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囚笼 泛着黑色冷光的镣铐。
“你和他不是一直互相讨厌吗?”孟匀说, “他不是也很了解你吗?”
“就算他不了解你,我那天也应该让他看清楚了。”
又发作了。傅为义想。
孟匀的目光飘远,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在对傅为义说话, 还是在喃喃自语,说:“不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开口:“虞清慈不会一直暗恋你吧!”
“怪不得他以前谁都不理, 只会和你说几句话。”
傅为义说:“别都拿你的逻辑揣测别人, 行吗?”
“难道不是吗?”孟匀说,“他对你最特别了。”
“为义,你怎么这么能招惹别人?”
“我对他又不特别。”傅为义不耐地说, “他要喜欢我,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特别吗?”孟匀看着他, 轻声反问。
明明就称得上特别。
不过比起对待过去的自己, 肯定还是差了一些。
孟匀这样想的时候, 嫉妒的感觉减弱了一些。
傅为义没有再回答孟匀的问题,从长椅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并无褶皱的衣角,垂下眼睫, 俯视着孟匀,说:“话说完了吗?”
孟匀知道自己无法再留住傅为义, 说:“说完了。”
“那我走了。”傅为义转身离开。
孟匀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中央广场, 天色暗沉下来,爱神雕塑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站起身,将那杯早已融化殆尽的冰激凌连同华夫筒一起,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没有立刻离开, 孟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大衣领口,将项链上的戒指摆正,目光随意地扫过广场的边缘,最终定格在一处通往后巷的、幽暗的拐角。
孟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向那个角落走去。
巷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不起眼灰色夹克的男人正低着头,一边假装看手机,一边飞快地更换长焦镜头。
阴影笼罩下来。
男人猛地抬头,对上了孟匀的眼睛,脸上的血色褪尽。
“拍的怎么样?”孟匀脸上戴着温和的微笑,声音很轻。
“我……我没……”记者语无伦次,下意识想把相机藏到身后,转身逃跑。
孟匀挡住了他的去路,伸出了手,手心向上:“相机。”
记者犹豫片刻,把相机交到了孟匀手里。
孟匀接过相机,熟练地按动回放键。
液晶屏的光亮起,他一张一张地翻看,指尖在小小的拨轮上滑动,仿佛在欣赏。
照片里的他和傅为义,从对峙、亲昵到最后的决裂,每一个瞬间都被捕捉。
他删掉了几张自己显得过于失态和狼狈的照片,最终,在他低头吃傅为义手里的冰激凌和傅为义将冰激凌塞给他的那几张照片之间,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将相机递还给那个早已冷汗涔涔的记者,温和地弯弯眼,说:“我和傅为义准备重修旧好。”
“你知道应该用哪些照片。”
*
虞家的书房内,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和古旧书卷的气息。
“清慈,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虞微臣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随手拿起虞清慈摆在桌上的纸张看了看,都是一些印刷粗糙、标题耸动的、渊城不入流的八卦小报。
“有人送给我的。”虞清慈头也不抬地说。
虞微臣的视线扫过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
“白月光终极归来!傅为义中央广场密会孟匀,共食冰激凌重温旧梦,新欢虞公子惨遭出局?”
“风向大变!傅虞恋情告急,傅为义火速移情别恋复活初恋,虞清慈惨戴绿帽!”
“惊天内幕!孟氏兄弟真假难分,傅为义周旋其中,上演替身文学真人版?”
虞微臣看笑了。
“看来,我们的为义真是比他母亲年轻时,还要受欢迎得多啊。”
虞清慈的眼前出现了那张傅为义给他看的,他母亲的照片。
抬起头,难得地主动提问:“是吗?”
虞微臣将咖啡杯放在桌沿,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过庭院,望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与其说受欢迎……”他轻叹一声,指尖叩了叩桌面,“不如说是一件名利场上,标价极高的祭品吧。”
虞微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又重新说回了小报。
他看了看小报上互动亲昵的两个人,说:“听说你要和傅为义去度假。现在还打算去吗?”
“嗯。”
“去多久?”
“两周。顺利的话。”
虞微臣看着侄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过分平静的脸,没有置评,只是说:“那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话锋一转,说:“说起度假静岚谷那边的项目,做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动工?”
“勘测都已经结束。”虞清慈说,“动工,明年春天。”
“清慈,”虞微臣说,“有点慢。”
“静岚谷的地势复杂。”虞清慈说。
“地势复杂”虞微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走到书桌边,“清慈,我当然知道地势复杂,毕竟为这个项目选址和初步规划的人是我。”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的话,会更快一点。”
“你被分散了注意力。”
再次被旁敲侧击地提起傅为义的事情,虞清慈保持着沉默,既不想和叔叔争执,也不想改变。
虞微臣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在这件事情上,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固执。”
虞清慈只再一次重申:“我和他不一样。”
虞微臣这次没有再纵容虞清慈,继续说:“你还记得你父母的事情,对吧,清慈?”
“嗯。”
“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虞微臣陈述,“它是一种返祖现象,是文明极力掩饰的、最原始的生物冲动。”
“它将复杂个体简化为一堆可被预测的化学反应,用荷尔蒙的喧嚣,去淹没逻辑和理智的声音。”
“它追求的不是共赢,而是吞噬和独占,这会极大地影响判断力,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核心,带来自我折磨和自我毁灭。”
“这种东西会影响效率,改变人性,是进化过程中早就应该被淘汰的累赘。”
虞清慈沉默地听完了叔叔的话。
这些话,虞微臣也曾用其他方式对他说过。
秩序、逻辑、洁净、效率。
这都是虞微臣教给虞清慈的东西。
虞清慈因为长久地相信这些,而长久地排斥与之相斥的傅为义。
但这次,虞清慈无法用理智剥离爱情的返祖现象,他决定用一种有效率的,遵循逻辑和秩序的方式,把一切拖回可控制的范围。
“您说的都对。”
他顿了顿,抬起眼,迎上虞微臣的目光:
“我会用非爱情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虞微臣看着虞清慈仍然平静的表情,又叹了一口气,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咖啡杯。
“好。”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警示,“我拭目以待。”
*
临近年关,天气倒是不再那么冷了。
行程需要保密,傅为义的车不能直接进聆溪,虞清慈主动提出来接傅为义,傅为义没有拒绝。
周晚桥站在门口送傅为义,看了一眼傅为义空空的两手,又扫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属于虞清慈的车,问:“你不是说是去度假吗?”
傅为义本想等拿到结果再和周晚桥讨论分析,见他问起,便也没有尝试掩盖。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声音压低了些,说:“这趟是去聆溪。行程要保密。”
周晚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点点头,说:“那多久会回来?不会要那么久吧。”
傅为义思索片刻:“应该会很快。我还想想办法看看墓地,也不能都让虞清慈知道,估计要周旋一会儿。”
周晚桥拍了拍傅为义的肩,说:“那早去早回?”
