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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正文完】

    第83章 正文完

    外海月华岛。

    蔺红叶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在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试图冷静,让自己至于晕眩倒下。

    灼热的日头悬在上空,不停地投放光与热。

    这里暂时不受中原和北漠那些天灾的影响,比起能直接让皮肤腐烂的血雨,再毒辣的阳光,都温柔得多了。

    蔺红叶眼中的世界鲜亮得有些突兀。

    “唔……”还是有点不真实。

    肚子里有另外的生命在跳动,告诉他得活下去。

    蔺湘说的活气,就是他的孩子。

    蔺红叶缓了一会儿,起身,按照指示往岛上的背风平地走去。

    外海在中原以东,近处分布着几座香料群岛。

    月华、日晖,还有因为没什么人涉足、干脆统称远岛的零散岛屿群。

    “红叶公子——!”

    他还没走出多久,就听见有人欣喜的呼喊。

    这声音对蔺红叶来说,只能说是耳熟。

    他蹙起好看的眉头,想不起究竟是谁。

    应当是蔺家族人……

    剩下的那些。

    “那人离开前说您会出现,我们还以为是诓骗人的呢。”皎然从石头后蹦出来,面容与血池远远见到时一致,活动也自如。

    蔺红叶简单地向她点一下头,原本因为痛苦而微弯的脊梁也摆正了不少,看不出端倪。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蔺红叶清了清嗓子,很快转过礁石,看到一群脑袋凑在一起,往他这边瞧。

    “十日不到,那边石头上有刻字记录。”

    皎然将蔺红叶引到族群目前栖身的地方,边走边回答他的问题。

    现在岛上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伤情,属于基本不受波及,只是被强行转移的人。

    来月华岛之前,长馥内部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抗争,主要是针对一个能凭空出现在不同位置的怪人……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血池的交战,认为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结果就是最后连能邀功的长老也没见到,家主反而直接被端掉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皎然一样惜命,及时潜逃。

    如今岛上的族人,大约只有十之一二。

    即使如此,蔺家的人员数量也极其庞大,在这小岛上俨然形成了一整套捕猎生存的系统。

    香料群岛可不是什么只能赤足去海里碰运气、天天生吃海鱼的地方。

    它们之所以被称作香料群岛,就是因为有大量的水生香料存在。

    特别是月华岛,以草木香料著称,蔺家每年都派人出海到这里采集资源,留有不少法器和法阵,可供香修居住。

    “不必忧心,外面的事很快会有定论,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的。”

    蔺红叶斩钉截铁道。

    他不能动摇。

    这些话不仅是对族人们说,自己也得相信才行。

    ——

    “柿子,南边这次有没有星啊?”

    屠留刚从自己的木剑上下来,迎面便有人来接她。

    卫溪目光灼灼,快要把雷击木都望穿了。

    虽然大家跟随云鹤,最开始喊她大人,但屠留很快让所有人都改口了。

    原先的称呼让她有一种自己在衙门当差的错觉,不好。

    同时,屠留有一种预感,自己儿时的乳名,也许是听一次少一次。

    怎样舒服就怎样吧。

    卫溪放下手中的剑,兴高采烈地冲过来,满脸期待。

    兰兴城边上有一口鬼井,那可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每次屠留去往闹鬼的地方,不仅能够全身而退,还能带回许多香料,供大家尝试修炼使用。

    而如果有人缠着问这些宝贝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屠留也只是简单回一句:“找到几颗星而已。”

    天呐,几颗星!

    那是天上的星曜,可是有无穷无尽的能量,怎么能被一个人收入囊中呢?

    云鹤这种踏入过香修之道的人无法理解,但卫溪等渴望入道的凡人,对此不仅完全信任,还非常向往自己也能做个收星人。

    云鹤只能摇摇头,随她们去。

    “你的礼物。”

    屠留一挥手,凭空变出了一个口袋,轻飘飘往卫溪身上去。

    等到那口袋离地面近了,才显出千斤的沉来,“当啷”一声,几乎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坑。

    沉闷的坠地声引来一阵爆发式的欢呼。

    这代表着柿子又带了好东西回来。

    屠留这几天四处奔波,居然还真的将星曜图中的副星收集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是岁星。

