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情本来以为九素会咬死了不承认, 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慌乱的样子,然而完全没有。他连手上的纸桃花都没有错一丝折痕,仍旧好整以暇地继续折纸, 只是抬起眼睛, 露出了那个很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的, ”九素从容地问, “他告诉你的?”
舒情拈着那朵花,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说:“没有,我本来只是猜测,现在才确定。”
九素置之一笑, “我哪里露了破绽?”
“你说呢?”舒情一条一条数给他, “先是你脚上的伤口……天天在一起, 你就算用幻术遮掩了我也看得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脚上有一圈伤口用幻术遮掉了, 小红尾巴上也有伤口?别跟我说没有, 你泡水的那根树杈子上有血,我做美术的, 眼睛尖着呢!”
她从怀中摸出来那个白玫瑰似的小水晶挂坠。那挂坠依然晶莹生辉,然而已经有一片变成了浅灰色,好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这是你的鳞片吧。”她问, “你用鳞片给我做的?”
九素避开了这个话题,“就因为这个吗?”
这其实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当然不止!还有九素出现之前,小红必然消失;你总在我看不到小红的时候回我消息;你和金万里都被那个视频里的阵法所伤, 只有我没反应;金万里那欲盖弥彰的各种反应,就更别提了。”
舒情坐到了他身边,“总而言之迹象挺多的, 只要留心,就能注意到,更何况你那天还说,让我当做是你欠了我的债……那可能吗,我就不是一个能允许别人欠我债不还的人,小红那是因为以身抵债了,我才算它糊弄过去,你这和自爆区别也没多大吧?”
九素沉默不语,嘴角兀自噙着一丝笑意,这神情实在复杂,以至于舒情没法判断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时半刻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如簧的巧舌短暂地僵住了,两人诡异地僵持了一会儿。
她一开始关心的还是“九素就是小红”这件事本身,然而在这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许多记忆后知后觉地涌进脑海。舒情回想起自己刚捡到小红的时候,甚至还在他面前洗过澡,别说继续交流了,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
她甚至还亲过小红!
难怪九素明示暗示地跟她说,让她不要把小红当小动物,把它当个人看……
这说话还是不能太委婉,这么重要的事,他就不能直说吗?
九素眼看着舒情的脸色由白转红,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以小动物敏锐的直觉意识到,不能让这份沉默继续发酵下去。于是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舒情抓住了这个台阶,赶紧把球踢了回去:“我在想……你其实不是在我冰箱里孵化的小妖怪?”
“算是吧。”九素避重就轻地说道,“我是死过一次的妖怪,死时神魂未灭,重新孵化的只是一具新的妖身。”
舒情心说:难怪他对自己的年纪讳莫如深。
心理年龄不好说,这身体年龄么……咳。
“为什么会死过一次?”
“不为什么,”九素看向她,轻描淡写地回答,“技不如人。”
舒情“哦”了声,她真害怕九素所谓的“死过一次”和她有关系。没办法,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里,他的出镜率实在是有点高,何况金万里还对她总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她在心里重新复盘这段时日来发生的所有事:金万里的所作所为好解释了,这敌意也算有了来源,九素一个能和他称兄道弟的大妖怪,莫名其妙登记造册成了她的宠物蛇,那换了她易地而处,心里必然也有气。
“那你……”她忽然有些胆怯,掩饰性地喝了口水,“你和我,以前,是不是认识?”
九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说:“不认识。”
“可是,”她穷追不舍地问,“在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就曾经梦到过你了。”
九素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只留给她一个美好的侧脸。
假如舒情和他朝夕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她就会知道这是他要说谎的前兆——他的眼睛有些太浅了,并不足以遮盖住心底的情绪。
“你是不是想说轮回转世、前世因缘?”九素平静地说,“其实那都是假的,人死之后,灵智随之湮灭,没有什么灵魂之说。我是妖怪,生而特异,才有一次神魂不灭的机会。”
“不过小孩子刚刚生出灵智的时候,容易看见我们这些非人之物,倒是真的。”他转过头来,朝她笑笑,“或许是你小的时候,遇到过我的神魂也说不定。”
舒情怀疑地盯着他:“是吗?”
她老家在千里以外的首都,工作以后,因为干了信息技术业,才跑到南方的H市。这么巧,他一个游荡的魂,也从南到北跑了这么远?
“也许吧。”九素垂下眼睫,“也许还有别的可能,妖怪的事我懂得还多一点,然而生死之事玄妙难明,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这么坦诚地说“我不知道”,反倒叫她没法刨根问底地追究下去了,神也没法全知全能,何况他是个死过一次的妖怪。
舒情将信将疑,“信”倒比“不信”多了一点,情知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新的结果,放下了这个话题。
她转而去问另一件她更加关心的事:“那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我算是你的……呃,”主宠关系肯定是不可能的,想想她自己还在租房过日子,也实在不好意思自称房东,于是说,“我算是你的室友兼债主?”
九素“嗯”一声。
“只是这样吗?”
九素轻轻叹了口气,退让道:“之前你已经追问过我了。朝夕相处,总有朋友之谊,何必这样一点余地也不留给我?”
舒情心里又酸又软,简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一攥。
她对九素那点若有若无的绮念,说来本是见色起意,也贪恋他的照顾,不是什么非君不可、之死靡他。他上次一口咬定了是喜欢她,但不能和她在一起,她决定放下这点稀薄的喜欢时,说不上有多难过;如今知道了他其实就是她的小红,反倒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点伤感。
九素什么都懂,有百般手段,是个成年的男人。七尺之躯,纵然伤心,也就是三寸大小的一块伤口,不至于叫她放在心上。
可是小红只是一条小蛇,只有一丁点大,伤心起来,如何承担呢?
“我以后和你怎么相处呢,”舒情问,“我就把你当化形的小红对待?”
九素点头。
“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是怎么个章程,”她继续问,“超管局也没规定过说妖怪化形要不要报备,估计遇到这种事的人不多,但照理应该要吧?不过金万里既然都知道了,我应该也不用特意再跑这一趟?”
九素依然点头。
“好嘞,那就省事了。”舒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毫无形象可言地往沙发上一瘫——其实之前,她在人形的九素面前还是会尽可能保持形象的。现在这身份一戳穿,形象什么的就彻底无所谓了,反正她什么样小红都见过。
于是九素就见到她在沙发上一骨碌,翻身趴着,两手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九素从心所欲,伸手摸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
“小红——”舒情拉长了腔调说,“你是我的小蛇,要听我的话。快中午了,快去做饭,我要吃红烧鱼!”
九素:“……”
这就使唤上他了吗?
倒也不错。如果真的能听凭本心,他想被她使唤一辈子,拿什么换他都愿意。
只要她不再追究什么“前世之缘”,也别再计较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就谢天谢地了。
戚风影楼里是有个厨房的,之前戚昀叫了一帮大厨来请她们吃饭,现在食材和调料等都有现成的,省事。舒情看着九素虽然拿眼睛瞪她,但真的进到了厨房里去给她准备午饭,心里却有些发沉,远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压在她舌根底下,然而她害怕那问题的答案不是她希望听到的那一种,终于没敢问出口。
她就拣了一些边边角角的问题,插科打诨地问:“那我以后叫你九素还是小红?哦对,你说过不要叫你九素。那就叫小红,行吗?”