这个动作和语气,让傅为义想起以前对方送自己去学校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冲周晚桥摆摆手,说:“走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径直上了车。
车门无声地滑开,傅为义弯腰坐了进去。车里的空气冷清而安静,虞清慈身上熟悉的,干净又苦涩的植物气息弥漫在车厢中。
对方冲他微微颔首,而后便示意司机开车。
车辆平稳地驶出傅家的庄园,汇入车流。
窗外,城市街景飞速倒退,从繁华的市中心,到逐渐空旷的郊区,最后驶入那条通往山脉深处的、蜿蜒而与世隔绝的私人公路。
车辆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行驶,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最终停留的地点,却不是主楼,而是一座位于湖岸半岛旁的一栋Villa门口。
“停在这里干什么?”傅为义问。
虞清慈没有说话,倒是下了车,然后绕到傅为义的一侧,亲自为他拉开车门,引着他下了车。
“虞清慈?说话啊?”傅为义有些莫名地说。
虞清慈这才叙述:“档案室的物理密库有时间锁,每天下午四点关闭,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让负责人预约了明天上午九点。”
“所以,现在先度假。”
傅为义蹙眉:“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虞清慈理所当然一般说。
在傅为义再说什么之前,虞清慈补充:“我想和你度假。”
在虞清慈身上,非常非常罕见的坦诚,表达了对亲近的渴望。
行为虽然不坦率,语言却很直白。
傅为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虞清慈的理由让他短暂地被说服。
他最终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跟着虞清慈走进了那栋矗立在湖岸边的豪华建筑。
室内的装潢是虞清慈一贯的极简风格,冷静的灰与白,因为顶级的材质而显得奢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湖泊与溪流、山峰构成的壮丽景色。
空气中有一股及其清淡的、干净的冷香,与虞清慈身上的气味有几分相似。
虞清慈戴着手套的手扣着傅为义的手腕,引着傅为义在沙发上坐下。
“先休息一下。”他说,“我去冲咖啡。”
仍然不等傅为义发表意见,便转身离开。
傅为义靠坐在沙发上,知觉的警报始终在脑中尖锐地鸣响,今天的虞清慈有一些不对劲,他能够确认。
为什么?要做什么?
然而,他的思维却仿佛被那股清淡的香气抚慰,变得平静而迟缓
香薰有问题。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
傅为义猛地站起身,意志与身体却在瞬间剥离,因为沉重无力的四肢而骤然跪坐到了地上。
虞清慈在这时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重新放在了沙发上,动作温柔。
他的双手从身后蒙住了傅为义的眼睛,灰白色的丝质布料带着手指微凉的温度,让傅为义的眼前一片黑暗。
“傅为义。”虞清慈冷质的声音,在这时响在耳畔,如同催眠曲一般温柔,“你现在需要休息。”
傅为义张了张嘴,说:“虞清慈,你怎么也发疯?”
“从季琅那里得到的灵感。”虞清慈慢慢地说,“傅为义,你太傲慢了。”
“不忠诚,也虚情假”
傅为义没有听完,已然失去了意识。
虞清慈看着倒在沙发上,如同陷入沉睡的傅为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安静地注视了片刻,再次伸手将他抱起,向楼上走去。
*
傅为义再次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没有窗户,没有时钟,无法判断时间。
他的衣服被换了,现在穿的,是一件质地柔软但是款式单一的白色羊绒上衣
没有穿裤子。
傅为义尝试从床上坐起来,发觉四肢仍然绵软无力,应当仍旧被使用了药物。
他的精神也感到异常的疲惫,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对策。
被自己的玩具反过来控制。
堪称奇耻大辱。
傅为义应当想到的,虞清慈同傅为义是一样的人。
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话,要怎么做?
当然是锁起来。
就在这时,房间那扇与墙壁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痕迹的门被无声地打开。
虞清慈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进来。
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
托盘被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是一杯温水和一支注射器,还有一个黑色的电子镣铐。
虞清慈没有立刻做什么,茶色的眼眸注视着傅为义,玻璃珠一样,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渴吗?”他说。
傅为义没有回答,眼瞳因为药物而略微涣散,但仍然冷冷地回望着对方。
虞清慈没有在意傅为义的沉默,拿起注射器,熟练地排掉里面的空气,抬起傅为义的手臂。
“只是营养剂。”他说。
尖锐的刺痛让傅为义清醒了一些。
“囚禁我。”他说,“是吗?”
“你能关我多久?”
虞清慈说:“不是囚禁。”
“度假。”
他拔出注射器,搁回托盘上,然后拿起了电子镣铐。
镣铐表面看不到任何接缝,唯一的装饰,是环带正中一枚小小的、嵌入式的铂金片,上面雕刻着傅为义看不懂的图案。铂金片旁,一盏针尖大小的指示灯发出如同心跳般缓慢闪烁的蓝色光芒。
虞清慈重新回到床边,单膝跪下。
他以一种缓慢而虔诚的姿态,抬起了傅为义左脚的脚踝。
那截脚踝骨骼线条清晰,皮肤冷白,与他手中泛着黑色冷光的镣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将环带,轻轻地合拢在傅为义的脚踝上。
环带冰冷,傅为义冷冷地垂眸,看着这一切。
没有锁扣的“咔哒”声,镣铐的两端在接触的瞬间便无缝地吸附在一起,发出一声极轻的,电流接通般的“嗡”声。
蓝色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加快了片刻,随即转为稳定的、常亮的绿色。
虞清慈抬起头,仰视着傅为义的脸,倦怠的眼睫上抬,显得专注而无辜。
“你根本没打算给我看档案,是吗?”在极致的愤怒下,傅为义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他接着问,“我要是没有提出来聆溪,你也会想办法带我来,是吗?”
虞清慈仍旧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是多么卑鄙无耻,仍然在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先度假再看。”
“你最多关我两周。”傅为义说,“而且,我已经告诉过周晚桥,我这趟和你来的是聆溪。”
“周晚桥会找到我。”
“就是两周。”虞清慈说。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傅为义脚踝内侧的皮肤,沿着小腿的线条缓缓向上,激起一阵细微但羞辱的战栗。
充满暗示而亵渎的动作,他做却并不下流,不包含任何情欲。
虞清慈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的手指在触碰到腿根之前停下来,毫无留恋地抽离。
他从床边站起,拿起装着温水的杯子,又问了傅为义一遍:“渴吗?”
傅为义看着虞清慈,第一次不确定对方的用意,选择了点头。
虞清慈在床边坐下,一手拿着水杯,一手自然地扶着傅为义的颈后,用掌心托着他的后颈,将他虚弱的头颅抬起,靠近自己。
玻璃杯沿抵在了傅为义的唇上,然后精准地倾斜,温热的水流入喉间。
虞清慈沉默地继续,直到傅为义偏过头示意已经足够。
他将杯子放回托盘,没有立刻松开傅为义,用空出的另一只手的拇指,近乎怜惜地拭去傅为义唇角的水痕。
做完这一切,才将傅为义重新轻柔地放回枕头上。
他端起托盘,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57章 驯服 说你爱我。
傅为义无法摸清虞清慈的用意。
房间的门无声地合上。
在这座没有时钟, 也没有窗户的,纯白色的囚笼里,时间被变成了彻底虚无的概念。
光线永远是恒定的, 柔和的, 不分昼夜的。
身体上那股被药物催生出的困倦与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傅为义闭上眼睛, 试图用睡眠来积蓄一丝反抗的力气。
然而每当他即将进入睡眠的时候, 脚镣处总会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痛感不强烈, 但是足以在瞬间将他的睡意驱散。
一次, 两次,周而复始,让他始终无法入睡。
睡眠被剥夺, 对时间的感知也彻底陷入混乱。
傅为义只能靠着身体的本能,模糊地判断时间的流逝。他唯一能确定的参照物, 是虞清慈。
每隔一段无法计算的时间, 或长或短, 那扇门会无声地打开,虞清慈会端着那个银质托盘走进来,为他注射一次营养剂,问他渴不渴。
直到有一次, 虞清慈在为他注射完营养剂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用酒精棉按着傅为义手臂上的针孔, 那双玻璃珠一般的浅茶色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开口问:“想上厕所吗?”
傅为义睁开眼,看了虞清慈一眼,哑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清慈仍然重复:“度假。”
傅为义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但还是清晰地做出了判断:“想用这种办法, 摧毁我的精神,让我没办法离开,是吗?”
虞清慈没有说话,把傅为义从床上抱起来,放进了浴室里。
浴室由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倒是做了全面的无障碍设施。
虞清慈退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傅为义。
至少为他留存了基本的尊严。
傅为义靠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洗手台前,用手臂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
药物的作用让他的肌肉酸软无力,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傅为义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人让他感到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下带着因为睡眠剥夺而产生的、清晰的青黑。那件质地柔软的白色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衬得他身影削瘦,仿佛容易摧折。
这竟然是他?
