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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借口 “我任性、放肆、自己的感受大于……

    九素这会儿终于彻底顾不得避嫌了——总比被舒桐当场抓住强——他默默缩回了被子底下, 从她肚子上游到另一边,藏在她腰侧,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舒情欲哭无泪, 腰上还残留着小蛇腹鳞摩擦过的怪异感, 万万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居然成了捉迷藏的游戏场地。

    “不用……妈……完全不用……”她挣扎着说, “我还戴着护身符呢, 不会有事的……”

    舒桐已经掀开了另一边的被子,小蛇情急之下,居然窜进了舒情睡衣的袖子里,将自己蜷成了一小团。

    舒情:“……”

    小蛇的呼吸扑打在她腋下, 有点痒。

    这么贴着,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这浓浓的偷感是怎么回事, ”她匪夷所思地想, “我们俩不是在月下对谈战争与和平吗?”

    “那怎么能不用呢。”舒桐说着已经躺下了, 她疲惫地叹口气, “我想来想去,总不能放心, 你就当让妈妈安心一点吧……”

    舒情用眼角余光瞄着她的动作,悄没声地松了口气。不管她怎么说吧,这被子总算是盖上了。

    事已至此, 她嘴里就答应着,翻身蹭到舒桐旁边,以掩护九素悄悄溜走的动静。她撒娇似的嘀嘀咕咕:“那我明早要睡懒觉, 你可别叫我。”

    “还是得起来吃早饭,”舒桐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她吸引了,“不吃早饭对你代谢不好。我看了看, 这个酒店早上是提供早饭的,你八点之前起来就行了……”

    舒情随口嗯嗯啊啊,眼睛快速地朝另一侧扫了一眼。一条雪白的小尾巴在衣柜门边一闪而没,看来九素是打算在衣柜里先躲一躲,等她们睡着,再找机会脱身了。

    行吧。

    舒情放心地闭眼,睡觉,并暗戳戳地感谢了一把她伟大的母亲——今晚这对话要是不打断,她其实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九素要是不要到一个“好”或者“不行”,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种送命题恕她不能对答如流,得再仔细地考虑一下。

    舒情带着这一脑门子官司睡着了,好在可能是爸妈都在身边的缘故,她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早上,没怎么闹着要赖床。但也没去吃什么酒店提供的早饭,因为九素一大早就跑回对面影楼的厨房里,动手料理了一群人的早点。

    两位老人家从来没和妖怪打过交道,也是没想到蛇妖还有做饭的功能,盯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餐点沉默了,心说:不会是幻术变的什么鸟蛋、老鼠吧?

    连戚昀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九素这个技能,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只有舒情习以为常,坐下来往嘴里塞了半个小笼包,还含混不清地自动担负起了推销的任务:“好吃!妈,爸,你们都尝尝啊。他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九素朝两位老人家露出一个笑容,礼貌乖巧,而且美貌。

    舒桐和赵与清对视一眼,心情和表情都显得颇为复杂。舒情看在眼里,偷偷摸摸地一乐——别的不说,起码她爸妈对于女婿的标准显然被拉高了不少。

    应该不至于给她张罗什么“高薪”“稳定”的相亲对象了吧?

    九素趁着大家都在埋头吃饭,给舒情递过来一个眼神:昨天晚上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舒情低头吸面,用汤碗挡住了自己的脸:我看不见,我听不懂。

    九素无奈极了。

    大家各怀心思地吃完了一顿早饭,舒情看了看手机,金万里那边还没消息,九素也没收到信。她就和爸妈聊了会天,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弄她的短视频。

    那卖多功能锅的商家给她回了反馈,对她的点子没什么意见,但要求格外凸显“家庭聚餐”的作用,舒情就动手开始改第二版。

    九素和她分了同一张桌子,舒情提心吊胆,怕他再来追问“你想好了没有”。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她在这边弄视频,他就在对面做替换的护身之物。

    他那个纸桃花是每天都得替换的,为了以防万一,影楼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当然其他人的就只有一张随手叠起来的红色纸符,让他们揣在口袋里,只有舒情的,是一朵精致的纸桃花,每天给她别在领口上。

    现在舒桐和赵与清也来了,他们也需要保护,九素给他们分别叠成了松果和纸鹤,特意凑了个吉利的意头。

    舒情不经意间一抬头,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了,盯着看了一会儿,突发奇想:“你说,咱们做点这种护身符制作的教学视频,怎么样?”

    九素噙着一丝笑,看她一眼。

    “不好,”舒情自己否决了,“这东西不能瞎教,谁一不小心弄出了差错,要出大乱子。不过这件事过去,我们就打算官宣工作室的事,而且我粉丝也马上要破六位数了,正好可以搞个抽奖回馈活动。”

    她低头涂了几笔,又托着腮帮子问:“有没有可能,拿发财的羽毛做点类似幸运符之类的?挡灾什么的当礼物不太好,有诅咒人家遇上事的嫌疑……但转运就好多了,现在我们都相信这个。”

    “可以啊。”九素手里在叠纸鹤的头,闻声抬头一笑,“你打算用什么换?”

    舒情被他问的简直一愣,“换?”

    “不然呢,你想我做白工吗?”九素似笑非笑,“你捡到了我,我为你和你的家人朋友做点事,理所应当。但你的粉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以什么身份给你做这个,朋友、妖宠,还是合作?”

    “……”

    好吧,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话题。

    逃避没有用,继续深思熟虑,也不过是和自己的一线私念争斗罢了。

    舒情放下压感笔,正视着九素,说:“我内心其实挺想答应的。但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不行。”

    九素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看着她,唇角的笑容退潮似的消失了,他变回了刚认识不久时冷漠疏远的样子。

    “我这个人……好吧,我确实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舒情坦白地说,“我任性、放肆、自己的感受大于一切。我就是那种工作干得不爽就会裸辞跑路、甚至‘整顿职场’的人,千金难买我高兴,谁让我难受了,我就一定要让他加倍难受回去。”

    九素模糊地笑了一声,好像是赞赏,又好像有点难过。

    “所以像我这么一个人,你真不用担心我万一哪天男朋友不在了什么的,我会怎么样。”舒情继续说,“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合作伙伴、看我视频的观众、我的事业……这些对我都很重要。”

    “像我们这样的现代人,恋爱什么的,就是个调味品,什么‘生死相许’‘生者可以死’那都不存在的。遇上一个彼此喜欢的人……”她改口,“妖怪也行,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就挺好的。缘来则聚,缘尽则散,这才是正常情况,哪有那么多要死要活的?”

    “你是想说,答应与不答应,没有什么分别……”九素问,“那么为什么不?”

    “因为我们虽然可以不要爱情,但不能不要良心。”舒情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这种不平等条约,我如果答应了,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顿了顿,又补充,“何况我也做不到啊。”

    九素垂下眼睛,手里的纸鹤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他神魂不属地把它丢到一边,捡起一张新的纸。笔尖空悬,不能落笔,一滴朱砂滴落,又报废了一张。

    “要不,你也再好好想想?”舒情趁着他发呆的工夫,提议说,“反正这就是我的态度,要么你不要强求,咱俩顺其自然;要么,你就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说过。”

    九素没有回答,他放下笔,目光沉默地落在符纸上,但仔细看去,眼神其实没有焦点。

    她说得好听。什么家人、朋友、事业……

    一千七百年前的霞山君,难道就不是知交遍天下,名望满仙都,她难道就没有什么朋友手足、事业理想?

    可结果呢,到底还是舍下了所有,来到了他死去的荒岛上,选择了和他同死啊。

    倘若他留下来,她又不肯和他划清界限。那他拿什么去保证这一世舒情就可以平安到老,再不会和前世一样惨烈收场呢?

    他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呆,没有主意,还是舒情提醒他:“哎,你的手机。”

    九素这才反应过来,接通了电话——对面是金万里,自从舒情给九素弄好了手机和卡之后,他有事就第一个找九素,飞快地抛弃了正经报过警的当事人舒情,要不是看在此人办事还算靠谱的份上,舒情必要给他一个大大的差评。

    九素打开免提,金万里的声音混合着嘈杂的背景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你们还在那个酒店呢吗?我们发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七拐八拐,好像还牵扯到之前报过来的几个没下文的案子……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这事有点复杂,不光是一个工作室和一个商家,我现在过去找你们!”

    他这一通话是吼出来的,因为警笛声和喇叭声响成一片,仿佛身在事故现场。金万里好似正在飞快地远离这个事故现场,一番话“突突”完,就挂了电话,杂音从强到弱,再戛然而止。

    九素神色微动。

    这时候隔壁的几个人也听见了动静,纷纷聚集到了舒情的房间,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

    “我也没弄明白,等会儿让金部长来说吧……”舒情不经意地往楼下瞥了一眼,摊摊手,“哦,他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修改了一下上一篇的断章>

    第32章 夏夜与河冰 “你怎么偏偏在一个妖怪身……

    金万里的原身是一只金色羽毛的游隼——超管局是这么登记的, 他自己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只金雕——总之作为世上最快的飞禽之一,他赶路的速度惊人,别人打电话都是提前一两个小时预约, 他这通电话, 能当门铃使。

    舒情把他请进来, 他估计是渴了, “吨吨”喝了一瓶水, 这才一抹嘴,开始卖关子:“你猜那个工作室和那商家,背后的控股人是谁?”

    舒情嘴角一抽,九素似笑非笑, 送了他一个死亡凝视。

    金万里顿时老实了, 交代道:“好吧, 就是你以前那个辉耀集团老总的妹夫。”

    舒情第一反应先问:“哪个妹夫?”

    老总不管有多少个亲戚, 在舒情这样的底层牛马社交圈里都没有传播力。但老总只有一个妹妹, 同时却有四五个年轻的“妹夫”, 这八卦就很有传播力了。

    就舒情所知,不少妹子们都摩拳擦掌, 以老总的妹妹为奋斗目标——有钱有权有美色,属于全世界人们的共同理想,不因性别而有所区分。

    “当然是那个正牌的妹夫了。”金万里调查的时候, 当然也没有漏掉相关的八卦,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想,“你们人族不都相信契约、合同什么的吗?这想也知道是交给有契约绑定的人啊, 这可是要命的事。”

    辉耀集团是南方颇有影响力的一个企业,总部在S市,主打互联网相关, 以做社交平台起家,踩上了十几年前的风口,一路又发展了直播、游戏等业务。过了几年,合并了一家电商公司,合并的过程堪称浪漫,正是老总妹妹和这位“正牌妹夫”的商业联姻。

    从这以后,集团一路狂歌猛进,在H市、G市都开了分公司不说,生意一路做到了海外,前两年还拿了“年度文化输出”的奖项,妥妥可以被尊称一声“大厂”。

    基于这个联姻成果,舒情从前以为这是一场强强联合。但其实仔细调查一下就会知道,当年联姻的时候,“正牌妹夫”那家电商公司已经濒临破产,其实这就是收购。

    那这遍地开花的成绩……可就有点说头了。

    “辉耀集团对外的名声倒一向挺不错的。”戚昀家学渊源,对生意场上的事如数家珍,“那个董事长陈明辉,跟我们家有来往,我爸老早就知道他那名声都是装的!大集团养几个妖怪当保家仙,这都算基操了,但拿妖怪打击竞争对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金万里一视同仁地嘲讽道:“那说明你见识少,人家可比你有开创精神多了。”

    “正牌妹夫”那家电商一直在偷偷繁育妖怪幼崽,一开始收益还不错,后来被举报到了超管局,很快就被取缔了,流水一落千丈。

    陈明辉在这时候伸来了援手,两边结成姻亲之后,私底下将这生意重新做了起来,还开发出了新的流水线——分门别类,品相一般的卖给如戚昀这样的冤大头们,好看的就拿去做直播工作室。

    至于有特殊能力的,用处就更多了,强行改运也好、暗中杀人也罢,都得心应手。

    这可真是把道德和法律集体践踏在脚下了。

    “按照‘现代’的法律,”九素虚心请教,“应当如何?”

    “呃……”舒情也不太确定,但她不放过任何让九素适应当代社会的机会,边想边说,“应当起诉到法院,然后按罪量刑……”

    “能杀吗?”

    “当然不能了。”舒情说,“人家不是冲着杀人来的,何况还未遂。”

    “你想得美。”旁边的金万里听不下去,嘲讽说,“你当受害者就只有你一个人呢?喏,这就有一个例子。受害者真的去起诉了,开庭当天当场发疯,被确诊成了精神病患者,好,无行为能力。后来是确认了有超常能量因素,但是谁干的也没有真凭实据,你想学他吗?”

