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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白月光死后被迫身陷修罗场 60-65

60-65

    第61章 为何 我没有对他下杀手。……


    枪声的余韵被空旷的山谷吞噬, 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傅为义忽然松了手。


    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空洞而刺耳的“哐当”声。


    紧接着,他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膝盖一软, 整个人向前跌坐在地上。


    “为义!”


    一直处在震惊之中的周晚桥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 在傅为义彻底倒下之前, 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紧紧地揽入怀中。


    “为义, 你怎么了!”周晚桥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地惊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剧烈颤抖,以及那冰冷的吓人皮肤。


    傅为义靠在周晚桥怀里,急促地喘息着, 偶尔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 他主动把脸埋进周晚桥的肩窝, 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如同寻求安慰和庇护。


    这是周晚桥等了很多年的场景,等到怀里这个总是不可一世的人,愿意向他展示一丝脆弱。


    但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喜悦。


    他的心肺痛苦地痉挛起来, 目光越过怀中颤抖的肩膀,死死地锁在远处那个单膝跪地、胸前绽开一片刺目血花的人影上。怒意浓烈到极致, 无数最坏的假设在心中浮现。


    这十三天, 他的傅为义,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周晚桥仍然是理智的,没有停留,把傅为义从地上抱起来, 迅速地上了车,沉声命令:“走。让医疗室做好准备。”


    车队迅速驶离了聆溪疗养院,远离了深冬寂静的山谷。


    上车之后,傅为义非但没有变的好些,颤抖反而更加剧烈。


    眼前是虞清慈最后的神色,对方的表情仍旧是平静的,面对傅为义的枪口,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惊讶或者恐惧,神色甚至称得上释然。


    为什么?


    傅为义眼前闪过无数混乱的碎片。


    纯白色的房间,恒定的光线,没有时间流逝的永恒。


    脚踝上的镣铐,细微的、只有虞清慈拥抱时才会停下的电流。


    那双玻璃珠一样的浅茶色眼眸,和他裸露的、触碰自己时带着些微战栗的双手。


    那句被他重复了无数遍的“我爱你”,以及每一次说完之后得到的、如同毒-品般令人沉溺的安宁。


    轻吻,气息,拥抱,爱语。


    恨意,愤怒,痛苦,恐惧。


    傅为义有一种自己在被撕裂的错觉。


    周晚桥听见到怀中人越发痛苦的喘息,终于没有办法再忍下去,总是从容不迫的面具也已然碎裂。


    他捧起傅为义的脸,仔细地打量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哑声问:“为义,你到底怎么了?虞清慈对你做什么了?”


    “周晚桥。”傅为义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表情近乎困惑和空白。


    周晚桥从未在傅为义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然后,他的嘴唇颤抖着,接着说:


    “我没有对他下杀手。”


    周晚桥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能不断地抚摸着傅为义的脸颊,低声哄劝:“那你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傅为义没有回答周晚桥,自顾自地、固执地追问:“为什么?”


    “周晚桥。”他又叫了对方,声音低而颤抖,几乎微不可闻,周晚桥努力才能听清。


    “我想杀他的。我应该杀了他的。为什么?”


    周晚桥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把他抱得更紧,安抚地轻拍傅为义的颈背,语无伦次地说:“为义,没事,没事的,你要是想,下次也来得及。”


    傅为义像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一般,蜷缩成一团,有些失去意识,但还在低声说“为什么”。


    抵达傅家时,夜幕已然降临。


    车门打开,周晚桥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傅为义下车,他对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艾维斯下令:“让所有不相干的人退下,为义身上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艾维斯立刻会意,遣散了多余的佣人和医疗人员,只留下了核心的几位医生护士。


    傅为义被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熟悉的床,熟悉的房间,却没能让他安宁下来,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


    李医生为他做了初步检查,没有紧锁:“傅总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有严重的应激反应。身体极度虚弱,轻微营养不良,电解质紊乱,心率失常。建议立刻使用镇静剂,让他强行进入休息状态。”


    傅为义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抗拒:“不要镇静剂。”


    周晚桥俯下身,想伸手摸摸傅为义的额发,对他说:“为义,你想怎么办?”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头发的瞬间,傅为义忽然伸出手,猛地将他的手打开。


    傅为义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终于睁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一片涣散的惊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


    周晚桥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后缓缓收回,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柔,“好,我不碰你,为义,你看着我,是我,周晚桥,你不要怕。”


    耐心地重复了几遍,傅为义终于平静下来,他显现出一种极致的疲惫,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不要药。不要用药。”


    理智告诉周晚桥,听从医生的建议,给傅为义用镇静剂是最正确的,他需要强制休息。


    但看着傅为义的脸,他没有办法做出理智的决策。


    “好。”周晚桥什么都答应他,“不用药,我们用物理手段,不用药。”


    他抬起手,示意李医生去准备安神的香薰和舒缓的音乐。


    “可是周总,傅总他”李医生还想说什么。


    周晚桥皱眉,说:“都听他自己的,你们准备好东西就留在外面待命。”


    医生和护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在准备好音乐和香薰之后就顺从地退出了房间。


    周晚桥没有再贸然靠近,他走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注视着傅为义。


    他看见傅为义的身体在柔软的被褥下仍旧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看到他薄薄的眼皮下,眼球正在快速地转动,显然正深陷于混乱的梦魇中,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因为痛苦而从齿缝间泄出的、压抑的闷哼。


    无声的酷刑,对周晚桥如同一场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傅为义才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渐渐平静下来。


    周晚桥这时才缓缓起身,脚步放得很轻,如同走在薄冰之上,重新回到了床边。


    俯下身,他用手背小心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傅为义的额头,滚烫的体温让他眉头紧锁。


    他拿起床头柜上早已备好的、浸过温水的柔软毛巾,小心地为傅为义擦拭脸颊和颈侧的冷汗。


    周晚桥事实上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虞清慈看起来冷静淡漠,事实上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疯狂。


    毛巾下的皮肤滚烫的吓人,周晚桥在那一刻想起很多个记忆中的傅为义——谈判桌上游刃有余,赛场上风驰电掣,甚至是在床上也永远是带着恶劣笑意的主宰。


    不该是苍白的,脆弱的,如同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飞鸟


    是周晚桥没有保护好傅为义,这么晚才去接他。


    想到这里,周晚桥几乎难以呼吸。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着双眼的傅为义,眼角毫无征兆地滑下一滴水珠。


    那滴水珠温热,透明,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淌下,最终没入深色的枕套里,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让周晚桥轻而易举地溺毙,窒息。


    “为义。”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你在梦里,为什么哭?”