“行。”九素睨了她一眼,“你非得站在这吗?”
哦对,她身上还挂了个诅咒debuff,虽然挂了一身护身符,但现在这位置,等会开了火,搞不好还是要被热油袭击,确实是危险。
舒情往后退开了两步,站到了厨房门口,接着刚才的话题没话找话:“你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我感觉这名字比我取得讲究多了。有点像那种游戏治疗门派的名字……哦我是说,中医世家,会取的名字。很好听啊。”
“我生来没有父母,被养父收养,是他的第九个孩子。”九素在鱼身上切了个漂亮的花刀,“我的排行加上我是条白蛇,因此有了这个名字,来得敷衍,确实称不上喜欢。”
“那……”舒情尴尬地说,“我取的名字好像也挺随便的。”
九素侧头看看她,再次笑起来,这个笑容比之前的所有笑容都要真心:“你不一样。”
舒情被美色所惑,脑袋里迷糊了片刻,就听他好整以暇地继续说:“你是受水平所限。”
“……”
午饭果然是一条红烧鱼,以及各种花样的配菜和配汤。
九素好像对菜色的花样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管是她发烧只能喝粥的时候,还是他俩都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时候,都得荤素搭配有菜有汤有甜点,否则仿佛就不配上她的桌。
他要是能做小红留在她身边,那她的生活质量必然会有巨大的提升。
舒情心里虽然揣着心事,但这顿饭还是吃得颇为愉快,连往日里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的习惯都抛下了,直到吃完,才发现金万里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跟你之前得罪过的那个主播有点关系,”金万里说,妖怪们效率奇高,一顿饭的工夫,就搜到了蛛丝马迹,“但这回也不是她本人,是她背后那个工作室,她那工作室的负责人,就是那个鼻子上有伤疤的,已经在抓人了。”
“还有,那工作室和你们说的那个商家——就是养出那小猴崽子的商家,背后控股的是同一帮人。你说说你拍那个广告,那么得罪人的事,你也不说小心点,你能机灵点吗?”
这位金部长实在是长了一张不适合当公务员的狗嘴,舒情看得眉角直抽抽。
那是她想这样吗?她一个遵纪守法好公民,上哪知道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去?
九素朝她伸出手,“说了什么?”
舒情把手机给他看,随口说:“我还以为他会先跟你说呢。”
“不会,”九素专心看金万里的信息,舒情问得随意,他也就随意回答,“我没有手机,他找不到我。”
舒情惊讶,“咦?”
第26章 真实信息 “那些人把妖怪看做宠物,而……
九素一看她那眼神, 就明白了,无奈地笑了下,解释说:“一开始你备考那几天, 我找游叔借了手机陪你。后来, 就是看你不在的时候, 用你的设备换成我的账号回复……我一道伤口都瞒不过你, 怎么敢在你家里藏一部手机?”
“哦, ”舒情点点头,眼神仍然很奇怪,质问他,“你没干什么别的吧?”
九素微微一挑眉, 发出疑问——什么别的?
舒情很尴尬, 因为她手机里还有和闺蜜涂楠的聊天记录, 其中小红和九素都是高频话题, 讨论的内容……也不怎么适合让本人看见。
“你不能随便动姑娘家的手机啊, ”她绷着脸教育他, “这也就是你是我养的小蛇,要是换个人敢趁我不注意看我手机, 我早就一巴掌过去了,现代人的手机都是隐私好不好?”
九素这次是真的虚心请教:“为什么?游叔就不在意。”
舒情努力回忆,总算想起来“游叔”就是她去超管局考许可证的时候, 金万里身边的那个大叔。既然和九素、金万里都是一国的,不用说,肯定也是个老妖怪, 就不知道到底是几百年的还是几千年。
“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现代人类!”舒情瞪他,“对你们来说,那就是个通讯工具罢了, 你没有都无所谓,可对我们来说,这是生活必需品,拜托你尊重一下我们现代人的生活习惯。”
九素“哦”了一声,接受了她的说法,舒情这才满意。她打开购物软件,一边翻一边问:“你想要个什么颜色的?”
“什么?”
“手机啊。”舒情抬起头来看着他,奇怪地说,“没手机还挺麻烦的。正好前两天我把短视频平台里打赏的钱提出来了,有快一万呢,足够给你买一个了。”
九素本能地拒绝说:“不要。”
“必须要,你得熟悉现代生活。”舒情这次连头都不抬了,“不管你本来生活在什么时代,现在你都生活在当下了。除非你告诉我,你还能穿越回几百年前。”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九素摇摇头,仍然坚持说:“你更需要钱。”
“这不算什么,就一个零头。”舒情不在意地说,“我上个月主要的收入是大小姐约我拍的那个视频,现在后台还有好多广告等着接呢,一个手机我还是买得起的。再说,你是视频主角啊,她们打赏大多数也是冲你,你就当是我给你的分红?”
她按照自己的审美,挑出来了两台最新款水果手机,拿着问九素:“选一个?你不选,那我就买这个了,反正你肯定是人身的时候用,银白色更搭。”
她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九素只好把拒绝的话咽回去,点点头,“……好。”
又一笔新的债。
舒情买完了手机还不算,她还去找服装店,想给他买衣服:“我说怎么每次见面你都是同一套行头呢。算了,我来吧,出门的衣服,还有家居服,总之都得有两套。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尺码的衣服?”
九素其实知道,他张张嘴,想说话。
“差不多的尺码都试一下,”舒情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沉浸式地投入在线上逛街里,“先搞两件普通地球人的衣服再说。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带你去线下服装店……”
九素终于把一只手放在了舒情肩上,轻轻地说:“我不需要。”
舒情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平静地告诉她:“等这些事过去,我就要走了。”
那个没有敢问出来的问题,此刻得到了答案。
其实……她想,其实不敢问,本身岂不是已经说明,她自己心里早知道结果?
九素为什么总是回避她关于“喜欢”的话题,当初为什么不肯干脆告诉她他就是小红,今日为什么又默许了她去找金万里,打探信息确认她的猜测……
说到底,都是因为终有分开的一天。从前不说,是因为以前她和“九素”这个人交情极浅,他随时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顶多,她就只是失去一条不会说话的宠物蛇;
现在说了,是因为九素这个人于她越来越重要,倘若能用她和小红的相处,掩盖掉他们之间轻微而短暂的心动……那对她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舒情心里发酸,她问:“为什么?非走不可吗?”
“我留下来,对你我都不好。”九素淡声说,“你是人,我是妖怪。”
舒情感觉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争辩说:“现在也有很多人和妖怪一起生活。”
“那不一样。”九素说,“那些人把妖怪看做宠物,而你当我是什么?”
这话没法接,舒情也不可能对着一个漂亮的男人说“我也可以把你当宠物”,眼珠一转,换了一套说辞:“……我可以当你是个种族不一样的小弟?”
九素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他是妖王,妖族里还真没人敢跟他说“我拿你当小弟”,面对此等厥词,一时半会真没想到怎么应对。
“虽然说我知道你心理年龄肯定比我大吧,”舒情顺着杆往上爬,“但你这具身体是在我家里破壳的,再说了,你看上去……呃,确实也没有很大。那就当姐弟相处呗,我和我妈都是独生女,我还没怎么和兄弟姐妹相处过呢,能有什么不好的?”
