子, 一点情面都不留, 会议室里因他的低气压也鸦雀无声。


    秦峰的脸已经好利索了,他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恢复到看老板哪哪都不顺眼的阶段。


    蒋垣在心里冷笑, 他知道秦峰这人装不了的,所以劝他别装。


    秦峰拿着被打回来的案子下楼, 碰上了赵经理, 问起了陆霓的那个项目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被蒋垣拿走了。


    赵经理道:“这本来就是蒋总的资源,估计有更好的方案吧,我们也打听不了啊。”


    “备份你有吗?给我看看。”


    “干嘛?”


    “转赛道,学习一下。”


    “好像发过邮件, 我找找。”


    蒋垣回到办公室,赵秘书送新的花进来,他把目光放到那束花上,很久。赵秘书知道花还是那样的花,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了,蒋总?”


    蒋垣吐出一口气,“放下你就出去吧。”


    等赵秘书走到门口,他又把人叫住:“这束花是谁包的?”


    “外卖员送过来的,不清楚。”赵娜想了想,问:“您觉得有问题,我来联系他们?”


    “你和她联系很密切?”


    “也不怎么聊天,就续费的时候聊两句。”赵娜说的是店员,但明显蒋垣说的是老板。她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蒋垣再次说,他的心情被人一眼看穿,不怎么好。


    他知道这束花不会是陆霓亲手包的,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应该很忙,没有时间待在店里。


    她总是设计出来一件作品后,让下面的人去复刻,批量发售。但是别人做的都没有她做的好,无论是技术还是创意。


    蒋垣盯着花,沉思良久。


    他第一次回头联系许杰,已经是那件事的半年后了,他从重大变故里回过神来。


    许杰高考结束了,便想问一问她考得如何,准备去哪里上学,反正听她自己讲,学习成绩还不错。


    但是电话打过去,许杰把他拉黑了。他也会在心里失笑,或者骂她一句小心眼儿,这就跟他结上仇了,不知道他也有难处的吗?


    但是他没有责怪许杰,过了几天,换了个号码再打过去,许杰的电话已经显示是空号了。


    这个没良心的,竟真的再不跟他做朋友了。蒋垣心里虽觉得可惜,但他一向不强求别人。


    她身上只要有钱,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那么他对她便也不那么愧疚。


    蒋垣出去两年,再回到北京家里,是要处理父母的房产,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当年给蒋成敏的银行卡,是一张很久的建行卡,边缘都磨花了,他上初中的时候办的。


    他不知道这张卡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下意识就拿手机去查里面还有多少钱,如果是张空卡,他要把卡注销了。


    然而卡里的钱,和他给许杰的金额几乎没有变动,甚至多了一点零头,是两年的利息。


    蒋垣拿了卡去问蒋成敏。


    蒋成敏只是轻飘飘地说,“哦,我没给她。”


    “这是我给她上学用的,你为什么擅自替我做主?”蒋垣在那个瞬间,几乎是气血上涌,诸多复杂的情绪,每一种,一旦发散想象都极度的糟糕。


    “你管好自己吧,总管闲事干什么?”蒋成敏看着蒋垣,“我跟你说的话都忘记了吗?你现在应该专注自己,你没有能力,谁都管不了。”


    蒋垣终于怒道:“这是我答应她的,做人总得讲诚信吧?!”


    “你讲诚信的目的是什么?是让她过得好,对吧?”蒋成敏说:“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因为她父亲的赔偿款前两年就给了,一百多万。你觉得她还会缺你这仨瓜俩枣吗?”


    蒋成敏说,蒋垣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颗圣人心,但别人未必需要。


    听到许杰不再缺钱,蒋垣的心落回了一些,她并不需要他的担心,总好过需要。


    但是那天以后,蒋垣还是试图在网上找许杰。


    她上的那个县中有个老掉牙的官网,常年不更新网页,许杰毕业的时候没有拍毕业照,她与任何同学都没有联系,人间消失了一样,网上没有她的只字片语。


    随着年数的往后推,他找到她的概率就越来越低,蒋垣也曾托在国内的朋友,去南方出差的时候打听一下。


    作为一个失信人员,强行去寻找被失信的人,其实很冒昧,许杰未必愿意与他联系。而后来的结果,也都是杳无音信。


    蒋垣有很多朋友,都是在路上认识的,有的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有的偶尔发邮件问候,也有的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各不相干。


    许杰属于最后一种,又最让他牵挂。


    也许他和许杰的缘分只有那么短。


    而命运又总是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如同提线木偶般,把他提溜起来,肆意戏耍。


    他再次见到许杰是三年前,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元旦假期,他在LA度假,还有一个同事也和家人过来玩,同事比他年龄要大上许多,分享欲旺盛,两人聊天的时候说起了圣诞节的安排。


    这个同事说自己圣诞节的时候回国了,因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圣诞节办婚礼?”蒋垣随意搭了句,也笑着调侃,“够会挑日子的。”


    “错了,是圣诞节后面一天。”对方拿手机确认时间,是12月26号的婚礼。在中国油画院,新郎新娘都是漂亮人儿,还把照片给他看了,他们站在浪漫的白教堂里,说着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说,新郎陈延是他在前东家的同事,每次他回国出差,对方都很照顾,带他各种见识,就发展成很好的朋友了。


    蒋垣拿过对方的手机,照片上的人……


    朋友指着许杰的照片,说新娘叫陆霓,照片精修过,本人的气质更温柔,话也不太多。


    蒋垣不会看错许杰,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像的人,连许杰的三姐都没这么像,整容也不行。


    他找了这么久的许杰,竟以这个方式见到。


    而他看见许杰的照片是1月3号,距离她的婚礼已经过去一周。


    蒋垣跟朋友问了陈延是何许人,拿到他的全部资料。陈延三十岁,是鹤通中国的投资总监,快要晋升高级合伙人了,人品更是没得说,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作为陈延的朋友,自然都是溢美之词。


    蒋垣安排好工作,买了最快的机票回国,他要去见对方,确认是不是许杰。


    他捧着一颗


    𝑪𝑹


    热腾腾的心落地,做好与她见面的准备,焦急,紧张,又很兴奋。


    却再次与她错过,陈延和陆霓的蜜月旅行是去美国,也是一周前出发的。


    他手里掌握的,全是她丈夫,那个叫陈延的人的信息和联系方式。


    多可笑,如果没有她丈夫,他也不会有她的音信。


    两次都只差一步,像他胸腔里提不上的气,又闷又痛。


    他想问她的有很多,比如: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还有缺钱的时候吗?


    为什么改名字?


    为什么不再联系他,还记得他吗?


    ………


    但错过,似乎昭显了上天的意思,他们就该相忘于江湖,遇不到的人就不该强求。


    三个月后,蒋垣再次回国。


    北京虽然还是冷,但也开始进入春天,一家叫立体主义的精品花店开门了,他远远地看见了陆霓。


    她从车上下来,穿着利落的白色大衣,明媚鲜妍,长发飘扬,走进店里与人寒暄。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她用着新的名字,为自己构建了与过去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她看上去很幸福。


    第85章 chapter85 不吃回头草


    chapter85


    陈延没有想到, 自己有一天也能体会到老鼠心态。


    但是他姓蒋的吊人能轻松代入,不把自己当个人,他也可以。


    他观察着蒋垣, 蒋垣虽然在公司里的时间不多,但是每次碰着, 陈延都能看出他的情绪不算高, 今天甚至嘴唇长了疱疹。估计是有什么烦心事。


    陈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原本是在开会的,同事只讲了个开场, 还没进入正题, 蒋垣就接了个电话出去,神色匆匆。


    陈延借口出来倒水, 听见他打电话。


    蒋垣安排去给金隆设局的人准备退出那家企业了。


    蒋垣说:“接下来你好好休息,要不要去度个假?算公费旅行。”


    那边说了什么,蒋垣微微一笑,又安抚了几句。


    陈延觉得,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 放在蒋垣身上尤其合适。他装得太好了,每天都是这一副体面的正人君子的样子, 实际干的全是下三滥的勾当。


    穷寇莫追, 金隆在房地产上已经摔了大跟头,穷途末路, 以他现在的年龄, 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但蒋垣硬是要把他最后的本钱也赔进去。投进去几个亿资金的厂子,没有技术每有人,越办越差,估值六千万也卖不掉了。


    他也不怕把人逼急了, 狗急跳墙。


    当然,金隆那条狗急了跳起来反咬蒋垣,陈延倒是喜闻乐见。他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等着爆雷的那一天,炸在金隆的手里,然后甩到蒋垣身上。


    陈延因为可以预见结局,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金隆在饭局上问过他,某个同类型的项目如何的时候,陈延一套专业术语给他忽悠了,说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独具慧眼的。金隆听了,非常高兴。


    蒋垣在走廊打完电话,玻璃墙映出了他的影子,他看了看自己,嘴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还是不能多喝水,否则结痂遇水又烂。


    他上手摸了摸。


    陈延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上火的疱疹,而是亲热所致。


    *


    上回郑明华让陈延给陆霓送一些东西,陈延路过她花店门口就走了,因为看见蒋垣在,就没有进去,东西在他的后备箱放了好几天。


    陈延给陆霓打电话,问她什么时间方便。


    陆霓念及郑明华对自己的好,以及给的离婚补偿,不能直接拒绝。她还是让陈延去花店找自己,她尽量在公众场合和陈延见面。


    陈延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东西是他父母今年去内蒙旅游买回来的土特产,他问陆霓:“要不要直接搬你车上?”