    周晚桥无法再克制自己,他脱掉了外套,在傅为义身侧躺下,几乎不敢用力地把他揽入怀中。


    傅为义确实是又瘦了,比周晚桥上次拥抱他时更加瘦削,隔着薄薄的衣服,周晚桥甚至能感受到嶙峋的蝴蝶骨。


    最初,对方轻微地颤抖了片刻,而后无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好像很需要一个拥抱,眼珠的转动终于慢了一些。


    周晚桥收紧手臂,将傅为义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黑发,闭上了眼睛。


    当然,他未能入眠。


    虞清慈必须,必须,得到惩罚,比孟匀,比任何人得到的惩罚更加残忍,那一枪远远不够。


    在傅为义恢复行为能力,做出决定之前,周晚桥无法再坐以待毙。


    他相信,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有人和他一样愤怒,迫不及待地替傅为义惩罚虞清慈


    周晚桥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愤怒。


    当傅为义的呼吸终于在他怀中变得平稳深长之后,周晚桥尽可能无声地起身,为傅为义掖好被角,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才走出了卧室的门。


    门外,傅为义的副手已经静候一夜,神色沉静,不见疲态。


    “周先生。”


    周晚桥的目光扫过他,说:“确保没有不安全的人能靠近傅为义,不管是谁。”


    而后他上楼,进了三楼的书房。


    他拨通了两个电话。


    *


    深夜,启明资本顶层的休息室,孟匀靠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拿着几份许多天前的八卦小报。


    他看着小报上两人的照片,单手撑着额角,微微蹙眉。


    这份礼物,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傅为义很少关注八卦小报,没有看到倒也算是正常。可孟匀专门赠送了虞清慈一份,对方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真是无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孟匀想不到的名字。


    ——周晚桥。


    孟匀的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他将手中的报纸随意地扔在一旁,然后接通了电话,“周先生,好久不见。这么晚了打给我,是有什么指教?”


    电话那头,周晚桥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绪:“孟匀,我想和你说一件发生在为义身上的事。”


    孟匀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丝压抑的怒意,他坐直了,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事?”


    “虞清慈说要和为义去度假,你知道吗?”周晚桥问。


    “我知道。”孟匀的声音冷了一些,问,“怎么了?”


    “今天,我从聆溪把为义接回来了。”周晚桥慢慢地说,“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创伤性应激反应”。


    消化信息的能力似乎变得缓慢。


    孟匀意识到,虞清慈事实上回应了他的礼物。


    “他对为义做了什么?”孟匀冷声问。


    “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周晚桥克制地说,“为义的精神状态很差,现在还在休息,等他稳定一点,或许会和我说。”


    “精神状态很差?”孟匀问,“周晚桥,傅为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现在过来。”


    “现在不见客。”周晚桥的声音里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为义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业的治疗。”


    “那你告诉我干什么?”孟匀冷笑一声,“见都不让见一面?”


    “孟匀,我知道虞清慈在针对你。”周晚桥说,“我想,我愿意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我打这个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件事。”


    “关于细节,我会和你详谈。”


    说完,周晚桥就挂断了电话。


    而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对方接通地很快,没等周晚桥说话,季琅就说:“我在路上。”


    “你知道了?”周晚桥说。


    季琅有自己的办法知道傅为义的情况,他对周晚桥说:“让门岗开门。”


    周晚桥拨了内线电话,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季琅站在门口,略长的黑发在夜风中被吹得有些凌乱,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他显然是亲自一路飙车而来,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讨好的眼里,此时只剩下骇人的焦灼与戾气。


    “我已经让人从季家旗下的海外安保公司调了人回来。”季琅大步走进书房,双手撑在桌前,对周晚桥说,“我会帮为义惩罚虞清慈。”


    周晚桥摇摇头,说:“为义今天亲自开枪都没有杀他,季琅,你还是让为义自己来吧。”


    “周晚桥,我以为你会先拨电话给我。”季琅不悦地说。


    周晚桥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说:“你在我和为义这里安了多少监控?看来我应该再对整幢房子做一次彻查。”


    季琅把嘴里的薄荷糖顶到一边,说:“我要见他。”


    周晚桥再次重复了那句话:“为义现在需要安静的环境。”


    季琅做出一些妥协:“我在门口看一眼。”


    周晚桥叹了一口气,同意了。


    走廊很长,脚步声被地毯悉数吸走,让寂静越发沉重,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季琅的胸腔,让他无法呼吸,几乎要在喉咙里尝到血腥味。


    语言描述中,下午傅为义经历的一切就已经让季琅几乎难以承受,季琅无法想象自己看见傅为义之后,会产生怎样的痛感。


    周晚桥轻轻压下门把,房门无声地打开。


    房间里很暗,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柔和的夜灯,那点昏黄的灯光,如同一层薄薄的、脆弱的琥珀,勉强包裹住床上那个蜷缩着的人影。


    那不是他的阿为。


    季琅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瞬间停滞。


    傅为义应当是永远骄傲的、挺拔的、应当永远高高在上,用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漫不经心地俯视众生,唇角的弧度永远恶劣而迷人。


    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脆弱不堪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细微的颤音。


    那张季琅痴迷了十数年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的傲慢与神采。汗水濡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与脸颊,嘴唇毫无血色,因为高烧而有些干裂,眉头紧锁。


    来的路上,季琅一直在设想会见到怎样的傅为义。


    那个毫不犹豫对虞清慈开枪的傅为义,怎么会变得如此狼狈?


    是虞清慈。


    是虞清慈摔碎了季琅一直小心翼翼捧在高台上的傅为义。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从喉间涌上,季琅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在这份极致的心痛与愤怒中失态。


    他怎么敢?他怎么舍得?


    季琅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信徒,可即便是在他最大胆的、充满了占有和亵渎的实践里,他也舍不得让傅为义受一分一毫的苦楚。


    愤怒,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季琅喀拉喀拉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想象虞清慈也这样粉身碎骨。


    周晚桥站在他身后,在他看清之后,就重新将那扇门关上。


    “看到了?”他轻声说。


    季琅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所有情绪已然收敛。他问:“你说,为义今天对虞清慈开枪的时候,没有下杀手?”


    “我不确定虞清慈现在是死是活。”周晚桥陈述,“但,没下杀手这件事,是为义自己说的。”


    “我们都知道他的枪法有多稳。”


    季琅简直难以置信。


    他是傅为义身边最忠诚的朋友,最贴心的玩伴,在以下犯上之后,傅为义都曾带着笑意,威胁着要拔下他这两颗尖利的虎牙。


    而虞清慈,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傅为义竟然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季琅干涩地问,“难道”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周晚桥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一天收到了上百条辱骂评论,为了个人的精神状态关闭了评论区。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用生命在爱我写的每一个主角,每一个字都是我手里打出来的,我要怎么才能向那些想要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的人证明这一点呢?