    收服星曜,对于她这个携带星曜图全篇的人来说,不费什么力气。

    最需要精力的是找星曜可能出现的地方,这活儿已经有人帮她做了。

    还是凡人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最敏锐的感知。

    这种感知不是听觉嗅觉上的优越,而是一个族群的神经敏感。

    既然没有绝对的力量,那就需要发展出焦虑和传言,让其中的成员最快地记住,到底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当然,这在一般情况下,被称之为蒙昧。

    可存在即有其缘由。

    如果不畏惧,即使凡人众多,也无法延续到如今,早就被香修取代殆尽了。

    卫溪费劲凑到那口袋的封口处,里面很快被她扒拉出来一柄色泽明亮的长刀。

    如同霜雪的颜色,刀刃锋利,像是从匠人那里新打出来的一口利器。

    “谢谢柿——诶?”卫溪乐得不行,道谢的话说了一半,没被这新鲜法器的重量弄得一趔趄,头朝下差点栽倒在土里。

    至于罪魁祸首只是翘了一下嘴角,从她身边路过。

    等到屠留人都走出二里地了,空中才幽幽传来她的点评:“气息还行,不过太心急。”

    明明袋子扔在那里尘土飞扬,卫溪当然知道很重……

    只是不知道会这么重啊!

    “赶紧收拾收拾过来。”屠留已经没影了。

    卫溪拍拍自己生疼的手掌,很快重新摆了个姿势打算借力。

    开玩笑,等下大家都聚过来了,她得表现得风淡云轻一些。

    卫溪可不想像织月姐那样,明明手脚好好的,却被所有人当作病号来对待。

    被当作病号的织月,现在正站在屠留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

    “你找到岁星了?”

    她原本碎得不成样的身体竟然也能被屠留修好,不过如今少了一双眼睛。

    原来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不是所谓香杀岭的金雨,而是星曜图的能量。

    虽然目盲,但香修对于声音与气味极为敏感,因此织月的日常行动并不受阻。

    不过……只要当时目睹过织月是如何惨状的人,都不能不在日常相处时显得小心翼翼。

    生怕一个不小心,屠留给塑成的身体又会重新垮掉,流出一摊血水。

    好在这种恐怖的情况尚未发生过。

    屠留默认,屈起手指算了算。

    “就剩下一个血肉系的星曜不在……是荧惑。”

    “正常,那是人家渡外沼泽分野之下的东西。”

    织月的手向前探了探,仿佛在对屠留招手问好,或者要点儿什么东西。

    “想要什么?”屠留没有表情,反正对面也看不见。

    “最近好像很不太平。”织月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屠留的问题。

    “丹流那边连地皮都快被翻开了,确实不太平。”

    屠留回顾了一番,补充道:“散落的副星基本已经被取走,但怪事已经不止在星曜出现的地方发生。”

    这也是越到后边,副星越难找的原因。

    当然也不排除织月方才说的那个因素。

    “既然星曜有能修复的能力,取走之后,怎么办?”云鹤从旁走来,加入了这场谈话。

    她对屠留寻找星曜这事,从一开始就是忧虑大于兴奋,和眼下那些欣喜骄傲的小辈不一样。

    如果天上所有的星曜都被收集了起来,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呢?

    云鹤不想看着所有人在无光的夜晚里,只能呆在屠留身边,这不是长久之计。

    “星曜能修复生灵,但也要有人来修它们。”屠留挑眉看了一眼身前的老婆婆,云鹤最近愁得苍老了不少,明明衣食无忧,应该比以前过得滋润才对。

    “你又说什么谜语呢老大!荆娘,能解释下吗?”柳盖身处魂体领域,最近也明显感觉屠留的调息吐纳都不太对,操心得很。

    荆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以织星阁曾经执行过的任务看来,她们以往所谓的补齐星曜图,一直都是说的主星。

    这种连副星都要一一摘来的行为,荆娘不太理解。

    屠留是想要把整块星曜图全部修补完整,然后呢?