    这话没吓到舒情,倒是舒桐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动作,赵与清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九素和金万里对视了一眼。九素没说话,金万里翘起一条腿,接茬说:“接下来就是我的活了呗。超管局设这个‘特勤部’,不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吗,武力压制,我先去打个申请。”

    金万里一来一走,酒店就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备战状态,一个白天过去,屋外的“特勤人员”守卫得越发严密。流浪猫从屋顶轻盈地跳上窗台,眼瞳闪烁着幽微的光;窗前的树枝上缠着两条小青蛇,隐匿在重重树叶之间,无声地吐着信子。

    到了晚上,舒情再探头看看窗外,简直怀疑连地上爬过的蚂蚁都不是什么善茬。

    她关上窗户,目光再落到电脑屏幕上,屏幕上是还没改完的广告分镜稿,寥寥几笔勾勒的小蛇正在快乐地嚼嚼。

    她合上电脑,没心情再继续画了,手心里握住了九素给她的那个白玫瑰吊坠,两眼望着窗外,放空大脑,开始发呆。

    九素不在。

    金万里单方面地宣了战,九素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她一句“不要担心”,人就没了踪影,到现在也没露面。

    舒情岂能不担心,有心给他发个信息问问情况,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这一条信息反倒叫他分心,到底忍住了没问。

    她打开游戏试图分散注意力,然而心浮气躁,打三把输两回,只收获了队友的一串问号。她烦躁得把手机一扔,一头栽到床上,放任自己继续发呆。

    她也说不好有多少是在悬心他们行动的结果,有多少是忧虑自己的人身安全,有多少是挂念九素。总之精神涣散,不管打游戏还是刷视频,统统如烟过眼,没一件事能坚持三分钟以上。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痛苦地质问自己,“我这是在玩命内耗,听天由命吗?”

    她干脆就坐起来,打开了超管局后来给她追加的新学习资料包,重新开始自学。

    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学习居然能比玩更有吸引力,舒情慢慢地竟然也学进去了,各种复杂神秘的符号,逐渐定住了她混沌的心神。舒桐进来了几次,给她送零嘴吃,看她学得起劲,倒是颇为意外,欣慰地发现女儿离家独自生活了这么久,现在还挺能沉得住气。

    结果下一秒,“沉得住气”的舒情抬起脸,余光瞥见了一道白影从门缝边闪过,整个人瞬间弹起来,“小红!”

    她有一大堆问题,汹涌地涌上了喉咙——去做了什么,行动顺利吗,对方很难缠么,你平安无事吗?

    九素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半步,以免她们闻见了他身上沾染的阴森血气,朝她们一笑,解释说:“我去换一身衣服。”

    能长期保持从头到脚一身白,说明多少有点洁癖,九素这个“换一身衣服”的流程里居然还包含了淋浴和洗头。好在他动作快,没让她们等太久,他出来的时候,银白的发尾兀自沾染着水汽。

    舒情刚才还焦虑得只能靠学习定心,九素一出现,她居然就一点也不急了。她一颗心平平稳稳地放了下来,翻着资料等待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情哼小曲。

    她甚至还很有兴致地瞄了一眼他新换的浅绿色衬衣——前几天她亲自挑的,领口比别的衬衣少一颗扣子,九素感觉过于轻佻了,不肯穿出门,今天这还是头一次上身。

    那微潮的发梢在领口打晃,舒情在心底吹了个不动声色的口哨。

    哦豁。

    这也算是良辰美景,良人相对……可惜这是个夜袭刺探的良夜,“良人”洗干净了外面沾染上的阴森气息,却洗不掉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肃杀寒气。

    她确定了:不管是九素身上挂着她的人身安全也好,还是他身上悬着行动的成败也罢;无论他是朋友,还是不曾挑明的情人,总之她挂念的就是他。

    牵挂是一种又危险、又无可避免的感情,将人与人这样千丝万缕地系在一起,比虚无缥缈的缘分更绵密、更柔软、更无从挣脱。

    九素身上洗不掉的森然气息,就在这绵软的牵挂之中软化了,他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柔和,几乎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

    “我去探了辉耀集团豢养妖怪的地方。”九素语气放得很和缓,“有怎样的妖怪、如何布阵、地势如何、人手几何,大致都明白了。既已知己知彼,动起手来也不必怕,放心吧。”

    他说得一切都轻而易举,好像不是星夜往返一百多公里去夜探敌方大本营,而是随随便便地看完了一篇文章,信手合上书页,告诉她“看懂了”。

    舒情问:“你没事吗?”

    “当然,”九素安抚地冲她笑笑,“只是去看看,又没有交手。”

    好的吧,舒情在心里把超管局给她出示的那“5.9级超常生物”的论断打上了大大的叉。

    金万里为人虽然风风火火,但超管局偌大一个国家机构,行事作风不得不严谨。拿到了九素提供的“底细”,当然不会全盘相信这来历不明且无法追责的热心市民,更何况这次指证的还是辉耀集团,属于纳税大户。

    走了一轮流程,又经过几次刺探,也许还有几次不能宣之于口的权衡与争辩,金万里打的这个“申请”总算是批准下来了。

    同时,这个酒店也不必再住了,当事人们集体被转移到了H市的超管局,接受更加严密的保护,连涂楠也不例外。

    当夜是个阴天,月亮星星一概不见,路灯明灭,闷热得只有蝉鸣。

    这次是真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为了防止现代科技手段与神秘术法两相结合的攻击,连手机和电脑之类的也一概不能使用,只有几本纸质杂志,聊以打发时间。

    赵与清这种常年浸淫于学术的中老年还好说,戴上老花镜,还能看得下去。小一辈的早就习惯于看电子屏幕,对纸质书的耐心不怎么充足,更何况她们亲身经历了事件全过程,对超管局的行动也就更担心,看不进去一点儿。

    戚昀哗啦啦翻了两页,就扔到了一边,瘫在沙发上和涂楠聊明星电视剧,借此平复焦虑的心情;舒情和舒桐坐在另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舒情心不在焉,一眼又一眼地往窗外瞥。舒桐迟疑了片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情,”舒桐问,“你告诉妈妈,你和那个……那个九素,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情心里突地一跳,扯出一个笑容来:“妈,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就是我意外买错了东西。那时候他还是枚蛋,不小心被我买到了啊。”

    她说到这里,隐约觉得有点恍惚——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过得过于跌宕起伏,以至于刚遇到九素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隔了许久了。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许久、许久了。

    舒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忧虑的眼神,几乎能看到她心里去。

    舒情维持着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有点慌,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脸皮隐隐要失效。

    “我总担心你不开窍,真没想到……现在要担心的是这个。”半晌,舒桐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偏偏在、在一个妖怪身上开窍呢?”

    舒情抿抿嘴,干脆坦然地说:“他是比其他人好。”

    “不,”舒桐一口否决,她惯于做主,一向也和“贤惠”“温婉”等词不搭边,而这一次还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强硬,更不容违逆,“你哪怕是永远不想成家,你想做你自己的事业,甚至你哪怕是看上了一个女孩子,我都不拦着你,可那是个妖怪啊。”

    舒情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这怎么还物种歧视呢?

    “我不是看不起妖怪。”舒桐不等她开口,就说,“是人和妖怪实在太不一样了,连法律都不承认这样的关系。你也许愿意陪着他适应人的生活,彼此去适应彼此的习惯,可是以后呢,你难道要一直负担你们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吗?”

    “那我要是找个女生,现行法律一样不承认啊。”舒情无奈,“再说了,怎么会是我一个人负担生活成本,我做视频赚的钱都有他一份呀。”

    “好,生活成本问题不是最重要的,暂且不提,”舒桐说,“但是你看看他,他和超管局特勤部一起出外勤,特勤部那些‘超常生物’们各个都听他的,连那个据说是最强的特勤部长,也不例外。”

    舒情想起上次公寓管家破门而入的事件,笑说:“这不挺好吗,镇宅。”

    “你们要是相处得好,是能镇宅。”舒桐好像是真的着急了,偏暗的光线里,她眼睛里几乎闪着水光,“可万一有什么冲突,那怎么办呢,咱们就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年少的女孩子还怀抱着勇气,向往海阔天空与情深意长;而看遍生死的老医师,见过了太多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已经在提早一步居安思危了。

    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尚且叫人担心齐大非偶,更何况是一个不爱锻炼的亚健康宅女,和一个不可控的高等级妖怪呢。

    “再说了,像他那样的妖怪,珍稀、罕有,法律都没有办法约束。就算是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舒桐连声音都在微不可察地发颤,“他就算是杀了人,都未必要偿命啊!”

    “杀人不偿命”的妖怪,此时轻轻地从一个人腹中抽回了匕首,侧过脸,想避开迸发的鲜血,无奈还是被溅上了几滴。

    对方挣扎着倒下了,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羽毛,短短几秒之间,变成了一只翎羽狼藉的大鸟,倒卧在S市郊区泥泞的土地上。

    九素手指一转,轻巧的凶器悄无声息收入掌中。他暗夜杀人,连身便于隐蔽的衣服也不肯换,还是从头白到脚,一步步踏上高速公路下的旷野,像提前抵达的告丧。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同伴能帮着围追堵截,他也不需要——潜逃到此的辉耀集团掌舵人仍然带着十几个打手,和一群精心培养出来看家护院的妖怪。他不觉得这孤身一人找上门的大妖能突破重围,把他怎么样,因此压根没有逃。

    陈明辉想把这嚣张的大妖杀了,或者抓起来蓄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奋斗十几年,最后栽在了个微不足道的底层员工身上,恨得眼睛里要滴出血。

    幸而他在海外,还有产业。留得青山在,不怕不能卷土重来。至于送上门来的这只妖,大可以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

    九素无声地笑起来,踏入了对方严阵以待的包围圈。

    纯白的寒气在夜色中弥漫,今晚气温破了30度,而河面上结起了冰。

    第33章 手心吻 “你愿意试一试吗?”

    “辉耀集团的董事长陈明辉先生, 于5月13日早上7点,被发现死于S市郊区。致命伤口位于咽喉,形似蛇类咬伤, 具体死亡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此前, 辉耀集团刚刚被爆出囚禁、虐待超常规生物的消息……”

    舒情糟心地掐断了手机里正在播放着的新闻视频, 面无表情地瞪九素。

    九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一脸无辜地回看。

    昨天凌晨, 在她们都遭不住困意,睡得七倒八歪的时候,金万里黑着脸带队回来了,宣布警报解除, 现在各回各家。舒情没看到九素, 不放心, 特意找金万里打听, 被一句“谁有事都轮不到他有事”怼了回来……好在这句怼人的话也颇有信息量。

    戚昀打着哈欠, 把司机喊起来送人, 舒情因此就先回了公寓,舒桐和赵与清在公寓隔壁的酒店暂住。

    直到早上快六点的时候, 舒情睡得迷迷糊糊,才隐约听见洗手间里传来水声,过了一会儿, 果然是九素轻手轻脚地出来了。

    舒情叫:“小红?”

    她还没完全睡醒,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九素走过来,坐到她床边。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根本盖不住血腥味, 舒情瞬间清醒了,坐起来细看他的面孔。

    他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神色虽然未变, 但眉眼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连浅檀色的眼瞳都显得黯淡,仿佛褪了一层颜色。

    “你去做什么了,”舒情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找绷带和药,“你伤到了?”

    九素“嗯”了声,接过绷带,顿了一下,没有动作,抬起眼睫望了舒情一眼。

    “呃……医疗箱是我妈强制要求我常备的,我其实不太会弄。”舒情误解了他这一眼的意思,自觉得让伤员自己动手确实不好,无奈她完全不会,只得摸摸鼻子,“处理外伤这个,我只能给你打打下手。或者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是这个意思。”九素无力地说,“我是想说,你能转过去吗?”

    “……”

    舒情默默转身背对着九素,盯着雪白的一堵墙,面壁去了。

    其实还不如看着,听觉和嗅觉有时候比视觉还敏感,她闻见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听见背后衣料簌簌摩擦的声音,甚至九素偶尔加重的呼吸声……心情更混乱了。

    她忍不住问:“你伤在哪儿了,严重吗?要不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一点小伤,我自己就能处理。”九素笑问,“剪刀呢?”

    忙中生乱忘了拿剪刀,舒情赶紧又跳下床去取。她背着身递给他,趁着这个机会,悄没声地瞄了一眼。

    就一眼,九素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似笑非笑地迎上了她的眼睛。

    舒情干脆就转身正面面对着他,因为到这会儿,她回避不回避的,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处理完了自己的伤口,左半个身体缠满了绷带,不存在被她看去的危险。肩膀和腰侧都沾染了血迹,还有没有别的伤口不知道,但目前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认知范围内的“小伤”。

    九素索性也不接剪刀,把绷带往前一送,递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舒情帮他剪开了绷带,本来想给他打个蝴蝶结,但被那双眼睛盯着,还是没有皮这一下,十分遗憾地给他系好了。

    她又确认:“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九素随手把衬衣披上,挡住了右半边裸露的部分。他肤色异常的白,看着不是那种莹润生光的白法,透着一股隐约的冷白,和绷带几乎是一个色。他安慰她,“妖怪和人不一样,这种程度对妖怪而言不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你放心。”

    “哦……”舒情对妖怪的体质确实所知甚少,九素既然这么说了,她选择相信,伸出手去,隔着绷带,小心地碰了一下他肩上的血痕。

    九素意意思思地躲了一下。

    舒情还以为她手重了,赶紧缩手,问:“疼吗?”