    我花了上千块钱约稿,远比我写书能赚到的钱多,只是因为我爱他而已。


    我写了快50万字,写他从不懂爱到懂爱,写他的成长,他的变化,只是因为我爱他而已。


    任何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明白我有多爱傅为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我希望他永远幸福。


    我也真的已经说了很多遍,我不是受控,不是嬷嬷,我做不到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也没有想他们看我的文,我只是在写我爱的人的故事而已。


    我在存稿这本文的时候每天都很幸福,觉得自己和傅为义越来越熟悉,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变化,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发出来之后会变成这样,会有这么多人利用他来伤害我,甚至质疑我对他的爱。


    我没有办法把心剖出来证明,发完这本以后我不会再写文了,谢谢喜欢我的每一个人,谢谢喜欢傅为义的每一个人,我真的真的曾经因为你们感到很幸福,我很感激你们和我一起爱他。


    虽然关闭了评论区,但是我还是能看到大家在后台的投雷和营养液的,感觉大家还在我的身边,看傅为义的成长和变化。


    如果大家想讨论情节什么的,也欢迎到我上一本文的第一章评论区发送,我会认真看认真回复的,不过我不会剧透的!


    最后还是真的真的感谢和真的真的很爱大家[竖耳兔头]


    第62章 苏醒 你的眼睛怎么变绿了……


    梦魇。


    傅为义挣扎着在混沌中上浮, 寻找着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病态地需求着,却始终没有找到。


    “我爱你”“我爱你”“我也爱你”


    黑暗之中, 感受到一股力量一直正在托着他向上, 在冰冷的黑暗中带给他一些温度。


    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窄缝。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 让他的瞳孔不适地收缩, 傅为义眨了眨眼, 视野中的一切才渐渐从一片混沌的光斑重新凝聚成具体的轮廓。


    而后, 他看见了周晚桥。


    对方就坐在他的床边,背靠着床头,将他半揽在怀里。


    他身上的衬衣已经被揉得满是褶皱, 显然一夜未眠,下巴上十分罕见地、冒出了一层极淡的青色, 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这时显现出毫不掩饰的疲惫与血丝。


    周晚桥似乎察觉了他的动静, 低下了头。


    四目相对。


    傅为义看着对方熟悉的深棕色瞳仁,以及深深心疼的神色,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灼痛, 他发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周晚桥。”


    对方迅速恢复了滴水不漏的可靠,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松了一口气, 说:“你终于退烧了。”


    而后,他将一旁的枕头点在傅为义身后,温柔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才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问:“要喝点水吗?”


    傅为义的嘴唇因为昨夜的高烧而干裂得起皮,他本能地点了点头。


    周晚桥舀了一些温水,喂到傅为义唇边。


    就在银质的勺子即将触碰他的嘴唇的瞬间,傅为义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又有一只手轻柔地托着他的下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令人作呕的温柔与亲密。


    他猛地偏开头,哑声说:“我自己来。”


    周晚桥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看着傅为义脸上抗拒的神色,瞬间便明白了什么,没有坚持,把水杯递到傅为义手中,说:“好,你自己来。”


    傅为义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只不算沉重的玻璃杯,然而他却连这样一个简单地动作都无法完成,手臂剧烈地颤抖,杯中的水随之晃荡,大半泼洒出来,浸湿了昂贵的被套,也沾湿了他的手。


    傅为义看着那片湿痕,眼底翻涌起怒意。


    周晚桥没有说话,抽走了傅为义手中几乎被他捏碎的杯子,放在床头,拿过毛巾,擦干了傅为义的手,而后说:“没事的,你还在恢复,我让人给你拿吸管。”


    他离开了片刻,再回来时,端着的纸杯里插着一根吸管。


    他把杯子递给傅为义,说:“这样,可以吗?”


    傅为义接过了水杯,周晚桥半护着,看着他低下头,含住了吸管。


    喝了些水之后,傅为义觉得喉咙间的灼痛减轻了很多,一夜的睡眠虽说质量不高,也让他的体力恢复了些许,足以支撑他重新开始思考。


    他看着周晚桥,一度涣散的眼里重新凝聚起清明,尽管还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已然有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我看到档案了。”傅为义说。


    周晚桥接过傅为义手里的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问:“档案里写了什么?”


    “写了安布若西亚计划。”傅为义慢慢地叙述,“实验体兰倚,一号样本成功获取,母体按预期消耗。”


    “周晚桥,你好像猜对了。”


    周晚桥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玩笑竟然成了真,顿了一会儿消化信息:“你的意思是你是一号样本?”


    “嗯。”


    周晚桥急急地问:“你的基因没有问题吧?不对我亲自审核过你每一份体检报告,基因筛查部分没有任何异常。”


    傅为义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周晚桥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恢复惯有的理性,说:“所以,你父亲是为了用G因子血清优化你的基因,才把你的母亲送进聆溪?”


    “是。”傅为义点头。


    周晚桥说:“也真够疯狂的。把人命当成消耗品。”


    傅为义抬起手,摊开,看着自己的掌心,接着说:“你知道吗?我母亲曾经试过很多次把我打掉,最后被打了镇静剂,二十四小时束缚在床上。”


    周晚桥低声问:“你在伤心吗?”


    “没有。”傅为义否认,“我能理解她。毕竟我出生,她就必须死。”


    周晚桥没有戳穿对方,说:“是。”


    他伸手抓住傅为义的手腕,把他有些冷的手握在手心,接着说:“所以,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有共同的敌人了。”傅为义叙述。


    周晚桥笑了笑:“虞微臣做事滴水不漏,想从他手里挖出这个秘密,恐怕很不容易。”


    “不过,这一切,都应该等你康复以后。”


    他的手指拂过傅为义手背突出的骨骼,“为义,还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要让医生制定医疗方案。”


    “”傅为义沉默了。


    脆弱,不是傅为义喜欢分享的东西。


    而虞清慈对他所做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动摇,都不是傅为义想要回首的。


    “按照身体指标,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我没事。”傅为义有点不耐地说。


    周晚桥没有勉强傅为义,说:“你朋友昨天晚上来了,我没让他打扰你,但是他不愿意走,非要等你醒来。”


    “他现在在楼下等着,我要让他上来吗?”


    季琅。


    傅为义的眼睫颤了颤,说:“让他上来吧。”


    周晚桥点点头,按下床头的内线电话:“让季先生上来。”


    季琅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神色间带着淡淡的疲惫,气势却仍然凌厉,不过在看见傅为义时迅速地收敛。


    他进门时,手上还捞着一个不安分的白色毛团子。


    “阿为,我在门口抓到它探头探脑的,就顺手把它带进来了。”季琅若无其事地向傅为义走来,用轻松的语气开着玩笑,好像今天只是一个平常的上午,让傅为义觉得自在。


    茯苓在季琅手里不满地扭动着,毛茸茸的身体如同柔软的液体,灵巧地从他臂弯间滑落,优雅地落到了地上。


    它没有理会刚刚绑架他季琅,迈着轻巧的步子,熟练地跳上了傅为义的床,在落在傅为义身边时发出一声柔软的“喵呜”声。


    季琅佯装生气,故意去揪猫的后颈,不过用的力气很小,只让茯苓有点不高兴地回头冲他挥了挥爪子。


    “喂,茯苓,我带你进来,你抢我位置干什么?”季琅说。


    傅为义终于笑了一声,眼睛里聚起几分真实的笑意,把手放在茯苓的背上,轻柔地摸了摸它,对季琅说:“好了,别和一只猫计较。”


    看见傅为义笑了,季琅那颗一直在痉挛、被痛苦和愤怒反复炙烤的心脏,终于舒适了一些。


    他在床边挨着茯苓坐下,矮下身,凑在傅为义面前,仰头看着他,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傅为义垂眸看着对方,对他伸出手,说:“带糖了吗?”


