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到休息室,南知意才得知今天老徐也来了现场。
当时小鱼正用手指揪着队服的一角,满怀期待地问他自己今天表现得怎么样、采访的时候有没有说错话,而原本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游辛见了,也将手机一收,“噌”的起身过来,有学有样地问了个相同的问题,满脸都写着“求表扬”三个大字。
南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背后的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你们几个在这儿干嘛呢?幼儿园开表扬大会吗?”
老徐一面走过来,一面把还停在通话记录页面的手机屏幕熄灭,揣进兜里。他伸出手在南知意肩上拍了拍:“可以啊小意,第一次带队就进决赛了。我听说有赛训组都想找你取经呢。”
“徐哥?”南知意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你刚采访的时候我就过来了,刚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是说你怎么突然来看主播杯了。”
“我今天刚好放假,过来看看你嘛。”老徐在面上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哇,真的假的,看我?”南知意朝旁边一瞥,“还是来看他?”
游辛神情无辜的站在一旁。
老徐:“……”
老徐被当场拆穿,尴尬地笑了两声:“哎呀小意,你说的哥好像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似的——我今天就是来看你的!怎么着?刚才你在台上没瞅着吧,回头你上网上去搜,我还给你举了个牌呢!肯定有图!”
“我开玩笑的。”南知意笑笑,随即又正色起来,他略微压低了声音,“你真来接触yux吗,认真的?自己队里的主C不要了?”
“现在想接触小游的人可多了,我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吗。”见他摊牌,老徐这会也不装了,“我们队里……这个有点复杂,之后我会和小游详聊吧。你放心好了,我们和CG那帮老畜牲不一样,买人都是真心买,不存在买了之后按替补席上的。”
南知意点点头:“嗯,我信你。”
“那一会吃个饭怎么样?我请你们。大家都没什么别的安排吧?”老徐向四周看了看,其余人都摇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他说着,目光滴溜溜地一转,又落到了小鱼的身上:“哎,对了,这位小朋友我还不认识呢。”
南知意把小鱼往他面前一推:“小鱼,今年刚十六。他之前在Stars上做主播,很听话的小孩。”
小鱼跟着乖乖地叫了一声“徐哥好”。
“你好你好。”老徐对他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接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我今天看了你的比赛,打的还真挺不错的——那什么,小鱼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参加一下我们HYG的青训营?”
小鱼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可以吗?”
“……”南知意失笑道,“你今天是上我这进货来了是吧?!”-
老徐开了车过来,原本刚好能装下五个人。
然而待到他们走到停车场时,遥遥地便听见有小声的争执从拐角处传来。
老徐本着有瓜不吃白不吃的心态,好奇地过去看了一眼。不看不知,一看却是认出了对方:“哎,小时?你俩在这块干嘛呢?”
南知意也跟着过去一看,发现在停车场里争论的居然是松时和丘成这两人。
松时显然认识老徐:“徐哥?你怎么在这?”
“我今天放假,没事干,过来看下小意的比赛。”老徐笑笑,把南知意搬出来当挡箭牌,接着他又转向丘成,“哎,你……你是那个……”
丘成认出了这位HYG俱乐部的经理:“徐哥你好,我是……”
“噢,我见过你。你是小意的好朋友是吧?”老徐似乎还不知道网上那些风波里的弯弯绕绕,一拍脑袋,“我们这正要去吃饭呢,要不小时,还有这位,你们也一块儿来上?”
丘成一愣。
他答应下来:“……好,那谢谢徐哥了。”
老徐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在场上某人的雷区里蹦迪了。游辛又摆出那副双臂交叉抱着胳膊的姿态,但嘴上却也没说什么。对方毕竟是圈里的大前辈,自己职业生涯的领路人,况且也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人缘好,拉上一大桌子人吃饭是再经常不过的事了。
聚餐的人数一下从五人增加到了七人,一辆车显然已经坐不下了。老徐又叫了辆车,司机开进停车场时,他安排道:“小蒙小鱼小游,你们仨坐这辆车吧。剩下的坐我的车走。”
前面被点名的两人没有任何意见,但游辛一听便立刻不干了:“不行,我要和南知意坐一辆。”
“?”老徐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是小学生吗,上厕所还要手拉手一块去?就十几分钟的路!”
他拉开车门,往游辛背上推了一把:“去去去,快上车!别磨叽。”
游辛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副驾。
老徐用力一推,车门“咣当”一声合上。他转身对南知意吐槽道:“多大了,咋还这么黏人呢。幼不幼稚。”
“……他一直都这样。”南知意无奈道。
老徐想了想:“还真是,我记得以前青训那会他就特别黏你。有回叫他出去吃饭,还是CG那帮管理层组的局,结果那天你肠胃炎了去不成,他一听说你不去自己也死活不去,咋说都不听!这臭脾气,真是犟。”
南知意原本想接话,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身形一僵。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身后的丘成开了口,声音里满是迷惑不解:“青训?青训是……什么意思?”
老徐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就,字面意思啊?青训,青训啊。”
随即他又注意到松时同样也是满脸的惊讶,“噢”了一声,解释道:“小意以前在我这待过,挺多年前了,我当时还在CG带青训队呢。他那会成绩可好了,辅助位断层第一,就是可惜后来——怎么?他难道从来没和你们说过吗?”-
这一天,南知意终于找到了这个世界上仅次于宋白羽这个“头号大漏勺”的“二号大漏勺”。
到了火锅店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一桌子人都已经从老徐口中知道了他以前在CG青训呆过三个月、当初是和yux一起被挖去的等等故事,甚至连他有一次连着三天表现不佳、最后偷偷躲在厕所哭了的糗事都被抖了个一干二净。
二十分钟后,南知意不得不面对来自于小鱼炯炯有神、无比火热的仰慕视线。
“CG青训!”小鱼崇拜地说,“我之前给他们投了简历。但是他们没有要我……”
在联赛十家俱乐部里,CG的青训是出了名的严苛,挑人只挑最好的苗子,培养好了新秀选手后也只挑最好的进入自己的二队,剩下的通通卖到别的俱乐部去,反手赚上一笔转会费。
而能够一直留在本队的,必然有某种极其出色的过人之处。曾经的CG.Yux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意哥你真的太厉害了,怪不得你游戏理解那么好。只是……好可惜。”小鱼喃喃地说,“要是那个时候选择留下来,你和游哥肯定是当年最强的新秀双子星了!”