    “我只是自愈力比较强,不是没有感觉。”

    舒情于是又扒拉出来一盒布洛芬,“吃一粒吗?”

    九素表情不太自然地摇摇头。别说他没有用药物镇痛的习惯,就冲着他亲眼见过舒情吃这药的时机,他今天也得把讳疾忌医坚持到底。

    他知道舒情现在想为他的伤做点什么,于是说:“我记得冰箱里有酒。”

    “你不能喝。”舒情拒绝,“受伤了不能喝酒。”

    九素笑,“我是妖怪啊。”

    舒情狐疑地打量他两眼。按理说九素一向是个靠谱的人,不至于对自己的伤势如此没数,但他有时候毕竟也会干出来一些她理解不了的事——比如说放着双箭头不肯要,执著于扮演苦情男配,以至于她对他的信任多少都要打个折扣。

    九素毫不心虚地回望着她。

    舒情拗不过他,到底去给他拿了一罐啤酒,还贴心地给他打开了易拉罐,并排和他坐着,这次问到了正题:“你是去干什么了?”

    九素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啤酒罐,喝了一口,懒懒地说:“杀陈明辉。”

    舒情吓一跳,差点蹦起来,“什么玩意儿?”说完意识到自己音调拔太高了,才刚六点,这一嗓子出去有扰民的嫌疑,压低音量结结巴巴地问,“杀……不是……既遂还是未遂?我意思是……他死了吗?”

    “当然。”

    舒情僵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九素之前恍若无意般说过的一句——“既然有人动了杀意,我也只好不死不休。”

    她当时隐约就觉得不太像是在放狠话,没想到,今天他还真的兑现了!

    舒桐昨晚和她说的话,也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掠过她脑海:“他就算是杀了人,都未必要偿命啊!”

    是真的。她恍惚地想,他杀了一个知名的企业家,还是她的前老总,也许还不止这一个人。他还可以几乎是全身而退,悄无声息地回到她的住处,甚至丝毫没有潜逃的打算。

    然而她现在的恐惧却和舒桐背道而驰,舒情惊慌地瞪着九素,不知道这到底算是“高等级超常生物故意杀人”,还是“嫌犯因拒捕被警方协助者击毙”。

    九素猜到了她的想法,安抚说:“没关系,万里会处理。”

    难怪凌晨金万里回来的时候是那副表情,难怪金万里说什么“轮不到他有事”。

    超管局八成是已经把善后的事宜接了过去,甚至已经和九素全都谈好了,所以他比她晚回来一步……

    超管局打算怎么善后,善成什么样?死者毕竟是个公众人物,无论如何,总得给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还有,他怎么这么意气用事?她必须得好好地给他加强一下普法教育!

    满脑子焦虑的念头乱飞,花了足有三分钟的时间才各自落地。舒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把事做得这么极端啊。”

    九素淡淡地笑了一声,那神情理所当然,甚至不屑于给她解释。

    舒情说不出话来。多年以来的文明教育告诉她,要尊重法律的审判,然而她内心隐藏的恐惧与愤怒却无法作假。

    陈明辉是个知名企业家,身家上亿,名声好,还贡献了许多GDP。就算被捕,八成不会判死,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谁知道他有多少手段,谁知道以后他出来了,会不会报复她?

    现在他死了,就目前流出来的新闻看,超管局显然有意把这件事引导成“虐待妖怪遭到反噬”,而她彻底隐身,永远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以说永绝后患。

    九素忽然问:“害怕吗?”

    当代社会,人命至上,换了谁,都不敢和胆敢杀人的人……或者妖怪交往。而她现在和满身血迹的他坐在同一张床上,岂不应该毛骨悚然吗?

    舒情想都没想,摇摇头。

    她自己其实也挺惊讶的。她知道自己一向胆子大,管家非法入室的时候她能周旋应对,金万里向她发难的时候她没吓傻,被网上开了盒她也只是愤怒,可她真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已经胆大到了这种程度。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想:“可能我和他就是差不多的人吧。再说了,小红是为了保护我啊。”

    她很轻易地接受了“我们是同类人”的论断,仿佛接受的是经年生死镌刻在灵魂里的一个直觉。乍然听闻法制新闻的诸般思绪,此刻,总算是潮水似的退去了。

    然后,她看清了自己掩藏在内心深处,最放不下的一个念头。

    她那天拒绝了那个“不要喜欢我”的请求。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九素杀了陈明辉,选择为她斩草除根。那说明什么,说明他打算离开她了,所以在走之前最后一次来保障她的安全?

    九素从她的眼神里看懂了她在想什么,他微一踌躇,交代说:“我会在超管局留一段时间。”

    舒情虽然神思不属,但仍然敏锐地反应过来,“善后的代价?”

    九素“嗯”了声。

    就算是劳动改造吧,那超管局也是一份编制。这就是他善后的代价,不愧是珍稀的高等级超常规生物。

    舒情苦笑了一声,咕哝说:“真让我妈说中了。”

    “什么?”

    “我妈说,‘你就算是杀了人,都未必要偿命’。”舒情复述说,事实证明舒桐担心得确实没错,只不过他杀的是意图伤害她的人,“昨天晚上,她还跟我说了好多别的……大概就是你和我很不一样,劝我早早把你放生之类的。”

    九素垂下眼睫,平平淡淡地说:“她说的是。我本来就——”

    舒情下一句话羽毛般轻轻地落了地,在他听来,如惊雷在耳,“但我还是想试试。”

    “我知道我妈说得都对。”她说,“你是个我不能掌控的妖怪,危险,神秘,还凶。到现在,你的来历我都还没完全搞清楚,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多问题。但我们也可能会很快乐,一起拍视频,一起吃好吃的,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事。所以我想,为什么不试试呢?”

    “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不能保证一切都尽在掌握。出去旅游,可能被车撞;待在家里,可能遇上地震火灾;工作可能遇上坏老板,吃饭可能有食品安全问题。但也没人说因为这些不可掌控的风险,干脆就不活了的,人生的乐趣不就是在于各种事情都去试一试吗?”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的面孔,问,“你想要试一试吗?”

    九素无声地抬起头,仰望着她的眼睛。

    昨晚是阴天,今早乌云却散尽了,朝阳无遮无拦地洒进窗子里,她的眼睛比天光还明亮。她刚睡醒,一直忙着给他扎绷带、找药、了解情况,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洗漱,头上还翘起了一撮呆毛,一晃又一晃。

    而他自己半身是伤,衣冠不整,衬衣甚至只穿了一半。两个人的形象都只靠原生颜值撑着,真不是个有仪式感的开始。

    想试一试吗?

    或者往更深一层说,是要再次做她的人,还是从此离开,头也不能回?

    九素微微感到眩晕,他无法确定这是失血的后遗症,还是酒精上头之后的效果。他眼前视物模糊而混乱,唯有她的面容是清晰的,他与这颠倒尘世暌违已久,而今有那么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手,要拖他重新回到千丈软红中。

    他压抑已久的爱与痴妄,于此,都汇聚在她的掌心之上。

    妖怪本来就更随心所欲,更遵循本性,更不讲究什么理性与克制啊。

    何况他现在遍体鳞伤,酒精催逼着大脑,心跳与眼前人里应外合,有志一同要冲破他理智的孤城。

    九素握住了舒情伸给他的手,展开了她的手指。他低下头去,珍重地吻了吻她的掌心。这个动作下,她可以轻易地抓握住他,不必担心他不受她掌控。

    这个亲吻很温柔、很郑重,清凉柔软,而孤注一掷。

    那就去试一试吧,他想。

    谁说这一次的结果,一定会和上一次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

    我的小情侣在七夕这天决定重新开始恋爱,而我在七夕这天痛失了一颗智齿……

    第34章 朝暮 “别再抛下我了。”

    当天晚上, 超管局官方发布了一条蓝底白字的公告,通报辉耀集团董事长离奇死亡一案的调查结果:辉耀集团非法豢养超常生物(其中包含近十只高等级超常生物,法律明确禁止私人养育), 利用它们进行诸如打击竞争对手、非法售卖等一系列不正当行为。

    超管局接到热心群众举报之后, 十分重视, 派出特勤部调查此事。董事长陈明辉连夜潜逃, 途中, 身边的高等级超常生物暴起反抗,引发团伙内部冲突。潜逃人数总共25人,其中85人受伤,7人死亡, 陈明辉就是七名死者之一。

    好在这是团伙内部的冲突, 没有波及无辜, 不管死者还是伤者, 全都是犯罪嫌疑人——当然, 那几只遭到迫害怒而反抗的妖怪怎么处理, 还得另算。

    官方放出了一段辉耀集团豢养妖怪据点的实拍短片,那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一排排笼子贴墙放着,小妖怪们都被关在笼子里,各自贴着一个由字母和数字组合的编号, 什么“A-382”、“S-087”等等,生存条件还不如监狱,简直是骨灰存放处。

    反正戚昀看完, 没忍住,抱着念念掉了眼泪。网上的声讨更是一浪高过一浪,辉耀集团的股价应声跌停, 舒情前同事群里每天七嘴八舌的吵闹就没断过。

    舒情趁此机会,出了一期视频,专门讲自己这半个月以来的种种遭遇。

    这事件放在谁身上都十分值得同情,一众网友知道了她就是受害者,纷纷涌入她的短视频账号底下表达关心。而且她并不卖惨,重点讲的是她的应对手段,还在视频末尾做了个粉丝回馈活动,抽奖送吉祥鸟羽毛吊坠,互动率飙升。

    她还趁着这波流量,给即将成立的工作室又预热了一波,呈现出一副“决不内耗,顽强生活”的精神状态,新粉们的印象都不错,纷纷评论:

    “人人都在发癫,多久没见到这么阳间的精神状态了”

    “这鸡汤我喝了”

    “up是真的坚强,换我早就惊弓之鸟了”

    “啊啊啊求up抽到我”

    这边视频发出去没两天,那边又爆出辉耀集团打算大规模裁员的消息,于是又是一轮新的声讨……

    但对于舒情而言,这次的危机就到此结束了。她现在需要操心的,是她的新旧粉丝、安排工作室成立的事、准备搬去新房子、还有送爸妈返程。

    舒桐和赵与清夫妻又在H市住了几天,确认“诅咒”事件的确结束了,还陪着舒情去看了她心仪的新房子,看着她签了新的租房合同,这才买了回程的机票。

    舒情还很不舍:“过段时间搬到新家里,就能一块住了,陪我住几天再走呗。”

    舒桐笑说:“不了,病人的预约不能再推,必须要走了。你爸的学生也都等着呢,不能老是请假。”

    好吧,不愧是给她遗传了一个事业脑的爸妈。

    舒情没话说,起了个大早,和九素一起送二老到了机场——考虑到父母的反对,她没敢说她和九素已经打算正式恋爱的事,更没敢说她的前老总到底是怎么死的,只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说九素打算去超管局工作一段时间云云。

    舒桐听完,倒也安心了些,毕竟她担心的就是大妖怪没人管得住,又嘱咐了一通“不要太亲密,就当朋友来往”之类的话,听得舒情十分心虚。

    倒是九素很想得开,他此前百般回避,但现在确定了关系,虽说仍旧在扮演一个礼貌周到、无可指摘的女婿竞选者,但心里压根就不在乎舒情父母反对或不反对。

    他只在意舒情的态度,既然舒情的态度是“咱俩谈着,但暂时别让我爸妈知道”,那他就按照她的意思来,私底下和她玩玩闹闹,但到了二老面前,就老老实实地装作“因为她不答应,所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状,演技超群,像模像样。

    至少舒桐和赵与清丝毫没有起疑,放心地和两人告了别,就挥挥手上飞机去了。

    舒情一直目送着飞机起飞,这才做出一副夸张的脱力相,往九素身上一栽:“啊,可演死我了。”

    九素被她逗笑了,搂着她带她往外走,笑问:“发现你爸妈不能多住几天,那时候的遗憾之情去哪里了?”

    “什么‘你爸妈’,说话注意点,说不定以后也是你爸妈呢。”舒情白了他一眼,“能理解你还没有名分,不好意思这么叫,那起码叫声伯父伯母来听听。”

    九素又笑。他这几天笑得比以前都多得多,笑意时不时就从眼底流露出来,有时候还要尽力压着嘴角,不是以前那根本不想笑,却硬端出一个礼节性笑容的样子了。

    可见还是把话说开了好,两个人每天的快乐指数都在呈爆发式增长。

    “伯父伯母不行,我是天生的妖怪。”机场人多,他俩今天打扮得也精神,显得颜值格外相映成辉,方圆五米之内,不管是男是女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于是九素就把后半句话咬得很轻。为了确保舒情听见,这七个字就是贴着她耳朵说的,弄得她从耳朵一直痒到心里。

    “我的生身父母,是我诞生之地的山川河流,我养父都作古两千多年了。”他说完,拉回了原本的距离,笑说,“所以还是叫叔叔阿姨吧,等有机会再改口不迟。”

    叔叔阿姨也成,总比他这几天当面叫的“舒医生”“赵教授”好点,舒情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嗯,可以,批准了。”

    她说得像个很正式的审批流程,九素这次甚至笑出了声,忍不住用脸贴了一下她毛茸茸的发顶。她昨晚刚洗完的头发,一头椰香的洗发露味,闻起来实在是香甜。

    他现在觉得舒情说得对极了——人生啊,当真应该勇敢一点,各种事情都去试一试。

    九素去超管局报到的日子被安排在了九月份,舒情的时间更加自由,戚昀的影楼刚改装完,工作室要开张,也得等这房子先散散装修的有害气体,起码得放两个月。于是,这两个月除了要搬家之外,剩下的,都是他俩这里试试、那里试试的时间。

    舒情十分惊奇地发现,九素虽然对现代社会的生活一知半解,但对H市一些经典老字号,居然都挺说得出名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功课。

    但尝试的勇气太旺盛了也不好,比如两个人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的时候,九素跟她说:“据说H市的醋鱼非常有名,我还没吃过,我们去尝尝?”