    季琅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一些热,眨了眨眼,对傅为义笑起来,说:“当然带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惯常带在身上的那种,撕开了彩色的糖纸,把透明的糖果放在了傅为义摊开的掌心。


    傅为义看了看,抬起眼,对季琅说:“今天没有换牌子啊。”


    季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赧地说:“我哪里敢再换。”


    傅为义将糖含进嘴里,薄荷味冰凉而微甜,镇静的效果明显。


    “你想做什么?”傅为义反问季琅。


    季琅凑得近了一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兴致勃勃的语气说:“帮你杀了虞清慈。”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傅为义闭了闭眼。


    脑中不受控制闪过的,却不再是囚笼里发生的事。而是那个暴雪夜里,眼瞳中跳动的火焰,为他处理伤口时紧抿的唇,还有


    他开枪时对方脸上近乎释然的表情。


    “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你先不要动手。”傅为义最终这样说。


    季琅明显地失落,低下头,像一只没能领到出击命令、耷拉下耳朵的大型犬,轻声说:“好吧。”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傅为义问,“在我身边留了眼线?”


    季琅说:“我当然有办法知道你的情况,阿为。”


    “要是在我身边留了眼线,最好别让我发现。”傅为义拍了拍他的脸颊,是亲昵也是警告。


    季琅甜蜜地蹭了蹭他的指尖,说:“当然不会。”


    是不会在傅为义身边留眼线,还是不会被傅为义发现,事实上并不清楚,但是傅为义不在意。


    他抽回手,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说:“你对虞微臣有什么印象。”


    季琅想了想,说:“比虞清慈还会装模作样,手段挺厉害,我听说他回国之后,和政界的人走得很近。”


    “政界?”


    “是啊,前几天我听说,他正在通过上面的关系,洽谈加速静岚谷项目的事情。”


    “越过我?”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对话的周晚桥,在这时加入了谈话,说:“他联系了我。”


    “虞微臣想要在明年春天动工,因为最近出台了新的扶持政策,他想抢在政策窗口期奠基,争取最大的利益。”


    “搁置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倒是开始着急了。”傅为义说,“为什么?”


    “你觉得有问题?”周晚桥问。


    “他从国外回来,不就是因为我们碰到了他的秘密?”傅为义说。


    季琅立刻追问:“什么秘密?”


    周晚桥看了季琅一眼,问傅为义:“要告诉他吗?”


    “说吧。”傅为义说。


    周晚桥简要地把所有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季琅,从车祸和崔殊玉的死开始,一直说到兰倚才停下来。


    “为为,这个也告诉小季吗?”周晚桥征求傅为义的意见。


    “那我来说。”傅为义开口,“简单来说,我母亲是这个计划的实验体,她唯一的任务,就是生下我这个基因优化的样本,然后去死。”


    “你是基因优化的样本?”季琅狭长的眼睁圆了,他立刻靠近了傅为义,仔细打量他,说,“那你,你从小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啊?”


    傅为义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一些,没用什么力气,因为他觉得有点累了,季琅倒是乖乖让开了。


    他接着说:“可能是我的成功,才让虞微臣后来敢那么大规模的试验吧。”


    “造成无法抹去的伤亡。”


    季琅仔细地看着傅为义,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总觉得傅为义身上有哪里不对,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确实,他变得更加苍白瘦削,但是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似乎亮得有些过分了。


    “等等。”季琅说。


    “你的眼睛怎么变绿了?”


    第63章 呕吐 周晚桥,你真是个圣人。


    周晚桥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弯下腰, 仔细地看着傅为义的眼睛。


    傅为义抬起头,光线变亮,本在亮处会显出暖意的琥珀色瞳仁, 此时仍然泛着一种幽幽的绿色, 妖异到近乎非人


    真的变绿了。


    周晚桥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 说:“我给你拿镜子。”


    一面手持梳妆镜很快送到了傅为义的手里。


    傅为义举起镜子, 里面映出的人仍然是他熟悉的模样, 有些疲态, 但仍然俊美得带有攻击性。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和母亲如出一辙、本该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眼睛,这时已然不再是熟悉的色泽。


    一层如同祖母绿一般的颜色, 正在从瞳仁深处,向外蔓延、渗透。


    不算明显,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要很熟悉的人才会发现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变化。


    傅为义眨了眨眼, 又闭上,在挣开,试图将荒诞的幻觉从视野中甩脱。


    然而,镜中那抹幽绿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周晚桥说:“我现在帮你重新安排彻底的体检和基因筛查。”


    傅为义想起前天所经历的体检和那时狼狈至极、毫无尊严的自己, 心跳又开始过速,惶然和痛苦的感觉卷土重来。


    “不用。”他拒绝了周晚桥理智的提议, 声音沙哑。


    周晚桥和季琅都察觉了傅为义骤然变差的状态。


    “好。”周晚桥说, “听你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艾维斯走了进来,站在傅为义床边, 对他说:“傅总,刚刚收到了虞微臣先生的邀请。”


    “他想邀请您在身体康复一些之后,去一趟虞家,聊一聊关于虞总,和其他您想知道的事情。”


    傅为义抬起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虞微臣想来是知道了傅为义看档案的事情,知道对方已经查到了计划的关键。


    如今这一出,反倒反客为主,把被动的局面变得主动。


    傅为义想说什么,却实在疲惫,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我答应。”


    对方退出去之后,周晚桥看了看傅为义失去血色的唇,对季琅说:“为义累了,你现在见了他,应该放心了吧,让为义休息吧。”


    季琅点点头,担忧地看了撞上的人一眼,尽管不情愿,还是知道自己应该让傅为义休息,所以退出了房间。


    周晚桥碰了碰傅为义又冒出些冷汗的额角,轻声询问:“是体检让你很不舒服吗?”


    傅为义靠在床头,方才的对话和思考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闭着眼睛,慢慢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说:“是。”


    茯苓似乎也察觉了傅为义的不适,粉色的鼻尖拱了拱傅为义搭在被单上的手,而后整只猫都趴到了傅为义的身上,前爪在傅为义身前的被褥上轻轻踩踏。


    周晚桥向来溺爱他的猫,没把猫咪拎走,低声问傅为义:“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输液?”