游辛没有说话,默默地在自己面前的小锅里涮一片羊肉——老徐带他们来吃的小锅自助,毕竟以游辛的个性,让他和陌生人一块吃整锅的火锅,他有现在立刻从黄浦江边跳下去的可能性。
南知意无奈地笑了笑:“没有那么多如果。”
顿了顿,又说:“就算当年留下来了,现在也应该在WD打呢。我们那一届就他们在找辅助。”
“对噢。”小鱼想起了什么似的,“CG的辅助是wind啊。”
那可是他们队里的小太子。
“那可未必。”老徐却突然插话道,“其实小意你当时选择留下来的话,我听说,我听说啊——顶头的管理层其实有用你替换掉wind的想法。”
顿了顿,小声补上一句:“他那会还没傍上那谁呢。”
此话一出,包间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老徐又耸了耸肩,略过了“傍”的话题:“后来你走了,他们看辅助第一是白羽,就又告诉我说不想要了,把他拉到选秀营去了。”
俱乐部往往会把待价而沽的选手送进选秀营,其他不擅长培养新人的俱乐部便从营中购买选手。至于yux这样他们想要自留的,根本不会放出去一点挂牌的风声。
宋蒙听完就笑了:“徐哥你这话让我弟弟听见,他能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可能还会在转会期‘不小心’透露几个CG的大新闻。”南知意补充道。
说完,几人都笑了起来。
“那……”
这时,角落的位置里有人出声道。
南知意视线一转,发现开口的竟然从刚才进来就一直绷着个脸、没怎么说过话的松时。他这会的脸色有点泛白,紧紧捏着手里的筷子。
“既然当时成绩那么好,干嘛不留下来打职业?要回来做主播?”他有点艰难地开了口。
松时是被职业战队淘汰下来的选手。他在HYG二队打副C的那个赛季,战队在次级联赛的成绩几乎垫底,后来换了个新秀选手后又立刻好了起来。
“次级里都没队伍要、只能回家当主播”一直是松时长久以来的心结。平时里在直播间串别人串得起飞,和弹幕互喷八百年脸色都不带变的人,只要一见到有人提到这个话题,立刻便会黑着脸给对方送去永封套餐。
于是房间里的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南知意。
“呃……这个嘛。”南知意放下了筷子。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腕,然后举了起来,用左手轻轻点了点。只见他的手腕到手心处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我的手……不太好。”
“不太好?”小鱼立刻追问道,随即又觉得自己说错话般,露出迟疑的神情。
“嗯,小时候骨折过。当时没有太康复好,后来引起了并发症。”南知意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坦然道,“上小学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妈妈有点凶,就害怕告诉她……现在想想还挺傻的。”
小鱼担忧地看着他:“骨折了?怎么回事?”
南知意停顿了一下,余光里,他看到自从上了车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丘成正在看着他:“摔断的。”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他重新从盘子上拾起筷子,“只是不能太高强度的训练,那样容易犯病。平时一天打个几把还是没问题的。”
老徐在一旁摇头叹息:“我记得那天,好像是最终赛前一天吧?你一口气练了14个小时,最后手都抬不起来了!给我吓坏了!叫了个120给你拉进医院里!”
南知意无辜地看着他:“叫救护车还是有点太夸张了吧。当时一个基地的人都跑出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前两天你就说手麻,我让你少练点休息一下,不听!”老徐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下好了,比赛最后也没打成。完了队里还有个脾气更倔的,一听你不打了,嘿,他也不想打了!真是两个祖宗啊,活阎王!折磨死我了你俩。”
南知意咳了一声,小声道:“对不起嘛。”
另一位当事人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游辛似乎和他盘子里的一只鲍鱼较上劲了,对老徐的抱怨充耳不闻。
小鱼慢慢张大了嘴,又合拢。
“难怪意哥你平时只和我们一起打训练赛。”他说,“我看你很少排位来着……”
“他不打排位也比某些人打一百场有用。”游辛一筷子刺穿了鲍鱼的身体,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包间里两个刚被3-0带走的人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意哥真的是,英……”小鱼费劲地在他为数不多的词汇量里挖掘了一番,“英才早逝。”
南知意:“……”
“那个叫天妒英才。”宋蒙提醒他,“小意还没死呢。”
“噢,对!”小鱼脸红了,“对不起。”-
尽管今天桌上没人提出要喝酒——其中有一个未成年、两个刚输了比赛没心情的,以及一个罹患痛风的中年人——但老徐还是象征性地点了几瓶啤酒。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个话题还是什么,南知意望着酒瓶子,忽然有点蠢蠢欲动。
最后他取了一瓶,很克制地只喝了大半。南知意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上上回他喝醉之后口出狂言被人拍了视频,上回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和游辛躺在同一张床上且大脑断片,对前一晚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吓得他差点当场一蹦三尺高。
尽管如此,快到结束的时候,他依旧觉得有点轻微的头晕,于是站起身来:“我去趟洗手间。”
南知意在洗手池前躬身,掬了一捧水在脸上,打湿了几缕额发。
手指从面上滑落下去,他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从眉心到睫毛都湿漉漉的脸,没来由地想起去年冬天,他在总决赛的后台撞到发尾上还挂着水珠的游辛。
算起来,那还是他们近几年的第一次碰面。
餐桌上的对话不可控制地回荡在他脑海里。
如果……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受伤,没有退出那场训练。
站在总决赛舞台上的,会不会就是yux和自己呢?
那天的结局,会不会也就此改变?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幻想过自己登上最高的领奖台,与他的挚友、爱人并肩而立,高高举起银色的奖杯。
台下是排山倒海的欢呼,金色的雨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每个人都衷心地为他们纵声祝贺。
只是可惜,如他自己所说,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遗憾太多了。
南知意眨了眨眼,一滴挂在他睫毛上的水滴坠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收回思绪,晃了晃头,感觉自己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了一点,于是起身打算回到包间。
一回头,便发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丘成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了。他立在那里,双手平直地垂在身侧,头微微低着,一动不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南知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扯了张纸擦手,打算从丘成身边挤过去。
“等……等等。”
丘成开了口。半天没说话,他的嗓音这会有点沙哑。
南知意脚步一停。
“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你以前在CG的青训打过?”他听见丘成在背后问他,“还是和yux一起?”
兴许是酒精的作用,南知意这会的情绪似乎被放大了不少。换作是平时,他应该装作没听见,直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但现在他回转过身:“为什么我要说呢?”
南知意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丘成愣了片刻,躲开了他的目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之前那时……”
南知意“唔”了一声:“那你觉得什么是朋友?”
丘成:“像你和yux那样。”
“我们怎样?”
“……”丘成咬了咬牙,“我邀请你参加聚星杯,你说你不参加,回头却和他组了个队伍;公会希望你能和我营业一下圈粉,你不愿意,说打断你直播的节奏,回头又和他开那么……亲密的直播。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参加过CG的青训,我从来不知道你玩游戏能到职业的水平。你之前和我双排难道都是故意装菜吗?”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南知意,有时候我觉得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你好像什么事都能为他做。你能为了他去一起参加青训,却连自己去参加了青训都不肯告诉我。”
聚星杯的小组赛后,丘成仔细看过天使意队的赛后录像,也看了一些技术流点评博主的复盘。
他们的评价和他对这个游戏的所有认知都告诉他,在背后操纵这个角色的人对这个游戏的理解远高于比赛中在场的所有人,虽然操作上时常会有瑕疵,达不到队内另一位顶尖职业选手炉火纯青的程度,但光凭借着游戏理解这一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带着队伍吊打聚星杯里的所有对手了。
况且操作本身也瑕不掩瑜,不提联赛,打把天梯前百的路人局也绰绰有余了。
而他关于南知意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些鸡飞狗跳的铂金局里。
丘成看着录像里那些自己无比熟悉的角色,元素、祭司、猎手,行云流水地穿梭在战场中……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这个人。
——而现在,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南知意听了一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半晌,他“扑哧”一声笑了。
“谁告诉你,我和yux只是朋友了?”南知意抱着胳膊,乐不可支地看着他。
丘成一愣:“……什么意思?你……?”
一瞬间,他脑海中思绪千回百转。无数记忆浮出水面,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古怪的地方,yux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自己和对方吃饭、对方吃到一半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不肯说出理由的忽然吵架分开,分开已久却还要在背后关注对方的动态,每一次近乎非理性的维护……
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你要说,你是喜……?”