“姐弟?”
舒情机灵地从九素这两个字里听出了后槽牙摩擦的动静,找补说:“那按心理年龄算,兄妹也行啊。如果是姐弟呢,我就多照顾你一点。如果是兄妹,你就多照顾我一点呗。”
九素无声地笑了笑,发现在口舌之利这方面,无论前世今生,自己都争不过她。
他于是放弃了和她争辩,简洁地摇了摇头。
舒情轻轻一咬唇,心里想着,不知道拿自己现在面临的危险、以及她那个短视频账号来说事,会不会有用。
“我不会现在就走。”九素说,“至少,我会帮你把这些人解决掉,等你安全,生活稳定,再走。如果你还想养妖怪,我找一只样貌可爱些的妖怪赔给你,这样如何?”
他简直像有读心术一样,舒情没好气地怼他:“你说呢?要是哪天换成我要走了,找一个有钱人……就大小姐吧,把你送给大小姐养,你觉得那行吗?”
九素无话可答,然而也不肯松口,空气中一片寂然的沉默,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舒情看了他一会,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再一次问道:“非走不可吗?”
“是。”
“你要去哪里,能告诉我吗?”她一顿,猜测,“超管局?”
“不,我是从山野间诞生的妖怪,当然是回到山野之间去。”
舒情终于不再和他继续辩论了——因为不管是谁,都不能拦着人家回家;更何况,九素要走要留这件事,她其实没有办法。就算哪天他悄悄地一个人离开了,她可能都不会发现。
从情感上来说,他主意已定,再争论下去也没意思,搞不好还伤感情;从现实上来说,他承诺会赔她一只别的小妖怪,那至少还可以保证她的自媒体事业。
“那就当网友,保持联系吧。”她坦然地说,“希望你不是回到什么没有信号的深山老林里。”
九素好像笑了一下,开玩笑地说:“那也说不定。”
舒情白他一眼:“我要是有事,还找得到你吗?”
“……你盼自己点好吧。”
舒情被他逗乐了,他要是承诺什么“我随叫随到”之类的,她肯定不会信,因为重诺的人压根就不会轻易许诺。倒是这么似是而非地说一句,她觉得挺靠谱,因为这厮一向不惮于直接地表达拒绝,反而是善意,老是藏着掖着。
“哪天要走,记得来找我告个别。”她敲诈,“好好请我吃个饭,必须是大餐!”
“好吧,”他也白了她一眼,“债主最大。”
两个人就九素到底是走是留的问题达成了一致,各自压下不足为外人道的怅然与不舍,做若无其事状。
舒情低下头去回金万里的消息,最后问:“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同一个问题她也问了九素,九素告诉她:“这件事上你做不了什么,留在这里,安心做你的视频就好了。”
舒情自嘲地说:“我自己的事,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并不是。”九素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了,还记得你复原出的那两张照片吗?”
舒情点头。
“他们手里有很多针对妖怪的手段,也知道世上有许多方式能追踪到他们。”九素给她解释说,“所以他们就先设法干扰,在此之后,又设下了一个法阵反击。”
“就是金万里说的那个反击法阵?只针对妖怪,对人没有效果?”
“对。”九素肯定道,“如果我窥探时强行突破外围的干扰,那我和念念都会直面这法阵,我也许还不会有事,但念念恐怕不死也要瞎。”
舒情倒抽一口冷气,听他继续说,“然而你用照片的方式把法阵复原出来了,照片是死的,法阵威力降低了很多。你不仅救了念念,我们还可以对此有所防备,这也算‘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好声好气地哄起人来效果拔群,舒情被安抚了,得意地说:“也是,我虽然没有输出,但我有助攻。”
九素对现代社会的了解终究还不够深入,听不懂她这满嘴的游戏黑话,但起码知道了她没有再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无奈,于是放松下来,懒懒地说:“再说,让你做视频,也不是白做的。”
舒情脱离了无能为力的负面情绪,果然就明白过来,“你是说,用我的‘金手指’?”
九素朝她点头。她能帮小妖怪们修炼,反过来,小妖怪们也就更有力量保护她——比方说那只吉祥鸟发财,它的羽毛更能帮她趋吉避凶,念念也有机会窥看到更多情报。
“懂了。”舒情这次完全理解了,“我不是助攻,我是‘指挥官’。”
九素这回连意会都没法意会了,一头雾水。
“就是说,我负责想办法给小妖怪们升级强化,它们帮我打怪干活。”他今天尤其暴露出了对现代生活的迷茫,和平时疏离而博学的形象完全不同,舒情挺喜欢,笑吟吟地给他分享了一波卡牌手游养卡体验。
九素听完,一笑置之,“那你继续去养吧。”
舒情当真打开了手机,琢磨着反正都要拍视频,不如顺道接个广告。她上个月那十万块钱属于意外收入,纯粹是大小姐一时兴起的陪玩钱。
她打算拿出一半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等眼前的麻烦过去以后,去换她看好的新房子。
不管以后小红还在不在她身边,她都不想住在那个公寓里了。
其他的收入——工作室还是个没影的事,就算组建起来,也是在前期投入阶段,暂且按下不提;打赏这东西虽然不太稳定,但多多更新,勉强也算可控。
再有就是广告,她是个新号,上个月陆陆续续有广告商找她,开的价也不算高;往后粉丝量越来越多,不管是甲方还是报价也都会跟着多起来,同样是一条重要的收入来源。
她想着虽然是广告,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插在视频里,她要做的精致一些。前两天,有个做多功能锅的找上了她,毕竟养着一条挑嘴的蛇,她对这锅就挺有点想法。
舒情打开了短视频app,熟练地点掉了一堆点赞投币的红点,去后台翻私信,想找那个广告商的产品介绍。
打开私信界面的一瞬间,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九素看着是在专心致志地做纸桃花,其实一直留意着舒情的一举一动,一抄手接过手机。他还谨记着舒情说的“尊重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一眼都没往她手机屏幕上瞟,只问:“怎么了?”
“没事,”舒情咬牙切齿地把手机接过来,“没完没了,我看看又是哪路天兵天将?”
“天兵天将”们整齐划一地刷屏了她的私信,点开一看,好几个都是新注册不久的小号。往下一划,七八十个号,统一发了一模一样的几条信息:
“你觉得超管局会一直守你吗?”
“你觉得你那几只小妖怪真靠得住?”
“删了你那条‘公益广告’,今妖妖怎么公开道歉,你就怎么道歉。”
“否则,你会在网上看到你的真实信息,你的住址,你前公司,你真名实姓。”
“舒情小姐。”——
作者有话说:指挥官:一些卡牌游戏里对玩家的称谓
第27章 安慰 失而复得,人生幸事。
在一个人人都披着马甲的地方, 忽然满屏幕都是自己的真名,效果堪比鬼故事,舒情整个人都暴躁了。
这还是纯粹属于现代网友们的鬼故事, 九素连保护隐私权的意识都没有, 更无法在这件事上与她感同身受。然而他得到允许看她私信界面的时候, 还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恶意。
“别听他们的。”他想都没想, 就说, “他们不怀好意,退让不是办法。”
舒情是个不吃亏的性格,这话根本不用他说,“我当然不会道歉!又不是我的错。”
两人在一瞬间就统一了大方向, 接下来该讨论的是具体防御措施。
九素问:“按照现代的规则, 这些信息不能为人所知吗?”