    “……”

    舒情当场把她那句“什么都应该试试”的话吃了回去,果断地拒绝说:“我觉得这就属于不用去试试的东西。何况你不是不爱吃酸的吗?”

    她现在明白过来了,那天她那几句话能打动九素,本质上还是因为九素是和她一样的人,什么都喜欢试试,什么都愿意去体验一下,两人很能玩到一起去。

    虽然不喜欢酸口,但是被她带着去吃炸鸡的时候,他还是会叼走她手里蘸着番茄酱的炸薯条;他喜欢偏古典的装束,但她穿Lolita裙出门的时候,他就从善如流地换上花边衬衫和斗篷,打扮成同样的风格陪她去玩,好像公主和她的骑士。

    他们俩穿着奇装异服,兴致勃勃去看漫展,融入了如山如海的假发与cos服。舒情拉着九素直冲自己玩的游戏展台,摩拳擦掌想随机出一个棉花娃娃周边,付了一笔钱,蹲在一堆盲盒里一个劲的拆。

    九素就蹲在一边,给她拿着冰可乐,看着她拆。

    舒情连着拆了十来个徽章和小卡,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的运势,于是往后退了两步,把拆盲盒的最后一次机会让了出来,推推九素:“换你试试。”

    九素随手一拆,棉花娃娃兑换券露了出来,舒情惊呆了,酸溜溜地问:“凭什么你就一拆一个准,难道因为你脸白?”

    九素看着她笑,好整以暇地从怀里摸出一根羽毛,舒情眼尖地认出:它来自吉祥鸟发财。

    “你这属于作弊。”原来是以玄救非,舒情乐了,推了他一把,“这个不算。”

    “哦,”九素侧脸瞥着她,他眼睛长得格外好,眼尾上挑出一个妖异的弧度,用眼角看人的时候,像个小钩子,“那你要不要呢?”

    舒情默默地抽走了兑换券,“……要。”

    九素不光是陪她逛街去漫展,他还被她拉着一起打游戏——一开始,舒情让他来陪自己一起打怪升级,结果他玩了一会,流失了,并从一个妖怪的视角发出锐评:幼稚。

    舒情悟了,他一只单枪匹马杀穿辉耀集团老总包围圈的妖怪,看游戏里这点虚拟的打打杀杀确实没意思,于是把自己的游戏机分给他玩,让他随便去体验。

    最后,她发现他居然喜欢玩休闲经营游戏……

    也对,一个人在现实里拥有巨大破坏力,可不就要在虚拟世界里找点建设的快乐嘛。

    舒情看他玩了一会,对这款自己抛弃已久的经营游戏又燃起了兴趣,于是两个人开始联机建设家园,每个月要氪的金又多了一笔。

    九素对于建设的热情并不只停留在游戏里,他俩疯玩了两个月,到该搬家的时候,他从超管局抓了几个未来同事当壮丁,指挥若定地解决了所有家务。连外面那个不太好打理的小院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种上了舒情事先指定的花木,她隔着窗户往外看,赏心悦目。

    被抓来收拾院子的“壮丁”还保证说:“以后要想换别的花花草草,只管找我哦~我们花草树木是一家,这些我最会了。”

    原来这是一只树妖。

    “以后我们可以在院子里养些小妖怪。”九素告诉舒情说,“从辉耀集团里带出来的那群小妖怪,有些低等级的,他们打算开放领养。我们可以去收养几只,以后也方便你们拍视频、开工作室。”

    非人类同事们效率惊人,花了一上午时间,把他们的新屋子收拾完了,九素这个不讲究的,也不知道发挥一下他的烹饪能力请人家吃个饭,还不让舒情招待,就这么把未来同事集体清退了,丝毫不怕以后上班被排挤。

    他牵着舒情的手,在小院里四处看,“养一对‘织梦蝶’吧,可以照顾花草,还能避免你失眠。水缸里可以养个‘仙女螺’,虽然没有传说里那样能烧饭能清扫,但保证这一个院子干干净净,它还是做得到的……”

    舒情噗嗤笑了,“你游戏玩多了,在这儿派遣员工呢?”

    九素现在再和舒情聊这些游戏相关用语,已经毫无阻碍了,没忍住也笑起来,感觉自己确实要成为第一只沉迷游戏的大妖。

    虽说活都让未来同事们帮着干了,但舒情和九素作为主人,也不可能真闲着,忙了一上午,开始犯困,彼此依偎在躺椅上打瞌睡。

    大夏天的,原本没有人会躺在室外睡午觉,但舒情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九素是一条擅长释放寒气的毒蛇,躺在他身边,不仅不会热,连驱虫的流程都可以免除,真是夏日居家旅行必不可少的大杀器。

    树荫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只有点点光斑,从枝叶间落下来,碎金似的洒在树下的一双人脸上,构成一种复古的静谧。

    舒情半睡半醒间,手往边上摸了摸,五指插进九素披散的银发里。他的头发也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个部位变的,凉滑柔软,手感好像昂贵的绸缎,她忍不住,摸了两把。

    九素顺势缠过来,他的拥抱也像蛇,整个人缠着她不放,显得异常亲密。

    “你看还是说开了好吧,”她咕咕哝哝地说,“说开了,你可以缠着我;没说开,你现在就只能缠在那棵树杈子上了。树杈子哪有我好?”

    “嗯,”九素带着笑意的声音,略略含混,在她耳朵边上极轻地响起来,“君上教训的是。”

    舒情没听清那个称呼,“什么?”

    九素发现自己不小心带出了上辈子对霞山君的称呼,立刻说,“没什么。”

    他这段日子完全卸下了防备,太不小心了。

    舒情没在意他这偶然的失言,她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肢体,呢喃着说:“对我也好啊。”

    “嗯?”

    “我现在连噩梦都不做了。”她闭着眼睛说,“睡得也好……”

    九素支起了半个身体,盯着她问:“你经常做噩梦吗?”

    他这个动作构成了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暧昧,舒情不乐意了,无情地将他镇压回去,让他躺着好好说话。

    她自己翻了个身,拿他的肩膀当枕头,回答说:“是啊,以前总做。梦见自己死了,还梦见你在一片黑暗里找到了我,你还问我这辈子想怎么过。总之很玄的一个噩梦……”

    九素的身体几乎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舒情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他低声问:“会不会有一天,你后悔了,觉得不应该留我在身边,想离开我?”

    “啊?”舒情困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莫名其妙地揪了下他的头发,“说什么呢。”

    我说了这么多句,不就是为了表达,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吗?

    但她真是太困了,后面这句话就没说出来,枕着他沉沉睡去。

    九素无声地抱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许久许久,他才把脸埋进了舒情的发丝里,用气声轻轻地向她许愿:

    “别再抛下我了……”

    他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一定没有听见。

    可她如果听得见……他也就不敢说了。

    第35章 监管者 谁能让他低头戴上拘束的镣铐……

    轻松的假期总是过得快, 九月的第一天,舒情难得从衣柜里扒出了一身正装,两个人打扮得十分齐整, 一起到了超管局。

    因为辉耀集团这次的事件影响相当之大, 超管局好几位重量级的大佬——其实金万里也算其中一个, 都不免十分重视, 之前给舒情发许可证的那位“首席特聘专家”谢衡也来了, 连超管局的二把手副局长都赶到了H市坐镇。

    舒情原本觉得以她们这个层级,不至于直接见到人家副部级的大领导,没想到进到超管局,金万里就把两人一起带进了会议室, 大领导和谢衡甚至都已经等在了里面。

    舒情:“……”

    她以为她是送她的妖怪男朋友来服役的, 结果看架势, 这不像是来服役, 像是空降的一个什么超级特殊人才。

    副局长姓杨, 五十多岁的年纪, 头发有些零零星星的花白,没有染黑, 脸上有一道爪痕一般的伤疤,使他看起来格外锋利而严肃,坐在那里, 像一把伤痕斑驳的老军刀。

    他目光很锐利,看舒情的时候,还会尽量柔和下来, 使自己温和一些,以免吓到了小辈;但接触到九素的时候,就丝毫不收敛, 那眼神含着警戒与压迫感,仿佛与凶兽狭路相逢的老猎人。

    九素既不觉得这个“入职阵仗”叫他受宠若惊,也全然不怵杨局的眼神。他和两位领导走完了简短的问候与自我介绍流程,末尾,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当我是特勤部的一个新员工就好。”

    舒情心说:那不然呢?

    杨局和谢衡却全然不以为忤,反而都微微松了一口气似的,这看起来很严厉的杨局还点点头,说:“是该这样。那么,一切就都按照超管局的规章来了。”

    九素应了,这暗流涌动的认识新面孔环节就算过去,轮到了故人之间的寒暄。

    谢衡朝舒情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和她握手:“舒小姐,又见面了。”

    有杨局做对比,谢衡显得格外温和好说话,舒情对此人印象很好,露出了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谢教授好。”

    杨局今天是第一次见舒情,但显然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对这种有想法、还能自己支棱起来的年轻人颇为欣赏,夸了几句“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之类的。然而提及她和九素关系的时候,他略略迟疑了片刻。

    九素适时插话说:“她是我的监管者。”

    “什么东西,”舒情一愣,心说,“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但是顶着杨局沉沉的目光,她没把这句质疑问出口,只是疑惑地盯着九素,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九素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安抚,但什么也没说,倒是杨局率先开了口,问谢衡:“舒小姐符合条件吗?”

    “客观上符合。”谢衡保守地回答,“她在一开始养育许可证办理考核的时候,表现十分优秀,这次遭到辉耀集团超常生物的袭击,也临危不乱,还做了教人们遇到类似事件如何自保的视频。可以说,她完全具有高危超常生物监管者应有的素质。”

    “主观上呢?”

    “主观嘛,”谢衡无奈地笑了笑,“主观条件,实际上,所有监管者都很难符合。如果真的客观、冷静、彼此间毫无感情,哪个高危超常生物会愿意接受监管呢?比如我和万里,也不是没有感情啊。”

    金万里在一边一脸高冷地“哼”了一声,但没否认,可见只是一以贯之的口是心非。

    杨局沉吟片刻,好似接受了这个说法,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其实无非就是要求九素往后遵循法治社会的规则、严格遵守纪律和法律法规,乃至于忠诚于国家与人民,为人民服务之类的,是一些例行公事的政治正确。

    然而他丝毫不敷衍,口吻严肃而笃定,仿佛想用眼神和语气,把这番教育刻进大妖怪的骨头里。

    九素也很配合,杨局说一句他就答应一句,但就他的行事风格来看,舒情觉得,她八成还得对他进行一些家庭再教育。

    谢衡看着这边好似没有他什么事了,就适时地向舒情发出邀请:“舒小姐倘若有空,我带你去临时收容室,看看那些从辉耀集团带回来的超常生物?”

    舒情本来就有心去领养几只小妖怪,谢衡不提,她今天也要提的,立刻说:“好啊。”她轻轻握了一下九素的手,表示暂且分开一会儿。

    九素含笑放开了她。

    舒情跟着谢衡走出会议室,终于有机会问她刚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监管者是什么?”

    谢衡一愣,笑了,“他没有和你说吗?”

    舒情诚实地摇摇头。

    谢衡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但并没有就此事发表什么点评,尽职尽责地给她解惑:“按照超管局的规定,像他们这种高危级别的超常生物……尤其是伤过人的,都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监管,以免高危超常生物失控,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就是万里的监管者。”他按开了电梯门,侧过身,彬彬有礼地请舒情进去,随后说,“主要职责是引导他融入现代社会,监督他不要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行为;至于对应的权力,你也见过的。”

    不用他说,舒情就想起来她去考那个养育许可证的时候,金万里中途翻脸,暴起伤人,但谢衡举手之间就制止了他。

    舒情问:“是拘束设备之类的吗?妖怪必须一直佩戴,监管者可以启动或者关闭?”

    “对。”谢衡赞许地点点头,对她这一点就透的聪明劲十分欣赏,他正色说,“但你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叮咚”一声,电梯停了下来,出了电梯就是超管局的临时收容室。谢衡在收容室沉重的金属门前停下了脚步,笑了笑,问:“舒小姐和九素先生……是恋人关系吧?”