“你现在是要说同性恋很恶心还是别的什么?”南知意轻轻地说,“没关系的,你放心好了,我就算是同性恋也只喜欢过那么一个人。”
“不。”丘成看起来有点错愕,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一只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又为什么喜欢他呢?”南知意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概是他不会因为我学习成绩比他好就嫉妒我,认为我不让他和他‘道上的朋友’一起混,就是在‘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大概也因为他游戏玩得不错,一年能在联赛拿两个fmvp,不会看到别人账号上挂着六个亚服标,就觉得别人一定是找了代打。”
“大概还因为他对做主播挺感兴趣的吧,从来不觉得做技术主播比做娱乐主播高贵,不觉得做娱乐主播只要长得好看卖卖脸就行了,而是帮我想视频的点子,再陪我录制。”
“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还优点挺多的?”南知意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他每说一个字,丘成的脸色便苍白一份。说到最后,那张往日里轮廓硬朗的脸已经彻底灰败下去。
丘成垂着头。他张了张口,颓然道:“你说的这些,全都是我做错了……”
南知意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正在悔不当初的人。
“但是已经晚了,不是吗。”他说,“你已经走出去太远了。”
丘成闻言,猛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他上前一步,又伸出手,似乎想要抓南知意的袖子。
拐角处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嗤。
两个人一齐回头。
游辛两手空空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些懒散地依靠在墙角处,身体摆成了一个很随意的、洗耳恭听的姿势。
不知怎么的,他这会看起来心情很好。至少比刚才一个人闷头戳海鲜的时候好多了。
丘成立刻便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南知意,刷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南知意……他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方才脑子里晕乎乎的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苍天在上。
他刚才都说了什么啊???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我又为什么喜欢他”……
游辛打量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浅浅扫过。
“徐哥结了账。”片刻后,他开口道,“他问你们上哪去了。”
“哦……哦。”丘成呆板地应了两声,“我先回去了。”
他将头一低,匆匆从游辛身边挤了过去。
狭小的走道里顿时只剩下了南知意和游辛两人。
“……”
南知意这会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抬眼看着对方,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他只是刚来不久、对两人的对话特别是自己说的那一堆话一个字都没听见的证据。
“那个。”他试探性地开口,“回去吧?徐哥他们还在等……”
南知意往前迈了一小步。
游辛不动如山地堵在拐角处。
“在走之前,”他偏了偏头,带着些许探究意味地开了口,“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第42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初恋”一事,南知意其实都缺乏想象。
在同龄人热情讨论理想型和异性的时候,他多数时间都在置身事外,少数时间回答上两句不那么合群的“不清楚”、“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某个人,比较清晰的时间节点是某个冬日的下午,往更久远的地方想,则大概要追溯到他第一次在日记本里写下“游辛”这个名字的时候。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并非是“不清楚”和“不知道”,而是当那样的一个人真正出现在生活里时,所有的一切才都有了标准答案-
“我发现,你其实是一个淡淡的人欸。”
有人在对南知意说话。于是他回过神来,发现讲台上老师已经写满了大半个黑板,而他面前的试卷上还是空空如也。
一转头,同桌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看,虽然你朋友很多,性格很活泼也很爱笑,但我就是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平淡的人?”
南知意一把抓住快要滚下桌子边缘的笔:“为什么啊?”
“嗯,大概是因为……感觉你对所有人都特别好、特别温柔,但是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同桌思索了一会,最终得出结论,“你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人。所有人对你来说都差不多,没什么太大区别。”
南知意被她说得懵了一会:“什么样才算‘特别喜欢的人’?”
“哎呀。”同桌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给你举个例子吧,就比如我,你知道我喜欢杨老板对吧。”
“大概就是……这个人对你来说,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想到他就会开心,等会要和他见面就会期待,他遇到不好的事你会紧张,总的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你的情绪变化非常的大?”
南知意听完,安静地想了一会。
“那我其实,好像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
最后他说-
放学以后,南知意在学校门口见到了没穿校服的游辛。
对方抱着胳膊,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冬青木下,手上抓着手机却没有玩,目光低低地落在自己脚边的某个位置,一动不动,像一尊过分英俊的雕塑。
南知意脚步一顿。但接着他又快步走了上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嗨!”
游辛抬头。
“我刚下课。你等多久了?”南知意笑眯眯地问。
雕塑活过来了,开口说话:“没多久。”
“你不冷吗?”
“不冷。”
“好吧。感觉你穿的有点少。”南知意伸手捏了捏他身上那件黑色连帽衫的衣角,好薄。
正要缩回手,脸上忽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蹭了一下。
他一愣,抬起眼,正好对上对方垂下来的目光。
“你的脸好红。”游辛同样收回了方才触碰他脸侧的指尖,“以为你发烧了。”
“什么?有吗……”
南知意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以至于他变得张口结舌起来。
“我……可能有点太热了。教室里超热的,像火焰山哈哈哈……”他感觉自己简直在胡言乱语,最后索性一转头,丢下游辛一个人往学校门口走去,“快走啦!一会回家天都黑了。”
一面说,一面拉了拉围巾,徒劳地想要挡住火烧火燎的耳朵。
游辛在路口处追上了他,给了他一块长得像海螺一样的巧克力,说是圣诞节旅游的时候特意给他买的。等红灯的时候他又给南知意讲了一个今天上课时老师讲的笑话,逗得南知意哈哈大笑。
两个人在六点出头到了南知意家楼下。
你家里太大了,冬天的时候一个人多冷啊。南知意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他周末到自己家里来打游戏。今年生日的时候妈妈送了他一对游戏手柄,他到现在都还只玩了一次。
然而到了楼下,却发现家里的灯亮着。
“可能是我妈在。”南知意说。
然而等两人上了楼、南知意输入密码拉开大门以后,一瞬间便被里面的场景震住了——
他家沙发上七歪八倒地坐着四个男生,桌上摆了一大堆零食,旁边还竖着几瓶汽水。
为首的正是他的好朋友杨威。见他来了,他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Suprise!”
南知意惊呆了:“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下课一起走的吗?结果你他妈一下课跑得比狗还快!”杨威道,“然后一过来你还不在家!我们几个只能在楼下干等着!”
“结果我们在楼下碰到阿姨了,阿姨听说我们来找你就把我们放上来了。”他的另一个好友周向文接话道,“她刚走没一会。”
“天。”南知意啼笑皆非,“我们不是约好了明天一起吗?!”
杨威动作一僵:“啊?”
“我记得是今天来着。”
“我也记得是今天。”
“我看下……我靠!真的是明天啊?6号!”
“我擦,哪个傻逼带头说是今天!记个时间都能记歪来!”
几个男生在家里闹哄哄地笑作一团,你推我一下我挤你一下。南知意无奈道:“其实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只是和小游约好了而已。要不我们一块玩吧?”
杨威属于是人越多越来劲的类型:“可以啊我带牌了。哎你说你约了谁?”他好奇地朝门口张望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
“哦,那个高一的小帅哥啊?”
南知意也笑,他其实一直挺想把游辛也介绍给自己其他的朋友们,这样以后大家可以一起约着出去玩。他从前每认识一个新朋友都会这么做。而且据他观察,游辛身边似乎一直没什么朋友。兴许是太内向了。
然后他回转过身,看到了此刻仍站在门外的游辛的眼神。
南知意不由得一怔。
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描述此时此刻游辛面上的神情。
对方这会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打闹的朋友们。
游辛的表情充满了敌意。
他看着杨威,像是在看一只闯入了同类领地的动物,一个他们生活中的入侵者。
南知意转过身后,游辛迅速地收回了目光。他的表情骤然间恢复了平静,平静到几乎漠然。
“没关系,你们玩吧。玩得开心。”他说,“我先走了。”
他转身便走。
南知意最后在楼下追到了游辛。他跑得气喘吁吁:“等等我……你走得那么快干嘛!”
于是游辛停住脚步。
南知意缓了口气,摸着肚子走到他面前。
“你……刚才是,不高兴了吗?”他问。
游辛抿了抿唇:“没有。”
“王叔刚才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我爸让我现在回家。”他晃了晃手机。
南知意:“哦……这样啊。”
他微微有些失落:“那好吧,我们只能下次再约了。要不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已经打好车了。”游辛说。
余光里,南知意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那辆车来得可真快。
两个小时后,南知意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打了张牌出去,然后发现给下家喂了个正着。
“我赢了!”杨威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大叫,“谁是庄家?南知意是不是?出列!”