    让他拿到自己车上也好,但话没出口,陆霓就说:“拿进店里吧。”


    他从后备箱里把东西拎出来,几个大袋子,陆霓说:“下次不要带东西给我了,网上都可以买,而且这么重,他们背回来太累了。”


    陈延看着她,突然嗤笑了声,“你想多了,从当地找快递寄回来的,他们又不傻。跟你说人肉背回来,是想让你感激而已。”


    陆霓:“……”


    他一向会拆自己父母的台,前公婆的表面功夫做得有多到位,陆霓最清楚。她这么说,无非是顺坡下驴,应了这份情。


    陈延把东西送到,没有立即走,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店员也正在后面做盘点。陆霓白天在外面忙,还没吃饭,但是这会儿她根本不饿,便给自己倒了水,站在水吧台前面喝了起来。


    陈延看着她剩下的半杯水,他的手也搭在了旁边,杯沿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他又想到姓蒋的嘴上的伤口,就恨不得剁了他。


    陈延言归正传,跟陆霓说:“他们只是在找机会,想撮合我们复合。”


    陆霓怔了怔,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和陈延复合,也一定不会复合的,她就没有接话。


    陈延换了个话题,“我妈上周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让你带她去买衣服,你没回。”


    陆霓说:“我最近有点忙,晚上给她回消息。”


    “你忙可以不理她。”


    “……”


    陆霓再次不说话了,陈延忽然叫了她一声,“霓霓。”十分低柔,像水滴坠进皮肤里。


    陆霓一惊惶回神,“干什么?”


    也许答案会让陈延不高兴,但是他必须直面现实,来判断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他在我们结婚之前,就找到你,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这等于问她更爱谁。


    陆霓没有犹豫,她说:“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好。”陈延点点头,“那我换一个,你跟他在一起是为了更好的前途,还是觉得他可以给你幸福?”


    “陈延,不要再假设任何问题,我不想回答这些。”陆霓重申,她的态度十分明确。


    陈延阴幽的目光黏在陆霓的身上,不想回答是因为没法回答,代表她也不爱蒋垣?


    “你之前告诉我,不要凝视深渊,会被吸进去,所以你总是在事后很快自愈。但我不行,”他看着陆霓,十分平静地说着发疯的话,“我已经在下面了,每次看见他,或者看见你,想到你们在一起……我都恨得想杀人。我现在只是在忍。”


    他很佩服她过滤问题的能力,无论是知道他出轨还是离婚,她都会像没事人一样。也许她早就没有心了。


    陆霓不太理解陈延,“你想干什么?”


    陈延又粲然一笑,这个笑和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符,太假了,“这世上风水轮流转,等他倒霉了,支棱不起来了,霓霓,那时候你来找我,咱们还是一家人。”


    陆霓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陈延端起陆霓喝剩的那半杯水,仰头喝干了。


    在后面盘点的店员在往回走,脚步声逐渐靠近,陈延放下杯子,快速凑近陆霓的耳边,低语安抚她:“没事儿,等着我吧。”


    他的呼吸在她耳畔毛茸茸地扫过一圈儿,陆霓不自觉皮肤颤栗,而他说完就出去了,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陆霓呼吸屏住很久,等陈延的气息消散她才重新喘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是不是当初她骗他离婚,陈延的情绪这个时候才反刍?


    她的身体微微酸软地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回神,等店员叫她才有反应。店员跟她说,她的手机响了。


    蒋垣的蜥蜴还在她家,他要拿回去,这只蜥蜴他养了很多年。


    陆霓看完之后给他回了消息,然后揉了揉眉心。


    陆霓把郑明华给她的东西大部分都分给了同事,自己则象征性地留了一些。都是一些价值不低的干货,火腿,虫草什么的,也不知道郑明华是不是被人忽悠了,买这么多。


    她跟蒋垣说了自己几点到家,拿了东西,开着车在路上游荡,并不着急。


    心绪有些消极,又有那么些急切,见到他要说什么呢?她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少去等待的时间差,她便没有那么多摇摆了。


    她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蒋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她的车,他也从自己的车里下来。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定在她身上,上下扫描,最终落到她的脸上。


    陆霓一时无话,空气中甚至泛起些许尴尬。 “走吧。”她着包走在前面,蒋垣在她后面进了电梯。


    进门后她便让开了,蜥蜴在房间里。


    蒋垣把生态箱拎出来,她家里还有衣服和洗漱用具,他们同居过,有过痕迹就不可能一下割舍完全


    ??????。


    陆霓说:“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你自己收拾,别落下了。”


    蒋垣没有接她的话,进了卧室里。


    陆霓一直站在客厅,她也打量他。


    蒋垣剪短了头发,额前的碎发在眉毛上面,整张脸都露出来了。不过他的脸型很硬朗流畅,五官深刻,全都露出来很好看,并不需要发型的修饰。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皮夹克,下面是西装裤,衬得他的腿很长,身材比例优越……


    陆霓不自觉地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曾跟不止一个男人分手过,最近的是她的前夫,陈延那段时间瘦到脱相,都让人心疼了。


    但是蒋垣并没有,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光鲜优雅的,整个人的气场很强大,好像他说一句话,别人不应该、也不敢反驳。


    这让陆霓不得不怀疑,他在分手的这几天是不是挺高兴的?


    蒋垣收拾了好一会儿才从卧室里出来,他的睡衣,防蓝光眼镜,音响,还有几本书。


    陆霓相信他这么细心的人,不会落东西,没有帮忙检查,还给他找了一个行李箱,“这样方便拿上车。”


    蒋垣冷淡地睨她一眼,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陆霓有点尴尬,也只能尽量忽略他的冷漠。她在回来的路上,其实是在犹豫另一件事,但到这个当口还是跟他说了,“你和陈延……你们工作上有矛盾吗?”为什么陈延会说他会倒霉,她听陈延的语气似乎不妙。


    “你今天见陈延了?”蒋垣看着她。


    陆霓撇开视线,不置可否,说:“没事就好。”


    蒋垣笑了,“跟你有关系吗?既然说算了,又要关心?”


    陆霓连连退让:“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他向前走向陆霓,语气逐渐咄咄逼人。


    “跟我没有关系。”她说:“很晚了,你走吧。”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把东西丢在沙发上,手指掠上她的下巴,瞬间捏住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今晚过来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她说。


    这话让人听起来就恼火,陆霓的下巴被人抬起,被迫看着他。他的手很冰,手指钳子般冷硬又有穿透力,让她生疼,他的目光也攫住了她。陆霓不由恐慌地双手扒在他手背上,试图拉开他的桎梏,“放开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蒋垣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拖向自己,视线锋锐地盯着她的眼睛,强硬地逼问她:“还要不要说算了?”


    陆霓拍打了几次他的手腕,但她反抗显得微弱而徒劳,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蒋垣见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回答,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颌皮肤,柔软细腻,他内心随之一动,凑近了似乎要亲。


    但陆霓挣开了,他的唇线堪堪从她耳边擦过,滚热无比。


    他的眼里,闪过转瞬的痛意。


    陆霓看见了,她的心也似乎被针扎了下,但是很快又恢复理智。


    “你真是倔得像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想对她温柔些,想好好和她相处,他总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当一个合格的爱人。但她当他是个没脾气的囊货,觉得他好欺负。


    许杰,或者陆霓,这个人都坏透了。


    陆霓的任何决定都是慎重再慎重,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她不会前两天说算了,今天被人威胁几句就反悔。


    “我不吃回头草。”她心坚如磐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改变。你就当自己的好心喂了狗吧。”


    “你不要后悔。”他的表情逐渐冷下去,凶悍地冷笑:“要后悔了,再来找我,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


    陆霓不说话,默认了。


    蒋垣放开了她,离开她家时却只带走了蜥蜴,旁的什么都没拿。除了活物,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那扇门好像砸在了陆霓的身上,产生剧烈的疼痛和震动。陆霓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门,失魂地坐在沙发上。


    但她也只是静坐了一小会儿,便又站了起来。沙发上扔着他的东西,当初买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是她为他精挑细选的。她当时还在心里演绎了许多同居的情形。


    但当时就很清楚,他们不会一直在一起,何苦又要像过日子的情侣那样认真呢?陆霓把他的衣服都叠起来,封好装进了行李箱。


    无论是谁,都会给她徒增烦恼,她都不要。


    *


    之后很久,他们再没见过面了。


    陆霓一心在工作上,这是最好的状态,她求的从来都是钱财,不是人。


    公司在逐步走上正轨,现在所有的经营性工作都不归陆霓管,她只需顾好自己的那部分,如此心理上也轻松很多。


    这天,她跟程经理见面,说起下笔款项的问题,程经理说已经打过来了,比合同上早很多。陆霓愣了愣,以为自己和蒋垣闹掰会影响到工作,但其实完全没有。


    而且看程经理的反应,也像完全不知道她和蒋垣的情况,还让陆霓有任何需求直接去找谭总,“他和蒋总是朋友,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总比我打报告上去好用啊。”


    陆霓实在不知道,蒋垣说的不会放过她,到底是哪不放过。


    第86章 chapter86 在船沉没很久之后……


    chapter86


    陆霓后来还因为工作和谭恺碰见过一次, 聊了几句与工作无关的事。对方其实已经知道,她曾经和陈延的婚姻关系,现在又和蒋垣不清不楚。


    但都是成年人, 结婚证不是卖身契,没必要一辈子锁死, 人家不提, 陆霓也懒得解释。


    分别的时候谭恺问陆霓,蒋垣最近在干什么, 俩人之前总是一起打球, 但是这段时间这家伙总不见人,约了也不出来。


    陆霓没有回答。


    “我听人讲, 蒋垣要离开鹤通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谭恺挺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霓依然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粗鄙地想到:当孩子说要拉屎的时候, 其实已经拉裤兜子了。


    这种事没有空穴来风的, 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帮他传出来吗?陆霓开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很多事。


    她应该感到庆幸, 他们这次,是她先转身。


    否则又要像之前的无数次, 她作为被告知者, 有人死了, 有人走了,有人出轨不爱她了。她从小就知道,她手心里那点贫瘠的、奉为圭臬的东西,会像流沙一样, 总是在失去!早晚会失去!