    舒情坦然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想隐瞒。

    “这就是区别。”谢衡严肃起来,他平时温和儒雅的气质,主要源于他噙着微笑的表情,现在换了一张脸,竟然很有威慑力,“我明白舒小姐愿意无视种族之别做出这个选择,一定有你的道理,也知道这样说十分讨嫌,但我还是要请求你,请控制好你的感情。”

    舒情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既然接受了九素先生作为人类社会的一员,那就应该给他和人类同等的尊重,有些事我不方便多说。”谢衡说,“但辉耀集团那位陈总的真正死因,舒小姐想必十分清楚,从来没有什么‘暴起反抗’。他潜逃的时候,身边甚至有一个7.5级超常生物作为护卫,舒小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情面无表情地回答:“意味着他违反了《关于超常生物分级与私人饲养的相关规定》,而且情节严重。”

    这句废话般的真理把谢衡都给噎了一下。

    “这么说吧,”谢衡只得透露说,“超管局在每个省,最多只有一个8级超常生物坐镇,有些省份甚至只有7级。一个7.5级超常生物,带上四五个5级、5级,几乎接近于一个省的特勤部战斗力。九素不是从这群超常生物手里逃出来,他是独自制服了它们,两者之间截然不同,你能明白吗?”

    舒情咬了咬牙。

    她想继续装傻充愣地怼一句“我明白,他制服了凶恶的犯罪团伙,给超管局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人员伤亡”,话到了嘴边,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带着刺的话吞回肚子里,剌得她咽喉几乎隐隐作痛。

    谢衡想表达什么,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九素太能打、太危险,没法控制。他一个人能打也就算了,金万里还跟他异常亲近,两个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而他非我族类。

    这样一个恐怖的异类,谁能让他低头戴上拘束的镣铐,那就至关重要了,所以杨局要亲眼来看她,所以谢衡要亲自来跟她交代这些话。

    她不管不顾地怼回去,是痛快了,然后呢,他们要是觉得她不行呢?

    那他的命运会被交到谁手里,他会被谁掐住喉咙?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这一口气,在心里给九素狠狠记了一笔账,试探着问:“像他这种情况,要是没有监管者怎么办,怎么处理呢?”

    谢衡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时儒雅的表情,解答说:“那么社会就无法接纳他。如果他躲藏在山林里,我们也许还可以不理会,但一旦他在社会上现身,我们会立刻缉捕他,至少是驱逐他。”

    舒情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恨不能将自己放进榨汁机里拧一拧,好再压榨出来一些宽容和耐心。

    “抱歉,舒小姐。”谢衡十分理解地叹了口气,“我同样也觉得这对高危级超常生物并不公平。然而高危级超常生物一旦失控,造成的破坏实在惨重。三十年前……那时你虽然还没出生,但你应该知道,N市那场85级的风暴正是万里造成的,损失也不必多说了。”

    这场大天灾没有人不知道,小半个城市都在那场风暴中被夷为平地,现在去N市,还能看见一半建筑是新的,一半建筑是旧的,两边格格不入。

    “人民的安全终究才是最重要的,”谢衡正色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的话合情合理,舒情无言可以辩驳,于公于私,她都没法从这里面挑出什么不对来。

    然而这一刹那,她无端想起了九素从前反复和她说过的“我们只是朋友之谊”、“当我只是一个过客”。

    他曾说过,他想回归山野间……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留在人世的代价,是不是正因为知道,之前才有那千般不愿,万般挣扎?

    她的脸色一定是已经苍白了,因为九素从她背后走过来的时候,不仅搂住了她的肩膀,还担忧地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舒情掩饰着说,看向谢衡,“不是说带我们去看那些小妖怪吗?”

    谢衡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和舒情谈“监管者”这个话题,来到金属门前刷了脸和工卡。他作为首席专家,在任何地方的超管局都有极高的权限,沉重的大门上方闪起绿灯,两扇门缓缓打开了,敞开了门后长长的走廊。

    “这边请——这里的收容室区域不大,建造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收容这么多超常生物,看上去条件恐怕不会太好。”谢衡边走边介绍,“所以我们也希望能尽早有人来领养它们。舒小姐的粉丝群体里,符合条件的人应该不少,我想请舒小姐帮忙宣传一二。”

    这不是问题,舒情点头答应了,谢衡又说:“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能和舒小姐合作。”

    “什么事?”

    “我听万里说,舒小姐具备一种将‘人气’转化为‘妖怪力量’的特殊天赋?”谢衡笑问,“听上去非常特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杨局的讲话参考了一些公务员试题

    求求收藏呀[求你了]

    第36章 樊笼 他选择了她。

    自从在金万里面前暴露了这个能力, 舒情就没想过还能隐瞒超管局,谢衡现在来问,她自然就承认了, 还反问:“很特殊吗?”

    “是, 非常特殊。”谢衡笑了笑, 引着他们继续向前, “如今人类中具备特异能力的几乎已经绝迹了, 何况是舒小姐这样的天赋呢。”

    他又说,“万里还和我说,有意想和舒小姐合作一个项目,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

    “金万里”和“合作项目”, 这两个词听上去就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舒情惊讶地睁大眼:“……哈?”

    九素朝她一笑, 眉眼弯弯恍若春风, 显然心情极好:“是, 他还没想好, 不肯拿出来。”

    舒情被这个笑容晃了眼,难以自抑地也露出一个笑脸, 面孔慢慢地恢复了血色——瞎想什么呢,根据九素的自述,他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 不是十八岁以下的限制行为能力人,还需要她来负责。

    他选择了她,而且现在, 显然他因为这个选择而感到快乐。

    那她自己在这胡思乱想地内耗,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舒情丢开了心中的矛盾,把思绪完全拉回了眼前讨论的问题上, 她“啧”了一声,明白了情况。金万里那死傲娇要面子,压根不会做什么项目策划书,这是不好意思往她一个职业社畜面前现眼,在恶补呢。

    “行吧,”她不怀好意地笑笑,“我等着看他能给我拿出来一份什么样的ppt。”

    谢衡心说,还ppt呢,他能给你拿出来个word文档就不错了。

    “那我先给舒小姐透露一下吧。”谢衡就说,引导高危妖怪融入现代社会也是监管者的重要kpi,金万里作为特勤部长,能按照人类的方式去推个项目是好事,他当然一力促成,“辉耀集团私下豢养的许多低等级超常生物,比如戚小姐家的念念,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先天性的问题。”

    舒情秒懂:“想要我用‘金手指’……哦,天赋,像治疗念念那样,给它们治一治?”

    谢衡刷开了另一扇门,说,“是。”

    舒情抬眼望进去,眼前是超管局的一间大收容室——考虑到未来的合作关系,谢衡带他们来的是低等级小妖怪们的收容室,它们没有当初九素暂住在超管局的条件,既没有单间住,更没有自己的床,几乎就是把辉耀集团的“住宿”原样搬了过来。

    横竖半米的方格子密密麻麻地罗列在眼前,小妖怪们在里面关着,好像小区门口的快递柜,天南海北的货物们各自占据着一个空格,等待人们扫码提取。

    一只巴掌大的小猫颇为机灵,从格子里爬起来,讨好地朝舒情“喵”了一声。

    舒情之前只是在网上看到了爆出来的照片,当时已经觉得它们很可怜了,现在亲自看见,头都在隐隐作痛。

    “好,”九素依旧揽着她,替她回答了谢衡的话,“我会和她好好商量。”

    其实他不插这句话,舒情也不至于同情心上头一口答应,这事不比帮超管局宣传宣传领养小妖怪们,其中的水深多了——具体要怎么合作,以多长时间为期限,治不好怎么办,这统统都没说。

    普通的医闹尚且可能要命,妖怪们闹起来更不好说,舒情自认不是什么热血少女,并不会轻易做这个滥好人。

    但九素一只妖怪,这时候优先想的是维护她,舒情还是领情的,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九素含笑问:“不去看看吗?”

    “哦,”舒情目光落在层层叠叠的格子间上,确认,“我看上哪只,都可以领走?”

    谢衡:“对。”

    舒情首先就把那只锲而不舍朝她撒娇的小猫抱了出来——超管局效率还挺高,已经把小猫的来龙去脉研究明白了,它等级不高,1.2级,能力也没什么大用,看了能让人开心而已,不比普通的猫强多少。

    但舒情很喜欢,交给九素让他给她抱着,自己逐个看了过去。

    九素之前和她说过,可以养一对“织梦蝶”,她首先就去标签上找,花了三秒钟就找到了。织梦蝶作为一种昆虫类妖怪,连一个格子都不配有,色彩缤纷地被扣在一堆玻璃罐子里,好像一群颜色各异的标本。

    好几只都活泼地在罐子里飞来飞去,仿佛来到了新世界,因为它们在辉耀集团的故居是一排试管。

    “小心。”玻璃罐子放得有点高,九素挑了只最好看的给她拿下来,提醒说,“织梦蝶力量外溢,可能会导致幻觉。”

    舒情冲他皱起鼻子,干脆就不接过来了,就着九素的手,轻手轻脚地碰了下透明如无物的玻璃壁。里面那只蝴蝶好奇地飞过来,隔着玻璃停在她的手指上,蝶翼翕动,丝毫也不怕人。

    舒情看了一眼玻璃罐上的标签,1.0级,差一点它就是只普通蝴蝶了。

    她果断地把这个罐子也抱上,又认领了一只九素提过的仙女螺,登记完,超管局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带着这三只新领养的小妖怪回了家。

    推开家门,穿过小院,舒情深深吸了一口含着花香的空气——这几天和九素同进同出,她一直带着度假的心情,这“换房子”的快乐淹没在了度假的快乐里,没什么感想。

    而今天,她独自一个人从超管局回来,忽然就联想起了从前还在辉耀集团工作的时候,下班后回到她租住的单身公寓里,抬头看见的,就是长廊两边密密麻麻的格子间。隔着一堵薄薄的墙,打个电话吹个头发,邻居全都能听见。

    不管她把屋里收拾得多么精致,怎么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她的生活仍然狭窄而逼仄。

    那时候的她自己,与今天看到的这群可怜的小妖怪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都生活在有形或无形的樊笼里,天日与自由,一个也不认识。

    “现在有大房子住,还有院子可以玩,也是好起来了。”舒情雄心壮志地想,“以后会有更好的!”

    她把三个小妖怪放下来。哪怕三小只的能量等级都只有1级出头,灵智水平也比普通动物高多了,知道这就是自己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四处窥看。

    “随便熟悉下环境吧。”舒情俯下身,笑吟吟地告诉它们,“虽然不是什么豪宅,但已经很不错啦,小红可是跟我从格子间住过来的呢。”

    小妖怪们立刻各自去撒欢了,素未谋面的阳光与土地太有魅力,压倒了它们对新环境的畏惧之心,看来都对舒情这句“已经很不错”颇为赞同。

    舒情锁好门,伸个懒腰回到屋里,潦草地将自己洗涮了一番,准备好好地睡个午觉。

    梦境昏天暗地地笼罩下来。

    “几个意思,”舒情诧异地环顾着四周,“我前两天才说不做噩梦了呢,怎么这又来了?”

    但她马上就认出了这和她从前做的梦不一样,因为低头看看自己,她发现自己手短脚短,身长没有一米长,属于幼崽的行列。

    不光如此,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她发现她如今所在也不是那片血色的天地,而是一片昏黑的牢狱中。

    “……”

    好的吧,刚感慨完自己逃脱了樊笼,这梦立刻就把她送到一个不折不扣的监牢里,今天这个噩梦纯粹是来和她作对的。

    舒情还想四处再看看,不远处忽然响起了锁链声与脚步声,不用她动念,这具身体自然而然地蜷进了角落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上也都戴着镣链。

    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是已经失效了,或者还没来得及创作,总之肯定指望不上。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牢门被推开了,管事一用力,一团脏兮兮的东西被推进来,一路滚到了她脚下。

    舒情下意识想躲开这暗器的袭击,但她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蹲下来接住了那团物事,入手柔软温凉,好像还有点熟悉。

    她抬起头看那管事,此人身量不大,头小肩窄,但不知怎么的将自己进补得大腹便便,形成了一个正三角形,活像一只长了腿的粽子。

    长腿的粽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照旧。”

    舒情心说:什么是“旧”?

    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脑中冒出了另一个念头,这念头满怀恶意地想:“死粽子,遭殃的马上就是你了!”

    舒情噗嗤一笑,对这身体的原主人生出了一股亲切感——看来她们的脑回路还挺像。

    之前每一次的噩梦里,她体验的都是濒死的哀凉与寂寞悲怆,虽然不至于说不能共情,但次数多了,实在也是挺烦的。这次虽然也是身在绝境之中,“原主人”却还挺活泼积极的,叫她好受了很多。

    但是……她想,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曾经幻想过这是自己的上辈子,但九素告诉过她,轮回之说都是假的。那为什么要叫她在梦里旁观另一个人的人生?

    牢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了,锁匙转动的声音落定,脚底下的那团物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的手上遍布血渍与尘污,掌心交叠的时候,他往她手里塞进了一枚小小的硬物。

    “阿舒,你要的,最后一样东西,”他哑着嗓子说,声音压得极低,每说几个字就要缓一缓,“我拿到了……今晚?”