    如果只是为她所用,三颗主星足够一个人在整个香修界通过资源积累的方式,立于不败之地了。

    “倒是鹤婆婆你,我出去这一趟,你还是没睡好觉啊。”屠留端详了一番云鹤的脸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有点儿好笑。

    自从解决蔺家达成夙愿之后,屠留的状态就是这样,老是想笑。

    好像回到了最初和蔺红叶一起在路上的时光。

    除了一个确切的目标之外,对所有眼皮子底下的小心思,都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星曜图越补越齐,她又能感受到人的情绪流动,观察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想到这里,屠留有点儿怀念某个情绪很容易外显的人。

    “哪里……我——”云鹤话没说完,屠留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试图解除尴尬的声音很快被咽了下去。

    屠留这个手势在她们这里意味很明确,指的是一个右耳聋了的小孩,叫小柴。

    她也和卫溪一样,非常热衷于在各处搜寻可能有星曜出现的消息,并且曾经给云鹤递交过一次消息。

    屠留知道,云鹤没把这事告诉她。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云鹤的眼睛上,几乎快把老太太给灼伤了。

    “有小柴什么事啊?”织月听出了屠留手势的方向,问出声来才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小柴是这里唯一不怕织月的人,因为她很向往用香修的能力补足自己身体缺陷的方式,经常在织月身旁看她不借助任何人拿起什么、放下什么,又把谁家小孩的零嘴抢走了。

    小柴说,那很厉害,她也要学!

    因此织月对指代小柴的手势非常了解,几乎是脱口而出。

    再细琢磨才发现不对,屠留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才会这么问。

    不然,就照她那除了星曜和蔺家消息都完全不感兴趣的性子,手抬那一下都要抱怨浪费能量。

    “和小柴没关系。”云鹤皱起眉,努力保持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和屠留对着干会是什么下场,她知道,所以不敢明面上反对寻找星曜。

    云鹤只是把一些可能的信息截了下来,免得屠留听到太多的消息。

    事实上,即使她已经保留了这些不说,每天能让屠留知晓的星曜位置还是太多了。

    因此,到了今天这一步,只剩下最后一颗星。

    荧惑在哪儿?

    屠留敲了敲织月的脑袋,试了试手感,同时等待自己想要的答案。

    ——

    “红叶公子,再坚持坚持,别睡!”

    蔺红叶在自己完全模糊了的视线里,看到一个不是很熟悉的男子面容。

    这是从剩下的蔺家族人里薅出来的接生者。

    蔺红叶从溺水一样的晕眩中回过神来,想起他是在生产。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喊了半天,喊的人也没出现在自己身边,索性省点儿力气。

    浑身的骨头都疼,好像被飞舟直直砸过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耳边依稀传来焦急的声音,似乎是“还有没有干净的水”之类。

    好在炉鼎传承能让他一直吸收能量,不至于力竭完全昏死。

    蔺红叶那一半清醒的脑子突然想到,自己是在过量地消耗族人们能使用的保命之物。

    “你去跟皎然说,不需要送干净的来,我没事——”

    蔺红叶喊出这句话时几乎辨认不出具体的说话内容,自然也没有人敢照他说的去做。

    公子的孩子说不定会是香修,血脉尊贵,不能放弃。

    快一点,快一点——

    他怎么能有办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带来一个新的生命呢……

    耳边突然很嘈杂。

    蔺红叶在血海里沉浮,再也分不出心神去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做梦都想见到的人,重新出现在他的梦里。

    蔺红叶伸手想要去抓,结果真的被接住了。

    手上还有她凉凉的温度,蔺红叶瞪大双眼,在整个过程中终于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连这里都能找来?

    屠留控制着蔺红叶不要乱动,这人明明刚才在喊她,真见到人了反而想反抗。

    “别怕,没想对你们怎么样。”屠留沉声道,“路过刚好碰见了,帮你顺顺气。”

    ……路过?

    即使是疼得眼前发黑的蔺红叶,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要气笑了。

    从哪里能路过到东海的月华岛?

    真是不可理喻!

    纵使蔺红叶再想起身通知其他人,他如今在屠留身旁也只能听话,本来就行动困难,更别提反抗一个到处乱杀的香修了。

    屠留将能量通过香契传入他身体内,并未受到多少阻挠,起码比此人外在的反抗要小得多。

    离开这么久,他没有解除香契的办法?