    一个人事业的变动从来不是临时起意……呵呵,蒋垣此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哪怕一个字!


    他这次走了,又要去哪里?总不会是又一个她无法找到他的地方了吧?


    随着脑补的越来越多,她甚至破防了。


    别人得到一点爱就会感动,她只会嫌不够多而因爱生恨。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里,陆霓才缓慢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幸好她得到了钱,蒸蒸日上的事业,以后,她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钱。


    这样想,她便又觉得宽慰,松开了紧紧咬着的牙,幸亏自己没有选错。


    这一年春天,陆霓拿到融资以后开了第三第四家线下实体店,做联名,推周边,品牌逐渐往商业化的道路上走。


    转眼到了夏天,陆霓想给自己放个假,她计划出国的,正逢小龙回家看妹妹和奶奶,他妹


    椿?日?


    妹已经考完了试,他奶奶也总是念叨让陆霓去他们家避暑。


    陆霓之前随口应过,不能一直拒绝,就临时改了主意。


    小龙的奶奶知道陆霓要来,提前准备了新的床单被罩,他妹妹把房间让出来,家里全都打扫过一遍,电视都拆了挪到卧室里,好像在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


    陆霓不喜欢被别人如此隆重地对待,她总是在心里隐隐不安。是觉得这份谢意过头了呢,还是害怕别人向她索要更多,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晚上,陆霓冲完凉,躺在小龙妹妹的床上,是一张草编凉席,有点硬,枕头里面装的也是药草,陆霓闻着久违的味道,看着蓝色的蚊帐。


    电风扇吱嘎吱嘎地转动着,小龙的妹妹跟奶奶睡,奶奶晚上总是翻身咳嗽,妹妹睡不着,爬起来在客厅打着电筒看书。


    陆霓把妹妹叫进来,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睡。两人在床上逮了会儿蚊子。小风随着陆霓躺下,鼻头靠近她嗅一嗅,然后努力屏息住。


    陆霓问:“怎么了?”


    “你好香。”小风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摸摸你吗?”


    “你想摸哪里?”陆霓笑了。


    “我摸摸头发就行。”


    她也没有想到陆霓会答应,就伸手在她的发丝上碰了碰。头发都一样,无非是顺滑点,长一点,浓密一点,但小风觉得陆霓尤其的香。香是向外散发的,令他人受益的,一种伟大而无私的施舍。


    小风翻身爬起来,说:“感觉你好年轻,一点都不老,不像三十岁。”


    陆霓震惊之后,忍俊不禁,“你想象的很老吗?”上次见她还是几年前,她这几年经历了结婚离婚,事业起伏,肯定不一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小风感到抱歉,她连忙说:“你只是和我想象的或者见过的三十岁的人不一样。”当然,她和二十岁已经相去甚远。


    二十岁也不是她这样的,陆霓处于一个游离的地带。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我妈妈三十岁,那时候我哥都上小学了。”


    陆霓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在一瞬间也想起许竹的三十岁,那一年她还是所有人的大姐,支撑着破落的家,管着不怎么听话的妹妹,还有即将死去的许长生。她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但苍老,操劳,浮肿,眼里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


    现在她已经长到了许竹的年龄,以后会比她越来越大。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还是痛。


    陆霓说:“三十岁有很多样子,年龄不是一文不值的数字,但也没什么了不起。”


    两人在屋内聊着天,虽然有电风扇但还是热,皮肤粘腻冒汗,陆霓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风凉快点。她看见小龙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塑料袋。


    陆霓站在窗户里跟他说:“明天去买个空调吧,我给你钱。”


    小龙说,不用,我有钱。他很长时间不回家,妹妹住校,每次往家里买东西总是被奶奶拒绝,说自己不热,马上就要死了,用不着。


    小龙递给陆霓两根绿豆冰棍儿,他刚刚去小卖部买的,先用这个解暑。陆霓接了过来,问他:“你热吗?”


    小龙说,不热。


    “男的不是更怕热吗?”


    小龙说:我是年轻男孩,跟别的男的不一样。


    陆霓说:“我们不着急睡觉,你进来吹风扇吧。”


    三个人开着电视聊天,兄妹俩争相跟陆霓献宝,说带她吃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妹妹因为没有哥哥跟陆霓那么熟,说不过他,一气之下把灯给关了。


    一开始陆霓还纳闷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后来看见小龙对着妹妹瞪眼睛才反应过来,黑着灯,没人看得清他的手语了。


    第二天,小龙还是去买了空调回来,就算奶奶不需要,陆霓会在他家待好几天,也是需要的。


    有天,陆霓在一家饭店吃饭,碰见了个胖胖的男厨师,一闪而过的身影把她吓了一大跳。这个地方距离她的老家并不远,对方也有可能来这里打工,陆霓起身追了上去,还好不是那个人。


    陆霓知道了自己惴惴不安的点在哪。


    隔天,陆霓买了车票去看许竹的两个小孩。


    一对姐弟,姐姐已经上初中,弟弟还在上小学,和许竹长得不太像,倒像她的丈夫。她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去跟他们说话,因为没有什么感情。


    她不会爱屋及乌,把对许竹的感情投射到任何身上。包括她的孩子。


    许竹死的时候,她的账户里还剩下一半的赔偿款,许梅拿走了自己的那部分,她的则全都给了许竹的丈夫。


    这是她欠许竹的。


    许竹的丈夫瞬间就接受了,并没有管她马上就要去上学了,学费哪里来,怎么生活。


    她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过着极度窘迫的生活,那是她的人生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孤立无援。她之后也找男朋友,成为她的同伙,再一次次割舍,逐渐习惯一个人。


    许竹的丈夫后来托人找过陆霓。


    那时候陆霓在黄海冰的公司,许竹丈夫听人说她混得很不错,千里迢迢找到她,想让她把两个孩子接到北京生活。


    那个男人卖惨,“他们是你姐的孩子,你是他们的小姨,血缘关系割舍不断,你肯定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跟着我过苦日子吧?我一个男人笨手笨脚,哪里会照顾孩子。”


    鳏夫的虚伪,陆霓从小就见识过,许长生的演技精湛多了。


    男人想甩责任,她告诉他,“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大一笔钱?是买断关系,我和你们两不相欠。”


    许竹的丈夫拿亲情说事,拿孩子的前途绑架,说她忘了许竹是如何把她抚养长大的,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陆霓却冷笑,警告他:“当然,你也不要觉得我不管孩子,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如果你再婚,亏待他们,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她像条恶毒阴险的蛇,描述她陪床的那天晚上,许长生醒过来了,殷切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求生欲望强烈,他想活下去,哪怕瘫痪、管不住屎尿,也要苟且偷生,许杰没有给他活的机会。


    她说:“孩子总会长大,你也总会老,我会让你的下场比我爸还惨。”


    陆霓说她会一直监视着他。许竹的丈夫在她这没讨到便宜,只好走了。


    小龙陪着陆霓走了这么一遭,当天坐了火车回来,他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明白。


    火车里空气很闷,到处都有人抽烟,陆霓很安静地看着外面,小龙掏出一根洗干净的黄瓜递给了她,陆霓让他自己吃。


    小龙说,就算不吃,闻闻也能缓解晕车。


    于是陆霓把黄瓜攥在手里到下车,她的心逐渐平静。


    小龙的老家没有热几天,很快就凉快下来,陆霓待得很自在。她跟着妹妹上山,下田,在凌晨起来去菜市场,或者去跳蚤市场逛一逛,在这个节奏缓慢的地方,山间地里,她长大的地方,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也短暂忘记在北京发生的事,与她息息相关的人。


    她和小龙兄妹和奶奶,像家人一样相处,其乐融融。


    那天晚上,小龙终于问了陆霓,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姐姐的孩子,陆霓摇头不说话。小龙沉默地说其实她违心了,否则就不会去看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和妹妹好,资助他们。


    陆霓突然就笑了,说我下意识学了一个人,间或去模仿他,是想知道他如此对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吃着一锅饭,像家人一样生活,明天我就能毫无负担地扭头就走,以后再也不联系,你们不能拿亲情要挟束缚我。


    小龙漂亮的眼睛,看向她有那么些幽怨,他不会说话,手势太复杂了陆霓也看不懂。


    但是她一定能看穿他是爱慕着她的,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从来没


    椿?日?


    有奢望,难道连一个美好的幻想都不配有吗?他可以只把她当姐姐看待,为什么要残忍地打破?


    他还是跟陆霓说,不要这样说自己,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霓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听说过那句诗吗?


    “活着,就是同时去造一艘船,再建一个码头。搭好那个码头,在船沉没很久之后。”


    我当然相信爱,理想主义,那是我人生驶出的船,可是都沉没了。还好我守住了自己的码头,龃龉,无数伤痛,默默无闻的不体面,可码头不会凭空消失。


    迟早有一天,她会像脱离18岁以前的人生那样,再一次蜕皮,游走。


    *


    蒋垣催促着蒋成敏快点出国,也很快把她送走。蒋成敏心中彷徨不安,蒋垣做的那些事,除了他和许杰厘不清的感情,还有那颗隐形炸弹。


    去机场的路上,她问蒋垣:“你真的不会冲动做事吧?”


    蒋垣说:“走你的,不要操心那么多。”


    蒋成敏叹了口气,说:“其实让你了结这桩心事也好,等事情完了,你还是出国吧。我跟管志坚说,让他放人。”


    蒋垣的脸上卡着墨镜,专心开车,没出声。


    蒋成敏得不到回应,不免恼怒,“你听见了吗?不说话是怪我让你们分手?”