    好像终于攒够了仰头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他才仰起了脸,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面孔,只露出了一双绯红色的眼睛,滴血似的竖瞳,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个熟悉的勾。

    舒情吓了一跳,“小红?”

    第37章 夜奔 “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女妖怪的!……

    “好, 今晚。”舒情感到这“阿舒”用力地朝九素点了下头,“你能行吗?”

    九素冷冷地笑了一声,垂下眼, 未发一言, 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不行也得行。

    也对。

    那“阿舒”的思绪像旁白似的, 敞开在她面前:再拖一天, 他天天被拉去放血扒鳞还当沙包, 只能越拖越虚弱,可不是早跑早好。

    “什么鬼!”舒情阅读完这通“旁白”,震惊地想,“放血扒鳞, 还当沙包, 我那倒霉前司都不敢干这种破事!”

    监牢不知道建造在什么地方, 没有一丝光, 因此也无从判断距离“晚上”还有多久, 只有水滴缓缓滴落的滴答声, 仿佛滴水计数的古老时钟。

    舒情听着“阿舒”一边捣药一边唠唠叨叨,从羊肉泡馍说到小笼包, 从打雪仗扯到椰壳大战,东拉西扯,整个囚室里都是她喋喋不休的声音。

    九素从始至终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阿舒给他上药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偶尔她提到某些字眼的时候, 他会轻轻地扯一下……或者两下她的衣摆。

    比如阿舒说:“我从前吃到过一次红泥锅,嗯,大概是在北边……”

    九素无声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两下,她就立刻改口:“不对,是在东北。”

    九素再扯她的衣角,一下,她就继续说道:“可好吃了。”呱啦呱啦地描述了一通“鲜香美味”、“至今难忘”之类的废话,她开始报菜谱,“做汤底的时候要开大火,多加木炭,好快快把水烧沸……”

    她说到“水”的时候,衣角又被扯了一下,唠叨的人和沉默的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往东北方逃,那边的守卫擅长驭水。

    旁观的舒情简直惊呆了:这俩孩子居然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确认情报!

    这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地方,孩子们都要长出这蜂窝一般的心眼吗?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好一会,隐晦而磕磕绊绊地交换了一些消息,舒情“听”到阿舒脑海里渐渐构建出了一份计划。还不太完整,成功率也不高,不过以他们这个处境而言,已经算很不错了,最起码她自问要是把幼年的她扔进这种困境里,恐怕不能自救。

    外面那粽子似的管事终于被烦得受不了了,暴躁地踹了一脚监牢的栅栏:“闭嘴!”

    阿舒好像被吓到了似的,立刻闭上了嘴巴,赔了个笑脸。

    “天天就是叽里呱啦地说说说!”管事获得了来之不易的清净,发着牢骚走了,“大半夜的,对着个怪物还没完没了,也不怕那怪物拔了你那舌头!”

    阿舒冲着管事的背影,凶狠地挥了挥拳头。

    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两个人一起竖起耳朵听着。九素终究是先天灵物,五感敏锐远胜旁人,不一会儿,他耳尖轻轻一动,用气声说:“他睡着了。”

    远处的鼾声果然传过来,可以行动了。

    阿舒立刻跑到角落里,扒开了茅草堆下隐藏的一个坑。

    这坑是斜着挖的,洞口在墙边,坑底却在墙根下面,底下塞了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九素和置身事外的舒情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没问题吗?”

    “你没问题就行了。”女孩摸出九素给她的那个硬片——那是一枚薄薄的圆形玉石,勾勒着若隐若现的暗纹,微弱的灵光偶尔闪过,一看就知道是内藏乾坤的好东西。

    从阿舒的思绪里,舒情知道了,这是他们用来存储灵气的物件,有点像现代的电池。

    “难怪九素对当代技术接受程度这么好,”舒情惊讶地想,“这么早就有黑科技了?”

    她看见阿舒将灵玉小心地放进坑底,又撕下一截衣摆,搓成了一条简易的绳子,一端连着坑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端拖拽到了九素身边。然后,她开始快速地往里面填土。

    九素抱着手臂坐在角落里看她忙活,冷冰冰地提醒她:“先说好,我虽然答应了顺便护你一下,但真要是生死关头,我只会先顾自己,你最好手下有个数。”

    “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女妖怪的!”阿舒小声凶道,“做个好人,君子一点,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被炸死吗?”

    ……炸、炸死?

    舒情惊悚地看了一眼那从坑洞里延伸出来的绳子,确认了一个恐怖的模糊猜想。

    这两个惊世骇俗的倒霉孩子,居然打算靠手搓炸/药逃生!

    九素嗤笑一声:“那是你们仙都子弟的讲究。我不过是个妖怪,为什么要做君子?”

    阿舒咕哝了一句:“不管你是什么,都得往好处学啊。”

    她嘴里叽叽咕咕地小声说着话,一点不耽误手上干活,很快那洞就消失无踪了,只有一截灰扑扑的绳索,老鼠尾巴似的拖在外面。

    阿舒又躲到九素身边,小声说:“行了,我保证,妥妥的。接下来就全靠你了,你准备好了吧?”

    九素点了头,淡声道:“生死未知,我无牵无挂,无话可说。你要是还想留下什么话,就趁现在告诉我吧。”

    “我不。”阿舒倔强地说,“打探女孩子的心里话,你这是窥人私隐,很冒昧的,知道吗?亏得我宽容大度,不和你个不谙世事的妖怪计较,等咱们平安出去了,我慢慢再教给你。”

    九素凉凉地一笑:“你一个学医术的,杀不了几个人,倒是挺自信的。”

    “纠正你一下,我不是学医术的,我是学丹道的。”阿舒瞪他一眼,“我们学丹道的,炸个把屋子属于家常便饭;你是个杀人的妖怪,区区几个看守,也属于家常便饭。咱俩这是强强联合,我为什么要不自信?”

    她嘴上说得十拿九稳,然而她心里的“旁白”却在说:“师父、师姐……我就算想让你给他们带一句话,可是昆仑仙都山高水远,等你传到了,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那时候他们早该忘记我了吧,再听你带来的遗言,那不是白白多难受一次吗?”

    “笨蛋妖怪……”

    阿舒无声地结了个复杂的咒印,一团小火苗凭空出现,落在了那截灰扑扑的绳子上,微弱地跳跃着,一寸寸朝坑底蔓延。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互相依偎着缩在角落里,盯着那悄然前行的一点火光,像是盯着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希望,又像绝望地注视着即将当头拍下的天灾。

    “……”

    在梦中旁观这一切的舒情不忍卒睹地闭上了眼睛。这里和当代社会迥然有异,一切都不能用当代的科学和技术解释,她是真的没法判断这一炸之后是死是活。

    莫非这个噩梦就是来折磨她的,非得要让她体验一些不同的死法才满意……?

    心跳声与火花的滋滋声一起响彻天地。

    九素死死地握着她,那手冷得像冰,恐怕就算是死人的手,都还比他现在暖和一些。手心里沾着一层滑腻的液体,不知道是冷汗还是伤口又破了流出的血,总之一滴滴落在地上,给他们的生死进行了一场倒计时。

    “三。”

    火苗哧地钻进了地下,不知道是谁传染了谁,两个孩子都细微地发起抖来。

    “二。”

    世界安静得仿佛已经不复存在。

    牢门外其实还有鼾声传来,但牢笼之中的两个人——或者三个人,谁都注意不到了。

    “一!”

    寂静的中夜里,轰然一响。

    这威力不容小觑,整个地面都几乎震了一震。阿舒本已经捂住了耳朵,然而这一瞬间,还是觉得耳中剧痛,眼前的一切都沦为没有声音的画面,连五感共通的舒情,也觉得像是置身于一场拍摄灾难的默片。

    而遭到爆/破的那堵石墙随之坍塌,崩解成无数泥土乱石当头落下,于这小小的一隅,几如山崩。

    巨大的爆破声中,纯白的寒气蔓延,一道冰壁涂霜而起,悍然迎上了炸开的气浪与从天而降的砂石。此时此刻,破壁的爆/炸气流与化身乱石的牢墙统一了战线,一起砸向这片小小的冰墙。

    刹那间,冰墙上裂开巨大的裂纹,然后寒气蜿蜒而上,凝结成新的坚冰,再开裂、再凝结……如此循环无穷无尽,这横竖不及三尺的一块冰,恍若一道无敌壁垒。

    九素轻轻颤了一下,他把阿舒死死地护在身后,无论是阿舒还是舒情,现在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流在地上的血。

    隔着挡在眼前的坚冰,她看见冰外爆/炸的火光,流光溢彩。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像过了一个世纪。

    爆/破的威力结束了,头顶的土石仍在簌簌掉落,九素撤回了寒气。他回过身来,唇角和前襟都是血,面孔煞白,然而瞳孔晶亮,那血瞳几乎像两团烧得极旺的火焰。

    “你……”阿舒张张嘴,想说话,然而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看见九素嘴唇在动,但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得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九素立刻懂了,他二话不说地将她背起来,飞身跳过被炸毁的残垣,穿过坠落的乱石,夺路狂奔。

    第38章 阿舒 “他和那个梦到底有什么关系?”……

    倘若这时有人能从天空中俯瞰, 就会知晓,这是一座借着山洞的地势修筑的山中牢笼。阿舒这一炸非同小可,不光是炸塌了困住他们的石壁, 连着整座地牢上方的山石都在松动坠落。

    稍微慢一步, 就能享受帝王级别的风光大葬——以山为陵。

    而九素曾经许多次地被从这个牢笼里拖出去, 割开手腕取走鲜血, 又或者和服用过药物的妖兽对抗, 奄奄一息地再被拖回来。他日复一日地走过这附近的路,早对这附近的路线烂熟于心了,因此一步也不迟疑,一步也不曾踏错。

    他们在纷纷乱石之中穿行, 阿舒趴在他背上, 被护得毫发无伤, 听觉渐渐恢复。

    嘈杂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他们炸监牢这件事还是太惊世骇俗, 守卫们一开始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现在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肉体凡胎了, 各自夺路而逃,都怕自己也被埋在山底下, 一时间顾不上追捕。

    而许多间牢房的墙壁都在爆炸中豁开了一个洞,不少同样被囚困的妖怪借机逃了出来,目之所及, 是人的不是人的都在逃命,场面异常混乱。

    他们两个孩子加在一起都不足八尺,在这大乱之中很不起眼, 没人注意他们时,就拼命地往前跑,迎面撞上了人, 就杀了继续逃。

    一柄水流凝结的剑劈面斩下来,九素装作慌乱的样子抬手一挡,霜气无声无息地迎了上去,水流凝结成冰,碎成千万片。

    他悄没声地抓住了其中一片,握匕首似的抓在手里,眨眼间钻到了那擅长驭水的看守旁边,反手悄悄地一抹。

    看守一句“闹事的小贼在这”还没叫喊出来,就和喉管一起被切断了,鲜血迸溅而出。

    九素一矮身,避过了喷头的鲜血,这一蓬血就无遮无拦地浇到了阿舒脸上,一滴也没浪费。

    猝不及防的阿舒:“……”

    无言以对的舒情:“……”

    小混账!

    “你完蛋了,”阿舒咬牙切齿地下了论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女妖怪了。”

    九素凉凉地嗤笑一声。

    阿舒很有眼色地意识到,自己还得指望此混账将自己捞出魔窟,遂求生欲极强地闭上了嘴,还牢牢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触到了他急促的心跳。

    舒情实在不知道对此该作何感想,要不是她自己就是九素的“女妖怪”,她就给阿舒这句论断点一排赞——乱石如雨,生死交关,这么命悬一线的场景,激发吊桥效应的大好时机啊,就这么被这位的骚操作作没了。

    这么个注孤生的小混球,是怎么变成她后来那个家务全包、情绪价值满分的完美男朋友的?

    还有,明明是这么要命的时候,这两位怎么还在斗嘴,到底是太幽默乐观呢,还是过于天真无畏了?