    屠留擦了擦蔺红叶额上的汗珠,不再说话。

    留着香契,只能换他在这期间的渴香期受尽折磨,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除非他能预测到,今天屠留会恰巧因为寻找荧惑星而踏足月华岛,又恰巧遇见皎然,引路至此。

    方才的吵闹并不是蔺家族人发出的惨叫,只是皎然与众人说清原委的争执罢了。

    蔺红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手,结果差点被自己送的指环把牙给崩掉了,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安分点。”

    屠留好歹控制住没在这时候嘲笑他,香魂能量附上去,消散了蔺红叶周身的痛楚。

    这好像确实是一场梦。

    蔺红叶最后安心昏过去的时候还在想,要是他最后还是去了渡外沼泽,她能不能也来。

    毕竟是红瞳的冤鬼,难道与那里没有关系吗?

    ……

    “你是鬼魂投胎,由生即死,怪不得星耀图会依附于你。”

    屠留站在空旷的海州之上,看着所谓的自己在海上漂流。

    方才那幻境中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是找到荧惑了,只是不知道居然还有一份礼物,与完整的星曜图一起等着她。

    “你是谁?”屠留对着空旷的虚无发问。

    明明所有星曜都集齐,怎么连一点儿星象异动都没有,愣是让她看个襁褓的流浪?

    “前世之梦罢了。看过,你就该做决定了。”

    屠留少见地有些迷茫。

    她都不敢等到蔺红叶醒过来,只是抱了抱她们的孩子,而后匆匆忙忙找到这里。

    知道自己的来处又如何?

    对于屠留的身世,反应最大的反而是魂体领域中的鱼珠。

    “你本就来自渡外沼泽?!”鱼珠的情绪相当激动,即使有人拉着他,也不管不顾,跳起来想要将星曜苍穹捅破,却无能为力。

    “我刚刚确认。”屠留想到鱼珠曾经的执念,知道这人为什么如此愤愤不平。

    渡外沼泽这几个字,就是他的敌人。

    和屠留不同,鱼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反而跟着一个来自渡外的秽香走了这许久,会气急败坏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这样,我不呆在这里了!”鱼珠双眼通红,难以忍受——屠留与蔺红叶结契之前,恐怕双眼也是红色的。

    “那你要怎么走?”屠留不慌不忙,对于鱼珠的指控没有什么反应,他说的红瞳是事实,至于其他的,生性残暴之类,也算是没错吧。

    “不用你操心,我现在就往东海跳下去,怎么也——”

    “如果要去渡外沼泽,建议你还是跟着我一起。”

    屠留回了一句,差点没把鱼珠给气得厥过去。

    鱼珠最气的是,屠留说得没错。

    他连自己找到渡外沼泽都做不到,何来颜面与屠留说这些呢。

    屠留最后是通过蔺红叶找到的小帆,以及渡外沼泽。

    蔺红叶本人还很虚弱,只是在瞥她一眼之后就闭上眼睛。

    现在他是个彻头彻尾游荡在人间的鬼,身上的孩子离开后,没有半分活气了。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之前连等一会儿都不行。”

    他的鼻音有点儿重,海上的风还是太过潮湿,再加上刚刚由人变鬼,根本经不起折腾。

    屠留靠坐在床边,给他喂水。

    蔺红叶闭着眼,还是在勺子递过来时乖乖地张口。

    像一只午休之后还不愿睁开眼睛的懒散小猫,只是没什么血色。

    屠留不知道的是,哪怕是这样小的动作,就已经让蔺红叶在心底纠结了好几个来回。

    无论如何,有她的味道,总比没有要好。

    他不想睁眼,是想要骗自己这只是当日的一场梦。

    那样就不用去担心,如何保护剩下族人不被屠留伤害。

    蔺红叶不敢拿任何一方去赌,他终究没有屠留那样的决断力。

    屠留试了试他的体温,确定目前没有什么魂飞魄散的风险,只是之前的伤还没好而已。

    看来她离开时给皎然她们留下的香料,都有好好用到他的身上。

    只是这人应当不知道,屠留要皎然保守秘密的。

    他爱在两头纠结,知道得少一些,对养身体也有好处。

    屠留突然想叹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如果以后她不能来看他,蔺红叶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

    不能的话,不会偷偷在心里骂她不帮忙吧。

    不对。

    屠留回想起当时走近这小屋时听见的那几声呼唤,总觉得蔺红叶可能会直接破口大骂,而不是压在心底。

    算了,总归是要被他指指点点的。

    “你与小帆是如何联络的?”