    “跟你没关系。”蒋垣很少责怪别人,转头又说:“当然也不是不责怪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那么重要。我们的问题一直存在。”


    “既然有问题,就说明不合适,你们从来就不同,分开好过互相折磨。”蒋成敏说。


    蒋垣把车停在航站楼前,等着她下去,“我没有想过算了,算了就什么都没落到,很对不起我自己。”他顿了顿,说:“你赶紧走吧。”她除了来给他添乱,什么作用都没有。


    蒋垣把蒋成敏送走以后,回了公司。他知道她最近在休假,是和那个小男孩儿一起走的。


    蒋垣的心情其实很平静,对于她去哪里,他并无意见,散散心也好,只要那个小男生老实点,别蠢蠢欲动想爬床,一切好说。


    想到这,他还是不免揉了揉眉心,他给过她机会,也威胁了,她还是拗得不行。


    现在就只能等。


    陈延也听说了蒋垣离开鹤通的消息,人人都传的“坊间传闻”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真的。


    真是有意思。


    可他分明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不可能让这个姓蒋的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还能安然离开。


    陈延去敲了他办公室的门,说:“锂电池实验室落成了,那边邀请你去参加仪式,请你务必给这个面子。”


    第87章 chapter87 机会


    chapter87


    蒋垣坐在办公桌后面, 他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看向陈延,目光锐利,过了一会儿说好。


    陈延问:“不需要确认时间?”


    “你不是请我务必赏光吗?”蒋垣慷慨地说:“满足你, 我一定会拨冗前往,亲身参加。”


    “好。”


    陈延没多的话, 走出了蒋垣的办公室。


    陈延路过了赵娜的办公桌, 跟她确认了落成仪式那天蒋垣原本的安排,赵娜翻了下电脑, 这没什么好保密的, 赵娜说蒋总那天早上要跟一个老客户见面,正常维护不算重要, 除此之外,暂时没别的安排了。


    那天是周三,陈延意识到蒋垣的行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了,他也没再开别的项目, 这算是一个信号吗?他真的要离开鹤通了。


    秘书办的人仍在卖力工作,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即将离职。


    陈延摁电梯下楼,回到自己办公室, 关上了门。他点开陆霓的主页, 她好久没有更新朋友圈,最近更新了一张采枸杞的照片, 她戴着草帽, 脸颊晒得红红的, 完全不如在北京精致,像当地的农民。


    陈延凝神,手指在她的脸上,点了一下。


    陆霓暂时不回来, 他要在这之前解决掉蒋垣。


    陈延看了会儿就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金隆那边等同于暴雷,他的合伙人退出公司,他才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或者说就是一场骗局。


    这个陷阱是蒋垣一开始就设下的,也早就知道金隆瞄上了这个产业,便抢先一步投资,逼得金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当初陈延回北京汇报这个情况,蒋垣还能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夺走了他的妻子,在事业上更是把他当枪使。


    陈延现在想起来,既然他蒋某人能做初一,就别怪他做十五。


    到了实验室开幕的那天,蒋垣竟真的推掉了所有的事。他和陈延在周二晚上的航班,飞行三个小时,天气很好,航班也没有延误。


    飞机上,蒋垣全程都在睡觉,他好像很困,只是在空姐提醒还有半个小时落地的时候,才拉开飞机窗挡板,向外看了一眼。


    下面的城市在一座座连绵的山坳里,而夜晚的灯光更像大地裂开,从地壳裂纹里透出来的,下面是滚烫的岩浆。


    至此,蒋垣的眉头才略微皱了皱,好像藏了心事。


    陈延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做自己的事。


    等飞机停稳,头等舱的客人先下飞机,两人依次出去。有车来接,路上陈延跟蒋垣说了明天仪式的安排,除了厂区管理,工程师教授,还有政府的领导。


    蒋垣问了几句具体的人员,请了哪些媒体,陈延也都清楚地知会了,末了又说,“对了,明天晚上你大概还不能回北京,因为要陪领导吃饭。你作为实验室的牵头人,不在会不太好。”


    “饭局有谁?”蒋垣问。


    在陈延报了人名之后,蒋垣多此一举地又问了声:“没别人了吗?”


    “饭局上没有了。”陈延静静地说。


    隔天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凑,上午是揭牌仪式,各路人员聚集,拍照,讲话。


    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蒋垣仍然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他不觉得热,额头上也没有汗,好像身体里自带了制冷空调。


    实验室很大,耗费巨资,众人参观的时候,墙上贴着“SEI稳定性”、“容量保持曲线”等具体的图示,工程师跟领导解释着最基础的概念,领导背着手,频频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但是会发表一些指导性的讲话,比如电池的回收率,加大出口等等。


    下午则是漫长的座谈会。


    这种场合一向是陈延讨厌的,枯燥,无聊,他演都不想演。


    而蒋垣却神情肃穆,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


    谁都没有错,因为这个世界绝不是草台班子,但也没有厉害到让人无法企及,只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点本事,再装一部分,就能完成惊天骗局。


    这个局是蒋垣攒起来的,他投进来钱,组织了人,陈延当然不怀疑这个项目的前途,蒋垣比他更适合商业丛林,他忍耐和接受的阈值比他大太多。


    但是陈延很想问他,后悔吗?


    来蹚这浑水,后不后悔?


    晚上饭局,订的是20人的包厢,规格很高。即使是蒋垣也要坐在下位给领导敬酒,毕恭毕敬。


    饭局到十一点结束,陈延安排车回酒店。


    蒋垣酒量很好,这次却喝得意识模糊了,坐进车里时,他的身体已有坍塌的迹象,没法坐直,他的脸上也有些痛苦。


    司机在前面沉默地开车,商务车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陈延坐在副驾,看向黑洞洞的山下面,问了在后面的蒋垣:“还记得这里吗?”


    后面一片静默。


    蒋垣艰难地拽下领带,让自己喘气,喝醉总是伴随着脖子肿胀,喉咙被遏制,人像低等动物一样不体面。


    蒋垣终于把领带扯下来,团在手里,才缓慢回答:“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真是好记性,陈延说:“金老板托我跟你递句话,他想见你。”


    蒋垣说:“谁?”


    陈延继续道:“他现在被你耍得团团转,手里那点儿养老钱没了,要以资抵债了。他想见见你。”


    蒋垣看着手里的领带,又绕在了手上,静静听着陈延说下去。


    “他都求我了,就想见你一面,想听听自己怎么得罪你这位天之骄子,把人整得这么惨。”陈延慢慢地说,“认识这么久,我没有道理不答应。”


    车仍旧向前方的黑暗处疾驰。


    十年前,蒋垣的父亲被逼着跳了楼,他弄不过这些地头蛇,十年后的蒋垣长本事回来了,也一样弄不过。


    现在的金隆对蒋垣更多了无尽的恨,今天见到人,就算不把他碎尸万段,也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地方


    ??????。


    蒋垣却微微一笑,还有心情调侃:“你现在,是要把我送过去宰了么?”


    “把话说得严重了。”陈延说:“你知道我是个随性的人,一向不喜欢参与各种纷争里,你和老秦在办公室斗,我都懒得问一句。”


    “可是现在,你硬要参与到更严重的事里。”蒋垣提醒他。


    陈延看了眼导航,说:“时间不多了,你尽快做决定。”


    “做什么决定?”


    “你不该横插进我和霓霓之间。”陈延说着,突然冷笑了声,又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要离开鹤通了。你就此出国,再不和她联系,我们两人的恩怨也就此作罢。”


    蒋垣听他说完,也笑了起来,他眯着眼说:“陈延,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就这点儿吗?”


    “不肯?”


    “不如,你在这儿杀了我?”蒋垣说。


    “咔”一声,汽车突然制停在路边,陈延让司机停下的,他推开车门下去,蒋垣随后也从车上下来了。


    陈延上来抓住了蒋垣的领口,道:“我一直忍着不弄你,是我还要和霓霓好好过日子。我在婚姻里走神一次,也给她一次机会,我们扯平,不代表我能容忍那个人是你。”


    蒋垣肩膀轻轻抖动着,笑完,他倏忽攥住了陈延的手腕,一把把他甩开,他叹了口气,“我在来之前也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珍惜。真以为能假他人之手铲除我?”


    “你早知道,姓金的等着弄你?” 陈延恍然大悟:“你还执意要来?”


    “我今晚出事,你和陆霓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能恨得把你活剐了。一本万利的事,我为什么不做?”蒋垣的醉醺醺的双眼恢复清朗,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醉过。是什么让陈延觉得他看不透形势?


    他的嘴角是笑着的,十足淡漠、平静的弧度,眼底又像个疯透了的。


    司机倒抽一口凉气,躲在驾驶位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感觉要打架,他应该下去拉架的,但是这俩人都比他高那么多,都是有钱人。他只是司机,又不是保镖,万一有闪失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继续装死。


    果然,车外的两人打起来了,拳拳到肉,十分沉闷的声音,是打到了内脏上,没虚的,这是要把对方往死里弄啊?


    祖宗欸!司机大叫。


    陈延一拳抡在了蒋垣的脸上,后者的脸偏到一边去,吐了口血,一呼一吸间全是酒精与血腥的浑浊气。


    但很快蒋垣就拎着陈延的衣领,把他的身体甩到了路边的栏杆上,掐住他的脖子钳制住了。


    陈延的脸逐渐没有血色,姓蒋的想让他求他、求饶,但那不可能。


    两人在今晚彻底撕破脸,撕碎最后一层体面,陈延说:“你怎么还不死,世界上每天死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没有你?”


    蒋垣的颧骨上有一道血痕,是陈延划的,他的婚戒上有颗钻石,钻石是最坚硬的武器。蒋垣笑笑,再次收紧了手指,陈延的呼吸空间更少。


    一个心思尖戾,一个绝对力量,都下死手不含糊。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白月光,几个月的相处,却深刻得像半辈子,既然这么好,怎么会分开呢?”陈延感到恶心透顶!“她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在哪?在你的加州大house里喝香槟开派对吗?”真爱不应该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吗?他们从来没有同甘共苦过,凭什么这个时候跳出来装深情?