    万幸,斗嘴并没有耽误他俩逃命。

    月光温柔地洒下来,迎面的风带着夜雨洗过之后的清爽,九素带着阿舒一路冲出了山洞监牢。有一批守卫早在他们之前冲出了山体,四散蹲着庆幸劫后余生,两人都不想上前去招惹,屏住了呼吸,借着夜色和密林的掩护顺利脱身。

    谁也没有放下警戒,九素一直逃到了一处湖边小屋里,才放任自己脱力,拖着阿舒一起摔倒在地上。

    阿舒爬起身,四下里打量,此处是个废弃的猎人小屋,位置选在了上风口,视野也好,万一有人追来,从窗户里就能看见。

    虽说守卫们估计都在庆幸劫后余生,也没几个能顾得上来缉拿趁乱逃跑的囚徒们,但毕竟小心为上——万一被人撞见了,她脚上还戴着镣链呢,一眼就得露馅。

    她快速地确认完藏身的环境,立刻就去看九素。九素这时候说是强弩之末都太客气了,他白天被拉去和试药的妖兽对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重伤,刚才又一路惊心动魄地杀出来,心力妖力都已经耗尽,额角手背甚至浮现出了雪白的鳞片。

    他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幼兽似的蜷在角落里,神智已不太清醒,好在还认识她。

    阿舒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了下去,低声分配工作:“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地睡一觉,守夜的活归我。”

    九素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就在她手底下睡了过去,阿舒拿衣袖擦了一把脸,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

    她除了被溅了一脸血之外,没有受什么伤,虽然困,也能坚持,努力睁大眼,戒备地趴在窗户上。舒情刚4D沉浸式地看完了一场绝地逃生,打了个哈欠,对这段枯燥的守夜情节不感兴趣,正在阅读她的记忆。

    之前几次入梦,要么就是濒死之际断续的思绪,太过碎片,无法理解;要么就是绮梦,那满脑子的粉红泡泡,也没有阅读的必要。

    只现在,她成功脱困,陷入了思念故乡的思想感情,来龙去脉都展示在眼前,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位身体的原主人,乃是昆仑仙都门下弟子——根据超管局的资料记载,千余年前,此世确曾是个仙妖并存的世界。昆仑是天下仙人云集之地,有仙都的美誉,和这个梦对得上。

    其师门名为“流霞”,主攻丹道,流霞峰主人收了个天赋极高的小女孩做关门弟子。该弟子不仅丹药做得好,炸起炉子来也颇有心得,就是这个阿舒。

    她实在是太有创新精神了,什么东西都想扔进炉子里炼一炼,这么着,一不小心炸了她师父的丹药房,把她师父五年的心血炸成了灰。

    阿舒和一地废墟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恐怕要完犊子,遂连夜卷起了铺盖,狼狈逃窜。

    她在昆仑山上长大,于山下的世界,只知道个“人间烟火”、“灯红酒绿”,一头扎进来,三言两语被人哄走,一麻袋套来这里,转眼沦为阶下囚。

    她这才知道,被关几天禁闭,哪怕是被师父揍一顿,实在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后悔不能当药吃,人生也不是游戏,不能读档。

    “大逃杀播完了,居然接了段不要离家出走的教育片。”舒情汗颜,心想,“这频道跳得也太快了!”

    她还想往后接着再看看,但就在此刻阿舒霍然站起来,脑中思绪一扫而空,紧紧盯着窗外。

    远远的有一众人持着火把而来,在夜色中异样醒目,他们越来越近,嘈杂声也跟着传进了废弃的猎屋。

    “阿舒……”

    “阿舒——”

    “阿舒!”

    混乱的人声与耳边的声音合为一体,舒情蓦然从梦中惊醒,九素正站在床边,低头注视着她。

    他一身超管局的纯白制服,从头到脚不惹尘埃,银发一丝不乱地束成一个低马尾,没有一点像梦境中那个脏兮兮的小妖怪。

    舒情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做噩梦了?”

    “啊……”舒情本能地点了头,后悔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及时开始胡诌,“对啊,吓死我了。我梦见咱俩一块出去玩,玩得好好的,我那前老总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朝我们开了一枪,我拉着你玩命地跑。”

    九素好笑地问:“后来呢,我们跑掉了吗?”

    “不知道呢。”舒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瞎编道,“子弹快打中我们的时候,你就把我叫醒了。”

    “可能是他回来报复你了。”九素信以为真,一本正经和她对着胡说八道,“不过死人的报复,顶多只有这种程度,没办法,你就忽略不计了吧。”

    舒情一龇牙,往他腰上给了一巴掌。

    她三言两语地把他忽悠过去了,灵魂终于从兵荒马乱的前世回到了岁月静好的当下。她揪了揪他制服的衣角,发问:“既然你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九素一挑眉,神情微妙——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好像把他归到了某些渣男的范畴。

    舒情补充说明:“监管者。”

    “哦,那个事啊。”九素满不在乎地笑道,“谢衡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舒情皱眉:“我要听你自己说。还有,你在超管局提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九素无所谓地说:“因为没有必要。”

    舒情瞪他。

    “真的。”九素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超管局那些拘束具限制不了我,只要有这个名义就够了。只要没有人来招惹我们,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除了陈明辉,我从没动过其他人。我虽说在山野间也能活得下去,但毕竟没有城市里好玩,我只是想过得开心点。”

    舒情听完,不仅没觉得轻松,心里还微微地一沉。

    “连超管局的拘束具都拿他没有办法,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她寻思,“还有,他和我那个梦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不是说,前世今生,轮回转世,都是虚言吗?

    可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舒情倒是想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但这次她完全解释不通——是,她承认自己是看过些“监禁”、“战损”之类的,但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在梦里给九素安排一个放血扒鳞的待遇,她没有到这份上。

    至于阿舒那有头有尾的前尘过往,更不是她在梦里能捏出来的了,什么“昆仑仙都”,她都得努力想想,才得从超管局给她的资料里扒出来这个名字。

    她存心没告诉九素她梦里的内容,因为问了,他肯定不会说。

    他俩到底有什么前尘过往,这是九素的禁忌话题,每次她问,他都能想方设法地岔过去,半个字也不会告诉她。

    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他不仅不会从实招来,还会想方设法误导她,这次她决心自己去查。

    正好,超管局——还有金万里那医治小妖怪的合作计划,就是送上门来的切入点——

    作者有话说:说明一下:非正常轮回转世世界观,女主前世今生完全是同一个人,接近于失忆的情况,不存在转世后是不是另一个人的伦理问题(

    第39章 咬 “哄人可不就是得用嘴吗。”……

    ……然而计划没有赶上变化。

    “金部长, 这就是你的合作方案?”

    舒情极度无语地盯着眼前这份潦草的word——谢衡毕竟还是了解金万里的,他真的写了份word文档就来找她了,这份文档光标题就占了四分之一, 至于具体的内容, 可以说基本没有, 方案更是不要指望, 他十分鸡贼地写了个“交给乙方发挥”。

    金万里理不直, 但气很壮:“怎么了?合作宗旨我这不是已经写明白了吗,那、那什么‘渠道’我也写上了,还有这报酬,喏, 不也在这了吗?‘治好一只付给两千元’, 有什么不对的吗?”

    舒情深吸了口气, 告诫自己:这是一只保护动物, 不要用人类的标准要求他, 忍!

    她尽量和颜悦色地问:“谢教授没给你一个正经的合作方案让你参考吗?”

    “给了啊。”金万里说, “但我觉得那不归我管,是该你干的活。”

    舒情快忍不了了。

    “好, 我就当你纯粹是个甲方金主,我们来讲讲道理。”舒情翻出手机,给他看新近几个广告商的报价, “来,你看看,一条视频五千块, 这是最低报价!就算你是官方,我可以让利,两千块我也接受, 但是你这,治好一只?”

    “念念到现在我都觉得不算完全治好呢,我给它拍了得有五六条视频了。”她白了金万里一眼,“挣你两千块钱可是真不容易。”

    金万里瞪眼:“你——”

    “还有,你总得告诉我,有多少妖怪要治,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吧。”舒情仗着金万里不懂这些,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她希望的方向引,“比如说,妖怪的特点啊,能力什么的,以前都是小红……哦不是,九素给我讲,现在他要和你们一起出任务,我问谁?”

    “就是从辉耀集团总部带回来的那些,有几十只吧。”金万里果然上钩了,不在意地说,“你去问小谢呗,不行让他给你开个权限,那些超管局内网都有资料的。”

    舒情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计划通!

    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权限。

    有了这句话,她就不折磨金万里了,催着他赶紧给谢衡发信息要权限,顺道要了谢衡的联系方式。

    “好吧,那设计方案什么的还是我来吧,至于报价呢,你回去再和你们局长商量商量预算?”舒情意意思思地跟他讨价还价,“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就等我回去写一份计划书。哎,就你这份word,居然还真能要到钱,我真服了,不愧是你啊。”

    金万里被她怼得七窍生烟,体验到了职场pua的威力。然而碍于九素的威慑力以及超管局的规章,他只得忍气吞声,并发誓自己从此以后决不会再手贱碰这些什么“项目”、“计划”之类复杂麻烦的东西!

    舒情怼完了金万里,心情颇为愉悦地回到了家,加上了谢衡的联系方式,转述一遍今天和金万里的对话,找他讨要查阅资料的权限。

    谢衡答应了,但告诉她:“辉耀集团的事发生后,超管局加强了对超常生物资料的监控,我现在不能直接给你开权限,需要走流程申请。申请下来之前,有问题可以问我。”

    好的吧,舒情按捺下心急,拍摄了几张自家三个小妖怪的照片,顺带请教了些小妖怪们如何照顾的问题。

    她找了个机会,状若无意地问:“既然存在妖怪,那轮回转世之类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

    谢衡那边“正在输入”的光标闪烁了一会儿。他说:“超常生物是客观存在的、与人们共存的现实物种。轮回转世是人们的寄托,但生死之事不可知,倘若你愿意相信有,那认为它存在,也未尝不可。”

    好哲学的回答。

    舒情心说:那也就是说,客观上还是不存在这种机制了?

    她礼貌地谢过了解答,放空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接上数位板,着手开始画分镜草图。

    和金万里合作的这个项目,她老早之前就有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但因为不知道金万里想弄成什么样,始终没细想,现在可以付诸实践了。

    她想参考游戏里的图鉴系统,做一份“妖怪图鉴”系列短剧——古代《山海经》讲的是奇珍异兽们怎么吃,有什么用;她这套图鉴,就讲小妖怪们吃什么,怎样生活。

    正好就作为她们工作室的开张项目,有官方盖章,还有金万里这最强妖怪的名头作为宣传点,她感觉很有希望!

    舒情开始画画,第一只妖怪选了吉祥鸟发财。理由很简单,吉利,而且人们都喜欢它的特殊能力,不分男女老少,“转运”永远是热议话题。

    哪怕一群人转发“接好运”,这局面不也就打开了吗?

    她以九素带着发财的羽毛抽盲盒作弊为灵感,第一部分先拍摄吉祥鸟的能力;然后拍她们和发财的喂食互动,主要突出呆萌可爱;还打算拜托戚昀,能让她去拍一拍戚氏集团养的那只吉祥鸟,体现一下它日常的安家镇宅效果。

    超管局里还有几只辉耀集团养出来的吉祥鸟,正好,帮他们推动一下认养的进度。

    她一心工作,下笔如飞,连九素回来了都没留意到,还是他给她拿了点零嘴过来,她才发觉。

    他拿过来的是个小食拼盘,四种小吃齐齐整整地摆着,放在店里可以卖出三位数的程度,舒情看一眼就馋了。

    “好吃!”舒情把工作抛诸脑后,一口咬掉了半个炸洋葱圈,含糊不清地开玩笑说,“这也是妖怪的超能力吗,擅长做好吃的?”

    九素凉凉地说道:“不是。除了我以外,你见过其他擅于庖厨的蛇吗?”

    “有啊,”舒情把另外半个洋葱圈也塞进嘴里,“白娘子算不算?传说有一道牛肉羹,就是白娘子做给许仙吃的拿手好菜。”

    “……”

    这例子举得可真好,蛇中著名冤种。

    九素白她一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舒情笑嘻嘻地拉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现在他们俩同居的这个家里,要么就是两个椅子并排摆放,要么就干脆是双人椅,总之已经彻底找不到落单的坐具了。

    她拿自己画的分镜初稿给九素看,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

    “不错,”九素看了看,笑说,“这个结尾有趣。这是工作室打算推的第一支视频?”

    “对呀。”舒情指着最后的画面说,“第一只我想拍发财。结尾这里,我准备让几只吉祥鸟一起入镜,发财是黑的,大小姐家那只是白的,超管局里还有几只五颜六色的……我想凑个九色鸟,蹭一波玄学的流量,可惜没有那么多,你知道从哪还能再弄到几只吗?”

    九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舒情眨巴着眼看着他。

    “嗯,我当然弄得到。”九素突然靠近了她,美好的面容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他略显不满地发问,“第一支视频为什么不先画我?”

    舒情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心虚地说:“画你……不太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舒情解释说:“吉祥鸟是大众都认识的品种啊。人们更容易对自己一知半解的内容感兴趣,换成完全陌生的事物就不行,我们这是个新的工作室,这样更容易打开局面。”

    九素不说话了,但嘴角微微抿着,显然还是不太开心。

    舒情人都麻了,推了推他,“我这是工作呢,正经事!”

    九素还是不说话,舒情无奈,掐他的脸:“你不要乱吃醋啊。”

    要是看她和金万里谈合作、找谢衡请教问题,他吃醋,这还有情可原。不想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同框嘛,虽然独占欲强了点,但勉强可以理解。

    可是他不,他看见她和金万里、谢衡他们谈工作,一点不在意,但她第一只妖怪画了发财没画他,他酸上了,这是为了什么?

    “好啦好啦。”舒情拍拍他,甜言蜜语地哄道,“画它只是为了工作,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小蛇。”

    九素耳尖红了,但得寸进尺,“你哄人就只用嘴吗?”