四只手争先恐后地伸过来,南知意头上又多了四张便利条,活像个倒插在沙发里的彩色拖把。
“我刚才走神了!”他恼怒地一拍沙发,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南知意把眼皮上尊贵的一根便利条挪了个地方。他掏出手机一看。
【游辛:我好像不太舒服。】
南知意心里一紧。
他放下手里的扑克,不顾一旁杨威的高叫“输家洗牌!不准耍赖!”,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意小意:怎么了?】
【游辛:胃疼。有点】
【小意小意:没吃饭?】
【游辛:和我爸吵架了。】
又过了一小会。
【游辛:你能来陪陪我吗?】
南知意“刷”地把手机揣到包里。他对身后那四人摆摆手:“那什么,有点事,我先出门一趟,你们先玩着——要走了记得锁门!”
尾音落在大门“咣当”一声合拢的动静里,留下客厅里的四个男生面面相觑。
良久,杨威张了张口,冒出一句:“你们觉不觉得……他最近真的有点奇怪啊?”-
2020年1月29日
我喜欢上一个人。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告诉了妈妈这件事,但是模糊掉了他的性别。我妈打趣我说我的青春期来的有点太晚了,但是她建议目前这个阶段我还是以学习为重心。
我妈妈问我为什么喜欢那个人,我说不知道。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清楚。
唉……
在以下的内容里,我称呼他为氵(划掉)y(划掉)[红心](划掉)[蓝心]好了。
2020年2月14日
情人节![蓝心]送了我超大一盒巧克力,因为我说我爱吃甜的。他的记性可真好。
杨威和我同桌谈恋爱了,上周晚自习他非要和人家操场散步,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住了。他告诉我家里压力他让他分手,他要追逐自由与爱誓死不从。
我虽然当时笑话了他,但如今回想起来,觉得我未必有他这般的勇气。
2020年4月3日
上周我们一起去天文台看了星星,星星好多好漂亮。我说月球表面像杨威的脸,其实我觉得很搞笑,但是他莫名其妙有点不高兴。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想我应该不会告诉他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喜欢不过是我心里单方面的想法,意识到与否其实并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变化嘛,做朋友也挺好的。
其实能够每天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
南知意写完最后一笔,将日记本合拢,上锁,小心地塞到了抽屉的最深处,紧接着肩膀上传来重重拍击的力道。
“小意!”
他吓了一跳,接着身旁一左一右冒出两颗脑袋。
杨威和周向文一人按住了他的一边肩膀。
南知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干嘛啊你们。”
“我们想和你聊聊。走走走。”
三人来到了一处秘密基地——学校某个大花坛的背面。
“搞什么啊你们,神神秘秘的。”南知意看着围上来的两个朋友,不解道。
杨威抱着胳膊,严肃地看着他:“我们一致觉得你应该远离你那个,呃,小朋友。”
“国际部的那位小帅哥。”周向文补充道。
南知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吗?当然,可能是你太神经大条了。”杨威认真道,“自从你认识他之后,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就越来越少了。而且每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要遇到他,他都表现得特别奇怪。就好像……就好像他要把你一个人抢走似的。”
周向文也井井有条地对他分析:“而且我感觉他非常的不喜欢我们。说实话,他身边除了你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杨威:“所以我们,偷偷的,调查了一下他的家庭背景。”
“他家里对他确实有点……”南知意微弱地争辩道。
“你知道他那个很有名的哥哥吧?那个长得很帅的男明星。”杨威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他甚至准备了一张尤青的照片给南知意看,“你知道他哥哥为什么表现得一直那么针对他吗?我从我二中的一个朋友那打听到的——嘿,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妈生的。”
南知意:“我知道这个。”
“那你知道她们都已经不在了吗?”杨威说,“他们的妈妈。”
“……知道。”
“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周向文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煞有介事道,“豪门恩怨啊。你不觉得这种,嗯,家庭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这个?”他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南知意哭笑不得:“你小说看多了吧。他妈妈是生病走的,而且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别不当回事,南知意。我们可是认真的。”杨威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你对朋友有多好我们都知道,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小意,他真的没把你当成朋友。朋友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朋友之间不应该希望彼此更好吗?我们之间的谁会限制你的交友呢?谁又会想要把你身边的亲密关系都斩断、所有亲朋好友都和你隔绝开呢?”
南知意沉默了一小会。
“你们想的有点太严重啦。难道我要因为对方家里如何如何,就要不再和对方做朋友吗?”半晌,他小声说。
“……好,那行吧。如果你自己觉得没问题的话。”最后,杨威败下阵来,“那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和兄弟说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周向文比了个拳头:“哥们儿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懂?”
南知意笑着拍了下两人的肩膀:“我知道。”
一面心想,那些日记本里的秘密,要是真的能说出口就好了-
然而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思绪,最终并没有如南知意那时所想象的那般,在他心里埋藏到天长地久,乃至死后跟着他住进坟墓。
一切的一切,终止在2020年的夏日。
这一年南知意迎来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高考,并且成功摆脱了“中学生”这一身份。学校在6月8日这天大办特办一场晚宴,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心灵鸡汤讲师,大晚上的把在座的所有人都讲得泪眼朦胧。
南知意的母亲出了一个很急的差,没有办法替他收拾在学校的行李。然而第二天游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表示可以替他把东西从学校搬回家里。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整整一箱的重物抬回家。结果到了家之后南知意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可以再丢掉的。
“除非我明年还要复读。”他判断道。
游辛眉头微微蹙着,看他:“……就不能盼点自己好的吗?”
南知意笑起来。
他将一些不用的书装进了一个袋子里,下了楼堆在垃圾站的外面。每天会有一个收废品的老爷爷经过那里,他想把这些书留给他。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南知意心情很好提着空袋子上了楼,输入密码,推开门。
然后看见游辛站在客厅里,手里捧着一个熟悉的、摊开的本子。
南知意手中的空袋子落在地上。
他的日记本。
听见开门的动静,游辛将视线从日记本上挪开了。
“小意?”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于是游辛叫了一声。
南知意嘴唇颤抖:“你……”
游辛的目光跟随着他,又落回自己手中的日记本上。
“抱歉。它从书堆里掉出来了,我实在太好奇了……就打开看了看。”他垂着眼,轻轻地说,“因为我发现,密码是我的生日。”
静默。坍缩。时空如有实质地凝固,无形的重量向下沉坠。
他喘不过气来。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作者有话说:
小游干坏事了,大家不要学习他
————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段子,具体有点记不清了,大致内容是
攻:我一点都不好。没有人喜欢我。
受:怎么会呢?你是个很好的人呀!
攻:那么你可以喜欢我吗?
受的朋友:他已经对你够好了,你能不能不要害他
第43章
游辛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日记本,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身体,不让对面的人看出来,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抖。
事实上,在他突发奇想、用自己的生日打开那道密码锁的一刹那,他的脑海就处于大片大片的空白当中。
名为“狂喜”的情绪顷刻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都看到了什么?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文字如此如饥似渴,他从另一个人的角度阅读他们共同的经历,看对方高高地将他捧在心里,却又不曾言明。
他对自己的过界心知肚明,那些过度的占有、无理的请求,而对方……竟然愿意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一切。
游辛凝视着日记本上的文字。他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看到你说,你喜欢我。”
南知意说他喜欢自己。
游辛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表露在外的神情一定无比镇定。从小到大他都是如此。他现在一定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冷静,冷静下来……只差那么最后一点点了,只要他再前进那么一点……
然后他看到南知意倒退了一步。
南知意抬眼看着他。他眼里的神情是恐惧。
游辛感觉自己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他忽然间不再发抖了。
“等等……你听我说。”南知意竭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尽管每个字都是他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然而慌乱的反应已经全盘出卖了他,“你看错了,我写的人不是你……”
“是吗。”游辛又恢复了往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来情人节还有别人送了你礼物。”
南知意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地绞了一下。
“你四月份也和别人去看了星星。”
“……”
游辛低头看了一眼日记本,他以一种奇异的平静音调朗读道:“‘他是我的好朋友’?”