    陈延说:“我在霓霓身边时间最长,也是她唯一选择结婚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他们爱过彼此的心情,想过一辈子的决心,谁都没法否认,谁也都不能代替。


    “你既然知道她爱你,为什么还要对不起她?”这句话蒋垣几乎是吼出来的,死死抵住陈延的喉咙,“你知道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两年。”


    “你果然现原形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下贱的男人?陈延第无数次被气笑,他好像被鬼缠上了,“你一边勾搭我的老婆,一边在公司里跟我虚与委蛇。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说给了我机会?”


    蒋垣在那两年里,往返了许多次来看她,足以将担忧变成喜欢。他以为她很幸福,猜她改名字是不想记起从前的窘迫,便不打扰,直到发现她的丈夫出轨。


    蒋垣觉得,以许杰的性格,肯定会利落了结这场婚姻。可这真正跟当下的她对话之后,才发现她内心的扭曲,像完全变了个人。她在婚姻里受尽委屈,始作俑者是陈延。


    他把别人爱而不得的人,肆意践踏,以她的痛苦取乐,作为自己愉悦人生的养分。


    蒋垣的拇指摁在陈延的喉管上,看他窒息,“你以为,我就不恨你吗?”蒋垣的眼睛变得猩红,有股永不回头的冲动,“我有多想剁了你?”——


    作者有话说:你们不要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更新晚了,这章发红包。


    第88章 chapter88 平安扣


    chapter88


    蒋垣把陈延摁在栏杆上很久, 盘山公路的下面便是悬崖峭壁,灌木丛生,黑灯瞎火, 摔下去不死也得瘫。


    一开始,陈延还能跟他势均力敌地对打, 但他逐渐呼吸不畅, 四肢缓慢地脱力,不再挣扎了。


    蒋垣的额角暴起青筋, 眼睛越来越红, 浓黑的眼睫湿润,像会滴出血来。他的情绪极其复杂, 恨他们相爱;也嫉妒,他这样的烂人凭什么?


    山谷里的风吹上来,把他的头发吹乱,荡在眉间。明明他的手里掌握着别人的生死, 习惯居高临下看别人的人, 此刻眼里却盛着化不开的哀伤怅惘。


    陈延看不懂蒋垣了。


    他本来都觉得,死了算了, 蒋垣却松开手, 陈延得以喘息,他剧烈地咳嗽过后一脚踹开了他。


    蒋垣猝不及防地向后趔趄几步, 他的身体早被酒精侵袭, 在巨大的爆发之后如同车子哑火, 陈延再次挥拳把蒋垣摁在了地上。


    在陈延的意识里,男人不能心软,哪怕一秒。


    他回过了神,一脚一脚踹在蒋垣的肩膀和心口, 用他们结婚的钻戒砸他的脸。蒋垣的脸颊、鼻梁被砸出一道道淤青血绺,陈延要把他的尊严全部粉碎!


    蒋垣却突然消极到懒得反抗,他看上去想死了。


    陈延瞧着他软弱的样子,“恨我怎么样,想剁了我又怎么样?命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残忍。你找不到她的时候,却是她最爱我的时候。”陈延的眼里要冒火星子,恨不得烧了眼前的人:“她现在已经没有心力爱不爱了,你无能为力,那就去死吧。”


    蒋垣的嘴角一直在血,他舔掉了血珠子,脸上缓慢露出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轻蔑神情,他看着陈延,“蠢货。”


    陈延看着他,到底谁蠢?


    春鈤


    蒋垣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嗓子里血水倒灌,胸腔都跟着痛,他说:“你现在急得像条狗,无非只是想争个输赢。好,我给你颁个奖,判你赢了。”


    他真的疯了。


    陈延愣了愣神,从他身上起来,还想揍他但没了力气,从衣服兜里掏出烟盒,消解地抽了一根,眯着眼,浓郁的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嘴里冒出来。


    蒋垣曲起一条腿也坐了起来,拿过烟盒也倒出一根,只是刚放到嘴边,还没张嘴,已经干了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陈延不明白,那顿打他明明有躲开的余地,为什么不躲。


    在静默且无垠的旷野里,天上的星十分辽远。


    陈延仰望着它们,虽然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但也深知,这些星光是几十或者几百年前的,其实早就走远了。


    陈延说:“我赢不赢无所谓,今天过后,你身败名裂就行了。到时候你看陆霓还会不会看你一眼。”


    “你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点都不了解她。” 蒋垣终于费力地擦亮了打火机,香烟果然是好东西,能消解疲惫,也能麻痹神经。


    对于他的笃定,陈延只觉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公路的前方有几辆轿车,迎面开了过来,最终在他们的商务车前停了下来。


    金隆已经跟陈延约定好了时间,但迟迟不见陈延把蒋垣带过来,疑心他变卦,便亲自找了过来。


    他带了人,几辆车把商务车团团围住,金隆从车上下来,随他下来的几个人手里拿着金属球杆,以防他反抗动手。


    其实今天上午金隆就已经在媒体的镜头里看见他了,他站在台上致辞讲话,讲的是发展,格局,如何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满嘴的仁义道德,何其荒唐。


    此时却是金隆第一次见到蒋垣本人,确实与过去大变样了。蒋垣正值盛年,身富力强。而自己却已经老了,脑力体力都走下坡路,连身高都会萎缩。


    他上一次见到蒋垣还是好多年前,他和蒋成忠在酒店里谈事,在走廊碰见他,完完全全的文弱少年,长相秀致,眼神清澈,像丢一根骨头就能骗走的小狗。


    金隆说:“好久不见啊,小蒋。”


    蒋垣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步些许踉跄,他把烟丢到鞋底踩灭了,没有理会对方。


    金隆笑笑,说:“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请你去我那坐坐,看你的意向,怎么不太乐意呢?”


    蒋垣抬目,漫不经心地道:“请我去,要带这么多人来?未免太兴师动众,我还没那么大的谱儿。”


    金隆头一歪,客气道:“有,你当然有了!”


    蒋垣一动不动,刚刚的那一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金隆手下的人要看他的意思进行下一步举动,准备“请”蒋垣上车了。


    金隆倒没有那么急,他朝着蒋垣走了几步,说:“我老了,脑子比不上你,你轻轻松松设个圈套,我半辈子的心血都断送了。”他看着蒋垣,“我想向你请教,可你太聪明了,我又怕你再使什么阴招。只能用这个传统的笨方法。”


    蒋垣抬手蹭了蹭嘴角流出来的血,没纸,只能往衣服上擦。此时的酒也醒了大半,他低头看着此时自己的样子。


    他从来都精致干净,进门摸把手都会立即洗手,没这么狼狈过。


    陈延对这情形无动于衷,他无聊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然后去了车里。


    这是蒋垣和金隆的恩怨,与他无关。


    今晚落个什么下场,都是蒋垣的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的仁慈。


    金隆看蒋垣的表情,后者总是心不在焉,没个恐慌的表情。


    社会在进步,但他的手段从来没有变过,他跟蒋垣说:“你知道,人从二十几层的高楼上跳下来是什么下场吗?”


    蒋垣终于被唤起了注意力,眼神凌厉地看过来。


    “哦,当时你回北京了,没碰着。”金隆跟他描述,是诛心,也是威胁:“你爸那个现场我就在,牙和眼球全都飞溅出去,别说五官了,身子就跟滩烂泥没区别。前一天还活生生的人,法医是连泥一块儿把他铲走的。”


    *


    陆霓察觉基因的强大,自己是从乡野间出来的,以后肯定也会融合回乡野。


    她在小龙家这边待得太自在了。白天和兄妹俩一起摘枸杞,桃子,各种农副产品,她仍旧认识山上的许多药草,野菜,野果。


    小龙把收上来的东西拉到镇上的统一回收站,卖了钱,再买肉和菜、零食回家。


    吃过晚饭,躺在院子里吹风,看电视,吃着水里湃的冰凉的西瓜,时间都变得很慢。


    小龙的奶奶说她大城市来的,没想到适应挺好,活儿也干得这么漂亮,陆霓没说自己的出处。


    曾经有人说她是山上下来的猴子,没经过教化,动物性极强,其实也没错。


    没什么要紧的事儿,陆霓是准备多待一段时间的。


    这天上午,小龙骑着电动三轮带她出门赶集,下了雨,路窄且滑,拐弯的时候三轮车直接翻了。


    陆霓和妹妹都掉进了水沟里,车厢卡在身上,压得两人眼冒金星,妹妹张嘴就骂哥哥:“你怎么开的车?我就说我来开,你非要逞能!”


    小龙连忙爬起来,查看两人的情况,对陆霓说:我不是故意的。


    妹妹说:“没人说你是故意的,我的意思就是你太没用了。”


    小龙把车从陆霓身上挪开,才空出来手,又说:你上次还不是把我的腿给摔骨折了?就一张嘴会说。


    “你烦死了!”妹妹道:“你还没嘴呢!”


    这真是戳人痛处。


    陆霓的脑袋晕晕乎乎,抬手让他们别吵了,她不太妙,比不上他们小年轻有活力。兄妹俩把她扶起来,问她:“姐姐,你感觉怎样?”