傅为义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赤裸的双腿,以及左脚脚踝上那个代表着禁锢、失败和屈辱的电子镣铐。
愤怒,当然无法避免。
但是长久沉浸在愤怒中,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必须,必须,必须让虞清慈付出代价。
这是傅为义重新获得自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傅为义不擅长自省,但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
——做错了。
又惹上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神经病。
不该玩虞清慈。
不该在静岚谷邀请对方跳舞,做出真真假假的表白。
不该在盥洗室里强行亲吻对方,从简单的语言中解读出深意。
但是谈不上后悔。
风险与乐趣本就并存。
疲惫到极致,太阳穴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傅为义眼前的情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感官如同沉入深水中,思绪也已然完全滞涩。
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这具即将到达极限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离开浴室时,他已经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在再次软倒在地之前,虞清慈稳稳地扶住了他,抱着他回到了床上。
虞清慈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坐在床边。
傅为义艰难地撩起沉重无比的眼皮,视线中的一切都带着模糊的重影。
他试图聚焦,看向床边那个身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阶:“滚让我休息。”
虞清慈看着眼前这个被傲慢强行支撑,却已经近乎狼狈的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凉而柔软的手心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
掌心隔绝了光线,也带来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你现在可以休息了。”虞清慈低声说。
那一直折磨他的、来自镣铐的微弱电流,在虞清慈的拥抱中彻底消失。
拥抱不算温暖,但却奇异地安稳,对方的心跳稳定地传来,身上的气息是让人觉得心安的、干净的植物气味,抚平了脑中每一根疼痛的神经。
极度的疲惫中,傅为义近乎本能地向身后的人依靠,寻求更多的安慰。
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沉溺的瞬间。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傅为义刀锋般的直觉猛的刺破了温柔的假相。
——依赖。
这才是虞清慈想做的事情。
用精神上的折磨与安抚,让傅为义建立一种残酷的条件反射,即虞清慈才是那个能让他安全与依靠的人。
该说不愧是精通医学的虞清慈吗?
用一种近乎科学的方式,建立比囚禁还更稳固的关系,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驯服。
但,任何意志的交锋,傅为义都不会输。
最后一个念头是——
短暂的屈服是必要的,报复必须足够残酷。
虞清慈感受到怀里的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垂下眸,注视着对方的睡颜。
傅为义睡得很沉,也很平静,睫毛长而直,耷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唇角总是讥诮的弧度消失,呈现出一种近乎无辜,不设防的姿态。
他的轮廓锐利,脸颊的肉并不明显。
虞清慈伸出手,试探性地去触碰。
第一感觉不是厌恶、恶心、反胃。
而是柔软,温暖,干燥。
重新感受这个世界时,先感受到的是疼痛还是温度?
是疼痛。
但带给他疼痛的人,实际上触碰起来是温软的、细腻的。
虞清慈近乎好奇地继续触碰对方,从脸颊划到挺直的鼻骨,到好看的眼睫,到总是吐出最伤人话语的嘴唇。
而后再一次伸手,尝试托住对方的脸。
像一个精致的、乖顺的人偶,傅为义靠在他的手里、怀里,没有挣扎,姿态依恋。
虞清慈收回手,重新将傅为义抱住,笨拙地尝试完全的拥抱。
每一寸皮肤都贴合在一起。
体温,气息,生命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全部都共享。
是虞清慈血色的记忆之后,所拥有的第一个拥抱。
他尝试模仿记忆中正常人的亲密姿势,将脸颊贴上傅为义颈侧的皮肤。没有冰冷的尸骸与黏腻的血污,只有另一个生命温热的脉搏在他耳边平稳地跳动,前所未有地靠近。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在这一刻,筋疲力竭的傅为义终于安静地栖息在虞清慈掌心。
睡眠剥夺,感官混乱,精神疲劳,所有的前置条件都已经达成,在极限条件下给予的安全信号,也就是自己的存在,也已经成功植入,初步的条件反射正在建立。
但这还不够。
傅为义的爱是无法用轻易的方式获取的,又或者他的身上,爱根本不存在。所以如果想要独占他,必须使用非正常的手段,关住,拴紧,或者彻底驯服。
虞清慈希望通过科学的方式消除所有不稳定因素,让傅为义永远无法离开自己,“爱”自己,依赖自己。
这就是虞清慈想到的办法。
虞清慈没有留很久,他让傅为义休息了大概二十分钟,就松开了他。
电流重新开始出现,傅为义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
他睁开眼睛,眼前恒定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升腾,几乎不确定刚才的片刻安眠是否真的出现过,花了几秒钟才将混沌的思绪重心聚焦。
给予,再夺走。
真是经典又恶毒的把戏。
虞清慈站在床边,低声说:“我要走了。”
傅为义尝试揣摩对方想要达到的效果。
建立依赖还不够,虞清慈还想要傅为义渴望。
所以傅为义给出了虞清慈想要看到的反应,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虞清慈的衣摆,含混地说:“别走。”
虞清慈伸出手,轻轻握住傅为义的手腕,作势要把他的手拿开。
傅为义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又说了一遍:“别走。”
虞清慈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他的眼神落在傅为义的脸上,审视着他是否是真的在渴望。
最终,他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臂,将傅为义揽住。
电流再一次消失,这次,傅为义获得了大约两个小时的、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时间。
醒来时,虞清慈已经不在他身边,精神也稍微恢复了一些。
傅为义缓缓睁开眼,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断断续续地思考着具体的计划。
周晚桥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但聆溪是虞家的堡垒,防卫森严,想从外部攻破几乎不可能。寄希望于救援太天真了。
他能依靠的暂时只有自己。
而他的对手,虞清慈,对这场囚禁一定计划了很久。对方制定了周密而科学的计划,会用毫无道德底线的方式重塑傅为义的意志,获得某种近似于“爱”的病态依赖关系。
那么,自己该做什么?
傅为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答案很清晰。停止无意义的□□反抗,那是不理智者徒劳的挣扎。保存每一分体力,去对抗精神上的萎靡与屈服。在绝对的顺从之下,留存最核心的理智。
同时迷惑对方,让他放松警惕。
在十四天后,离开聆溪这座囚笼之后,傅为义要杀了这个人。
此外他还要看到他想看的档案。
不知道思考了多久,除了疲惫之外,傅为义感受到了极致的饥饿胃部先是隐隐作痛,继而转为剧烈的、如同被一只手攥住的痉挛。
眼前那片柔和的白光,此刻也变得刺眼起来,每一次闪烁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视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的晕眩。
在困倦与饥饿将他折磨到几乎难以忍受的时候,门终于又打开了。
虞清慈手上端着的不再是那个银质的医疗托盘,而是一个木质的餐盘。盘子上,一碗没有多余点缀的清粥氤氲着热气。
“虞清慈。”傅为义的声音虚弱。
虞清慈在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将餐盘放在床头,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递到了傅为义嘴边。
傅为义的胃因为食物而痉挛,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又是虞清慈的计划,旨在撕裂他的尊严,建立原始依赖。
不清醒的傅为义应当下意识反抗。
于是他偏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作为抗拒的回答。
虞清慈没有催促,收回了手,安静地坐在床边,耐心得近乎残酷。
呼吸声在沉默中被放大,傅为义数着心跳,数到六十下,终于缓慢地将头从枕头里转了回来,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嘴。
温热的勺子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送入口中的食物几乎没有味道,仅能解决饥饿。
傅为义面无表情地吞咽。
清粥见底,虞清慈将碗放回餐盘,并未起身离开,而是再次将傅为义抱起来,走进了浴室。
傅为义低声问:“现在做什么?”