“够了!”
南知意忽然大声道,他的胸口不住起伏着。紧接着他看到游辛立刻放下了日记本,平静的神情撕裂了一角,流露出某种后悔混杂着无措的情绪。
他浑身紧绷的力道突然松泄了。
“……对不起。”南知意闭了闭眼,他讪讪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可以当作今天什么都没看过,或者你要是觉得恶心的话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
游辛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他刚才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
南知意一怔:“什么?”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
为什么?
他要如何回答?
说,因为我是男性,你也是男性,这样的感情是“不合常规”的?说,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我却在背地里对你抱有别的心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怎样的感情,却自作主张地将它归结为了“喜欢”,如今它同时困扰到了我和你?
南知意深呼吸。
“那个……你听我解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论如何,这件事他现在一定要同对方讲清楚,以免酿成更大的错误,“是这样的,嗯,我说的喜欢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不会因为喜欢别人就要求别人要如何如何,就,你完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我保证不会困扰到你……”
游辛原本一只手抱在身前,另一只手端着他的日记本。现在他把两只手都放下来了。
“为什么?”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我要当作没这回事?”
南知意突然觉得,自己和对方的想法可能在某一层面上出现了偏差。
于是他问:“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游辛:“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晴天霹雳一样的词句,语气却像是在谈论天气那么稀松平常。
这个回答令南知意始料未及,先前想好的、在心里编排成成句的一切回答都突兀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为什么要道歉呢?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呢?”
游辛放下了日记本,他朝南知意走近了几步,语气几乎称得上是轻柔,含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是生怕他此刻再倒退一步。
“如果你问了,我会说我也喜欢你。”
南知意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一步之遥。
游辛年纪分明比他要小,人却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他自上而下地看着南知意的脸,出口的话略含犹疑:“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为什么?
对方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女主角暗恋男主角已久,男主角无意间撞破了她的心意。双方互相告白,而后甜蜜地抱在一起,走向童话般的一个结局。
他捏着鼻子看过尤青演的电视剧。那里面都是这么饰演的。
“我也喜欢你。”于是他又说了一次。
南知意感到脑海中一片乱麻。
他并非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心意被戳穿的这一刻。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游辛站在半米之外,将那些他只敢在日记本里偷偷写下的字句正大光明地说出口。
喜欢。喜欢。他翻来覆去地将这个词语在齿间咀嚼。
然后他说:“不可以。”
“我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南知意困难地说,“我有点、有点没有准备好。”
游辛飞快地说:“我可以等你。三天时间够吗?”
他简直半点南知意的意思都没领会道。南知意抬起一只手:“问题不是这个……游辛,你还太小了,你明白吗?我不能对你这样,这样显得我太不道德了……”
“我不小了。”游辛平静地指出,“你只比我大两岁,不是比我大十八岁。”
“你还小!”南知意提高了音量,他大声反驳道,“你还小,你不明白这份感情意味着什么!你有想过以后吗,今年我就要去上学了,过两年你也会到更远的地方去,你有想过那之后吗?有想过你的家人吗?有想过他们会怎么对你吗?”
“我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来管。”游辛很傲慢地说了一句。
南知意充耳不闻:“你有想过你是真正的……真正的喜欢我吗?你有仔细思考过你的感情吗?你忘记了吗,上个月我们还讨论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当时有想过一丁点的,你是一个同性恋吗?”
“你没有。”他笃定地说,“你只是……只是看了我的日记本之后的灵光一现。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你身边只有我一个朋友,没有再多人了,而已。”
南知意合了合眼。
“我不需要你这样回应我的感情。”他说。
游辛安静地听完他的一长串话。
“所以,”他说,“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但是你只想和我做朋友?”
“那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你是真正的喜欢我的吗?”
南知意张了张口。他想说点什么,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
游辛又朝他走近了一点。现在他们之间只有半步之遥了,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他说:“那么你是吗?同性恋。”
话题转变的猝不及防。
平心而论,如果南知意诚实回答,他的答案应该是“我不知道”,因为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他既没有喜欢过异性,也没有喜欢过同性。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而对方的性别恰巧与自己相同。
可他先前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我是。”
“一直都知道自己是?”
“……嗯。”
“那太好了。”游辛轻轻地说,“那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分辨。”
他忽然又动了,南知意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撞在了玄关的墙上,但游辛只是从他身边走过。
有那么一刹那,南知意以为他是要摔门而去了——现实却是,游辛伸手抓住了门把,重重地将门在身前合拢,然后熟练地旋转了反锁旋钮。
接着,转过身来。
两个人的身体在狭窄的玄关里挤到了一处。南知意本能地扭头想躲,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你说我不喜欢同性,不喜欢你,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的感情。”游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得其实也有道理。现在的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只是出于对朋友的依赖。”
南知意闻言,松了口气:“我说过……”
“也许亲一下就知道了。”游辛打断了他,他的瞳底黑漆漆的,像是一丝光亮都难以进入其中,“让我亲你一下,如果我没有感觉,那么我一定是不喜欢你。”
南知意顿时睁大了眼。
“什……”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接着游辛便朝他压了下来。
现在南知意相信游辛上个月对他说的“从来没谈过恋爱”是真的了,因为对方的亲吻根本毫无章法。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发泄般的用嘴唇在他的脸上乱蹭。
同时游辛还不闭眼。他胡乱蹭了两下,微微抬眼,对上南知意的视线——其中的某种东西似乎再次激怒了他,他猛一伸手,径直盖住了南知意的眼睛,同时再度吻了上来。
黑暗骤然袭来,慌乱间,南知意张开了嘴,想要出声阻止对方,却碰巧撞上了游辛凑上来的温热的唇舌。
南知意呼吸一滞。同时他也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动作一僵。
余下的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潮热而混乱,将他全部的意识都搅作一团。
过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南知意终于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呛咳出声。他腿脚发软,几乎要就这么靠着墙沿滑下去,而后被一只拦在他腰际的手稳稳地托住了。
南知意的短袖领口被拽的朝一侧肩头滑去,游辛的衬衫也在混乱中崩开了一颗扣子。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游辛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后,忽然又倾身过来。
南知意差点以为他又要来亲自己,但这次他只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现在我觉得,我是真正的喜欢你了。”他说,“我还觉得,你既然说了喜欢,就应该要对我负责。”
半晌,又低声地剖白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小意,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我不告诉你是害怕会吓到你,我害怕会失去你……你答应我可以吗?求你了……就当是可怜我了吧。”
游辛双手环抱住他,充满依赖地将头放在他的颈窝处,音声近乎耳语。南知意觉得自己心口发麻得快要就这么死掉了。
他试想过一千万种他们的可能。唯独没想过这样一个如梦似幻的结局。
良久。
南知意放空心里的所有想法,只遵循着自己的本意,轻轻地、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
第44章
“小意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思虑太多。”老徐一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后座上的人一眼,“你老是想对很多事很多人都负起责任,哪怕这里面的绝大部分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南知意在座位上坐得身形笔直,双手双脚都并拢放在身前,把安全带都抻长了一截。
他这会的脸依旧是红的,但比方才好了一点。他刚从洗手间出来那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酒精上脸,老徐还很震惊地表示这么点酒就能把你灌倒?不至于吧?