    屠留停下动作,问他。

    蔺红叶果然睁眼瞪了她,然后两颊烧得像天边朝霞一样红。

    这不是羞的,是气的。

    能把鬼气成这副模样,也是挺厉害的。

    屠留对这种简单的判断题还是手拿把掐,冷静地等待蔺红叶的下一句话。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蔺红叶呼吸都不畅了,偏过头去躲开她的抚摸。

    “百里帆不是之前就邀请过你吗,当时怎么不答应?”他哑着质问屠留。

    “我需要和她再见一面,不是想去渡外沼泽住着。”

    屠留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蔺红叶的头发,发尾的弧度有些参差,是她之前的手笔。

    蔺红叶闭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松动。

    也许真像他希望的那样,两边终有一日可以达成平衡。

    就像裴蔺两家,抢来抢去,最后还不是发现,其实双方不仅是平分了权力,更是平分了义务。

    “想去哪儿的是鱼珠,我把他捎过去。”只是屠留见他一直不说话,补了一句。

    “……他自己想去,你就让他自己找呗。”

    蔺红叶刚刚想好的说辞全部被这些给弄散了,蹙起眉心对屠留怒目而视。

    好样的,现在是直接来找他讨别人欢心?

    “皎然——”蔺红叶喊了半句就被屠留封住了话音。

    原本想把人轰出去的,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送走这魔王一样的秽香,遂作罢。

    天下还有能管管她的人吗?!

    ——

    “我说了,在渡外沼泽才是真正的活着。”

    百里帆出现在屠留面前,伸出手拉她。

    “姐姐既然想看,姐夫都原谅你了,那就来吧。”

    屠留被一只细瘦的手抓住手腕,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以往一直被蒙在鼓里。

    小帆也成了秽香。

    不过照她的说法,秽香并非污秽,活人才脏。

    北漠香杀岭那队列,举行的仪式,就是为了净化活人的灵魂。

    “所以,人要叫做腐肉才对。”

    百里帆轻轻笑了笑,连屠留都感觉到身上一层鸡皮疙瘩飘了过去。

    她居然已经能带着人进行空间转移了,可是这修为好像没有进境啊?

    屠留对此非常在意,注意着观察百里帆的动作。

    她的穿梭起落,并不像在外看起来那么快,而是要先上升,而后再重重落到地上——

    落下之后,她们眼前,已经是红与灰的世界了。

    屠留不自觉地往天上看了一眼。

    难道百里帆是通过天空——或者更具体一些,是通过星空来进行传送的?

    在人间看不清晰,可是在眼前的双色世界中,屠留却能清楚地将空中的几个破洞认了个全。

    灰色的大块阴霾,覆盖在红色的背景之上,好似穿旧了的衣裳,缝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那些补丁的排布,明明白白,是星曜的位置。

    刚刚她们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百里帆也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瞧,信誓旦旦道:

    “姐姐你看,星曜图就是被中原从渡外沼泽偷走的!”

    ……屠留也没说这里原本应该有星曜,谁料到百里帆的反应是这样的……义愤填膺?

    或许其中有可以操作的余地。

    “你出来吧。”

    屠留没有继续与百里帆搭腔,而是将鱼珠拎了出来,放在红灰的世界中。

    如果渡外沼泽是这种色彩的话,那么无怪乎置身其中的孩子们都会是红瞳了。

    毕竟只有红色是需要分辨的嘛。

    鱼珠往前走了几步,脚踝没过血水。

    他沉默着。

    就在屠留以为鱼珠马上就要开口骂人的时候,反而听见了微弱的一声“谢谢”。

    谢谢她带他来到这里。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谁也不敢说渡外沼泽会是这样。

    屠留看着鱼珠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红的色彩后边,有些感慨。

    或许脱离那种有完备等级体系的环境,所有人都能如此轻易地为自己的一个执念去一条路走到黑。

    像鱼珠这种行为,反正皎然和织月是做不出来的。

    那她呢?

    屠留扪心自问,她也属于游离在外的跳脱者。

    “少主!”