虞清慈说:“你需要保持清洁,这有利于你的健康。”
他将傅为义轻轻放在浴室的椅子上,扶着他靠稳,然后脱掉了傅为义的上衣。
赤裸的身体展露在他面前,虞清慈的目光里仍旧没有出现丝毫情-欲的痕迹,他打开水龙头,将毛巾浸湿又拧干,重新走回了傅为义的身边。
温热的水汽靠近,随之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属于皂荚或织物的干净气味。
而是一股清冷、甚至带着一丝苦涩的植物气息。
是苦艾。
是虞清慈身上的味道。
湿热的毛巾覆盖上他的胸膛,触感本该是舒适的,但伴随着那股无孔不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味,却如同一场彻头彻尾的标记。
虞清慈的力度克制,如同在擦拭一件珍爱的、无生命的艺术品。从傅为义的锁骨,到胸膛,再到紧实的腹部。他的指节偶尔会隔着毛巾触碰到傅为义的皮肤,但那触感一沾即走,没有半分迟疑。
为他擦拭完上半身,虞清慈去清洗了毛巾,再靠近时,蹲了下来,开始擦拭他的大腿和膝盖,傅为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片刻。
虞清慈的动作没有停顿,一板一眼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完成这一整场清洁,又或是标记。
当对方最终重新为他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上衣时,傅为义感觉自己周身都染上了虞清慈的气味。
皮肤上,那种清冷的植物气息挥之不去,如同一种无声却独一无二的烙印。
虞清慈低下头,傅为义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头,随即,微凉的嘴唇贴了贴傅为义的眉心,近似于一个吻。
而后虞清慈低声问他:“感觉舒适一些了,对吗?”
傅为义点了点头。
虞清慈用指腹擦了擦他的脸颊,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将他再一次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又要走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种毫无征兆的恐慌攥住了傅为义的心脏。
这几乎是傅为义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的理智非常清楚,让这个人滚,滚得越远越好,但他已然被改造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却在发出完全相反的、歇斯底里的警报。
因为对方的离开代表着电流的回来,代表着所有安宁、舒适的感受的粉碎。
傅为义庆幸自己尚有余力憎恨这个念头,以及正在控制他、令他唾弃的恐惧。
但他清楚虞清慈想要看到什么,所以他动了。
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伸出手,抓住了虞清慈的袖子。
“你要去哪儿?”
虞清慈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抓着自己袖子的人。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可能见过的傅为义。
他刚刚被虞清慈彻底清洁干净,头发尚且蓬松柔软,贴在额角,搭着眉眼,琥珀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一片因药物和疲惫而显得涣散的、脆弱的雾气。
虞清慈清楚,现在的傅为义应当正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离开。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在这一刻,虞清慈产生了一种不忍的情绪,让他想要留下来,或者解开镣铐,让傅为义变得像往日一样傲慢又神采飞扬。
然而,在虞清慈动摇的瞬间,过去的一切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心绪重新变得平静。
他伸出手,将傅为义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掰开。
“我很快回来。”他说。
傅为义不清楚这样的流程又重复了几次。
他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剩下以“虞清慈的到来”为刻度的生命单元。意识在药物催生的疲惫与强行保持的理智之间沉浮,他只记得每次濒临极限时,那扇门都会打开。
喂食,擦拭,标记,以及短暂的、拥抱中的安眠。
每一次却又都在他感受到恢复的迹象时,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为他擦拭唇角时的手指。落在眉心的轻吻。拥抱时的体温。洁净安宁的气息。
亲昵的动作与无微不至的照料正在模糊囚禁者与照料者的边界,让傅为义在某个瞬间产生错觉,自己在被温柔地照顾。
真是可笑。
直到某一次,傅为义再一次抓住虞清慈,让他留下来时,虞清慈终于给出了不一样的回应。
“想我留下。”他用陈述的语气询问。
“嗯。”
“”
虞清慈沉默片刻,转过身,用手托住傅为义的下巴,微微倾身。
“说你爱我。”
第58章 恨欲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
本在机械地、灵魂出窍般承受着一切的傅为义, 在听清虞清慈的要求的瞬间清醒过来。
“说你爱我。”
虞清慈的计划进入下一步了吗?终于图穷匕见。
这样通过折磨与施舍训练出来的“爱”是爱吗?即便是像傅为义不懂爱的人,都会认为这是对爱的亵渎。
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傅为义几乎想要呕吐, 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着虞清慈的眼睛,用干涩沙哑的声音, 确定的, 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爱你。”
虞清慈看着傅为义, 指腹碰了碰傅为义还在颤抖的嘴唇, 低声说:“再说一遍。”
“我爱你。”傅为义虚弱地重复。
虞清慈慢慢地松开了傅为义,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正在傅为义重新倒回床上,一边思考他的用意, 一边等待新一轮的折磨的时候,虞清慈又回来了, 手上拿着笔记本电脑。
他在房间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打开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冷淡的侧脸。
“我陪你。”他的声音传来,“你休息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流减弱了一些,如同一种奖励, 让傅为义能够进入浅度睡眠。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虞清慈敲击键盘的声响, 以及偶尔用极低的声音处理公事的话语。并不成为噪音, 而是某种代表着安全的背景音。
傅为义是在睡眠中等到下一次进食的。
他没有再尝试反抗,只是顺从地、机械地张嘴、吞咽。
这次喂食结束之后,虞清慈仍然没有离开。
他轻柔地为傅为义擦干净唇角,而后说:“做得很好。”
“还想睡一会儿吗?”
因为睡眠, 傅为义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看着虞清慈的表情,知道了自己给出什么样的回答会让虞清慈满意。
所以他重复:“我爱你。”
电流消失了。
虞清慈抱住他,说:“睡吧。”
凭借“爱”,傅为义获得了虞清慈更多的陪伴,以及更多的睡眠。每当他顺从地完成虞清慈的要求时,他都会获得或多或少的奖励。
“我爱你”,获得所有奖励的钥匙,他说的越来越熟练。有时,他会有一种灵魂抽离的错觉,说出这句话的只是傅为义的躯壳。
傅为义清晰地知道,这句爱语必须、只能是谎言,是交换的工具,绝不能成为真实,但在某些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怀疑,过多的重复是否真的会把这句话写进他的潜意识?
直到某一次,傅为义从被奖励的、长达数小时的深度睡眠中醒来时,房间里不再有虞清慈的声音。
意识清醒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傅为义撑着床垫,缓缓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久未活动的肌肉,传来一阵酸痛。
他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
然而,空气中有食物的香气。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头柜上,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个餐盘。不再是单调的流食,而是一份切好的,去掉了硬边,烘烤得表面酥脆的吐司,一个太阳蛋,还有一杯温牛奶。
这是什么意思?
食物的香气在封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诱人,总是喂食的虞清慈却始终没有到来。
傅为义环视房间,确定虞清慈正在通过房间某个角落的监控看着他。
骤然间,傅为义明白了
这是测试。
虞清慈在对他进行测试,测试依赖关系是否已经真的稳固,傅为义是否已经将喂食视为唯一的进食方式。
自己吃下这份食物,意味着他尚存反抗的意志和自主的能力,而等待,则会告诉虞清慈,他已经彻底放弃挣扎,完全依赖对方。
胃部因为食物的香气而剧烈地收缩起来,进食的欲望强烈,催促着傅为义伸出手。
但他没有动。
在心里冷笑一声,傅为义想,虞清慈,你真想把我训成一只离不开你的,摇尾乞怜的宠物吗?
好啊,这几天,你可以暂时得到你想要的,希望代价也是你能够承受的。
他又看了看那些食物,而后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仿佛对近在咫尺的食物毫无兴趣,只是在安静地等待喂食者。
过了许久,直到傅为义都觉得无聊的时候,虞清慈终于来了。
“等我吗?”他明知故问。
傅为义睁开眼,说:“嗯。”
虞清慈好像很满意,摸了摸傅为义的额发,说:“做得很好。”
他端走了已经冰冷的食物,再次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份新的,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一点一点喂给傅为义。
喂完之后,他低声问傅为义:“无聊吗?”