舒情知道他不了解这些, 深吸一口气, 调整好情绪, 和他分享信息:“嗯, 我们把这种叫‘人肉开盒’。要是真的暴露了,就完全没有隐私可言了, 可能会有一大堆骚扰电话、短信之类的;同事、朋友、家人也会知道,还有工作……”
她越说越慢,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心里不可思议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
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履历里, 顶多有年少无知的黑历史,但从没有过道德败坏、故意作恶的黑历史。就算摊开了扔到网上,她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至于工作, 她都把辞职信甩在主管脸上了,还怕什么工作受影响吗?
“……好吧,确实没有被诅咒严重,毕竟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直。”舒情对上了九素疑惑的视线,说,“首先是我的‘金手指’可能又要有负面效果了,但这个,你已经帮我挡住了,可以暂且不讨论。”
“其次是不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信息,有可能去盗我的银行账户……咳,就是有可能去偷我的钱;最后家庭住址暴露了,可能会有人上门骚扰,但这几天我本来也只能待在影楼,而且……我觉得他们也打不过你;再有,就是骚扰电话骚扰信息什么的。”
九素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垂下眼睫,明白了刚才舒情自嘲“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因为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缥缈的虚拟世界,也是同样的毫无办法。
如果对手真的就是金万里查出来的那两拨人,那倒好办了,他可以立刻采取一些极端手段;然而偏偏还不是,现在就去杀人,除了毁灭线索和添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消极的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间,九素在心里想:至少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平安吧。
至少他能避免最坏的结果,加诸于人身的伤害,最不可逆转。
两个人面对危机的心态都很积极,一个负责提供资源,一个负责人身安全,总之毫不畏惧。连金万里也派来了两个手下,一个5级,一个5级,分别以人形和动物形象守门。
但短短半个星期,情况就开始飞快地恶化了。
先是舒情的手机被连番轰炸——这倒是事先有所预料,陌生号码一概不接,短信集体屏蔽,管他是什么带颜色的还是p花圈的统统无视,好友申请也一概不看,强行给自己构建出一圈真空防御。
她随身的那个白玫瑰挂坠变黑了不少,九素用几片新的鳞片把黑的换了下来。这一次,他倒没有上次那么虚弱,就是又睡了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事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舒情前一天晚上连夜剪视频,早上抱着被子一睡睡到中午十二点,再打开手机,发现满屏骚扰电话里夹杂着二十几通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妈。
舒情:“……”
要完。
她赶紧回拨电话。她妈妈毕生沉浸于中医学,虽然去年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但中医这一行,年纪越大越吃香,她自己开了个中医诊所,每天坐堂出诊,心里都被望闻问切塞满了,没事时并不会频繁来找在千里之外工作的女儿。
这一连二十多个电话,肯定有事,舒情焦心地想:不会是诅咒不到我,去诅咒我家人了吧……
好在她妈妈很快接起了电话,舒桐医生焦虑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小情?”
“嗯嗯,妈,”舒情心虚地说,“我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到电话。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家里没事。你那边出什么事了?”从声音判断,舒桐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然非常担忧,“我今天早上接到了好几条骚扰短信,都是你的照片……p得很不吉利……那是些什么人哪,你遇上什么了?”
舒情咬了咬嘴唇,虽说不是诅咒,只是短信骚扰,她心里也一点都放松不下来。
九素昨天给她的吊坠换鳞片,消耗了不少妖力,懒得维持人身,变回了漂亮的小白蛇在休养,这时,就窸窸窣窣地游过来,盘卧在舒情手边。
有他陪着,舒情觉得安心不少,和电话另一端的舒桐说:“是遇上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我从头慢慢说……”
她把所有事都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特意把公寓管家的不怀好意、遭受诅咒的惊心动魄,这些听上去格外令人担心的部分略去了,还特意夸大了她家小蛇妖有多么全能、超管局特勤部长有多么靠谱。
即使她竭尽全力地粉饰太平,舒桐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出声。
舒情不安地叫:“妈?”
“哦,哦。”舒桐仿佛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把这所有的事消化掉,她说,“我现在给你买飞机票,就明天,你赶紧去查查你那小妖怪,是给它买个座位,还是宠物运输。”
这是要紧急薅她回家的意思,舒情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不用——”
“你得回来!”舒桐不由分说,“你那里太不安全了。那些发骚扰短信的人,连我的手机号都有了,能找不到你住哪里吗?他们上门找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舒情让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再说,我已经报警了啊,有人保护我呢。”
“不行。”舒桐很坚持,“你那个朋友……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你想想你的信息是从哪泄露的?怎么泄露的?再说了,在家总比在朋友的地方更安全。”
舒情无奈极了,“真不行啊,妈。我在这儿,有超管局的人守着我呢,现在门口就有两个。还有个最厉害的特勤部长盯着这事,那可是个9.2级的大妖怪,发起疯来能砸了一座城。”
“我要是回家去,咱家三个人捆在一块,还不知道战斗力有没有五呢,全都只能靠小红了,能比这里更安全吗?”
这简单粗暴的战斗力对比说服了舒桐,她退了半步,说:“那么你告诉我你那朋友家的地址,明天,我飞过去看你。”
舒情:“……”
她那乍一听像模像样的战力对比根本就是瞎扯,舒情要是回去了,金万里的全方面防御必定跟着她一起走。她不是不乐意回家,是怕自己身上的诅咒影响到家人,她年轻抗造,还有九素护着她,爸妈可有年纪了。
没看连戚昀都不敢回家,千金大小姐和她一起挤影楼吗?
她试图垂死挣扎,“妈,实在没必要……”
“就这么说定了,”舒桐当了好多年的科室主任,现在还自己开诊所,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一锤定音,“你定位发过来,明天我和你爸一起过去,别忘了和你那朋友说一声。”
“……等会儿,”舒情说,“不是——”
耳机另一端略微停顿了片刻,两秒钟后,她听见舒桐说:“宝贝,别怕。”
那许多劝阻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舒情低着头,把她的定位发给舒桐,一大滴水珠突兀地砸到了手机屏幕上。
以一条蛇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脸,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泪珠循着眼睫无声地滑落,羽翼似的睫毛被泪水沾得湿漉漉的,像只遭遇了暴雨的小鸟。
冰冷的爬行动物不适合安慰人,九素无言地化出人身,犹疑着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叫:“阿舒。”
“我没事,”舒情反手握了握他,“我就是忽然想哭一会儿。”
九素以为她是担心她父母到了H市,无法保证安危,于是提议:“要不,我想办法劝说?”他可以让金万里以超管局官方的身份,劝舒桐打消这个主意。
“你劝不动的。”舒情摇摇头,声音里带着越发浓重的鼻音,“我妈……我妈其实是怕我想不开,才要亲自来看着我。她是医生,她见过太多这种事了。”
九素于是不再坚持这个提议,心里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慰:看来至少这一世,她的亲人对她,确实是很好的。
他就只是握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话含笑哄她:“你现在这样,我觉得令堂担心得很有道理。”
舒情被噎了一下,抬起头来瞪他:“你看不出来,我就是因为让我爸妈担心、还连累了他们,所以难受吗?”