    陆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这河沟是常年干涸的状态,她也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走吧。”她说。


    是妹妹先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坏掉了,只有半个圆环挂在锁骨上。


    陆霓今天戴了那条翡翠项链,她刚刚摔到石头上,平安扣摔成两半。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兄妹俩见状,立即帮忙找断掉的半截,很快在泥土里找到了。


    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岁岁平安,还好人都没事。”


    陆霓点了下头,看着断成两截的平安扣,心里咯噔一下。也许她的年纪渐长,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思深沉,殚精竭虑,也信了寓意的那一套,是平安扣给她挡了灾。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干脆把项链取下来。这个翡翠的平安扣她很喜欢,但现在只剩下钻石了。好在钻石坚硬。


    之后的几天,陆霓白天黑夜总是惴惴不安,吃不好也睡不好,很莫名。有时候睡到半夜还会被噩梦惊醒,急得满头大汗,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人都有规避危险的本能。


    她没办法在这继续待下去,立即收拾了行李回北京。


    直到回到家里,落地平安,她才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她找了会修复首饰的朋友,看能不能把项链修回原样,朋友给她提供了两个方案,用胶水粘,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断口。


    要么就是用金属片衔接,重塑了风格,却太不和谐了。


    以陆霓对美观性的要求,两个方案都不想选。


    第89章 chapter89 值得吗


    chapter89


    陆霓最终还是两个方案都没有选, 朋友说:“我就知道你这种完美主义的人,是不会接受修复的,不如重新做一个吧。”


    陆霓勉强接受了这个建议, 重新选料子,按照原先的尺寸磨。


    “这个款式挺好看啊, 你自己设计的吗?”


    “别人送的。”陆霓有点焦躁地回答。


    “这个翡翠的成色好, 和钻石搭配很和谐呢。”这年头还有人送手作的首饰,现在男的为了装逼, 对美女不都甩手送奢牌以显阔气么, “提前跟你说,玉石都是自然的, 再选不会完全一样哦。”


    “那怎么办?”陆霓此时的反应就显得有点呆,好像必须要一模一样。


    “你自己戴的,又不用跟谁交差,什么怎么办?”朋友好笑地看着她。


    陆霓没法说自己在想什么, 沉默着去选料子, 好的玉石不少,但陆霓始终觉得没有原配的水头好, 没那么绿, 也没那么透了。


    朋友把碎掉的平安扣用纸包了起来,告诉陆霓:“有个古老的说法, 这个翡翠是替你挡了突如其来的灾祸, 你回家找块儿红布, 一起埋在土


    𝑪𝑹


    里。”


    饶是早就听过这一类论调,但陆霓再次听了之后,心事又加重一分。


    她回到家照做,埋进了花盆里, 兴许是白天的心理暗示过分厚重,晚上陆霓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她在凌晨醒来,大口呼吸着,心里却无端地难过起来。


    其实想想,于她来说唯一不好的消息,无非是蒋垣离开。


    他们再一次,相忘于江湖。


    这天,陆霓在微信里找赵娜做一些简单的客情维护。她说,今后虽然自己会减少在花店出勤的时间,但已经跟店员说好了,给她的折扣永久不变。


    赵娜说:“太好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


    “小陆,虽然我们公司没有投你,但看见你的事业变得这么好,真为你感到开心。第一次去你的店,连花束周边都是有设计版权的,这么用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赵娜不愧是做秘书的,说话周到,奉承都如此言之有物,“果然,你很快就找到了伯乐。”


    陆霓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皱皱眉,问:“你最近忙吗?”


    “工作都是那些事,早晚都要做。”赵娜说:“你要约我啊?”


    陆霓心想,对方怎么还没看穿自己的意图呢?还不够明显吗?赵娜知不知道蒋垣要走的消息?


    她干脆直接说了,“蒋垣最近在做什么?”


    “你想问蒋总啊,直接跟我说好了。”赵娜在电话这头捂嘴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蒋总前段时间去南方出差,好几天没来公司了,我也不清楚。”


    “他不用跟你分派工作吗?”陆霓问,否则事情怎么安排?


    “他有助理啊,我只是秘书。”赵娜解释:“我就负责处理一些案头的工作,邮件,排会议什么的。”


    “那,他去几天了?”陆霓有些犹豫。


    “快一周了吧。”


    赵娜说,蒋垣是去参加锂电池实验室的揭幕仪式的,原本计划周四就回来,可迟迟没消息,但老板临时起意去做别的事,谁又管得了呢?


    陆霓退出了和赵娜的语音聊天框,把手机搁在枕边。


    睡过一觉,第二天早上,她给蒋垣打了电话,没有犹豫。


    她自己提的分开,又主动联系对方,她把自己的自尊心像纸巾一样团起来,揉皱,小小一团攥在手里。


    可蒋垣没有接电话。


    他是真的不打算理会自己了。


    于是她的自尊心又因为揉过头碎掉了,再想拼接起来就会提不起力。


    看着毫无音信的手机,她心底的恶滋生出来,拿话刺挠他:“你这次走,又要不告而别吗?还是让别人来通知我?好歹相识一场,你连跟我告别的体面都没有吗?”她心底那个名叫许杰的野生动物,跑出来了。


    *


    风在山谷间的呼啸声,像狼群嘶吼,从陈延的耳边擦过,震得耳朵生疼。


    明明是盛夏,此间的风却带着凛冽寒意。


    司机也不免恐慌,嗫嚅着喊了一声:“陈总——”


    陈延坐在商务车的第二排,门开着,他敞着腿,皮鞋踩在地上,用手挡着风又点了根烟,吸的时候脸颊向内凹陷,眯着的眼里透出阴戾。


    他悠悠闲闲半辈子,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他就要看着他姓蒋的,今天匍匐卑微如蝼蚁。


    金隆的手下请蒋垣上他们的车,他们并不想在这条公路上跟他动手,车来车往,这里不安全。


    蒋垣不配合,他们只能来强的。


    转眼之间,几个人展开近距离的肉搏,黑夜看不清轮廓,只有车灯照出了几道残影,等他们稍稍分开时,蒋垣已经摁倒了其中一个人,并且夺走了对方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金隆见状勃然大怒,一群废物,他大吼:“快,给我摁住他!”


    刚刚那一通诛心,并没有击溃蒋垣。


    没时间了,这次一定要拿下。


    蒋垣握着球杆,双目黑沉,尖锐如鹰隼盯着前面,金属球杆被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砰”一声巨响,金属碰撞,在空中擦出火花!


    蒋垣挥动杆朝着迎面的那个保镖头上砸去,对方眼疾手快,从下而上接住,两个成年男性都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身体后撤,手臂被震麻了,尚没反应过来,肌肉记忆便催促着他再次发起攻击。


    那保镖看他面相隽秀,以为只是个每天坐办公室的文弱男人,但显然低估了他。一个没注意,蒋垣的球杆抽打在后背,皮肉被剧烈击打,疼得他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啊——”又被他抓住了头顶的头发,一脚重踹在地。


    “废物,还看?”金隆的手抬了抬,招呼在后面的几个,“你们都上!”


    陈延也震惊了,他以为他们刚刚打过的那一架已经耗尽了蒋垣的力气,毕竟他被自己摁在地上揍到毫无反抗之力,此时面对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他竟还能有如此强的爆发力。


    蒋垣身上的衬衣被撕破,小臂青筋虬髯,苍白面容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黑色领带始终缠在手上,那等于他的拳击手套。


    蒋垣的体力超出陈延的想象,他知道他的运动项目很丰富,并不局限于健身房,他每周都去游泳,打球,也会去爬山徒步。


    但是这未免太惊人。


    几个保镖以为今晚能轻松收工,不想搞出人命,踟蹰不前,但看他竟是个不要命的,只能齐齐上阵,有人在前面牵制住他,其余人从身后攻击。


    陈延看到蒋垣被人团团围住,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腹背受敌,很快落了下风。陈延的手搭在了扶手上,瘦削的手指敲打着皮面,频率越来越高。


    要不怎么说,女人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怜爱呢,男人的惨状也会让人同情,尤其蒋垣那张颌角利落的脸,眼神深若寒潭,却一点情绪也没有。


    陈延的身体逐渐僵持,直至烟头烧到了手边。


    他被烫了一下,把烟扔到地上,从车上下来,走向金隆,拍了下他的肩膀:“喂!”陈延的脸色变得很差,“我只说给你个机会见他一次,谈一谈后续怎么补偿,没必要搞得这么血腥吧?”


    金隆一张充斥横肉的脸笑起来,他的面部肌肉全部向下,油腻狰狞,“陈总,我谢谢你牵这个头,这没你的事儿了。你自行离去就好。”


    陈延加重语气,重复:“我说的是,不要见血,这不好玩。”


    “这是我的地盘儿,由不得你。”金隆也看着他,眼神笃定地道:“今晚的事儿,我不牵扯你,你识相就走。”


    陈延把手放下来,他又看了蒋垣一眼,情况愈加激烈。他不是很明白,蒋垣这个圆滑的人,连老秦那种人都能忍着恶心周旋,怎么这会儿跟个犟骨头一样,非要在这挨揍。


    他不会以为自己牛逼到以一敌十吧?


    陈延犹豫片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筑起的堡垒开始坍塌,恨蒋垣是真的,但未必想看他死。如果蒋垣真的在这有个好歹,自己和陆霓才是真的完了。


    “我不识相又怎么样呢?”陈延咒骂一声,上去就从后面踹了金隆一脚,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迅速锁住对方的喉,一个过肩撂在地上。


    陈延不是没打过架,但那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小男孩迷恋金庸武侠,但成年后的陈延只会觉中二傻吊。


    保镖见自己的老板被打,不得不分出精力来保护,分散了蒋垣那边的火力。


    “姓陈的,本来没有你的事儿,这是你自找的!”金隆脸色大变,指挥手下,“把他和姓蒋的一起带走!”


    “去你妈的,操!”陈延上去又给了他一脚,“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这是法治社会,还你的地盘儿?你懂法么?”


    入目皆是漆黑的盘山公路,远方亮起数个小点,鸣笛声由远及近,向他们驶来。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


    躲在车里的司机震惊,他刚刚才报警,接线员问了他们的位置,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陈延在混乱的打斗中,累到喘息困难,他躺在地上,仰头歇了几下。


    蒋垣也听见了警笛声,他向远方看去,微微出神,高大


    椿?日?