    “吃点东西。”傅为义做出了选择。


    佣人送上的是一个精致的白瓷盅,周晚桥揭开盅盖,一股清甜软糯的香气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粥被熬得极为浓稠,几乎看不出米粒的形状,半透明的燕窝一丝丝地悬浮其中,点缀着几丝血糯米带来的殷红,如同上好的玉髓。


    他用银勺轻轻搅动,试了试温度,然后很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了傅为义的唇边。


    这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属于照顾者的体贴动作。


    傅为义却再次拒绝了周晚桥的照料,说:“我自己来。”


    周晚桥只好又把手中的瓷盅和勺子,连同托盘一起,轻轻地放在了傅为义面前的床桌上。


    傅为义慢慢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手腕酸软,手也有些抖,好在还是喂进了嘴里。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


    他非常缓慢地、近乎于完成任务般,吃了小半碗。


    然而,就在周晚桥以为他能顺利进食,稍微放心一些的时候,傅为义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地、剧烈地干呕,而后迅速地推开了面前的床桌,瓷盅和银勺因为剧烈的晃动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傅为义撑着床沿,艰难地翻过身,俯下身,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弓起,修长的脖颈绷出一道脆弱而痛苦的弧线。


    周晚桥屏住呼吸,尽可能保持着理性,伸出手,隔着睡衣,极其克制地轻拍着傅为义剧烈起伏的后背。


    直到那阵痉挛终于平息,傅为义脱力地瘫倒回床上,大口地喘息着,额前的黑发早已被冷汗浸透


    连进食都留下了应激障碍,虞清慈,你到底做了什么?


    周晚无声地把垃圾桶移开,指挥佣人清理,而后端着温水和漱口杯回到傅为义身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温柔地说:“没事了,为为,漱漱口会舒服一点。”


    傅为义重新喝了点水,还是无力地闭着眼睛,哑声说:“让医生检查吧,该输营养液就输。”


    一直待命的医疗团队很快进了卧室,当护士准备为傅为义扎针时,周晚桥在一旁,握住了傅为义那只微微蜷缩的手。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傅为义僵了一下,咬着牙,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产生剧烈的应激反应。


    液体顺着输液管,开始一滴一滴进入他的身体,医疗仪器再次发出规律的嗡鸣。


    而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周晚桥没有松开傅为义的手,用指腹轻柔地、近乎安抚地摩挲着对方手背上突出的、漂亮的骨节。


    “在你恢复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他慢慢地说,“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我随时都在。”


    傅为义有一会儿没说话,周晚桥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周晚桥。”过了许久,傅为义忽然叫了他。


    “嗯?”


    傅为义没有睁眼,睫毛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张张嘴,低声说:“你说我为什么没杀虞清慈呢?”


    “我想不明白。”


    “你看他把我变成这样,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


    “那么好的机会,我竟然没有杀他。”


    周晚桥心里有一个近乎明确的答案,他想傅为义事实上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允许自己接受罢了。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他看着傅为义脸上那份真实的困惑,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那我呢?


    傅为义,在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指向我的枪口,会不会偏移一寸呢?


    他垂下眼,握着傅为义的手指慢慢地插进他的指缝里,呈现出一个亲密与珍视的姿态,没有正面回答傅为义的问题,而是说:“死,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你觉得呢?”


    傅为义的睫毛颤了颤,而后他的眼睛睁开,聚焦,看向周晚桥的脸。


    “最轻松的事。”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给孟匀的惩罚。


    是,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如同给一句话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一般轻易。


    “爱”。


    或许,对虞清慈来说,由傅为义杀死他,也是某种扭曲但幸福的解脱,他才会在傅为义用枪口对准他的瞬间,表现出那样的


    释然。


    他看向眼前这个正与他十指紧扣的男人,那句警告仿佛就在耳边:


    “爱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周晚桥曾经两次对傅为义说出这句话,提醒他不要玩脱,不要轻视情感对人的影响。


    是傅为义太过傲慢,在孟匀、季琅之后,仍不相信,虞清慈也会变成这样。


    他不会再尝试否认。


    他想起孟匀那张因嫉妒与占有欲而扭曲的、疯狂又悲伤的脸;想起季琅那份甘之如饴的卑微、孤注一掷一般的渴求;想起虞清慈近乎可怕的驯养,一遍一遍重复的、虚假的爱语。


    爱情,会把任何人,无论是温和、是忠诚、还是克制,都无一例外地,变得自私,疯狂,卑微。


    尽头,事实上是一种殊途同归的丑陋。


    手,被另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握在手心,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和爱护。


    傅为义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人,将他从聆溪的囚笼带离的人。


    周晚桥长而卷的睫毛低垂着,略微凌乱的黑发搭在眉眼处,清晰而色泽偏淡的唇线此时弯成傅为义熟悉的弧度,那张总是显得端庄得体、滴水不漏的脸上,此刻因为疲惫,而显现出几分真实。


    他深棕色的瞳仁平静地注视着傅为义,眼下泛着淡淡的青,但是神色仍然耐心,从昨天开始,一直陪在傅为义身边,没有一分一毫离开的意思,像是一个忠诚的保护者


    那你呢?


    “周晚桥。”傅为义又叫了对方,“如果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会怎么做?”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和往常一样,想和周晚桥探讨某种可能出现的可能性。


    周晚桥却清楚背后的意思,他没有回避,微微笑了笑,坦率一般地说:“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一些思考,而后说:“可能,会选择接受所有结果吧。”


    “毕竟,你说的这种情况,我爱上他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不爱我。”


    “我能做的当然只有尝试所有努力的可能,然后让他做出选择。”


    近乎教科书般的回答。


    深情、克制、伟大,仿佛圣人。


    傅为义清楚周晚桥是一个怎样的人,精于算计,手段狠辣,差点被他给出的伪善答案逗笑。


    怎么可能?


    不信之后,又是不解。


    傅为义向来懒得自作多情地去揣测他人心意。没有表达的爱意,如果不想回应,无视便可以。而若他想要获得谁的爱,那更是轻而易举,无需他多费半分心神。


    可他却始终无法看透周晚桥到底想做什么。


    他似乎自诩傅为义的保护者,给予毫无保留的爱护和照料,对周晚桥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这几乎能被称为一种爱的表现。


    然而,他又表现得毫无占有欲,甚至在他一次次选择别人时,也只是给予最理智的建议和最得体的理解,这与傅为义刚刚理解的,爱情的本质截然相反。


    傅为义慢慢地眨眨眼,带点讽意地说:“周晚桥,你真是个圣人。”


    周晚桥仿佛没听懂傅为义的讽刺,说:“那你呢,如果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傅为义很快地回答。


    而后,他补充:“我也不想爱谁。”


    周晚桥却在这时尖锐地戳破了傅为义表面的平静:


    “为为,可是,你不是已经爱上谁了吗?”


    第64章 恢复 我也不能算圣人。


    傅为义怔了一秒, 不过没有被惹恼。


    他看着周晚桥如同洞悉一切的神色,勾勾唇角,反问:“你觉得我爱上谁了?”