她在职场上磨炼了几年,瞪人的时候本来是挺有杀伤力的,奈何此时还有眼泪在夺眶而出,这瞪人的威慑性顿时打了个五折。
九素想伸手给她擦擦眼泪,手抬起来,半途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到行军床头去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是吗,没看出来。”他故作惊讶地笑,“毕竟我没有会为我担心的生身父母,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猜得到呢?”
“……”
舒情真的无奈了,拿纸巾胡乱擦了两把眼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九素肩膀上,咕哝着说:“你哄人的本事真烂。谁教你的比惨式安慰?”
九素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是推开她好还是该抱抱她,迟疑了半天,手才缓慢地绕到她背上拍了拍她,轻轻地问:“你想我怎么安慰?”
“就现在这样啊。”舒情教他说,“女孩子需要发泄情绪的时候,你老实点陪着就行了,闭上嘴少说两句。”
九素果然不说话了,虚虚地环抱着她,像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她的身体那样温暖,扑打在领口的呼吸都带着潮湿的热气,好像直接浇进了他的心上,叫他彻头彻尾淋了一场盛夏里滚烫的山洪。
他无法违拗她的情绪,终于做实了这个拥抱,时隔一千七百年,再一次与她相拥,像是空洞已久的一部分终于被填满,一刹那,他几乎全身都在战栗。
失而复得,人生幸事。
可是如果得而复失呢?
舒情嘴上虽然在吐槽,但不可否认多少被九素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那一瞬间爆发的难过和委屈被导流走了,现在这会儿心里倒真的觉得轻松了不少。
情绪排解完了,还有正事要办,她擦干净眼泪,直起身来,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问:“我爸妈来了的话,住在哪?是不是也住在这里比较保险?”
九素压下了心中一瞬间涌起的失落感,点点头。
“那我赶紧去收拾,”舒情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她一翻身跳下了行军床,“看看还有哪个房间能收拾出来住。你也赶紧变回去泡水吧,你是重要的战斗力!”
她说着就匆匆出门去安排了,先找戚昀说明情况,又盘算着找住的地方,一通折腾。
然而今天不能错过的信息还没完,舒情给爸妈安排好了住处,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接到了涂楠的视频通话。
她显然是上班时间抽空跑出来的,躲在楼下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鬼鬼祟祟,但是一脸凝重。
“我今天意外发现,”涂楠语速极快地说,“是余明,你的隐私信息是他泄露的!”
余明就是舒情的那个前主管“余哥”,他有舒情的现住址、紧急联系人电话等等毫不意外,舒情立刻追问:“细说?”
“来不及说太细,”涂楠飞快地说,“就是今天我看hr找他了,隐约还提到了你。然后我偷偷黑了他的内网账号,发现前几天他找hr要过离职员工信息查阅权限,调过你的档。更实的锤我还没有,但时间对得上,大概率是他。”
她匆匆看了一眼时间,“我得赶紧回去了,我不能长时间不在工位!”
舒情知道她们考勤查得严,挥挥手赶她回去干活,自己对着涂楠给她提供的情报,皱眉。
她当然不是不相信涂楠的判断,只是……
假如真是余明,他图什么呢?
第28章 家长 这是我女儿养的宠物??
背后的门一响, 九素已经补足了觉,化出人身推门走出来。他看舒情和戚昀两个人各自一脑门子官司,在桌边对坐发呆, 就坐到舒情身边, 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戚昀下意识坐直了两分, 很快想起来“九素就是小红”这个惊悚的消息, 又歪了回去。
“楠楠帮我留意到了是谁泄露的我的信息。你还记得她吧?”看九素点头, 舒情就把刚才涂楠的话转述给了他,然后说,“不过我总感觉有点奇怪,我们俩在讨论这件事。”
“是挺怪的, ”戚昀赞同地说, “我们在讨论他的犯罪动机。如果说是报复动机呢, 阿舒离职的时候虽说是撕破了脸, 但职场上这种‘破脸’值什么呀, 不相往来就完事了, 这犯罪动机和犯罪成本完全就不匹配。”
舒情无力地说:“拜托了,小红是个思维认知还停留在古典时代的妖怪。”
“哦, ”戚昀懂了,舒情嫌她掺杂了太多现代专有名词,九素听着不好理解, “我需要说文言文吗?”
“对,骈四俪六,对仗工整, 别忘押韵。”
九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不靠谱的凑在一块,也是命运的指引。
戚昀当然没有那七步成诗的本事, 她悻悻地收走了她的刑侦剧名词,说出来的话果然好理解了很多:“或者就是为了图钱,但是吧,这事也有点刑……我是说,这事触犯法律。一个有老婆孩子、收入稳定的中年男人,那都是天选牛马,会冒这个险的可能性不大。”
短短几句话,九素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戚昀那套推理逻辑,“他近日是否急需钱财,比如有没有欠下债务?”
“不太会。”舒情说,“你还是不太了解现代社会。要真是急用钱,完全可以合法地找银行借,完全没必要去违法犯罪。再说了,这事要蹲监狱的,影响他孩子以后考公……”她看九素神色疑惑,补充说,“就是影响以后找工作的意思。”
这么说着,一个念头忽然快速从舒情脑中掠过:九素对于现代社会的认识,也挺奇怪的。
他对现代文字和日常设备都不好奇,对一些基本的知识也了解。反而是一些游戏用语、日常的梗、现代人的想法与习惯,他一无所知,就好像是认真地学习过了现代社会知识,然而没有真正在当下生活过一样。
九素对于自己不懂的事,向来更愿意听从懂的人的意见,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安静地聆听两个姑娘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
“而且像这种人吧,”戚昀说,“欺下媚上,说明胆子不大,一般不至于干什么高风险的事。而且信息技术这一行,普遍工资不低,他混了十几年,五六十万的年薪总该有的,要只是五位数的钱,根本不够。”
“阿舒在公司登记的都是些基本信息,什么银行、甚至一些合同上也都有,又不是非找他不可,买家能开多高的价?所以我们俩想来想去都觉得奇怪,弄不明白。”
不愧是家里有矿的大小姐,在看人和花钱上颇有见识,舒情十分赞同。
两个人四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九素,希望他能通过他的专业视角,提供一点新的思路。
九素以一个妖怪专家的视角,提供不了任何想法,于是他以法外狂徒的角度给出了见解:“也许是遭受威胁。”
“人身威胁”对于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当代年轻人来说并不是常态,即使两个人才刚经历过类似事件,还是下意识忽略了这点。
戚昀问:“超管局有可能查到他的报警记录吗?如果他报过警,那就可以确定了。”
九素点头,舒情给他新买的手机已经到货了,他低头给金万里发消息。
金万里回了个“ok”,三分钟后,就收到了明确的答复——“没有报警记录”。
没报过警……这就不好判断了。
“或者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犯罪呢?”舒情发散思维,“比如说,那帮要对付我的人,用玄学手段忽悠余明,让他觉得我跟他相克之类的,他必信。然后忽悠他调我的档……”
戚昀已经明白了:“再用念念那样的妖怪去窥探,或者像楠楠那样黑他的电脑?”