当然无聊,当世界被压缩到只剩一张床、四面墙和无休无止的等待的时候,恐怕无聊这个词都太苍白。
傅为义点点头。
虞清慈短暂地离开了房间,带着一台平板电脑回来。
他将平板递给傅为义,直到他真的接稳了,才松开手。
“里面下载了一些电影,你可以看。”他说。
而后,他便坐回了角落的沙发,重新打开笔电开始处理公事。
傅为义低头看着手中的屏幕。
他先去看了时间,尝试找回对时间的感知,但是平板电脑显示的日期是初始化过的。
而后,他解开了锁屏。
这是被囚禁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通往外界的窗口。
界面简洁,只有几个文件夹,分别用电影类型命名。
文艺、悬疑、科幻。
傅为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只需要一个微小的系统漏洞,一个被忽略的后台程序,他就有可能把求救信号发出去。周晚桥、艾维斯只要一条信息,就能启动他的机器,将他从这个监狱里解救。
巨大的诱惑。
恶毒的陷阱。
傅为义毫不怀疑,虞清慈密切地监控着这台平板,他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尝试都会被记录下来。一旦他暴露出真实的意图,之前所有的顺从的伪装都将功亏一篑,接下来的惩罚与纠正必然是更残酷的。
指尖悬停片刻,傅为义平静地点开了名叫“文艺”的文件夹,随意地选择了一部黑白老电影,将平板靠在枕头上,开始观看。
没有寻找网络连接的按钮,没有尝试打开任何其他的界面,甚至没有快进。他就像是一个真的感到无聊的、只想用电影打发时间的病人,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屏幕上流动的光影。
傅为义能感觉到,虞清慈的目光偶尔会从笔记本的屏幕后抬起,落在自己身上。
他装作无知无觉。
一部电影结束,他又平静地换了下一部。
第二部电影进行到中后部分,虞清慈终于合上电脑走到了傅为义床边
大概四个小时。
傅为义在脑海中回忆了这些天虞清慈进出的次数,以及自己的感知,迅速地估测,距离他被囚禁的那天,已经过去了至少十天,十四天肯定已经过半。
虞清慈收走了平板,说:“看了很久了,该休息了。”
然而,这次深睡眠的奖励之前,虞清慈并没有抱住傅为义。
傅为义在极短的时间内,允许自己像本能驱使,并不直接入睡,而是带着依赖性的不安,问:“你不抱我吗?”
虞清慈沉默地看着他。
自己该说什么?傅为义维持着那副完全顺服的、略带茫然的脆弱外表,说:“我爱你。”
虞清慈仍旧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床边单膝跪下,伸出手,指尖碰到傅为义左脚脚踝上的那个黑色的电子镣铐。
而后。
“嗡”。
一声轻响之后,圆环无声地弹开,从他的脚踝上脱落,电流彻底消失了。
长久被刺激压迫的皮肤骤然接触到空气,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痒,一道清晰的、泛红的勒痕留在冷白的脚踝皮肤上,如同一个屈辱的烙印。
物理上的束缚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一股喜悦与杀意的原始冲动瞬间喷涌而出,长久的屈辱之后,傅为义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催促他,掐断眼前这个人的脖子,或者用那个镣铐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他的指尖甚至已经因为这种冲动而微微蜷缩。
忍耐。忍耐。忍耐。
傅为义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自己获得自由的关节,而后用一种不确定的眼神看着虞清慈,问:“为什么?”
虞清慈把镣铐放在床头,而后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看着傅为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爱我吗?”
傅为义垂眼,看着虞清慈。
眼前这个单膝跪在床边,仰头看着傅为义的人,表情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平静,目光安静、专注。
不像是囚禁折磨傅为义,训练他“爱”自己的,偏执的疯子。
不像是在静岚谷轻易答应傅为义共舞的邀请,接吻都脸红,连一朵假花都珍重的,纯真的情人。
更不像是和傅为义针锋相对多年,总是倦怠、冷漠、傲慢的,他的对手。
他只是在等待爱人的答案而已。
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用最曲折而疯狂的方式才能获得。
于是,傅为义对他重复了背诵过千百遍的台词。
“我爱你。”
虞清慈仍然仰着头,看着傅为义,没有动。
与那双冷质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傅为义明白了对方还想要什么。
他用胳膊支撑住自己虚弱的身体,然后缓缓、缓缓地向前倾。
虞清慈安静地等在床边,耐心地看着傅为义的动作。
近,越来越近。
傅为义在虞清慈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自己,他也看见了虞清慈脸上极其细微的皮肤纹理,以及每一根浓密纤长而下垂的睫毛,还有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略微干裂的嘴唇贴上了虞清慈的唇角。
和过去的任何一个吻都不同,只是一个单纯的、亲昵的贴近。
傅为义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睫毛因为身体无法抑制的战栗而颤抖,如同一只风中的蝴蝶,终于收拢了疲惫的翅膀。
虞清慈托住了傅为义的后腰。
干裂的唇很快被吻得湿润,没有撬开齿关,仅仅是细致地安抚与浸润,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气息和温度,渡给这个几近枯竭的人。
傅为义慢慢抬起手,搭在虞清慈的颈侧。
脉搏就在他的手下,平稳有力地跳动着,属于虞清慈的生命的律动。
只需要收紧指节,全力扼住脆弱的颈动脉,这个尝试将傅为义训练成自己的宠物的人,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然而,就在傅为义发力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恶心感,让他的手瞬间麻痹脱力。
虞清慈的拥抱,代表着温暖、安宁、舒适,让杀意无法聚集,让恨意无法凝结成实质的攻击。
那种被训练的“爱”,被训练的本能依赖,在这个瞬间,甚至超过了傅为义意志中的恨。
收紧的指节缓缓舒展,最终,变成了一个如同抚摸的、无力的姿势,缓缓滑落,搭在了虞清慈的肩上。
虞清慈或许是察觉了,或许是没有。
他的嘴唇仍然与傅为义相触,开合着,低声说:“我也爱你。”
视野中的天花板在颠倒的亲吻中逐渐放大,最终,在一声被柔软织物吞没的轻响中,傅为义再一次陷进了宽大柔软的床垫里。
他仰躺在床上,而虞清慈俯身在他上方,手撑在他身侧。
若是其他人,这个姿势是想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但虞清慈似乎还在犹豫,又或者是真的只想离傅为义近一点,也可能是想要拥抱他。
他像一个没有被操作就不会动的人偶,盯着傅为义看了一阵,没有动作。
不知道是真的没想做什么,还是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傅为义不想和他这样僵持,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虞清慈的脸颊。
虞清慈终于动了。
他的手落在傅为义的领口,低声问:“可以吗?”
这时候反而要得到允许了。
其实连条裤子都没给傅为义。
虞清慈难道觉得,没有他就不会自主进食的傅为义,拿到平板电脑都不会尝试破解的傅为义,获得自由也不会对虞清慈下手的傅为义,现在会摇头?