    周晚桥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 平稳地说:“你在孟匀假死之后, 戴了他留下的戒指。”


    “还有我们都明白的,你为什么没有杀虞清慈。”


    “是吗, 我的理解有错吗?”


    傅为义轻笑一声, 继续反问:“这就称得上爱吗?”


    他话锋一转, 说:“那么, 周晚桥,你现在这样一直守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周晚桥不假思索地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傅为义曾经听周晚桥说过这句话。


    那时, 他因为对方轻易言说的态度,而并未放在心上。


    过去, 他并不相信周晚桥所说的“喜欢”出自深刻的真心, 更像是某种虚假的甜言蜜语。


    但是, 现在。


    傅为义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疲惫和担忧而显得真实的人,想起对方毫不犹豫地保护、悉心的照料与陪伴,忽然觉得,或许, 那种轻易,是一种在傅为义面前保持体面的方式。


    周晚桥做的, 或许就是和他阐述的一样的, 如果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他会做的事。


    不过对方的表述还是一如既往地狡猾。


    “尝试所有努力的可能”。


    包括了用“交换”的名义,将他诱入陷阱,把他骗上床, 对吗?


    确实是周晚桥的风格。


    傅为义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晚桥有点无奈地问:“我这样表白,你觉得很好笑吗?”


    傅为义笑得更开心了,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周晚桥抓着他的手。


    周晚桥没什么办法地摇摇头,看着傅为义因为笑意变得好看一些的脸色,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耐心地等待他平静下来。


    笑了一会儿,傅为义有些胸闷气短,又觉得有点累,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喘过气之后,他接着说:“我还以为,你和他们都是一种人,会想这样那样的办法,把我拷起来,或者给我下药,再者,把我关起来,来达成你的目的呢。”


    “周晚桥,你真是狡猾的圣人。”


    周晚桥看着傅为义,想,我和他们确实是一种人,只是我比他们聪明一点。


    因为我知道任何形式的锁链都留不住你,所以不会做这种无谓的尝试。


    “我也不能算圣人。”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说,“狡猾,恐怕也比不过其他人。”


    傅为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闭上,懒洋洋地说:“你不用这么谦虚。”


    周晚桥笑笑,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傅为义因为输液而发冷的手背,说:“心理评估师应该到了,你愿意见一面,和他聊一聊吗?”


    傅为义点了头,周晚桥才把茯苓从床上抱起来,离开了房间。


    心理评估师在傅为义的房间里呆了近两个小时。


    周晚桥站在门外等待,看着不远处走廊尽头的钟摆向前一分一秒地行走。


    评估师出来时,神色凝重。


    周晚桥问他怎么了。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评估师说,“傅总有非常严重的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短期的人格解离症状。”


    周晚桥眉头紧锁。


    “创伤的核心应该并非来自囚禁。”评估师继续说,“而是自我认知的强制改造。简单来说,加害者试图用一套奖惩机制,在他的潜意识里,建立一个新的、以加害者为中心的行为逻辑。”


    “傅总的意志力远超常人,他成功地在意识层面抵抗了这种改造,但这也让他的精神承受了巨大的撕裂和负荷。”


    “强制改造?”周晚桥抓住了关键词,“你的意思是,不止是囚禁?”


    “是。”评估师说,“从心理学角度看,这是一种极端的、带有精神虐待性质的行为重塑。”


    周晚桥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那接下来能做什么?”


    评估师大致和周晚桥交代了情况:“首先是绝对安全、稳定、可控的环境,规律的作息,以及重建他对基本生理需求的掌控感。比如,让他自己决定吃什么、什么时候休息。”


    “这至关重要。”


    “我已经和傅总说了一些初步的应对技巧,在他再次闪回或者惊恐发作时,他会尝试自己稳定下来。”


    “这之后,我们会有进一步的治疗方案,拟定之后会交给您过目。”


    周晚桥看着紧闭的房门,问:“那我接下来应该继续陪着他吗?”


    评估师客观地说:“您的陪伴很重要,不过,您也要给他足够的自主权。”


    周晚桥点点头,这才让评估师离开。


    反复的高烧、无尽的噩梦与毫无征兆的惊醒,以及依赖输液管维持生命体征的状态,又持续了整整三天。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周晚桥推掉了所有事务,把庞大的傅家完全交给团队处理,除了最紧要的情况会在深夜抽时间于书房过目,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傅为义身边。


    第四天清晨,傅为义的状态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喝一碗粥,周晚桥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拿起勺子。


    虽然最终还是因为剧烈的反胃而干呕了数次,但毕竟,他没有全部吐出来。


    这几乎称得上一次胜利。


    那天下午,他甚至让副手艾维斯进入卧室,将这些天来公司积压的事务向他简要汇报。


    傅为义靠在床头,声音虽然虚弱沙哑,但思路却依然清晰,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直到黄昏时分,才因为精力不济而再次睡去。


    周晚桥回到他身边之后,傅为义在半梦半醒之间,第一次主动提起了那个将他变成这样的人。


    “虞家有什么变动吗?”


    “最近一直都是虞微臣在主事。”周晚桥为他掖好被角,声音平稳,“没有虞清慈的任何消息。”


    傅为义眼睫微动,却没有再追问。


    之后的几天,他开始在周晚桥的搀扶下进行一些极其简单的体能恢复训练,尝试重新找回对这具虚弱身体的力量控制。


    退化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傅为义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连行走对他来说都变得艰难。


    康复室的空气里有消毒水和理疗凝胶的气息,周晚桥为他换上宽松的运动服,扶着他上了最基础的跑步机。


    这具身体对傅为义来说,确实变得陌生。他曾经能用它制服任何一个胆敢挑衅的对手,能精准地掌控极限时速下的赛车,而现在,行走了很短的时间,就开始表现出虚弱。


    傅为义偶尔会不可抑制地表现出恼怒。


    周晚桥在这时总会用让他舒适的方式宽慰他,又或者观察着他的状态,在傅为义想与自己较劲时阻止他。


    结束了当天的训练后,傅为义被汗水浸透,脱力地坐在理疗床的边缘,脸色苍白,呼吸并未完全平复。


    周晚桥拧干一条温热的毛巾,单膝跪地,为他细致地擦拭着小腿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肌肉。然后,他倒了一些专业的理疗精油在掌心,搓热后,双手覆上了傅为义的小腿肚。


    “理疗师说,训练后必须做肌肉放松,不然乳酸堆积,明天会更难受。”周晚桥说。


    傅为义的身体在对方的手掌贴上来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


    他垂着眼,看着周晚桥专注的神情,以及那双正在他腿上不轻不重按压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怎么,周总现在改行做理疗师了?傅家的钱不够你花?”