舒情严肃地点头。
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讨论出个结论,舒情惦记了一夜。第二天,舒桐夫妻两人赶到H市的时候,就看到女儿脸上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
好在她吃得不错,不仅没消瘦,脸颊还隐隐有点要变圆润的征兆。舒桐和她爸爸赵与清一左一右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完,舒桐还强行给她把了个脉,总算是勉强放下了半颗心。
“到底怎么回事,”一群当事人与官方负责人金万里各自落了座,舒桐问,“听说你隐私泄露这事有眉目了?”
她们现在身处在影楼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影楼毕竟不是一个正经的住所,实在塞不下这许多人一起日常起居。戚大小姐财大气粗,干脆就在马路对面的酒店包了好几个房间,人和妖怪都有住处。
舒情想把钱转给她,戚昀不要,理由是:“你快得了吧,你比我有钱?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我这是补你家小红的雇佣金呗。”
这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但是,小红也不完全是属于她的啊……
九素自己却仿佛压根没有“我不属于她”的自觉,不仅找服务员给她爸妈搬来了椅子、安排行李,现在自己甚至还坐在桌边煮茶。
他拿一个大路货的开水壶,居然表演出了一套古代贵族烹茶的礼仪,从烹茶到分茶一气呵成,平等地照顾到了场上的每一个人。
等他分完茶,舒情也把昨天的猜测“呱啦呱啦”地交代完了,他才微笑着接话说:“我可以想办法用术法窥探,也许能知道真相。”
舒情白了他一眼。
平时在她们面前,一口一个“妖术”“妖力”的,到了她爸妈面前,就换成了高大上的“术法”,要不要这么看人下菜碟?
舒桐和赵与清都是第一次见到九素,没有办法把这个风姿卓异的少年和“女儿养的宠物”这身份联系起来,只能把他当成是女儿的朋友看。
因此舒桐也就颇为客气:“谢谢,拜托你了。”
九素朝他们一笑,那笑容非常好看,甚至还带着一丝乖巧。
戚昀则提出反对意见:“伤到念念怎么办?我听阿舒说,那些人手里有个反击的阵法。”
九素还没说话,金万里先不满地发了声:“说什么呢?要不是因为担心这个,这事能拖到今天吗?小爷带了保护设备!”
他“咣”的一声把带来的一包东西顿在桌上,拽开拉链,五花八门的各色设备露出来。舒情一眼扫过去,基本都认识,唯独其中一个具体而微的VR眼镜,看上去陌生。
虽然不认识,但她也知道这就是金万里所说的“保护设备”,看着他把这个小小的眼镜给念念戴上了,手痒,掏出手机来拍了两张。
“定做的。”金万里炫耀说,“发现有那个反击阵法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技术部通宵加班加点,做了三天呢!”
舒情:“……”
并不想夸他,社畜只会和社畜感同身受。
九素开始动手结阵。
他设阵的时候看上去漫不经心,然而举手投足都若合符节,有种与天地同呼吸的韵律。其他人不懂行,纯粹是觉得挺好看;舒桐医术精湛,倒是隐约有点感觉。
小镜子里映出画面的时候,两位老人家都相当吃惊;然而眼看着这画面被波动的噪点遮挡,怎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二老的表情就难免疑惑起来了。
“上次也是这样的,”舒情解释说,“因为对面有防备嘛,要突破他们防御的术法,需要一点时间。”
舒桐颇为糟心地看了女儿一眼,觉得她这一口一个“妖怪”“术法”是越说越顺溜。
九素抿抿唇,神色有些凝重。他稍微又做了些调整,一瞬间,镜中画面的震荡越来越大,竟然形成漩涡激流,仿佛风暴与巨浪在厮杀,看一眼,几乎连心神都要被吸进去。
两边人马在一方小镜子里惊心动魄地斗法,画面剧烈搅动,甚至将镜面都冲撞出了细微的裂痕。半分钟后,九素忽然伸掌,遮住了念念的眼睛。
舒情定睛一看,发现那VR眼镜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只一秒,高科技眼镜彻底碎开,嘁哩喀喳地变成了满桌子的碎片。
……看来这通宵加班赶出来的东西,质量是真不行。
有那么半分钟,房间里一片寂静,大家都沉默地盯着桌子上的碎片,不说话。
还是舒桐问,“这又是……”
舒情也不太懂,试着猜测,“是对方加强了防备?”
九素“嗯”了声,仍然微微地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其实这种远程斗法,顶多就是个试探性质的交锋,而念念等于上个月还是个残废,没窥探到,何其正常。
要是放在平时,也不会怎么样。只是这次,毕竟是当着舒情父母的面……
他心里有点别扭。
第29章 夜探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好在两位老人家显然更关心“如何获取真相”, 赵与清皱起眉:“那就是说,靠术法不成?这种事,报警有用吗?”
“有用啊, 我就是警。”金万里说, “这跟我哥的术法没关系, 这小猴崽子还太小了, 更重要的是设备质量不行。”他恼怒, “回去就投诉技术部!”
……可见社畜不仅得加班,还得背锅。
“那怎么办?”戚昀问,“换更好的设备,你们超管局找个能量等级比念念强一些的成年妖怪, 咱们再来一次?”
金万里否决说:“不行。你家念念来历很特殊, 超管局里的妖怪要‘窥探’还行, ‘窥往’就不行了。现在关键是之前发生了什么, 而不是‘正在’发生什么, 没人能替它。”
戚昀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 然而又发愁:“那怎么办?这又不是真的卡牌游戏,氪十单就能拉到满级, 那念念就是只有这么大点,不可能立刻长大啊。”
“那还能怎么办,走人类流程呗。”金万里站起来, 大踏步走出门,“我现在就传唤余明!”
作为超管局的特勤部长,金万里办事相当雷厉风行。这天中午刚过, 涂楠就贼兮兮地来戳舒情,说几个警察大中午的登了门,把余明带走了;下午, 前同事群里纷纷有人艾特舒情,打听了一下午八卦,摸鱼摸得十分快乐。
到了晚上,金万里就带着询问视频回来了,打开酒店里的液晶电视,投屏给大家一起看。
隔了这一个多月,舒情再看见余明这张脸,恍然觉得之前每天赶早赶晚上班、坐工位、肝绩效,疲惫而平常的日子,都如同隔世了。
她知道自己是个记仇的人,本来以为会憎恶此人很久很久。然而才一个多月,她有了新的生活,而且往神秘的圈子里越走越深,再看见他,心里竟然波澜不惊。
她就是恰好摊上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同事而已。
“我……我知道这个事,”屏幕上的中年男人哆嗦着,和平日里挺胸凸肚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但这和我没关系啊……有个人自称是副总的助理,来找我要她的档案,我这才去调。就算泄露了,也不是我泄露的……”
审讯者的声音冷冷地传出来,“自称是副总的助理,你确认过吗?”
“我……”余明哆嗦得更厉害了,“没、没有。但他说得很自然!看着也不像骗子……”
金万里暂停了画面,补充说:“已经查过了,确实是辉耀集团副总的助理。不过嘛……他不只是个助理。”
舒情秒懂,“有兼职?”