    身躯似乎摇摇欲坠。而其余人更多的是惊惶,这下真的没时间了,警察来了。


    他背后的一个人咬着牙,拿起路边的石头,对着他下死手般举起。


    陈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着蒋垣怒吼:“小心!还他妈愣?!”


    蒋垣转过头向后,肩膀一趔,堪堪躲过去。


    蒋垣刚刚把向他砸石头的人撂倒,活动了下四肢,虽然受伤却也只是皮外伤,还能利落动作。


    警笛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迫,所有人的心都是乱的,仿佛在音符上赤脚跳动。


    陈延只见他拿起滚到地上的石头,向自己的手臂猛砸下去。有人好像听见了骨头劈开的声音,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血液从衬衣袖口流出,很快染透了整条胳膊。


    他把自己的手臂砸断了!


    蒋垣的面孔陷入难言的痛苦,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却一直闷不吭声。


    陈延看不懂这个操作,发出了一声无语的“靠!”


    *


    蒋垣重伤住院了。


    而金隆等一行人因聚众斗殴被警方控制起来,原本他们是能逃走的,警笛声震慑了他们,还是被蒋垣牵制住没走成。


    金隆甩不开他,怒目而瞪地道:“姓蒋的,我会记住你的所作所为,咱俩没完!”


    蒋垣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娴熟,他单只手将这个小老头儿向上提溜起来,摁在车门上,他的手指仿佛穿插进了他的骨肉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满地狼藉。


    “有没有完,是我说了算。”他终于,轻飘飘地笑了下。


    陈延受伤不严重但不能立马回北京,得在这配合调查。


    他一直没有见到蒋垣,蒋垣的病房时不时就有警察过来询问做笔录。


    事出的第二天,管志坚就飞过来了,还有一众政府领导,有那天参与实验室揭幕的,也有省里的,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们进入病房关上门,和蒋垣谈了很久。


    相关负责人给他道歉,称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属失职,并且保证此类恶性事件绝不会再出现。


    之后,他的病房就一直有保安在周围巡逻。


    他们谈的什么,陈延不知道,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还有他故意把自己的手臂砸伤,处处透着古怪。


    直至警方出了警情通报,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上走,金隆的罪名并不是聚众斗殴,而是组织x社会。


    这不是私人恩怨,也不属于商业斗争,而是一起社会恶性事件。


    陈延终于闻到了他蒋某人熟悉的作风味道。


    他这边刚刚反应过来,蒋垣的病房就开放参观了,厂里人可以去探望他,而蒋垣却给陈延打了电话。


    陈延到医院的时候,见这保镖阵仗,以为自己是来看熊猫的。


    蒋垣的手臂骨折,打着石膏,他却没有穿医院的病号服,而是穿着自己的睡衣,他洗了头发,刮了胡子,完全不像病人,神情闲适倒像来度假。


    呵呵,陈延站在门口。


    “坐。”蒋垣指着旁边的沙发,“叫你来,是要谢谢你那天晚上的舍命相救。”


    又是这副道貌岸然的德行,陈延嘴角冷笑,“如果我没有帮你,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吧?”但陈延帮他,并不是因为什么立场,他当时只是单纯不想看他死。


    蒋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不说话,非常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对方。


    陈延点了点头,了然道:“你的确应该谢谢我,助力你完成了复仇。”


    蒋垣说:“即使你不把我带过去,他会用别的方式找到我。这根导火索不如由我自己引爆,更方便控制。”


    “你在上车之前就做好了安排?”


    “我看上去像傻子吗?喝醉了,随便上谁的车?”蒋垣放声笑道。


    “说说吧,哪里是你的计划,哪里是巧合?”陈延也笑了声,说:“他们对你的保护严,你是怎么办到的?”


    “从我让你接手这个项目。”蒋垣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操!


    陈延再次骂了声。


    蒋垣把这个肥差给他,并不是什么补偿。一来是让他发现自己和陆霓的事,二来陈延如果对自己有怨怼,对很多事情就很难无动于衷。


    “不对吧,你千里迢迢跑来这投资建厂,设立实验室,还要开新闻发布会,把一个平平无奇的项目抬到一个不属于它的高度,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蒋垣筹谋已久,但是陈延也不傻。


    蒋垣宣布投资的那天,他只是觉得奇怪,蒋垣为了这个项目,伙同了管志坚参与,把政府也拉过来做背书,何必这么兴师动众?但陈延的想法是,蒋垣这人表演型人格,做出一点点成绩,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最牛逼。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的。


    他是为了报复金隆之后,做后续的收场准备。


    蒋垣始终认为,蒋成忠当年功败垂成,惨死在这,并不是他做了什么失误的决定,只是因为钱不够多,为人太本份。


    所以他这次回来,调子起得那么高。适逢当地经济转型期间,蒋垣作为资方,白天刚刚风光完,晚上就出了事,鹤通会毫不犹豫地撤资。滋事体大,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来投资了。


    金隆那个地痞流氓要搞他,就会有更大的后台保他平安无事。


    陈延听得拍手叫好,讽刺道:“动用公共资源报私仇,所有人都被你当枪使。”


    蒋垣微微一笑,“我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白,这很没意思。你不妨往好的地方看,在这件事里,所有人都受益。公司赚了钱,地方吸纳投资拉动经济。包括你,做成这个项目事业也会不一样。”


    蒋垣不是巨富,背后也无高官权势,只是恰好他整合资源的能力是顶尖的,他长了脑子而已。


    陈延不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盯着他打石膏的胳膊,“以身犯险,值得吗?”


    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不是一定要表现得倨傲没礼貌,才叫有血性的男人。”蒋垣也摸了下自己的胳膊,论个性,他自然不如陈延那样外放,但人总有自己的执念,也许在别人看来一点都不值。


    陈延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舌尖在牙齿内抵了下,冷笑道:“折了一条胳膊也值?”


    “不亏。”他受伤越重,性质就越恶劣。


    “你真是癫得我不认识。”


    蒋垣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眼睛却看向了远处,“曾经有人给了我启发,当她的诉求无人在意,委屈求告无门的时候,把矛盾激化,变成社会性事件,闹大了总有人为此买单。”


    陈延瞬间就知道了那个人是谁,所以他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恶毒地回了句:“你怎么不死了呢?”


    “我不会死,我还要回去见她。”蒋垣说。他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今后无忧,他就能安心生活了。


    陈延被恶心到了,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蒋垣的手机在打斗的过程中车压烂,成了一坨破烂,他没急着修手机,这件事还没完。


    之后的事他不方便出面,他马上要离开公司,肯定有很多人会找他。


    这个时候装死冷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


    陆霓接到陈延电话的时候,她刚从高铁上下来,很凑巧。


    没有得到蒋垣的回复,她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她想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听见过他打电话,提及了某个名字。陆霓也知道,他会报复回去,蒋垣的恨和软弱都曾在她面前袒露无疑。


    软弱没有任何不好。


    陆霓不想骗自己,即使他们今后不在一起,她依然会挂念他。她的人生走到这个年龄,能想通很多事。


    许竹死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牵挂了。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只有蒋垣,是没有理由地对她好,他喜欢她,也没有理由。


    当年蒋成敏说他因为父亲去世状况很糟,她是想打电话给他的,即使能量微小,但没有机会。


    陆霓去了一趟x省,脑海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这么做。到了才发现自己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旦失去与他的单线连接,她是真的找不到他。


    她去了那个电池工厂,没有进去,只是跟人打听了下前几天来的资方走了没有。


    门卫跟她说:“你说的是北京来的那几个老总啊?”


    “对。”陆霓猜对方说的是蒋垣。


    “早都走啦。”大爷说:“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人家咋可能待这么久嘛,当天剪完彩就走了。”


    知道蒋垣早就走了,陆霓稍稍放心。


    她在回北京的高铁上,突然变得很平静,也许她大费周章地跑了这么一大圈,什么都不为,也不想让谁知道,只为了自己内心的安


    ??????


    宁。


    陆霓从高铁上下来,开车回家,接到了陈延的电话,她跟陈延约了在花店。


    一见面,陆霓就看到了陈延脸上的伤,“你怎么了?”她问他。


    陈延摇头,“我没事。”


    “哦。”陆霓蜷缩着手指,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陈延:“你知道蒋垣在哪吗?”


    陈延脸一冷,陆霓没事儿吧,跟他打听那个人? “死了。”


    陆霓猛然转过头,怒目而视,瞪着他,但凡有点幽默细胞的人都该知道陈延是开玩笑的,可偏偏她选择性没有。


    陈延见她如此反应。


    “霓霓,我在想,如果蒋垣现在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你还会喜欢他吗?”


    第90章 chapter90 要怎么回答这个问……


    chapter90


    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陆霓的标准里, 她一定不会跟穷男人约会,更不会结婚,因为她的人生里已经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陆霓看着陈延, “这算什么问题?”