    周晚桥的动作没有停顿,精准地找到了一个紧绷的肌腱点,缓缓用力。傅为义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紧绷的小腿肌肉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能帮你放松,我觉得比签多少钱的合同还有价值。”周晚桥耐心地回答,“而且,为义,理疗师是男人,评估师说,你现在不适合和陌生男性有过多肢体接触。”


    傅为义没拒绝周晚桥的好意,继续和周晚桥玩笑说:“陌生男性,说的好像我怎么了似的。”


    周晚桥笑了一声,说:“我说错了吗?你的接触应激这几天好一点了吗?”


    傅为义说:“你不是知道吗?好多了。”


    周晚桥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片刻,他微微前倾,用嘴唇碰了碰傅为义的唇角,很快地退开,说:“这样呢?”


    不包含任何情欲,似乎只是一种试探,又或是亲昵。


    傅为义并没有因为对方忽然的靠近而感到不适,或许是这些天,他已经彻底适应了周晚桥的存在。


    很近地,他看着周晚桥,说:“你看,我没事。”


    周晚桥的眼睛弯了弯,说:“看来确实好了很多。”


    在这期间,傅为义还就他的眼睛的变化做了几次深入的检查。


    应激反应已经基本能够克制,然而检查结果却不尽人意。


    除了已有的精神创伤和身体虚弱,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具身体和过去没有差别。


    医生也没有办法解释傅为义的眼睛为什么会变色,好在那抹绿色暂时没有扩散的迹象。


    几天后,当傅为义已经能独立在房间里行走时,一位焦急的访客,在数次被拒之门外后,终于被允许进入了傅家。


    孟匀再一次踏入这一座熟悉的建筑,是得知傅为义的情况后一周。


    此前,他曾三次前来。


    佣人为他打开门。


    在客厅里玩耍的茯苓看见了他,平日里高贵慵懒的猫咪身体瞬间紧绷,背部毛发微微炸起,漂亮的鸳鸯眼里满是警觉,冲着孟匀威胁地哈气。


    孟匀淡淡地看了这只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的猫咪,用鞋尖把它移开一些。


    看着猫咪和他的鞋尖作战,嗤了一声,他跨过了猫咪,径直向傅为义的房间走去。


    轻车熟路,好像还是这个家的一位主人。


    第65章 探望 你斯德哥尔摩了?


    孟匀正要顺着阶梯向上走的时候, 管家有点为难地拦住了他,说:“孟先生,周先生让您在楼下稍等一会儿。”


    他挑起眉, 看向对方, 说:“这么点时间就不认识我了?我是傅为义的未婚夫,不能上楼吗?”


    管家搬出了周晚桥教过的说辞, 说:“孟匀先生, 您说笑了, 傅总的未婚夫孟尧先生已经过世了。”


    孟匀嗤笑一声, 就在这时,周晚桥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不徐不缓, 说:“现在可以让孟先生上来了。”


    管家这才侧身让孟匀上楼。


    周晚桥如同主人待客一般,引着孟匀往傅为义的房间走。


    孟匀觉得他走得太慢, 心里也实在焦灼, 无视了身边这个碍眼的人, 几步越过周晚桥,站在了傅为义的房门口,叩了叩门。


    “进来。”传出来的声音比以前轻一些,带着几分沙哑, 但那腔调仍然是孟匀最熟悉的。


    他推开门。


    熟悉的卧室里弥漫着安神的气息和淡淡的药味,傅为义靠坐在床上, 身后堆着几个柔软的深色靠枕, 将他撑起来。


    一张小小的床桌横在他腿上,上面放着笔电,他方才在办公。


    “孟匀。”


    傅为义转过头的瞬间,孟匀呆了呆。


    对方实在是瘦了太多。


    大病初愈一般。


    从侧面看, 他的颧骨与下颌线线条变得更加锋利,皮肤呈现出久不见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的血色也淡了许多,如同一尊冷硬的大理石雕塑。


    而后,傅为义撩起眼。


    刹那间,孟匀就发现了对方的变化。


    ——瞳孔的颜色。


    孟匀只在极为暗淡的灯光里,在傅为义情动或盛怒的瞬间,捕捉到过这抹茵绿。


    而此时此刻,顶灯的光线明亮,那抹冷绿色在傅为义的瞳仁中间隐约漫散。


    孟匀怔愣时,傅为义抬起手,晃了晃,说:“不是要来看我吗?进来了怎么又不说话?”


    他瞬间回过神来,向前几步,走到傅为义的床边,在床沿坐下,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虚虚碰了碰傅为义的脸颊。


    他低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傅为义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惯常面对孟匀的嘲弄,说:“我本来以为你是最疯的一个,没想到还有人能做得比你更过分。”


    孟匀眨眨眼,手指慢慢上移,克制着触碰那双眼睛的冲动,接着问:“你的眼睛,怎么了?是虞清慈做的吗?怎么回事?”


    “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傅为义似乎有些意外,挡开了他的手,力气不大,甚至有些虚浮,但是明确的拒绝。


    孟匀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傅为义靠在枕头上,淡淡地叙述:“我的眼睛不是他做的,我暂时还不确定原因。”


    “会不会有危险啊?”孟匀蹙起眉,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病从眼睛变色开始。”


    他好像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答案,苦恼地摇摇头,说:“不会是什么罕见的问题吧,你做过检查了吗?”


    傅为义说:“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孟匀松了一口气,很近地、近乎痴迷地打量着傅为义的眼睛,由衷地赞叹道,“不过,这个颜色,比以前还要好看。”


    “为义,你的眼睛真好看,我好喜欢啊。”孟匀用一种近乎梦呓的甜蜜语气说,“好想把你的眼睛带走。”


    傅为义没什么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孟匀,别找打,别发神经。再这样就滚。”


    “好吧,我说点你会感兴趣的。”孟匀重新坐直,声音恢复了冷静,说,“我和周晚桥已经详谈过启明和傅家从三天前开始,已经对虞家展开了全面狙击。但是”


    他微微蹙眉,似乎对胶着的情况感到不悦:“虞微臣的反应确实比我们想的更快也更狠。”


    “他们的损失很严重,不过,要是想在短时间瓦解他的力量,确实很难。”


    傅为义听完,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说:“我知道了。这些动作先停下吧。”


    “过几天,虞微臣邀请我去虞家和他聊一聊,我想听听他想和我聊点什么。”


    孟匀点点头,说:“好。”


    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身体微微前倾,凑得近了一些,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邀功的意味:“我这么爱你,肯定什么都听你的。”


    “和虞家对上,不也是之前你想让我做的吗?才把那些东西送给虞清慈,害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差点就要去配合调查了。”


    傅为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说:“说得好像你很听话一样。”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小报乱写那些东西?”