当然不至于。
南知意的脑子到现在依旧是木的,留声机一般残忍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刚才的对话。
“我、我刚才那些都是乱说的。我说的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在说以前。对,以前。”口不择言地解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嗯。”明显不信的口吻。
“我真的真的只把你当好朋友了。”急切地保证,“我绝对,绝对,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不然我不会答应和你住在一起的……相信我,好吗?真的就相信我这一次。”
“……嗯。”
“你知道的,我一喝酒就爱乱说话……”
“没关系。”听不出情绪的话语,“我们回去吧。”
南知意对游辛的这个反应有点意外。尽管他在内心深处拿不准游辛对他的看法,但他还记得上一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时对方的反应。
当然他不觉得游辛会再像十六岁的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乱啃一气,胡搅蛮缠着说什么也要他答应他们在一起了。
游辛曾经也把真心剖出来送给了他,后来他觉得不那么合适,便试图让它物归原主。
可惜那是一颗过刚易折的心,它不接受被拥有后又被抛弃的结局,于是它碎掉了。
但是在他的认知里,游辛应该表现得……更极端一点。
正向的接受也好,负面的厌恶也好,他不会把那些情绪写进眼睛里,但是会通过他的一举一动表现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没事人一样和他一同回到包间里,向要各自回家的众人依次点头道别,然后上了强烈要求要送他回家的老徐的车,并表示“我和南知意一起走,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惊得已经走远的几人都纷纷侧目回头。
理智、镇定,而且镇定的有点过了头了。
就好像拉开了一枚炸/弹的引线,又随手把它放在一边不管不顾。
红灯跳成了绿灯,车辆再度启动。
“哎,说起来,你俩现在住在一块儿啊?感情这么好了?”老徐又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其实我印象还停留在21年底那会呢,你俩不知咋的闹了一场,最后还闹到我这儿来了。后来我就没怎么见着小意了,当时还以为你俩闹掰了。小意那会在上学,又不想打扰你,小游呢,我又不敢问他,毕竟是你俩自己之间的事……怎么?现在又和好啦?不生气啦?”
南知意:“……”
他是懂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嗯……那个时候太幼稚了。”他讪讪笑道,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给你添麻烦了。”
“你看吧,我就说你这孩子责任心太重了。你这能叫什么麻烦?就一个电话的事。”老徐摆了摆手,接着他又看向坐在副驾驶的游辛,“怎么说,小游?你不打算也‘表个态’么?”
“我没有生气。”游辛开口道,“也不是闹掰了。”
“哦,那是咋样?我看小意都不来看你的比赛了!以前不是有空就来看的吗?”
“他上学很忙。”
“小意不是还在做视频吗那会儿?没见着有多忙啊。还有,我看他不也邀请了挺多选手上他的视频吗,怎么不见他邀请你?”
“……我训练很忙。”
“Meng那会不也在你们队里吗,怎么他就有时间?还是说你们CG那会弹性训练,谁打得好谁练更多?”
“……”
游辛没应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南知意瞥到他搭在中控台旁的手臂上有一根青筋冒了出来。
老徐忙着开车目视前方,这会还在为自己的“敏锐观察力”洋洋得意:“你就犟吧你,反正骗不过我的眼睛。”
这位好歹是HYG的现任经理,掌握HYG一二队所有选手教练生杀大权的存在。南知意很担心他下次出现在“表彰大会”、“可汗大点兵”的名单里,连忙打圆场道:“徐哥你就别逗他了。我那个时候确实是太忙了,不是真闹掰了什么的。”
这话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还真不是普通的吵架闹掰。
而是……分手了。
这种太过前卫的爱情小故事,还是不要告诉这位五大三粗的北方男人为好。
“嗯哼。”老徐总算是放弃了“调侃两人”这一娱乐活动。
南知意余光看见游辛紧绷用力的那只手臂重新放松了下来。
老徐一路开车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小区里外来的车不让进,他们一前一后地在门口下了车。
老徐也跟着下来了。他绕过车头,走到游辛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一下,有决定随时告诉我哈。”
游辛“嗯”了一声。
老徐又转向南知意,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也觉得合适的话,帮哥一个忙,劝劝。”
他对南知意咧开一个笑容:“你说话对他最管用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聚星杯的线下赛陆陆续续地进行。
败者组决赛不出意外的是松时队和小铃铛队之间的较量,比赛当天南知意召集了队友们在训练室里集体观赛,为周六决赛的思路集思广益。
第一局比赛双方还是有来有回,大家也都说说笑笑地认真分析。然而到了第二局比赛,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后游辛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真没买?”
松时队仿佛集体失智一般,先后上演了“大厅梦游”、“买椟还珠(开了箱子忘拿金币)”、“葫芦娃救爷爷”、“跳树自杀”等多个节目,弹幕纷纷直呼要把这场比赛留到除夕晚上再看。
而到了第三局游戏,0-2落后的他们甚至在9分钟时,就被对面破坏了复活点,导致第三场比赛用时短短13分钟就彻底结束了,创下了聚星杯线下赛的最短比赛记录。
贺洲特意为他们新装的大屏幕里,双方队员握手鞠躬。松时队的四人全部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看来我们最终的对手是小铃铛队了。”半晌,宋蒙开口道,此时的镜头给了小铃铛队的赛训团队一个特写,“如果这个时候他们依旧是小组赛时的水平,我认为我们战胜他们应该没问题。但问题在于……”
“我们现在有点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水平。”南知意接话道。
小铃铛队在进入线下赛后已经多次零封了对手,纸面实力看起来也非常的强劲。然而在南知意看来,单从比赛的内容分析,小铃铛队打的有多好没怎么体现出来,倒是他们的对手一个赛一个的拟人。
在进入季后赛之后,他们队伍便没有再和别的队伍打过训练赛了。一是因为大多数队伍已经各回各家,二是因为这些训练赛里,他们几乎百分之百获胜。宋蒙坚持认为“训练赛战神”是一个不详的称号。根本原因大概在于赢得太多,人就飘了。
而他们又不可能去找自己决赛的对手约训练赛,所以干脆就自己练自己的。
没有比赛的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所有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在训练中。
4月12日的这天早晨,南知意醒得比以往要早。
起床后他先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微信,发现丽姐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
【丽姐:小意,生日快乐哟】
【丽姐:[图片][图片]】
【丽姐:这是粉丝们给你寄来的礼物,公司先暂代保管了,你之后过来取吧。今天如果还有空的话,可以简短拍一个视频发在粉丝群里,表达一下谢意】
图片里是一大堆礼盒、毛绒玩具、手工周边,还有整整一叠手写信。
自从聚星杯开赛之后,丽姐便很配合地没有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找他了。除此以外,她还帮他向平台写了申请,特赦掉了他四月和五月的直播时长——“可能会扣点钱,但不会算你的违约,到时候你想播就播,想专心训练的话就不播了。”
【小意小意:谢谢姐[星星眼]】
南知意的脑子已经被训练和比赛塞得满满当当,全然忘记了今天的决赛日居然还是他自己的生日。
难怪昨天晚上他忽然接到了母亲大人的电话,对方表示她刚刚在虹桥机场降落,打算明天要去现场看他的比赛,问他家里还有没有空出来的客房,吓得他一迭声地表示自己家里还有个室友不太方便,最终把她打发去酒店住了。
南知意出了房间,洗漱完毕后下了楼。
一楼静悄悄的,游辛似乎不在家里。
可能是出门买早饭去了。他心想。
南知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准备先把答谢视频录了。他打开了前置镜头,发现自己的头发睡得七歪八翘,用手压了好几次都压不平,索性放弃,随便拍了个怼脸的小视频,打开许久不用的粉丝一群把视频丢了进去。他的房管们会帮他转发到其他群聊里的。
刚发完视频,门口便传来了动静。南知意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游辛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
“生日快乐。”他说,“二十二岁。”
过了一会,南知意才意识到这是对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你……买什么了?”他不确定地开口,看着游辛穿过他身侧,把箱子重重放在了平时放置杂物的餐桌上。
“唔。”游辛想了想,“打开看看?”