还是,他只是想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幻想,即他和傅为义只是一对纯粹的爱人,将这作为这场爱情的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傅为义轻轻点了点头。
在静岚谷,在刻意为难虞清慈,问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在虞清慈答应傅为义的无理要求,带着手套想让傅为义高兴的时候,傅为义确实没有想到,他和虞清慈的结合会这样发生。
虞清慈的动作称不上笨拙,最多是因为小心而有些生涩。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接触障碍,他并没有脱掉多少衣服,但过程几乎是温情的,在对视,拥抱,和断断续续的亲吻中缓慢进行,好像真的称得上爱情。
只是虞清慈的动作总是克制,精准,温柔都有些诡异,仿佛在用一种学术研究的态度,探索他身体的每一寸反应。
对方时刻注意着着傅为义的身体反应,每一次让他轻颤的触碰,每一个让他呼吸一滞的深入,都如同在验证精密的理论。
身上的药物仍然在作用,傅为义很难做出很多回应,在逐渐将他拉扯沉浮的情欲之中,缓慢积累着被他需要的恨意。
虞清慈看着这个如他所愿,被他握在手心的傅为义;被他弄得很糟糕的傅为义;乖顺的、需要他的傅为义。
方才接吻的时候,这个人还在尝试杀了他。
虞清慈当然察觉到了。
那片刻的杀意。
并不意外。
傅为义不是这么容易被驯养的,十天的时间远远不够,仅仅能培养最基本的依赖和爱,野性无法去除,恨当然还留存在他的骨血里。
若是此刻他亮出利爪,杀掉他的驯养者,也不算是什么怪事。
但他的手最终轻轻地落在了虞清慈的肩上。
所有的驯养在这一刻都已经成功了。
无论如何,虞清慈得到了想要的爱。
傅为义和上一次触碰时发现的一样敏感,因为每一次深入而颤抖着泛红,迷蒙间仍然在渴求着拥抱。
他的身上不再有别人的气息,混乱的、不洁的、又或者过分甜腻的,已经彻头彻尾打上了虞清慈一个人的印记。
我的。
虞清慈在下一次吻傅为义时想。
现在是我的。
那双让虞清慈想到猫眼石的眼睛,现在蒙上了脆弱的水色和薄雾,眼尾也泛着湿润的红,现在彻底被虞清慈珍藏。
虞清慈会重新把宝石擦干净。
他伸出手摸了摸傅为义的眼尾。
傅为义的意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回了些许,他眨眨眼,近乎茫然地看了看虞清慈的脸,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对方的掌心,声音断续而沙哑,说的是“我爱你”。
然后虞清慈的手心碰到了一点点湿润。
动作顿了顿,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人类的□□,温度,贴在他的手心,没有带来任何的恶心与痛苦,但是,虞清慈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疼痛,与温度,是同时被他触碰到的
这就是虞清慈的爱情。让他重新感受世界的爱情。
虞清慈慢慢地收回手。他低下头,用嘴唇贴上傅为义湿润的眼尾,尝到了一点咸涩的眼泪。
然后,他对完全被他拥有的人再次重复:“我也爱你。”
我知道你傲慢,冷漠,自我中心,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爱情。
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把我当成玩具,真心转瞬即逝,或许从未存在。
我知道你恨我
但我也爱你。
第59章 真相 母体按预期消耗。
当情欲的顶峰褪去时, 傅为义因为极致的疲惫和药物的残余效力而近乎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房间。
光滑而微凉的丝绸贴着皮肤,身后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缓缓转动眼珠, 打量自己身处的新环境。
房间的面积大得惊人, 天花板很高,营造出一种近乎空旷的寂寥感。主色调是深浅不一的灰色与纯粹的黑白, 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
他身下是一张低矮的、几乎看不出床架的巨大双人床, 床品是炭灰色真丝。
正对着床的, 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窗帘拉开,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被冬日薄雾笼罩的湖面, 以及远处如水墨画般连绵起伏的、覆盖着残雪的黑色山脉。
景色壮丽而孤绝,如同世界尽头。
想来, 这里便是这座别墅的主卧。
“醒了。”他身后的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傅为义想转身, 却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行动能力, 连自主翻身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虞清慈的手臂还横在他的腰间,将他固定在怀里。
察觉到傅为义的意图,虞清慈松开了手, 帮他转过身。
“你的身体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虞清慈说,“大概两天之后, 你就能康复。”
傅为义感受到自己的思绪仍然是滞涩的, 思考与反应速度仍然缓慢,他眨了眨眼,低声问虞清慈:“度假什么时候结束?”
虞清慈没有回答,反倒询问傅为义:“是想出去吗?”
傅为义点头。
虞清慈将他从床上扶起, 说:“先吃早饭吧。”
早饭称得上丰盛。一张移动餐桌被推到床边,上面铺着洁白的亚麻餐布。银质的餐具旁,摆放着两个骨瓷餐盘。
盘中有两颗太阳蛋,旁边整齐地码着几片烤到焦脆的培根和几根焗芦笋。
一个小玻璃碗里盛着颜色鲜艳的莓果,而烤得金黄的吐司责备切成三角形,放在一旁的木质面包架上。
傅为义闻到了咖啡醇厚的香气,但是他面前放着的仍然只有牛奶。
虞清慈拿起刀叉,将吐司切好,递到了傅为义的唇边。
傅为义沉默地张开嘴,将那块吐司吃了下去。
在他慢慢咀嚼的时候,虞清慈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我要咖啡。”傅为义说。
虞清慈说:“咖啡因是兴奋剂,不利于你的身体恢复,牛奶更好。”
傅为义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和他争执。
早餐之后,虞清慈让佣人送上了轮椅,俯下身,熟练地将他从床上抱起,温柔地放在轮椅上,又取过一张羊绒毯,仔细地盖在他的腿上。
“我带你出去。”他说。
轮椅平稳地滑出别墅,进入了聆溪疗养院精心打理的庭院。
冬日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干,在铺着浅色石板的小径上投下斑驳而温暖的光板。
空气清冽,带着雪后松木的干净气息,远处,湖面如同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镜子,倒映着天空和远山的轮廓。
轮椅的轮子压过路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咕噜”声,是寂静中唯一清晰地声响,虞清慈的脚步声很轻,但推得很稳。
“晒太阳有助于身体合成维生素D,对你的骨骼和情绪恢复都有好处。”虞清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傅为义没有回答,微微仰起头,阖上了双眼。
阳光并不灼热,带着冬日独有的清透,落在他久未见光的、苍白的脸上。久违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脸皮,渗入皮肤之下,带来一阵几乎被遗忘的、属于生命的触感。
他没有沉溺在这种感觉里太久,片刻之后,重新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左侧,是一片经过精心设计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被耙出规律的波纹,几块青黑色的巨石点缀其间,禅意十足。
右侧,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排修建得如同墙壁般整齐地针叶林。傅为义的视线穿过树干的缝隙,捕捉到浓密枝叶后方泛着金属冷光的电网,以及伪装成仿古灯柱的监控设备。
他们继续前行,前方是疗养院的边界。高大的围墙 并非粗暴的混凝土,而是用与山体颜色接近的岩石砌成,完美融入自然环境中。
那片绵延的山脉中,只有一条蜿蜒的、神色的柏油路,是联通外界的唯一路径。
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周晚桥,你怎么这么没用?还有艾维斯,每年拿那么多钱,现在还想不到办法进来?
要是明天还没人进来,出去就把人全开了。傅为义闭上眼,想。
虞清慈继续推着傅为义向前走,一直走到了主楼。
玻璃自动门滑开,虞清慈推着他穿过大厅,走向一部需要权限的内部电梯。
“我们去哪里?”傅为义问。
虞清慈说:“你不是要看档案。”
电梯内壁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傅为义察觉了虞清慈的目的,调动起精神。
电梯无声下行,停在负二层,门一打开,一股干燥恒温,属于档案室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金属防火门,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红外线感应器在闪烁。
一名带着口罩和手套的档案管理员走了出来,对虞清慈恭敬地鞠躬。
虞清慈说:“兰倚的档案,二十五年前的原始卷宗。”
管理员很快取出了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夹,递给了虞清慈。
虞清慈没有打开,而是俯下身,把这份傅为义付出惨重代价才获得的档案,轻轻放在了他因药物而无力的膝上。
“你要的东西。”虞清慈的声音很轻。
傅为义垂下眼,看着膝上那份近在咫尺的真相。他的手指因为药效而有些不听使唤,几次尝试,才终于撕开了那道陈旧的密封条。
他翻开文件夹,第一页,便是那张他曾见过的,属于母亲的脸。那张脸仍然明艳的惊人,眼神中却留着几分无法言说的、属于囚徒的哀愁。
如此可笑。
二十五年前,他的母亲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死亡。
如今傅为义在这座监狱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他将档案向后翻。
档案的前几页都是常规的孕期检查报告,数据详尽,结论平淡,与周晚桥给他的那些并无二致。然而,当他翻到标注着“转入观察”的第一份记录时,文字的风格骤然变得冰冷而客观,如同一份实验记录。
入院第一天,档案中记录的内容繁杂,傅为义耐下心,一点一点向后看,终于在记录中间捕捉到一句话。那句话被夹在一堆关于血压、心率和胎儿体位的枯燥数据中间,若不仔细看,极容易被忽略。
“经全面评估,实验体兰倚当前身体状况稳定,各项生理指标均符合安布若西亚计划二期临床标准,可进行首次G因子复合血清注射。”
傅为义的手顿住了片刻。
在虞清慈察觉异样之前,他淡然地翻过了这一页,内心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吃下神的果子的原来不只是虞微臣。
他的母亲也曾是这场疯狂实验的一部分。
那他呢难道周晚桥真的说中了,他也是这场实验的产物?