    孟匀被他戳穿,也没有半分心虚,反倒纯真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眸显得无辜,说:“你看到了啊,我还以为你不看小报呢。”


    “我就和他们说,我想和你重修旧好啦,我又没说错。”


    傅为义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逗乐了。


    “想和我重修旧好,和让小报写那种报道,有什么关系?”他问。


    “让大家先知道我的态度嘛。”孟匀歪歪头,“我不想看他们整天说你和虞清慈已经定下来了什么的,看到就让我生气。”


    没等傅为义说什么,孟匀就接着问:“说到虞清慈,你把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他到现在都还没出面过,我问了周晚桥他不告诉我,虞家也没漏出一点消息,他这样对你,你有没有杀了他?”


    傅为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孟匀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也猜到了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不怕死的继续说:“原来你真的没杀他啊。”


    “为什么?你斯德哥尔摩了?傅为义,你还会心软啊,还是你那时候病得更重?”他说的很慢,语气天真又恶毒。


    傅为义垂眸看他,说:“孟匀,你是不是想被我扔出去。”


    孟匀立刻变脸,他眨了眨眼,声音软下来,带点黏腻地说:“你别生气嘛,我就问问。”


    傅为义抱着手臂:“我没有斯德哥尔摩,也没有心软。”


    “我都没杀你,你还问别人?”


    孟匀凑得离傅为义很近,眼尾那条淡红色的伤疤已经不甚明显,但是在这个距离能被看清。


    傅为义不愿向孟匀暴露自己一瞬间的心软,因为这个神经病肯定会就此发表很多傅为义不想听的观点。


    说不定还会嫉妒心发作,做出更多让傅为义烦躁的、又或者不可理喻的行为,搞得更加难以收场。


    傅为义现在已经有些疲惫,不想在这种感情的旋涡里显得太深,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种情感的力量,以及它会如何将人拖入失控的旋涡。


    他伸出手碰了碰那道他亲手留下的伤痕,反问孟匀:“我给他留的伤口应该比这个大很多,你还觉得不够?”


    对方的手带着病中的微凉,孟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


    “原来,”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你没有爱上他啊。”


    “你枪法那么好,我还以为你是爱上他了才心软呢。”


    傅为义这些天正对“爱上他”这句话过敏。


    前些天被周晚桥戳穿时,他用反问保留了自己的尊严,如今又被孟匀反复提问,更加烦躁。


    在几天的复盘中,傅为义已经确认,都是虞清慈该死的、反复的训练,用“我爱你”作为奖励的钥匙,才将这种潜意识植入了傅为义的行为逻辑。


    他那时的手软,肯定也是因为身体对虞清慈的靠近产生了依赖的条件反射。


    怎么可能真的是爱呢?


    “我当然没有。”傅为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声说。


    “没有就好。”孟匀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随即又有些不甘地说,“我之前那么努力都没让你爱上我,虞清慈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得到你的爱?”


    傅为义又好气又好笑。


    他看着孟匀脸上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感觉连日来因为病痛和精神折磨而产生的疲惫,都因为孟匀这时不时发神经的行为而被冲淡了不少


    甚至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因此变好了,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他从床上撑起一些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连声音都比刚才响了一些,说:“孟匀,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些无聊的、关于‘爱’的话题,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孟匀听到傅为义的逐客令,非但没有受伤,反倒夸张地“哇”了一声,说:“为义!你现在精神比刚才好多了!是不是因为见了我啊!”


    “要是周晚桥早点让我来照顾你,你肯定现在已经痊愈了。”


    傅为义这下真被他气笑了,胸膛剧烈起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没什么好气地睁开眼,盯着孟匀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脸皮要是用来做防弹衣,恐怕狙击枪都打不穿。”


    孟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地说:“谢谢你夸我。”


    就在这时,房门被叩了叩,周晚桥探身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傅为义身上,语气温和地说:“时间差不多了,为义,该做康复训练了。你们聊完了吗?”


    傅为义冲孟匀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走,孟匀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忽然弯下腰,嘴唇在傅为义脸颊上碰了一下,赶在傅为义发作之前,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傅为义深吸了一口气。


    周晚桥来到傅为义身边,护着他站起来,有些惊奇地说:“为为,怎么感觉你气色变好了点。”


    傅为义呼出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那我真是谢谢孟匀了。”


    那天之后,傅为义的精神倒确实是好了许多。三天之后,他甚至通过了评估师的阶段性测评,在周晚桥的陪同下,回归了公司的远程工作。


    而和虞微臣的见面,被定在这一周的周五。


    周五下午,傅为义的车准时驶入了虞家庄园的林荫道。


    傅为义靠在后座,看着窗外熟悉的、如同童话的红砖建筑。周晚桥坐在他身边,他对傅为义的身体仍不放心,所以执意陪同前来。


    车辆在主建筑门廊前停下,侍者为傅为义拉开车门,说:“傅先生,主人已经在会客室等候您多时。”


    他跟着侍者,穿过空旷的大厅,最终在一扇通往庄园侧翼的玻璃门前停下,为他拉开门后便躬身退下。


    傅为义回头看了一眼周晚桥,冲他点了点头,就走进了门内。


    门后是一个半圆形的玻璃暖阁,巨大的玻璃穹顶将冬日午后苍白的天光悉数引入,室内温暖如春。


    各种傅为义叫不出名字的、姿态奇异的热带植物在这里肆意生长,繁茂的绿叶间点缀着几朵颜色艳丽得近乎虚假的花。


    虞微臣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嵌在墙壁的吧台前。


    傅为义听见咖啡机萃取时发出的、沉稳而有节奏的低鸣声,空气里有带着坚果和焦糖气息的咖啡香气。


    很快的,虞微臣转过身来,把两杯咖啡放在桌子上,温和地微笑着,和傅为义打了招呼,说:“为义,你来了,咖啡要不要加奶加糖?”


    傅为义得体地说:“加奶就行,谢谢。”


    虞微臣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温和的笑,他动作优雅地为傅为义的咖啡加入温牛奶,用银质的小勺轻轻搅动,然后将杯子推到傅为义面前,说:“坐吧,为义,身体好一点了吗?看你瘦了不少。”


    傅为义看着他伪善的嘴脸,心中冷笑一声。


    在椅子上坐下,他端起咖啡,嗅到苦甜的气息,但是没有喝,而是开门见山地说:“虞董,您找我是想说什么。”


    虞微臣在傅为义对面坐下,长叹一声,说:“我今天要先替我侄子,向你道歉。”


    “我本来想着,不要掺和你们年轻人之间,感情上的事,没想到清慈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傅为义略略凝眸,大概猜到了虞微臣想对他说什么,无非是替虞清慈向傅为义道歉,摆出足够的态度。


    他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等待着对方继续说话。


    虞微臣摇摇头,接着说道:“为义,你或许会觉得清慈的行为极端且无法理喻。但有时候,人的选择,并非完全出于自由意志。”


    “我应当预料到的,有些特质,无论被多么良好的教养和克制所遮掩,终究会被无法克制的感情唤醒,重复它与生俱来的宿命。”


    “什么意思?”傅为义没有听懂这莫名其妙的话,蹙起了眉。


    “清慈的父亲就做过类似的事情。”虞微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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