南知意把纸箱外面的塑料封装戳开。映入他眼帘的第一个东西是放在包装精美的盒子上的……发票。
游辛同样看见了,眼疾手快地想把它拿走,但南知意动作更快。他抓起小票,看了看上面的购物清单,发现那是全套的直播设备,然后再往下一瞥。
看清价格之后,南知意几乎两眼一黑。
他差点原地跳起来了,惊恐道:“你……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干什么啊?!”
一二三四五六。
光是相机一项的价格,就足足有六位数。
游辛抿了抿唇,云淡风轻地表示:“不贵。”
“……你知道我现在用的是多少钱的吗?四千块。”那个相机已经是两年半前买的了,画质有点一般还容易出毛病,粉丝一直要求他换个相机,但南知意本人很喜欢用这个当偷懒不开摄像头的借口,“你……你买二十万的?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游辛眨了眨眼。
“那你多用几次?”他说,“平均下来就不贵了。”
“………………”
“收下吧。”游辛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有些飘忽,罕见地开口磕绊了一下,“这些是,补给你的……这么多年。”
顿了顿,又说:“当初我食言了。”
南知意过了一会才明白他口中的食言是什么。
继游辛离家出走、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青训队员微薄的工资都仅能维持他极其节俭版本的日常开销。
好在他没什么大少爷的坏习惯,让吃食堂就吃食堂,100块钱的衣服和10000块的衣服都能穿,在生活方面上,南知意还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一句。
以至于他有一天突然问南知意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时,南知意被他给问住了:“我生日在四月份啊,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游辛有理有据:“我要提前做准备。”
南知意以为他要像那些网络博主一样,把两个人的照片做成立体书之类的玩意,刚要笑他“这么用心吗”,就见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目前预算只有这么多。”游辛说。
南知意:“三百吗?那可以买很多东西了呀,你随便……”
“三万。”游辛打断了他。
南知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下个月会上二队比赛,一个月基础工资一万五,奖金另算。”游辛很认真地和他计算,“这样到四月的话,三万这个数字是比较保险的。”
“…………”
看来,也不是没有少爷病。
而是病情随钱包富裕情况等比例发展。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南知意都为了这份重磅炸/弹般的生日礼物提心吊胆,整天冥思苦想万一对方真给自己送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以自己还在上学的经济能力该怎么给对方回礼。
尽管当年到了最后,那份礼物到底没能被送出手,但兜兜转转这些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还是回到了他心底。
南知意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拆剩下来的麦克风、灯光、采集卡等等一系列玩意的包装盒了。
他“啪”的把纸箱盖子合拢,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艰难地开了口:“你……哪儿来的钱啊?”
据他所知,游辛家里已经和他断联已久。CG倒是给他发了点工资,但前段时间为了和他们解约,那些钱已经原封不动地给他们赔回去了。
“我哥给的。”游辛坦诚道。
“……你大哥?”
“嗯。他比较信奉兄弟友爱。”游辛说,“我爸中了风之后他接手了家里的生意,所以每个月会给我点零花钱。”
南知意有预感那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零花钱:“多少?”
游辛想了想:“十万?二十?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
南知意:“……………”
有时候真想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他感觉自己的头开始晕了,一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理智告诉他这对于游辛而言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而且如果自己真的要回礼的话,如今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兜里掏出两千块都算富裕的自己,并非负担不起。
但感性又告诉他,普通的、三年不见刚刚和好没多久的朋友之间,不该收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正在他想着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烫手的礼物时,玄关处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南知意险些两眼又一黑:“不会还有别的吧?!”
“没有了。”游辛同样有点困惑,他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可能是走错了。”
南知意已经被他弄得有点心理阴影了。他极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游辛打开大门,开出一个烫着大波浪卷、踩着恨天高、美甲十根手指的样式都不一样、脸上还挂了个大墨镜的……中年美女。
“妈今天早上起得早,寻思先过来看看你。”南葵女士大着嗓门道,把手里提着的包往站得靠前的南知意怀里一塞,以一个很潇洒地动作把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刚在车上刷到你发的那小视频了。我看你还挺闲的啊,怎么还不让我……过,来呢。”
她的话音忽然一滞。
片刻后,缓缓抬头,对上了南知意身后,这会正扶着门把手、身上还穿着家居休闲服的游辛的目光。
“阿姨好。”游辛泰然自若地叫了一声。
南葵女士眨了眨她刚贴好的美式甜心假睫毛。
“啊……原来是小游啊。你好,你好。”她一下收住了刚才摘墨镜的气势,努力把整个人往矜持的壳子里塞,“阿姨不知道你现在住这儿呢哈哈,光想着过来看看了……没打扰到你们什么吧?”
一面说,一面递给南知意一个微妙的,“你什么情况?”的眼神。
“……”
南知意现在是真正地感觉到自己要晕过去了。
第45章
在距离高中毕业足足过去了四年的今天,南知意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同班同学早恋被家长抓包时的心情。
南葵女士端庄地坐在客厅里,那张游辛精挑细选、一定要搬到家里来的天鹅绒沙发上。游辛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杯泡好的茶,南知意赶紧转手奉上。
三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分钟,大多是一些无意义的话题“小游现在长这么高啦”“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过了一会,游辛体贴地表示自己还有点事要忙,把独处时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他一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南葵立刻把脸上的笑容撤了。
她冲南知意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来。
南知意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此刻的心虚程度堪比干了坏事等着家长训话的小学生。
“咋?复合啦?”等他站到面前,南葵冲他扬了扬下巴,一张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南知意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妈你别乱说,人家单身好不好。我们现在是……朋友。”
南葵眯了眯眼,上下把自己的儿子打量了一遍,半晌,悠悠吐出三个字:“不觉得。”
南知意感觉自己现在跳进长江里也很难洗脱对方对自己的怀疑。
他的母亲是一位非常专注于自己生活的女士,换句话来说,她对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竞圈”“炒cp”“卖腐”“营业”一窍不通。
对她而言,两个曾经在一起过又分开的人,现在重新搬到了一起住,等于旧爱重燃,等于新婚燕尔,等于没复合也胜似复合。
南知意绞尽脑汁,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语言将“自己的粉丝和对方的粉丝在网上掐架、对方被俱乐部坑害到不得已鱼死网破、自己被同事背刺、现在两个人都非常需要表现得关系好以共同抵抗外患、等这场风波过去会重新分开”的故事讲了一遍。
南葵一面听,一面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你是说,有人欺负你?”最后她问。
南知意感觉她完全抓错了重点:“也不全是。”
“丘成那小子是不是也参与了?他不也是你们那一圈玩游戏的?”南葵又问,此刻的她敏锐得惊人,“你之前不一直和他住一块儿吗,一声不吭突然就搬出来了。”
南知意:“已经都说清楚了。”
南葵闻言,冷笑了一声,动手开始往自己的包里摸了:“这事我恐怕得和赵姐掰扯掰扯了……”
眼看着她就要掏出手机发微信给丘成他妈告状,南知意连忙阻止了她:“别,真不用,我已经解决好了……私下的事已经说清了,明面上的那些交给公关就行了!用不着你再发什么微信了!”