金万里对她仍然没有好脸色,故意哼哼了两声,被九素扫了一眼,才老实地承认:“对。调了这人名下的账务流水,还有个皮包公司不定时打钱,更详细的还在查,不确定。”
短短一下午,能查到这么多事情已经极其有效率了,舒情对此没有异议。
金万里倍速播放,后面没什么重点,就是审讯者反复询问细节,以及超管局通过术法判断真伪之类的流程。
舒情一直盯着屏幕看。一直播放到最后,审讯者开始进行诸如“提起警惕心”、“给了你权限就得负责,难道要的是你自己的信息,你也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吗”等等。她收回视线,朝金万里摇摇头——以她对余明的了解,没有看出哪里不对。
看来这事就是这样了。
金万里关掉电视,和护卫他们的那两只妖怪又交代了几句,就回了超管局。舒桐和赵与清夫妻舟车劳顿,想早点休息;舒情和戚昀早早起来收拾东西,搬来酒店,现在也是哈欠连天。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戚昀一共订了七个离得很近的房间,谁和谁都不用挤。
舒情在行军床上凑合了好几天,现在终于有了一张柔软的大床,忍不住打了几个滚,舒服地开始享受睡眠。
过了半小时,她房间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指头粗细的小白蛇顶开窗,探进了头。
现在是深夜十点半。九素想,再过半小时,就是子夜之交,是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
今夜虽然不是月圆之夜,但也快到满月了……好吧,至少已经是上弦月。妖怪的力量仍在变强,同样,诅咒的力量也不会弱。
她一个人住,太危险了。他就只是为了来保证她的安全,毕竟从前的夜晚,他都是和她共处一室的。
九素就这么给自己扯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悄无声息地循着窗户钻进来,游到地面上。想了想,怕惊动隔壁舒情的父母,没有化人,就以蛇身攀上舒情的床,无声地靠近了她。
舒情已经睡着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舒适的睡眠环境里,她的睡相就……有些自由奔放,整个人躺出了一副“马踏飞燕”的架势,一条腿压着被子,一只手横在枕头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嘴唇被枕头压得稍稍张开了一线;半张脸呈现在月色之下,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小白蛇蜷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确认她睡着了,他才小心地游过去。他不敢往被子底下钻,就靠近了她的手,还想和从前一样,将自己缠在她的五指上。
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他都这样在她掌心里入睡,她手心的温度,叫冷血动物格外地眷恋。等到天将亮的时候,他再悄悄地游走,回到他本来的位置去。
其实他很想,再好好地抱抱她……自从昨天她崩溃哭泣,他抱了抱她以后,某些积压已久的情绪就仿佛决堤的洪水,肆意横流,再不能归入规划好的河道。
已经失控过的欲望,想再重新约束好,实在是太难了……
就算是圣贤都未必做得到,何况他只是个和野兽差不多的妖物。
可谁让他没得选呢。
九素吐吐信子,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指。然后他寻求安慰似的缠上去,冰凉的鳞片挨着她温暖的指节,想借着她的体温,勉强填补一下心底的寒冷和空洞。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舒情五指忽然收拢,牢牢地抓住了他。
九素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叫你深更半夜偷偷爬上我的床。”舒情捏捏小蛇的尾巴尖,用气声笑,“这回看你还逃不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小蛇妖下意识地往外挣,但她抓得紧,一时之间还真没能脱身。
“不要垂死挣扎啦。”舒情一翻身坐起来,将他抓到面前,得意地笑了,“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哦,何况你现在是蛇,你甚至还不会叫。”
九素一用力,差点真的从她手里窜出去,好在舒情反应快,双手齐上,重新将他抓住了。
“别动。”她压低了声音,威胁道,“真的弄出动静来,小心我妈进来抓你现行。”
这个威胁有效,九素真的安静了。他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尾巴,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示意放他下来,两个人好好说话。
但舒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把他盘在手上摸索玩弄了一会儿,直到九素龇牙威胁,才不无遗憾地松开手。
小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纯白的雾气涌出,他在雾气中化作了人身,脸上还带着没掩饰好的薄红。
舒情也局促起来。
她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等着抓九素的蛇尾巴,其实纯属一时兴起,想压他一头——这不是她平时睡觉的时间,生物钟不允许她睡着,正在闭目酝酿睡意,窗户忽然轻微地响了一声,吓了她一跳。
独居的女孩子对这动静异常敏感,她心率瞬间飙到一百六,甚至没敢睁眼,眼皮悄悄地掀开一线,全神戒备,结果看见小白蛇偷偷摸摸地从窗户钻进来。
“……”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才决定吓唬他一下。
然而到了现在,她亲眼看着小红变成九素的样子,才意识到今晚的不妥——人形的九素一开始是作为一个陌生人出现的,她理智上虽然知道九素就是小红,感情上却还没有将他们当做一体看待。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清楚地意识到,九素不是她的宠物蛇。
他是一个和自己之间有一些幽微暧昧的男人,她和他之间要保持正常年轻男女的距离,而不是主人和宠物的距离了。
舒情感到很尴尬,抓起床头的衣服胡乱一披,瞪他:“你跑过来干什么,想偷偷占我便宜?”
九素无言以对。“为了保护她免遭诅咒”这个理由,拿来骗骗自己也就算了,用于在她面前给自己辩白,未免违心,他说不出口。
“你……”舒情抓抓头,猜测着问,“不适应一个人住酒店?”
这个理由其实也说得过去,他毕竟是个没有完全习惯现代生活的妖怪。要是就着这个台阶下来的话,也能心照不宣地糊弄过去,但九素仍然抿着唇,没有回答。
“也不是?”舒情更困惑了,她打了个哈欠,不满地盯着九素,“那你到底来找我干嘛,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在我手上睡一觉?”
这一次九素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有看她,眼睫垂落望着地板,轻轻地“嗯”了一声。
舒情:“……”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她简直被他气乐了,“你哪怕真是来找我共度良夜的也行啊!”
第30章 谈判 “不要喜欢我。”
虽说九素一向就知道舒情这满嘴跑火车的习惯, 也知道当代的妹子们是何等的开放且彪悍,然而还是被这句话镇住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红着耳朵说她:“口无遮拦。”
“都跟你似的遮遮掩掩才好呗?”舒情翻白眼, “你到底有没有正事要说, 没有就回屋睡觉。”
九素垂下眼睛, 没有说话。
舒情无奈了, 捞过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待办事项——那个卖多功能锅的广告方案,她今天下午已经做完了;明天要更新的新视频也准备好了,到点就能发,明天没有什么重要且紧急的安排。
所以今天晚上她倒也不介意跟蛇耗一耗, 遂转身面向着他, 十分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好在九素到底没有让她等太久, 他轻轻地说:“我改主意了。”
舒情:“?”
这话说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九素接着又问:“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舒情谨慎地说:“先说是什么事。”
“不要喜欢我。”他近乎祈求地说, “永远把我当成是你的朋友……或者你的宠物也好, 总之不要喜欢我。我不会再给你找什么别的小妖怪养,我会留在你身边……就算这次的事情过去, 我也不会离开你,好吗?”