    有人在呼唤百里帆。

    屠留定睛去看,发现对方皆是红金混合的瞳色,显然都是百里家的后裔。

    蔺红叶对小帆的称呼完全正确,百里家的人在追随这个以秽香为尊的孩子。

    “你多大了?”屠留突然很好奇,问身旁神色平平、严肃认真的百里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人就古板得很有特色,只是在小孩的外表之下,很容易被人忽略,只以为是孩子的必经之路,对秩序规则特别在乎,不过只会持续一阵子而已。

    像屠留这样活得够久的秽香,基本上对规则就是一个看看得了的态度,根本不会有百里帆这种“必须这样才对”的想法。

    但是屠留方才想到,有没有可能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性格,而不是当小孩导致的呢?

    “姐姐要算我有意识的时间,那就是十五;要是全部算上,就是一百五。”

    哦,还真是个老小孩。

    “你喊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同我打架吗?”屠留腹诽了一阵,指了指身旁越聚越多的百里家族人。

    那一声“少主”就像是什么阵法启动的法术一般,从喊出口开始,就在源源不断吸引她的同类。香杀岭的仪式不仅让一群蔺家人葬身,还是一连串百里家族人的埋尸地。

    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如何被百里帆说服的,每一个的眼中都泛着诡异的兴奋光芒。

    ……有些倒没有眼泛精光,不过是因为没有头。

    屠留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狂热鬼物。

    就是它差点把蔺红叶拖下沼泽的吧?!

    “你们家族这些……还挺热情。”屠留找不到合适的用来描述它们的词语,只好直接略过。

    她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百里帆身上。

    这些秽香虽然都有香魂天赋,却不是屠留的对手。

    最大的问题是百里帆的空间移动能力,这种手段防不胜防,与直接进行法术攻击的香魂天赋不同。

    屠留想要试试看。

    就在她们的地盘上,看看百里帆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总觉得老大又要做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柳盖小声道。

    每次这种时候,魂体领域中的星曜都会渐次跃动,她都形成习惯了。

    果然,在魂体领域之外,屠留将雷击木剑抽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们看得这么认真,认识这个?”

    “少主,这不是族里的镇煞柱吗?”

    “咳咳。”屠留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这是什么诡异的名字,听起来不是好东西。

    不过看百里帆等人一脸严肃的模样,看来她们对这个名讳是见怪不怪了。

    “大惊小怪。”百里帆对族人们的反应不太满意,扭过头来想要继续劝说屠留,当头而来的却是雷击木剑的锋芒。

    百里帆下意识回转身体,将自己的要害之处保护起来,倒退数步。

    于此同时,脚下的一群百里家秽香也叫喊了起来,都不敢上前去。

    啧。

    屠留瞟了一眼百里家族人,原来以为是有多狂热的一群人,结果见到危险还是躲,比鱼珠还不如。

    人家起码认准了一件事会一条路走到黑。

    屠留用短木剑暂时无法碰到百里帆的身体,改用盘蛇刺,让这器灵直接操纵法器冲上去。

    她也没有下死手,一边动作一边对百里帆道:“只是切磋一下,看看渡外沼泽究竟能养出什么样的功夫。”

    百里帆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之后便闪了开去,不见踪迹。

    “老大,你小心一点儿,她不知道会从哪里再跳出来!”柳盖咋咋呼呼。

    “她知道,你能不能先闭嘴啊——”荆娘戳戳柳盖的手肘,示意她安静。

    既然屠留都知道百里帆可以在空间中随意移动,肯定想过了其中的风险。

    总而言之,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屠留盯着眼前红色中晕开的那一大块灰,勾起唇角。

    这就是她的目的。

    渡外沼泽的特殊之处,也是她试探百里帆虚实的便利之处。

    既然红灰有可能代表空间与苍穹的空洞,只需逼百里帆出手,屠留自然能够近距离观察这种空洞的分布。

    她方才站在与百里帆相隔不到一掌的地方,也能很明确感知到,这人身上的香魂波动并不强烈,明显不能直接将空间强行分割开来。

    而那块灰色,是本来就存在的。

    也就是说,相比起“在空间中移动”这个香魂天赋,其实百里帆的能力,说成“知道哪里有空间破洞”,会更准确。

    屠留看准了身后的另外一块灰,拿稳木剑,等待着。

    如同要验证她的猜测一般,百里帆真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刷”的一声,屠留便架住了她的手,摇摇头。

    “再来。”