南葵动作一顿。
片刻后,叹了口气,站起来摸了把他头发:“我儿子是真长大啦。现在看着都像大明星了,还有公关团队这种东西。”
平时里圈里那帮人说出来嘲讽他和yux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要顺耳许多。南知意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是公司里的,不是我的。”
“你今年二十二了,妈也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南葵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首饰袋,从里面倒出一个玉饰挂坠,“喏,你妈帮你求的,护身符,找大师开过光,带着防小人。昨天还帮你去龙华寺请了香,都说那儿求事业灵……”
她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把护身符挂到南知意的脖子上,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拍拍他肩膀:“行了,这下就没人敢在你背后使绊子了。”
“…………”南知意简直哭笑不得,但还是道,“谢谢妈。”
“你今天还要比赛是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了,过来看看就行了。”南葵把首饰袋收了起来,抓住沙发上的包夹在腋下,“好好的啊,到时候现场我举个牌子给你加油。”
她竟然都学会举应援牌了。南知意跟到了门口:“我送你出去。”
“不用,就两步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在前院走了两步,南葵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停。
她回转过身来,忽然道:“你把人家小游当朋友,人家小游把你当朋友吗?”
南知意一愣:“应该吧……我觉得他不怎么讨厌我。”
“……”南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我说的是他还喜不喜欢你。”
南知意被她一说,浑身上下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妈!求你别乱说了!!!”
“您单身这么多年,就别关心我们年轻人的感情生活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走。
“哟,怎么,开始指点起你妈的感情生活了。”南葵扬了扬眉毛,“老娘是单身多年,不是没见过男人——走了啊,下午好好打,晚上拿了冠军请你吃好吃的。”
南知意费力地挤出一个假笑:“拜拜妈。”
他送走母亲,刚要长出一口气,一转身,险些被吓得倒退一步。
——游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廊,正双手抱胸、靠着柱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开口表示道:“我想来送送阿姨,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这好比是在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你快想想怎么解释给我听吧。
“…………”刚应付完那边,这边又来一只,南知意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我妈年纪大了喜欢乱说话,你别听她乱讲!!她,她……”
他半天没“她”出个所以然来,这时游辛却开口道:“阿姨没说错什么。”
南知意一愣。
“我那天在车上,说的也都是真心话。”游辛继续道,“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吧——我没有生过你的气,更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还有,我也……”
南知意怔在原地,却半天没有等到下文。
“时间不早了。”游辛忽然说道,他恢复了站立的姿势,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得收拾一下下午要用的东西。”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对话戛然而止。
半晌,南知意也跟在他后面进了门。他没有再追问,心里却绕成了一个结:既然如此,既然从没有那些我想象中的“记恨”“讨厌”,为什么这些年里,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呢?-
“——游哥,你是说,你哥哥一会也要来看我们的比赛?”
下午,去往场馆的保姆车上,一路上都在走神的南知意听到小鱼的这句问话,神思忽然间回到了现实。
“嗯。他今天正好出差,顺便过来看看。”游辛说。
小鱼:“我第一次知道你有哥哥……游哥你好像没怎么提起过。”
“和他们不太熟。”
“你哥哥,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小鱼关注yux多年,只听人说过他家庭条件不错,但从没有人扒出来过他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此时难免好奇心泛滥。
“他?做点生意。”
小鱼心里冒出来“果然”两个字:“那他肯定和游哥你差不多帅。他也姓游吗?”
这问的是什么鬼问题。南知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嗯,游砚。砚台的砚。”游辛似乎看穿了对方到底想问的是什么,“你可以上网搜一下。”
小鱼立刻拿出了手机。片刻后,不知道搜到了什么东西,他发出了一声不加掩饰的惊叹。
南知意第一次从游辛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许多年前,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名字好霸总啊,像小说里西装革履翻云覆雨的商业巨鳄。当时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游辛,游辛听完后给他找了个视频出来,视频标题叫作“富光集团生产线升级完成,副总裁游砚现身视察”。
他打开了视频,指着里面一个头上戴着红彤彤的安全帽、身上披着黄色反光马甲,已经微微有了点啤酒肚的男人说道:“这是我哥。”
南知意:“…………”
游辛顺着他的目光,又多打量了大哥两眼。
“好像有点吃肥了。应酬太多。”他点评道,“我小时候他还不长这样。”
当时南知意就从中窥见了游辛和大哥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毕竟假如长出了啤酒肚的人是尤青,他怀疑对方能买下各大商场的LED大屏播放权,循环播放尤青的丑照以示庆祝。
作为家中的独生子,南知意从小就得到了母亲全部的宠爱,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家庭里这种子辈间明争暗斗的复杂关系。
车在地面停车场上把他们放了下来。今天决赛,现场的氛围都比之前要热闹许多,南知意刚一下车就看见停车场外,乌泱泱的一大批人聚在他们进场馆的通道两侧,好几名保安正在维持现场的秩序。
瞥见他们的身影,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
南知意想了想,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一定有很多粉丝千里迢迢过来看他,于是道:“一会你们先进去吧,我和她们聊两句。”
小鱼和宋蒙听了都点点头,而游辛却说:“我和你一起。”
南知意:“……”是真不怕现场发生暴动啊。
四人背上外设包往场馆里走,路上南知意凭借多次漫展见面会的经验,试着分辨了一下这里面哪一拨是他自己的粉丝。他眼尖地看到了一个见过很多次的大粉,对方手里还举着自己的应援手幅,旁边聚着的那一撮人身上都戴着米白色的饰品,立刻便抬脚朝那边走去。
岂料游辛也跟了过来,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对方,用眼神示意他到另一边挂着一大堆蓝色应援物的粉丝那边去。
这两拨粉丝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就差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写在脸上,一看就是双方各自的唯粉。
岂料游辛一扬下巴:“说了我跟着你。”
“……”南知意只好假装自己身后没有这个小尾巴,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拨人。他的粉丝见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纷纷伸出手来要和他击掌。
“生日快乐!!”
“比赛加油!!!”
“小意妈妈爱你!!!”
南知意微笑着一一收下祝福,这时他面前的一个女生大声道:“小意,你视频里那件衣服真的是yux的吗?”
人群中蓦地一静,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那个提问的女生更是笑弯了腰。
南知意一愣:“啊?”
“你看……就是这个。”这时另一个人举着手机屏幕,放到了他的面前。
南知意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张他今早上坐在沙发上拍的小视频的截图,图上他的脸旁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里面赫然是一件游辛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
南知意:“…………”
他完全没留神这个……这谁能发现的了啊?!!这些人是显微镜成精了吗??
“呃……这个。”他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说是?怎么解释yux的衣服一大清早在自己家里?说不是?那就又成了两个人有一件情侣装了?
还没等他的脑子转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对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是我的。”
游辛一面说,一面从后方揽住了他的腰,轻轻往后一拽,让他和情绪过于激动的粉丝们保持距离:“昨天一起讨论战术到太晚,落在那里了。”
粉丝们一愣,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再度尖叫了起来。
南知意注意到那个他熟悉的大粉这会脸上的表情正死死地绷着,嘴角抽动,一副想放声大笑又实在不敢笑的模样。
“……”
这下他真的怀疑游辛到什么地方去上过卖腐进修班了,三两句话就把他的粉丝哄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不应该是只喜欢他的唯粉们吗?!
上次见面不还是你死我活地掐架吗???
“唯粉”们此刻都纷纷高举着手机对着他们拍,想必一分钟后这视频就能在社交平台上到处流传开了,到时候营销号再给他们配个文案,“皇帝的新战术”“夜光bp本”什么的,不敢想象网上那些人会有多疯狂。
“走吧。”游辛瞥了她们的镜头一眼,不置可否,转头对他道,“他们还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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