他继续向后翻阅,指尖因为竭力抑制的战栗而有些僵硬。
“【注射后72小时观察记录】
实验体生命体征出现显著衰退迹象,包括但不限于心率异常、血压持续走低、多项蛋白指标断崖式下跌。与此相反,体内胎儿生长指标呈指数级增长,心跳强劲有力。
初步判断,G因子复合血清在胎儿体内被成功激活,正在以远超预期的效率,超额汲取母体生命能量以完成自身优化。”
“【项目中期评估结论】
根据当前数据模型推演,实验体将无法在产后存货,预计分娩过程将耗尽其全部生命力,成为安布若西亚一号样本(即胎儿)降生的最终养料。
为确保一号样本的最高活性,建议在胎儿足月后立刻进行剖腹产。”
傅为义的呼吸几乎停滞。
原来,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谋杀。
“一号样本”。
这就是他曾经的名字。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下看。
“【第32周,异常行为干预记录】
实验体于凌晨三点出现撞墙行为,被安保人员及时制止、后续数日,其多次出现爵士,用指甲划伤腹部等严重自残行为。
经心理评估诊断,其目的为主动引产,试图终止妊娠。
为保证一号样本安全,已对实验体采取24小时物理约束以及常规镇静剂注射,以确保其平稳度过剩余孕期。”
一行行不带感情的文字,在傅为义眼前化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傅为义忽然觉得,过去父亲对他母亲的所有敷衍描绘,事实上都是一种粉饰后的仁慈。
真相比所有设想都要残酷。
一个被母亲怨恨的孩子。
一个试图杀死孩子的母亲。
傅为义由衷地不责怪兰倚,若是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尝试舍弃孩子。
毕竟活下去,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慢慢地,傅为义翻到了最后一页。
没有多余的描述,只有一份名为“项目终期记录”的报告。
上面的铅字规整如同墓志铭。
最后一行是“一号样本成功获取,母体按预期消耗。安布若西亚计划二期临床试验,圆满结束。”
傅为义觉得有一点冷。
他合上报告,递给虞清慈。
虞清慈看出他的表情不算好,问:“怎么了?”
“墓园在哪里?”傅为义问。
虞清慈顿了顿,把档案递给了管理员,反问:“你要去?”
傅为义耐心地解释:“我的母亲应该被葬在那里。我想去看看。”
虞清慈看着傅为义的表情,轻易地读出极为罕见的,称得上悲伤的情绪。
他对档案的内容有些好奇,但是出于尊重,并没有看或者询问,低声说:“墓园在后山。”
“今天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过去,明天带你去。”
“接下来,你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虞清慈推着他上楼,进入了一间检查室。
一队医疗人员已经静候在此,虞清慈把傅为义交给了他们,然后俯下身,安抚地对傅为义说:“我会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便转身向厚重的隔音门走去。
傅为义看着那扇门缓缓打开,又在虞清慈的身影消失后,沉默地合拢。
“咔哒。”
轻微地落锁声,代表着对方的离开。世界骤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傅为义能清晰得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正在失控狂跳的心脏,周围的医疗仪器发出的低沉嗡鸣声,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汇集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身边有人伸手想把他从轮椅上扶起,陌生的、橡胶手套的触感,不熟悉的气息,让傅为义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源自本能的、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不是虞清慈。
“别碰我!”——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又来了一群人骂我
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不是受控嬷嬷,我真的是异食癖,大家真的自行避雷,我没有想诈骗任何人看,写文只是为了xp,也无意花时间去了解他们说的事情,也真的很久很久没上微博了,我账号密码都找不到了[爆哭][爆哭][爆哭]
这本文我会认真写完的,我真的投入了很多的精力,也非常非常爱傅为义,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他,我会给他一个非常幸福的结局的,他会接纳情感的存在,也会寻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
我真的好无力,我爱我写的每一个角色,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我喜欢自己创造出来的攻,同情某个攻又不代表我就不爱傅为义了。虞清慈是真的会有点可怜的,我不想剧透但是他真的是有点可怜的,写的时候我也很悲伤,好像在和他一起用非常错误但是非常深刻的方式去爱傅为义
我是一个非常共情式创作的人,攻在爱傅为义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我也在很用力地爱他,你们都知道我有多爱他[爆哭][爆哭][爆哭]
我给他约了很多很多私人稿私人插画,因为真的很贵所以没有放出来,放出来就要商用了,我也有点想私藏,我的文里也从来没让他吃过什么几把之外的亏(这个应该不算亏吧…)最多就是按照我的xp来了点强制爱,还要我怎么样啊,我真的不是嬷嬷或者受控,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也真的不懂一窝蜂涌过来的厕妹在说什么,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就卸载微博很久了,甚至把微博密码都改成了自己不记得的数字,就是想不影响自己写完整本傅为义。
好了解释说完了,还是谢谢喜欢这本书的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明明在被骂收益却达到了连载以来的峰值,谢谢大家的支持!
傅为义应该会在一月左右完结!接下来一段时间因为现生忙碌和调整状态所以只能日更3000了,不过整个11月我绝对不会断更的!再次谢谢大家
统一回复:没看过hnq没订过hnq不评价作者[爆哭][爆哭][爆哭]
第60章 终结 黑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傅为义觉得这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 沙哑,脆弱,甚至带着令人恶心的惊惶。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后, 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徒劳无功, 反而让轮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眼前的无影灯变得无比刺眼,视线开始旋转、发白。他感到呼吸困难, 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虞清慈”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叫这个名字。
好恶心, 好恶心的依赖, 好恶心的需要, 好恶心的恐惧。
傅为义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被拉扯成两半,本能的一半急切地渴求着,惶恐着, 而理智的一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杀了他,获得自由的第一件事, 必须是杀了这个把傅为义变得不像傅为义的人。
门在这时被猛地推开了。
虞清慈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他的眉头紧蹙,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少见地出现了清晰的、混杂着错愕和紧张的神色。
他大步走到傅为义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对方正在不断颤抖的手腕。
“傅为义。”
他把轮椅上的人扯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我在这里。”
熟悉的, 带着清冷植物气息的体温,通过接触传递过来。
失控的、四处冲撞的意识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位置。
傅为义剧烈地喘息着, 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
虞清慈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平息的颤抖。他低头, 看着那个把脸埋在自己肩窝,身体仍在细微痉挛的人。傅为义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布料。
这些天他瘦了许多,虞清慈抱着他的时候, 几乎碰到脊背嶙峋的骨骼。
一个依赖虞清慈,爱虞清慈的傅为义,这是虞清慈想要的。
但眼前这个人,如同被摧毁的、熄灭的灰烬,虞清慈片刻的离开就让他惶然地颤抖。
这是傅为义吗?
虞清慈第一次产生怀疑
做对了吗?