    百里帆终于显出些急躁,从屠留手中急急将自己脱出身来,双手向后虚空一握,重新消失在原地。

    ……然后又是重蹈方才的覆辙。

    屠留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她的猜想。

    原来百里帆的空间移动能力,本来力量微弱,只能感应能量波动,也就是在任何世界中,都能看见灰色的那一块位置。

    然而,这种有些鸡肋的能力,依靠天空的缺漏之后,却可以威力百倍,达到在不同时空之间穿梭的效果。

    不是百里帆的香魂天赋厉害,而是现在的世界,破洞太多了。

    四面透风,星辰缺位,不被钻空子才怪呢。

    屠留回想起织月那破破烂烂的身体,被星曜图所蕴含的能量修复时的模样。

    或许,她可以用星曜图补足天空?

    ——

    不出意料,屠留的设想,织月和荆娘等人,没有一个是持赞成意见的。

    “献出星曜图,就代表着你失去了自保的力量,就算这些地方缝补起来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织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眼眶,恨铁不成钢。

    “其实我当初把你修好,也没有好处。”屠留幽幽道。

    “只是我想做便做了。”

    “又或者,带着星曜图的人,就会特别喜欢当个裁缝。”

    缝缝补补,希望把所有一切都拼凑起来。

    屠留想要先尝试一番。

    她想到一个似乎很久不见的人,以及一个当初她们俩都相信的传说。

    从前她们相信,香杀岭可以把肉身重塑。

    以及,如果蔺红叶重新变为活人,会不会过得习惯些?

    屠留再次来到月华岛。

    这一次,她已经掌握了百里帆移动的方式,居然误打误撞,也能找到东海之上的好几处破口。

    “这样倒是方便不少。”

    不过,也会让原本安全的地方,变得更容易被人入侵。

    屠留这么想着,凭着自己的记忆来到当初的小屋前,一推门就被蔺红叶轰出去了。

    她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

    怎么好像有柿子味的香料啊?

    “呀呀——喔!”

    屠留还没有来得及再次敲门,自己的手便被软软的什么东西黏上了。

    一回头,赶来给屠留看孩子的皎然抱着小娃娃,一脸抱歉。

    屠留对她点点头,接过自己的女儿。

    她现在居然已经到了磨牙的年纪了,渡外沼泽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实在很不同。

    屠留戳了戳小女娃的小脸蛋,觉得她长得实在很健康,将来应该生活在更漂亮的天空之下。

    小宝宝不知道她娘亲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地抱着屠留的手指,啃得津津有味。

    还好她来之前没动什么太脏的东西,不然孩子这会儿可不是这么开心了,直接能被铁锈熏晕过去。

    “宝宝乖,你喊一声爹爹,让他开门。”

    屠留对她缓慢地眨眼,给出绝对安全的信号。

    她们的孩子简直是通了灵一般的聪明,“咿咿呀呀”扯开嗓子,虽然不喊爹爹,但也把蔺红叶吵得不得不走来将门拧开。

    “你又来给谁帮忙做好事了?”蔺红叶没好气地转身就走,而后瘫在自己新做的躺椅上,像水一样融化在座位上。

    “给你做好事。”屠留知道这人还在介意上次的借道,即使人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平日里在这里做什么呢?

    屠留扫过屋内的陈设,很是好奇。

    蔺红叶的手很巧,会自己设计各种器具,这她是知道的。

    有些东西被匆匆忙忙遮盖起来,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

    “什么意思?”蔺红叶掀起眼皮,示意屠留继续说。

    他脸上还带着潮红,作为鬼而言,养得实在是还不错了。

    “帮你重塑肉身。”屠留哄了又哄,才把自己沾满孩子口水的手抽出来,擦拭干净。

    “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蔺红叶讶然。

    “你记得织月吗?”

    屠留没有直接让蔺红叶蒙在鼓里的想法,一句一句与他说清楚。

    毕竟之后要是有什么问题,她早先不说,这人能说她一辈子。

    “她当初那个样子,我也重新补好了。”

    屠留比划了一下,“我看是星曜图的功劳,所以来试一试。”

    “为什么?”蔺红叶垂下目光看眼前的地面。

    她不觉得两个人都是冤鬼,这样应该更长久吗?