“……”
舒情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你希望我答应吗?”
这一句话像一把锐而薄的尖刀,毫无技巧地迎面捅过来。本来应该可以抵挡一下的,可刀锋太过锐利, 就这么正面粉碎了所有的防备,一刀刺穿了他脆弱的心底,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你希望我答应吗?
九素弯起唇角, 想像从前一样,微笑着问一句“不希望我何必要提呢”,就这样敷衍过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几次开口,终于说不出来,于是就像一块巨石似的,循着喉咙砸回心口,再一次冲开了旧伤疤。
前世身不由己,今生心不由己,谁会真的想永远都只唱独角戏呢?
舒情觑着他神色变化,职场上几年都没能叫她学会察言观色,这会儿竟忽然开了窍,敏锐地意识到这差不多快要“破防”了,现在该是她抓紧机会输出的时候。
她就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要我答应当然也可以,不过我也有个附加条件。”
九素抬头看看她。他仍然面无表情,这就是他藏匿自己心绪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知道的。”舒情毫无避忌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这没什么,她想,反正深更半夜的不开灯,她也看不见九素惊颤的瞳孔,再说了,既然他自己都说了可以拿他当个宠物,那摸一把怎么了,她从前天天摸小红。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当代社会五讲四美好青年,具有优秀的文明礼貌与道德修养。你这个要求吧,不就等于要求我当个渣女吗?太过于挑战我的道德下限了。”
九素自嘲地笑了一声。
舒情和他谈判:“两件事,二选一。要么,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要么,我们约定一个期限,嗯……”想了想,谨慎地说,“就三个月吧。三个月以后,我们再来重新讨论这个问题,毕竟人的想法都会变的,是吧?”
职场管理学教导她: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之后,作出判断,得出结论,这叫决策。
在还没有足够多的信息时,就贸然下了定论……这叫撞大运。
舒情认为自己现在手里的有效信息非常稀少,无论从理智还是感情上都没法决断——论理智,她连九素提这个条件的动机都不明白,答应与否有什么后果也不知道,当然不能决定。
再论到感情,她自认为是可以放下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但那是以必然会失去九素为前提的,如果能不失去他,那到底该怎样定义他们的关系,她心里还没有盘清楚。
这要是寻常浮皮潦草的“答应”,“明儿请你吃饭”和“下次一定”那种现代人心照不宣的应承,也就算了。但舒情有种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她今天但凡说出一声“好”,九素就会拿着这一个字当金科玉律,从今以后几十年,再不越雷池一步。
还是留几个月做缓冲吧,她想。
他们两个都该好好想清楚,再来继续今天的谈话。
“……我是个妖物,”片刻后,九素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你们对我这样的妖物是怎样百般防备。”
舒情一愣。他这是选了“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她还以为他就不打算说了呢。
行吧,虽然和预想的不一样,但她也洗耳恭听。
她试探着接茬说:“因为你们杀伤力比较大?”
“不止,”九素平淡地说,他谈起过去来言简意赅,沉积的血色被他说来竟轻描淡写,“妖与人大小争端不断,甚至有过几次战争,那时人族谈妖色变,妖族也视人为寇仇……后来天下大乱,各国互相征伐,两族才不得不握手言和,共抗强敌。后来战事结束,旧日恩怨消弭,终于逐渐磨合出了今日的关系。”
舒情第一次听到人类和妖怪们的历史恩怨,虽然也很乐意听一听,但又诡异地觉得中夜月明,青年男女同床对坐,居然在讲历史,也挺一言难尽。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九素朝她笑了笑,淡声说,“如今也过去了快一百年,没有外侮了,当然就要轮到兄弟阋墙,何况人族与妖族,本也谈不上什么手足兄弟。”
舒情被他平静的语气说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抱着胳膊干巴巴地说,“不至于吧……”
最后一个尾音被她自己吞了下去——怎么不至于,看念念就知道了。有的人把妖怪当成爱宠,有的人可是当成“奇货可居”的。
光影相伴,有需求就有市场。就那“今朝工作室”以及背后的人对付她的手段来看,妖怪们在那些人手里,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反正恐怕和她们这边的岁月静好不是一个画风。
她就换了个问法:“以后会乱起来吗?”
“也许会。”九素安慰她说,“但世上终究是你这样的人更多。纵然有那一天,也不至于闹到两族大战的地步……”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补完了后半句话,“……只是我未必能独善其身。”
舒情终于完全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体温隔着衣袖都能摸出来比寻常人低一些,腕骨分明有力,虽然能被她完全握在掌中,却并不显得脆弱易折。
“你是说,”她咬牙问,“你怕你有一天会被卷进去,万一你没了,反正我只把你当个宠物,到时候就像丢了个小猫小狗,就算伤心难过,也就难过那一阵子,撂爪忘了,还能再养个新的,你是那个意思吗?”
九素无声地凝望着她——显然,他就是这个意思。
那晶莹的月光照在他身上,银发溶溶,面孔白得近乎透明。如果不是一只手还被她抓着,他几乎就像是要融进这一片月光里。
“那你待在我身边干什么?”她继续问,“哦,因为我有个‘金手指’,我能帮妖怪恢复力量,你觉得瞒不住了。你觉得不光你不能独善其身,搞不好我也要卷进去,你必须得待在我身边,才能保证我的安全,是吧?”
九素轻轻笑了笑,默认了。
“你跟我这儿演西游记呢!”舒情一把甩开他的手,气急而笑,“你还给我分配个唐三藏的剧本,我同意了吗我?你给我多少出场费啊?”
她是真有点上火,这一嗓子就没压住声音,赶紧捂住嘴。正好九素也伸手过来,试图手动给她调低音量,两个人的手就交叠起来,她的嘴唇贴着他的指腹,手掌也正好抓住了他的指节。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撞上,九素匆忙缩手,感觉手指简直烧着了,深深后悔自己手快。
火中取栗,也就是这样了吧。
舒情戒备地盯着房门,不出意料,她隐约听见隔壁的门“啪嗒”一声轻响,然后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估计是舒桐听见了刚才的动静,这要是被发现九素深更半夜待在她房间里,他俩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舒情飞速卧倒,九素化回蛇身,匆忙想找个角落躲藏,被舒情一把抓住塞进被子。
他们俩刚连滚带爬地收拾完犯罪现场,门就开了,舒桐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压低声音问:“小情?”
“啊,妈。”舒情做出一副刚睡醒状,“怎么了?”
“刚才听着你房间里有声音。你没事儿吧?”
“没事呀。”舒情刚才仓促掩饰,现在终于想起尴尬了,悄没声地把手上的蛇往窗户的方向推,努力维持着一无所知的茫然口吻,“我什么都没听见。”
九素在她的掩护下,从被子底探出一个头,仗着自己蛇身的颜色在白色的床铺上不太起眼,准备贴着边开溜。
“我还是不放心。”舒桐一边说着,往床边走来,“今晚我还是过来和你一起睡吧,你说的那诅咒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你一个人住,万一有点什么事,那怎么办呢?”
戚昀定的是个大床房,舒情只睡了靠门的半张床,靠窗户那半边还空着。再睡一个人倒是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这是九素预计的撤退路线。
舒情在心里惨叫一声: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