    “哄人可不就是得用嘴吗。”舒情看出来他想讨个拥抱,心里偷偷笑,一探头,嘴唇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下,“这样行吗?”

    “!”

    九素耳朵轰的一下红透了,那浅檀色的眼睛盯着她的嘴唇,喉咙微微地动了动。

    舒情脸也红了,推了他一下,拒绝说:“别。”

    她刚吃完炸洋葱圈,忒不合适了。虽说情侣发展久了,在对方面前不需要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他俩还没接过吻呢,距离这个阶段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接受不了。

    她无视了九素明显的失落表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十分明显:炸什么不好,非要炸洋葱圈!

    九素从这一眼里懂了她的意思,拼命地憋着笑,被舒情掐了几下子,总算是忍住了,勉强说了句:“抱歉。”但还是想笑,咬住嘴唇,竭尽全力地压自己的嘴角。

    舒情气鼓鼓地瞪他两眼,结果自己也没绷住,两个人干脆笑成一团,刚才的那点惆怅就此烟消云散了。

    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找她讨要:“我给你做好吃的,没有别的奖赏吗?”

    舒情笑眯眯摸摸他的脸,“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滴你的血。”

    白期待了,原来也是正事,舒情只得说:“那我明天去医院取?”

    九素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蛇牙在她指肚上轻轻地咬了一下。也不怎么疼,反正比医院验血时取末梢血的感觉好多了,只觉到有一丝凉意,不知道他的牙是不是有什么麻痹知觉的毒素。

    她甚至还有心情发散思维地问:“哎,医院取血都要空腹的,但我刚吃完东西,这没影响吗?”

    九素摇摇头,舌尖舐掉她指腹上多余的血。微凉的柔软拂过,带着潮气,一路春风似的涌入四肢百骸,惹得她细微地哆嗦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又问:“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吧?”

    舒情下意识去看日历,才想起来:“是哦。”

    她这生日赶在九月中,没节没假。以前上学的时候,家人倒是年年记得给她过;工作以后她来了H市,独身在外,又天天加班,早就不过了,于是存在感一年比一年稀薄,到今年是彻底忘了。

    今年她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分配时间,倒是可以好好玩一天。

    “但是吧……”舒情关掉日历,饶有兴致地盯着九素,“你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哪天生日。”

    第40章 demo “我给你笑一个?”……

    “你登记表上有写啊。”九素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又不瞎。”

    舒情撇撇嘴,本来是想诈他一下的,看来没诈成功,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从登记表上看见的, 还是已经如鱼得水地融入了现代生活, 现在已经会用这些糊弄她了。

    “生日打算怎么过?”九素继续问, “请你的朋友过来, 开个小宴会?”

    “……”

    刚说他已经融入了现代生活,舒情就被他提出的这古老的生日方式震撼了,赶紧拒绝:“不不,倒也不至于用这么隆重的方式庆祝。”

    九素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就叫隆重了吗?

    昔年霞山君的生辰宴何其盛大, 昆仑上下莫不以收到她的生辰请柬为荣, 人们带着价值连城的贺礼抵达流霞峰, 什么金玉头面、奇珍草药、名家字画, 都不一定能换到一个亲口给她道贺的机会。

    她从前曾经有这样的排面, 不过她不喜欢, 所以算了。他顺她的意思,只说要办个亲友小宴而已, 这哪里隆重了?

    “我前两年生日都不过的,忙得快死了,哪有心情过生日啊。”舒情托着下巴遐想, “今年难得有闲,我要好好玩一玩。宴会可免了吧,你看看上次大小姐请我们吃饭, 一天光是忙了,根本玩不好。”

    说得也有道理,九素顺着她问:“那你是想……?”

    “中午找个气氛好的餐厅, 你、我,再叫上楠楠和大小姐,简简单单聚个餐,就完事了。”舒情说,“然后我视频号上请三天假,租个车自驾游,咱俩去H市周边乡镇玩一圈?这附近有好多好玩的,还有些什么名胜古迹,前几年天天忙工作,我都还没去过呢。”

    九素把她这一篇话全盘记下来,又问:“其他的呢?”

    “现在没什么了,等我想到再说吧。”舒情摇摇头,反问九素,“哎,你的生日是哪天?我是指你以前真正的生日,不是说这具新身体孵化出来的日子。”

    九素注视着她,笑了笑,说:“我登记的就是那天。”

    舒情皱皱鼻子:“不许敷衍我!你知道我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呢,太不公平了!”

    “我以前没有生日。”九素叹口气,说,“没有敷衍你,我是天地间自然生出的妖怪,没人能告诉我我是哪天生的。这具身体破壳的日子很好,我喜欢这个生日。”

    何况在这一天,我还重新遇见了你。

    原本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舒情懂了,理解地说:“那行,明年四月,我再给你过生日。到时候你也算完全习惯现代生活了,咱们再一块想想怎么过。”

    九素笑,喂了一根炸薯条给她,“好啊。”

    两个人挤在电脑前你喂我我喂你地吃完了一碟子零食,直到快晚饭的时候,九素去发挥他的庖厨特长了,舒情再看她那半天没有进度的分镜和文档,深深觉得:美色误我!

    她发愤图强,堪堪赶在晚饭之前完成了这个分镜稿,想了想,觉得光有一个分镜稿还不够。超管局那些领导和专家毕竟不学动画,靠一个分镜稿判断不出什么后续的成果,她须得拿数据说话。

    也就是说,得先把这段视频拍个demo出来,舒情找九素寻求帮助:“帮我抓吉祥鸟。”

    九素答应了,很快就按照她的需求,抓了一串吉祥鸟回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抓的,每一只都油光水滑,颜色相当鲜亮,集体落脚在她小院子里那棵树上,各色错落有致。

    舒情发出一声惊叹,认为自家这树也是蓬荜生辉——先做了九素这深不可测大妖怪的备用居住地,又有这么一群吉祥鸟百鸟朝凤似的栖身在此,看来它变成“超常植物”也是指日可待了。

    九素懒洋洋地往树下那双人躺椅上一盘,看着舒情挨个验货,笑问:“货送到了,该付款了吧?有没有我的奖励?”

    舒情翻翻这只的翅膀,看看那只的爪子,百忙之中,回头朝九素一笑:“我给你笑一个?”

    还笑得挺标准的,露出了八颗牙齿。

    九素撇过头去忍住笑容,故作严肃状,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舒情扑过来,啄了啄他的嘴角,在他想抱她之前,弹簧似的又弹开了,一阵风般刮回了工作岗位,继续专心致志地拍摄起她的吉祥鸟来。

    至于这专心,几分真几分假无从得知,至少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如果能把脸上的笑收一收,那就更像了。

    自从前两天舒情亲了他那一下,两个人对此就再不避忌,九素现在大大方方地来找她讨吻不说,时不常还在她工作的时候冷不丁探头亲她一下,十分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她有心想跟他严肃地表明一下态度,阐述她工作的重要性以及收入来源的必要性。然而看到他的脸,她完全严肃不起来……唉,只好听之任之了。

    不过舒情还是不肯好好地和他亲吻一次,无他,总觉得没有仪式感——但到底怎么样才算有仪式感,舒情也说不清楚,她就是模模糊糊地不肯越过这条线。

    更或者……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仪式感”,更是因为前世今生有许多事情她还没弄明白,她也说不太清楚。

    她像坠入了一层迷雾。

    这一树多姿多彩的吉祥鸟扎堆,舒情觉得惊叹,她的观众们同样十分惊叹。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吉祥鸟群,视频发出去,没有二十分钟,屏幕上就飘了满屏的许愿和求好运,俨然成了一个许愿池。

    因为这画面出乎想象的好看,舒情在发布之前,还特意改变了剪辑顺序,把原本想用于收尾镇场的这个画面放到了一开始,就目前的反应来说,这个调整还是挺成功的。

    “接接接接,许愿今年上岸!”

    “好好看!!”

    “想知道up被一群吉祥鸟围着是什么体验”

    前十秒钟的引入量和留存率拉上去了,到后面科普的时候,舒情放出了一段她按着吉祥鸟爪子去抽卡的视频,顿时又掀起了新的一轮互动:

    “卧槽!真的有金光!”

    “哈哈哈哈”

    “要是大家都用吉祥鸟去抽卡游戏公司会倒闭吗”

    “哪有那么多只吉祥鸟啊……”

    再后面就是以发财为主角的喂食互动,以及戚氏集团那只吉祥鸟的友情出镜,这一段是科普时间。本来是挺枯燥的内容,好在妖怪的话题大家都有兴趣,舒情的稿子写得也接地气,因此互动量虽然没之前高,但仍然堪称热烈。

    “小本本记下来:有五色羽毛的是吉祥鸟”

    “小黑鸟看多了还挺可爱的”

    “这个是up原声吗?”

    为了视频效果,舒情还约了涂楠来做后半部分的科普配音——别看涂楠是个不修边幅的程序员,她声音十分甜美,以前大学的时候,还加入过配音社,算是个业余cv。

    舒情自己的声音就没那么甜,咬字吐息还没有涂楠清晰专业,让她来配,效果更好,现在果然引起了观众注意。

    她就着这个问题回答说:“不是哦,是我们工作室的另一个成员,发财的小伙伴@今将图南”。

    “up的工作室什么时候正式开张”

    “是做妖怪科普吗?”

    “妖怪科普我可以!新入手了只小妖怪正弄不明白怎么养”

    还有一大票人看她冒了头,追着她要小红的新视频,舒情笑眯眯地答应了个“下次一定”,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到了两小时,于是匆匆地把后台数据截图,贴进ppt里,作为数据佐证。

    就这么没日没夜地肝了两天,这份汇报ppt总算是肝出来了,舒情写完最后一页的“Thanks”,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痛失了一侧的肩膀和腰。

    她哼哼唧唧地往床上一趴,嚷嚷着:“我不行了!”用眼神示意九素,指使他来给自己揉揉。

    九素:“……”

    让他把人捏死还行,指望他给人按压穴位、疏通经络,这恐怕有点强人所难。

    “先说好,我可没做过这个。”女朋友的圣旨,没做过也得干,九素把她捞起来搂着她,按照她的指引,小心地捏了一下她的右肩膀,“这样行吗?”

    “哎,我又不是纸糊的。”舒情不满地说,“你稍微用点力气啊。”

    九素遵她的命,一爪子下去,舒情顿时“嗷”一嗓子,差点蹦起三尺高。

    他赶紧停了手,“痛吗?”

    “没事……按摩就是这么酸爽,”舒情龇牙咧嘴,“就这样……你继续。”

    九素当真就丝毫不打折扣地继续了,从肩胛骨一直给她捏到尾巴骨,舒情被他揉得吱哇乱叫,从头酸爽到脚,僵硬的肌肉几乎都在他手下平摊成了一张薄片。

    九素几次想放轻一点,舒情只说:“这样才揉得开。我高三的时候我妈给我揉,我比现在叫得还惨。隔壁还以为我遭到了家暴呢,第二天幸灾乐祸地跑来,问我模拟考考得怎么样,是不是考砸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啊,没考好,才六百分出头,退步了呢。”舒情狡黠地说,“我可没骗人。反正第二天回来,就轮到隔壁鬼哭狼嚎了,我就躲在房间里嘎嘎乐——嗷!”

    九素给她捏僵直的手臂,脑中随着她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她那促狭狡猾的少年时代。他一边忍俊不禁,觉得她真是可爱;一边又觉得没能亲眼见到那时候的舒情,忍不住地有些遗憾。

    “是啊,幸好这里邻居少。”九素笑应,“如果还住在以前你那公寓里,说不定已经有人来砸我们的门了。”

    仗着新家隔音好,而且没几个芳邻,他们不受打扰地按摩完了全程,舒情从九素怀里坐起来,伸伸腰,觉得全身轻松多了,没有白白酸痛。

    九素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手心,她的温度,她的腰、她手臂的触感,兀自残留在掌中,他觉得有一点意犹未尽。

    舒情伏案久坐好像是寻常事。他想,索性就去买一本讲按摩手法的书……

    “谢啦。”舒情轻松地给他交代第二件任务,“明天能不能约到金万里聊聊?我今天把这个方案写完了,正好明天和他聊一聊,后天或者大后天,就能去超管局做汇报了。”

    九素点头。

    “那交给你啦。”舒情笑眯眯,“我出去喘口气,先睡了,这几天我睡得少,困死了。”

    她踢踢踏踏地进了院子,去呼吸新鲜的晚风了,顺便把这个家里剩下的三只小妖怪挨个探望了一遍。那擅长给人提供快乐的小猫——是个漂亮的长毛小三花,舒情给它取名字叫小花,看见她来了,就在猫窝里冲她翻肚皮,咪咪喵喵地叫。

    舒情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肚子,吸了会猫。那只仙女螺已经在水缸里睡着了,织梦蝶停在花枝上,无声地扇动着翅膀。

    舒情朝它一伸手,它就乖乖地落在了舒情手指上,细密的鳞片折射着星光。

    “我想梦到更多关于‘阿舒’的事。”舒情悄声对它说,想了想,又补充说明,“梦见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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