    陈延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再次问道:“霓霓, 如果当初我是个一穷二白的男人, 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陆霓听着陈延关于忠贞情感的试探,但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他们之间有比财富金钱更难以逾越的沟壑。


    但她也的确从婚姻里受益了, 陆霓很直接地说:“那我根本不会和你认识。”


    陈延听见这句话就笑了, 也许他不该问,陆霓说过自己不会回答假设性问题, 但她还是诚实回答了他。


    陈延靠在车门上,眉眼显露出倦怠,后背也微微佝偻,“很好, 你一直是个言行合一的人。”


    陆霓并紧了自己的手, 看着脸色冷白的陈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有那么片刻的踟蹰, 但还是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陈延亦闻到陆霓身上的味道, 很熟悉的香,她像一支甜味的冰激凌, “太热了, 别把你晒坏了, 进去吧。”


    陆霓走进了店里,看见陈延的车也很快驶离,路上没有行人。陆霓站在橱窗后面,不知道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


    蒋垣比陈延晚回几天。


    当地相关单位的人并不想轻易把他放回去, 因为投资方出了这样的安全事故,各方的颜面扫地不说,会影响今后的招商引资。


    蒋垣多留一天就有一天的麻烦,有警察在未必安全,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是更大威胁,他们要捂他的嘴。


    病房外面层层叠叠的保镖也不是保他的安全,是为了杜绝闲杂人进去,泄露消息。


    蒋垣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在医生签了同意出院后,他承诺,一个事件不会影响他对这个地方的看法,也不会左右公司今后的投资决定。


    作为交换条件,对方也答应了他会严肃处理那帮x社会,给他满意的交代。


    蒋垣在助理的陪同下上了飞机,直至起飞,身体里的警报才解除,他谁都不相信。


    这一周,他都没怎么睡,总是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此次的铤而走险,至少解了他的心结,就不算亏。


    在飞机上他也没有休息,听助理拿着平板给他汇报工作。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司机把蒋垣送回家。蒋垣的手机坏了,他没有急着去修,就是防止各个相关人打电话给他施压,让事情变得不好办。


    蒋垣说:“接下来我会休一段时间的假,你也辛苦了,给你批了带薪休假。”


    “谢谢蒋总。”助理忙不迭说。


    “最后麻烦你一件事,帮我买个手机,还是原来的型号。”


    助理为了第二天好好休假,立即就去买了给他送过去。蒋垣将近十天没回来,家里有种死气沉沉的气息,阳台上的植物叶子干枯了。


    他去洗了澡,换干净的衣服,去去晦气,这个时候新手机也到了,蒋垣一边给手机传输数据,去给自己做些吃的。


    差不多半个小时,新手机的数据全都导好了,接踵而至的消息便冒了出来,多数人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失联一段时间,待处理的事项很多。


    在一堆冰冷的工作消息里,混进来那么一条阴阳怪气的质问,尤为显眼。


    蒋垣点开了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然后他突然笑了。


    她这个人,总是能把难听的话脱口而出,真心话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刀架在脖上子也绝不能招一个字,很适合当间谍。


    她大概是回避型人格,对矫情过敏体质。当年他想关心她,她却要把他的眼珠子剜下来当下酒菜。


    真是欠教训!


    蒋垣在第二遍读完微信后,就把手机丢在一旁了,继续给花浇水。一旦绿植枯黄家里就会没有生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床头的苔藓也濒临死亡,他抓紧抢救,单只手拿着镊子重新调整,喷水,虽然不方便,但也悠悠哉哉。


    蒋垣回到北京后在家里待了三天,一趟门也没有出。


    原本只是几个人传他要辞职,都还不确定,但是他忽然不出现了,这个消息便从小范围内向四周繁殖,秘书办的人也都知道了。


    老板离职,总是有一股熟悉的风味:如同家主撒手人寰。


    赵娜经历过上一任老板的离职,简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只是她没法说。


    这天周末,赵娜来了一趟花店,恰巧就碰上了陆霓,两人说了几句话,“蒋总要离开公司了。”


    陆霓举到半空的手突然落下来,像停电了,“是么?”


    赵娜说:“他好久不来公司,也不露面,秦总都跑上来看他的办公室了,秦峰一直觊觎他的办公室。”蒋垣的办公室不仅大且视野宽广,像秦峰那样从未得到过的人,就会有无限的想象,等同于皇位。


    陆霓的心被揪扯起来,面上却还要表现得平静,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说:“人往高处走,很正常。”


    赵娜看着她笑笑,也不说什么。


    等赵娜走了,陆霓把手里的事交给店员,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关上车窗,封闭的小空间只有她自己,心情如同腐烂的番茄,一下砸到了地上,酸水四溅。


    她不想承认这是难过,只觉得任何人的离开,她总要有那么点身心不舍。这样想着,她却又拿出了手机。


    距离上次联系他过去了一周,她再次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响起男人含混的声音,他似乎在睡觉。


    陆霓开门见山地问:“你要从鹤通离职了?”


    “是。”他对她怎么知道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陆霓又问:“那离了职,还在北京吗?”


    “我留下来做什么?”蒋垣反问她,清


    春鈤


    醒过来后,语气逐渐威逼,“你有事吗?”


    话头在陆霓的舌尖打转,几个来回,烫得生疼,她却突然说:“你走了,谭总答应给我的投资,会不会突然撤资?”


    这话一问出来,电话那边就响起了讽刺的笑声,“难道我还要管你吗?”


    陆霓心里一酸,沉默了。


    “许杰。”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十分郑重又冷漠的语气说:“当年我答应资助你上学,没有兑现,算我对不起你。这次回来帮你融资,也算弥补了遗憾。可你利用完我就甩,我没有真的报复你什么,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只是喜欢你,在外面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有血有肉,也有脾气,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你一样的烂好人,我的自尊心不容许被你如此践踏。”


    “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做人要明确自己的责任,要愿赌服输,今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他的话说完就挂了,手机界面迅速跳到了屏保,这种结束,甚至不给她缓冲的时间。


    陆霓开车回了家,都没有来得及洗手换衣服,就趴在了床上,鼻头酸胀,眼睛里似有泪水滑出。


    那些话,字字句句,摧心剖肝,深深地刺伤了她,可是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是她主动不要他的,也是她犯贱又去给他打电话。


    她像是被什么上身了,被巨大的难过淹没,也好委屈。明明之前想的不是这样,她离开他,得到钱,排除所有的不确定,只有荣华富贵了。


    为什么会因为几句话,像被人抛弃了?


    陆霓把自己的身体缩在被褥里,蜷着腿,抱住了膝盖,这是人类最安全的姿势。这个家是她的庇护所,谁都不能进来。


    她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流进了枕头里,哭是沉默的,只有一抽一抽的哽咽和颤抖。


    *


    陆霓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因为痛苦都是漫长的。


    多想像小时候看电视那样,一排字幕打出来:几年后……时光就真的飞逝了。


    可是陆霓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凌晨三点,月亮都没有沉下去,阳台上的花也在背着她偷偷开放!糟糕透了!


    房子里空无一人,静得瘆人,她从床上滑下来,揉摁着胀痛的太阳穴去浴室冲澡。又缓缓地熬到了六点钟,开车出门才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陆霓白天一直心无旁骛地工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只能当那通电话不存在。以后慢慢淡忘,会好的。


    再收到赵娜的微信的时候,陆霓没有心情跟任何人闲聊八卦,很想把她的微信设置成免打扰。


    赵娜说:“小陆,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啊?”陆霓心不在焉地接了句。


    “我知道蒋总为什么这些天都不露面了,是他根本没法出来。”赵娜说:“现在公司正在处理他。”


    陆霓身体陡然僵住,头顶一道光劈下来,晕头转向。


    处理他,是什么意思?


    “我都是听领导们说的,蒋总在职这一年多,干了很多违反公司规定的事。”赵娜跟陆霓详细说道,“他在南方投资项目期间,牵扯到一起商业欺诈的案子里,损害了公司声誉;还有啊,他还利用职务之便机会转投,这是违法的。”


    陆霓仔细地听着,眉心细细一拧,“机会转投”这个罪名十分耳熟,陈延也做过类似的事,她才被蒋垣威胁,所以很清楚这是怎么样的违规行为。


    但她还是摁住了狂乱的心跳,在紊乱的思绪里,捕捉到一丝理智,“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不至于做。”


    她根本就不相信。


    赵娜说:“秦总写了一篇檄文递交给董事会,讨伐蒋总,列举他的各种损害公司利益的行径,其中就有你的项目。当初不是投到我们公司来了,都通过审批了,又被蒋总拿去别的公司了。”这就是机会转投。


    有这回事,但陆霓很不解,也怀着侥幸的心理,“我这个,对你们公司来说只是很小的项目吧,也值得拿出来追究吗?”


    赵娜说:“公司不想放他走。既然留不住他,肯定会想办法整他,管什么大把柄小把柄,能拿捏住他就行了。”


    陆霓紧紧抿了下唇,努力找回这一刻的真实感,不是在做梦。


    电话那头,赵娜并不能理解她的情绪,因为事不关己,轻飘飘地道:“小陆,你要是见到蒋总,就劝劝他跟公司服软,要是打官司会赔到他倾家荡产……”


    后面安慰的话,陆霓没怎么听清,她恐惧于面对这个现实,努力吞咽着嗓子里的唾液,但每用力一次就要停一下,喉咙太疼了。


    她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手抖着去拨动车的档位,却想起了陈延问的,如果蒋垣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自己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那个时候,陈延是不是就知道了什么?


    他一定知道的,才会来试探自己!


    她没有想到会给蒋垣造成麻烦,好不容易拨正的神经又轻易被弄乱。恐慌,无措,烦躁,她突然好崩溃!


    她也从来没有因为蒋垣不资助自己而对他产生过怨怼,那零零碎碎的两千块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在他仍有富余的情况下,遗漏给她一些生存资源,她不想害他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每个对她好的人,运气都那么差?


    陆霓再次开着车在路上,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天黑,把车开进了他家的小区。


    她通过停车位上的车,判断出他就在家,太好了!


    她身上还有多少钱?车子?房子?生意?全都掏出来够不够……还没有想好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就冲到了楼上去,手惯性地去输入密码,语音却提示她密码错误,她不得不卖力拍门。


    太难了,也太慢了,每一步都在阻挠她寻找真相。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被眼前一幕冲击得心都碎了。


    他的脸上都是伤,擦伤,淤青,胳膊也断了。脸庞瘦到骨骼明显,身形削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蒋垣。


    可是她还没有说话,他却已经冷声赶人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清,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地板上,连珠串似的,她的衣服前襟也被洇湿了片。


    “你,怎么了?”她心脏激颤,身体像受到击打的小动物,颤颤巍巍地问。


    蒋垣敞着门,并没有邀请她进来的意思,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目光冰冷地说:“我说过了,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你直接找上门来,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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