虞清慈在看见对方茫然的眼睛时,前所未有地希望在那双眼里看到充满恨意和愤怒的火光。
然而覆水难收。
他最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傅为义的颈背,低声说:“我不走。”
“我陪你检查。”
虞清慈遣散了大部分医疗人员,只留下了两名必要的技术员。他没有再离开,一直留在傅为义睁开眼就能轻易看到的地方。
检查项目繁杂,傅为义困倦至极,却始终不能入睡,一直到结束之后,虞清慈重新将他抱起来,他才真的睡着。
再醒来时,他又回到了主卧的床上,手背上插着吊针,正在输液,虞清慈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在处理工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见他睁开眼,低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傅为义说:“好一点了。”
虞清慈就又抱着他去洗漱,给他换上衣服,问他:“要不要试着自己走走。”
傅为义抬头看了虞清慈一眼,自己慢慢地挪到床边,将双腿放了下去。
虞清慈在床边单膝跪下,像打扮喜欢的娃娃一样,小心地为他穿好鞋袜。
体内的药物已经代谢了许多,那股让傅为义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的沉重感消退了不少,但长久未曾使用的肌肉依然酸软无力。
他双手撑着柔软的床垫,深吸一口气,用手臂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缓缓地站起来。
双腿控制不住有些颤抖,眼前的景象也因为突然站起而有瞬间的发黑。虞清慈一直虚虚地扶着他,直到他站稳了,手臂才收回一些,但他仍然站在傅为义身边。
傅为义慢慢地向前走,但还是有些摇晃,虞清慈跟在他身后,极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扶住了他,说:“我扶着你。”
对方顿了顿,随后还是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靠在了虞清慈身上。
别墅门口,有车在等着。
虞清慈扶着傅为义上了车,车门打开,傅为义闻到了清幽的花香味。
后座的空位上,静静地放着一束用素色纸张包裹的白色百合,花瓣上还带着凝结的水珠,显然是刚刚剪下,新鲜而肃穆。
虞清慈说:“我想你会需要。”
傅为义慢慢地眨眨眼,不太清晰地“嗯”了一声。
虞清慈的声音有点轻,接着说:“我让人查了,没有找到你母亲的墓地。聆溪的墓园不大,有几块没有名字的,可以看一看。”
“但不要抱太大期待。”
傅为义没有再说话,只是抱起了那束花。
车辆沿着一条更为隐蔽的公路,向后方更为幽静的山林深处。
这些天,气温回暖了一些,山林间的积雪逐渐消融,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潮湿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腐殖质的气息,带着一种万物沉寂的萧索。
最终,车停在了一片由低矮的石墙环绕的区域外。
这里就是聆溪的私人墓园。
虞清慈先下了车,然后绕过来,为傅为义打开车门,将他扶下来。他一手扶着傅为义,另一只手自然地拿起那束百合花。
墓园的主体一如聆溪的其他设施,一座座材质精良、样式各异的白色大理石墓碑整齐地排序,上面清晰地刻着逝者的姓名与生卒,想来是一些身份尊贵的客人。
虞清慈没有再主墓区停留,扶着傅为义沿着一条更窄的小径,走向了墓园后方更为阴翳的角落。
这里的墓碑用的都是花岗岩,上面统一没有名字。
虞清慈说:“可能会在这里。”
傅为义没有回答,在虞清慈的搀扶下,走过了那几排沉默的无字墓碑。
走完最后一排,他仍然没有停下,走向墓园一侧那棵独自矗立的、古老的雪松。
一直到树下,他才终于停步,挣开虞清慈的搀扶,靠着树干站稳,然后从对方怀里拿过那束百合花,靠放在了松树粗糙的树根旁。
而后,他终于说话了,对虞清慈说:“走吧。”
就在这时,虞清慈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本想直接挂断,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之后,却对傅为义说:“我接一下。”
傅为义点点头,虞清慈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虞微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清慈,你带为义去聆溪了?”
非常罕见的,他的语气并不温和,毫无笑意,甚至带着几分深藏的怒意。
“嗯。”虞清慈说。
“不是说度假吗?”虞微臣说,“结束了吗?”
虞清慈说:“还没到两周。”
虞微臣终于笑了一声,说:“清慈,是这样的,周晚桥找到我这里了,问我傅为义在哪里,你说我怎么回答他?”
虞清慈沉默的时间里,虞微臣接着说:“聆溪不应该是你凭私心就能放人进来的地方,清慈,你让我很失望。”
“我让周晚桥来接傅为义了,你现在把他送出去。”
电话被虞微臣挂断了。
虞清慈抬起眼,看向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傅为义。
他穿的是虞清慈为他准备的衣服,傅为义很少会穿的浅色,让他显得可亲了许多,身形瘦高,没什么力气地倚靠在树干上,虞清慈如果走过去,他就会靠到虞清慈身上。
目光仍然放置在虞清慈身上,在他转过头的时候与他安静地对视,一个在意的、需要的姿态。
虞清慈向他走了过去,碰了碰傅为义没什么肉的脸颊,说:“我爱你。”
傅为义好像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圆了一点,但还是用一种很包容的方式回答他:“我也爱你。”
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所以虞清慈平静地告诉他:“度假结束了。”
傅为义眨眨眼,说:“你要送我走吗?”
虞清慈让他靠着自己,带着他往外走,说:“你家人来了。”
他顿了顿,非常少见地用了疑问的语气:“你要走吗?”
傅为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要送我走吗?”
“不。”
虞清慈在心里回答,傅为义,这取决于你。
他们先回了主楼,虞清慈终于把所有通讯设备还给了傅为义。
傅为义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随意地看了几眼,就放进了口袋里,问:“为什么突然结束了?”
就好像非常不希望离开虞清慈一样。
所以虞清慈对他说:“你可以告诉你家人,你不想走。”
傅为义弯弯唇角,说“好”,乖得让虞清慈产生一种堪称伤感的异样。
汽车驶上弯绕的私人公路,傅为义闭上眼,快速地判断,刚才的电话必然来自虞微臣。
虞微臣一定很愤怒吧,自己的侄子亲手把傅为义带进了他埋藏秘密的地方,让他看到了本该永远埋藏的东西。
傅为义会被这么顺利地交给周晚桥,想必有他在施压。
不过他等一下一定会更愤怒的。
因为傅为义的杀意,马上便可以付诸实际。
他的手指又一次产生了微微蜷缩的欲望,傅为义深深呼吸,将这股冲动暂时压下。
当车辆停在聆溪的主门前时,已然是午后。
几辆黑色的车早已静候在门外,周晩桥就站在车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身后跟着傅为义的副手。
虞清慈牵着傅为义走到他面前。
周晩桥看着傅为义由远及近,仔细地打量着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了虞清慈一眼,然后对傅为义说:“怎么瘦了?”
准确地说,傅为义不仅瘦了,身上还穿着绝不是他的风格的衣服,更让周晩桥陌生的,是他的眼神和依靠的姿态。
周晩桥冲傅为义伸出手,想把他移到自己身上。
傅为义却并不配合。
他甚至没有看周晩桥,径直冲向艾维斯。艾维斯如同心有灵犀,没有丝毫闪躲,任由傅为义从他腰间的枪套里,行云流水般地抽出了手枪。
电光火石之间,上膛,举枪,扣动扳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刺耳的枪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最开始的两发子弹并未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打爆了虞清慈那辆车的两个前轮,飞溅的橡胶碎片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
紧接着,又是两枪,子弹擦着聆溪门口两名安保人员的脚边飞过,在坚硬的地面上迸出火花。
虞清慈只感受到骤然之间,那个依靠他的重量消失了。
而后,黑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那人浑身都在颤抖,枪口却是稳的。
视线上移,他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坚硬的,恨意的,冷漠的灼灼火光。
枪又响了。
一阵尖锐的、类似心碎的刺痛贯穿了虞清慈的胸膛。
最后的心情是近乎解脱的。
还好,他没有变。
[秘密森林·完]——
作者有话说:写完这本就会封笔。
真的真的对大家说谢谢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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