    当然蔺红叶是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很傻,屠留肯定要笑他。

    “算我给你个人的补偿。”屠留的语气很轻松,“还有就是,试一试而已,不用害怕。”

    “补偿我什么?”蔺红叶抬眼直视她的眼底,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想要追问到底。

    “所有你觉得需要补偿的。”屠留不打算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转而交代了最后一句,“你知道百里帆的空间瞬移能力是怎么来的吗?”

    “从天空的破漏之处进出。”

    “所以,我补完你之后,就去补补天。”

    “你——”蔺红叶的声音被屠留的动作堵住,如果屠留不想让他说下去的话,他确实是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的。

    这座岛上的小屋周围,很快升腾起一阵红色的霞光。

    不是当初双修进境会出现的异象,只是如同蜃楼金雨一样的仪式先导罢了。

    屋内,屠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蔺红叶的眼角。

    真是怪事,这时候还能哭。

    希望天空完整之后,他能少流点眼泪。

    活人应该都会在新世界心情更畅快一些吧?

    ——

    渡外沼泽与人间中原、北漠彻底割裂,是在一个突然开始飘雪的早晨。

    那一天,所有正在被突然出现的秽香威胁的人,都奇迹般获得了新生。

    要知道,这片土地上已经很久不下雪了。

    蔺红叶也看见了,只是他记忆里,自己不久前才见过雪。

    星垂野那个晚上的白花雨,比雪更漂亮。

    而且还不冷。

    他开始后悔。

    如果当时狠一点心,把屠留关在门外久一点,他现在是不是还和秽香一样,会被收到世界的另一边去?

    不过,问题是他的柿子好像哪一边都不在。

    她们往荒郊野外走了这么久,最后她喜欢这样的自由吗?

    蔺红叶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如今的新生。

    等到蔺红叶安顿好孩子出门去,就能在几乎每一个曾经属于世家的城镇,见到似乎认识自己的人。

    他身上不带多少行囊,但次次都不会风餐露宿。

    她们不是知道他,是知道她。

    卫溪已经拿起她送的长刀,在血池原址组建了新的学堂。

    是的,她们暂时把这个叫做学堂。

    好像柿子这种不太乐意教人的讨厌鬼,也能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师祖了。

    天上的星星全部归位,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所有人都欢喜。

    只有蔺红叶在想,当初她到底怎么找到这么多星星的。

    现在去一块一块找,速度能比得上她吗?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蔺红叶只好在包裹里放好柿子香料,装作自己身上的香契没有断掉。

    他继续往前走,似乎相信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有个目的地。

    其实没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能让他捡的星星。

    连蔺红叶自己也不知道,他一步一步走下去,有没有结果。

    不过当初屠留的路,肯定是有结果的。

    因为天下的新学堂,比星星的数量还要多。

    有一回蔺红叶借住在一个药堂,据说负责的讲师叫做灵芝,听起来完全是为这门学问而生的。

    灵芝讲师看到他,说什么也要蔺红叶好好养一养身体,说他神色郁结,面有青黑。

    其实只是睡不着觉导致的,蔺红叶摇摇头。

    他本来就有传承在身,屠留临走前给他捏了个不错的身体,用不着害怕会猝死。

    不过灵芝还是严词拒绝,比一路上其他委婉劝说的讲师都要不可通融。

    蔺红叶于是暂时妥协了,他被安置在客房。

    第一天夜里他睡不着。

    第二天,好像是灵芝调配的药真的起效了,他迷迷糊糊闭上了一会儿眼,有无数个灰影在他心底里掠过去。

    起风了,窗棂被磕得簌簌作响。

    蔺红叶翻了个身,最后还是爬起来去关窗。

    要不说人家悬壶济世呢,连客房装潢都比其他地方差一些。

    不过他这么说不是抱怨,相反,蔺红叶还是挺喜欢破败的屋子的。

    有种他还在第一次流浪路上的错觉。

    蔺红叶没有点灯,眼睁睁看着墙上一道鬼影凭空出现。

    换做别人,应该会吓得马上喊人来。

    可是蔺红叶很高兴,他扑过去捉住那一块碎影。

    现在哪里有真的鬼呢?

    都是人间见不到秽香的时代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写了四个月,终于敲下正文完,假期快乐!

    完结的第二本书,比第一本要长一倍!虽然很多时候看见数据很焦虑,但是有好多特别好的读者宝宝,就这样不离不弃[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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