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稷也没想到宇文贺会出现在这里。
在硬撑着熬了一整夜, 终于帮青玉给自己熬制出更有成效的一瓶清心丸后,慕容稷便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身挥之不去的药草涩味,草草换了衣物, 策马飞奔向上庸学院。
马蹄踏碎晨曦薄雾, 刚到山下那片栽满枫树的石阶前,慕容稷勒马停步的瞬间, 便看到了同时勒住缰绳抬首望来的宇文贺。
如此巧合,看来近几日缀在身后的那些鬼祟尾巴,也有对方的人。
但既然对方摆出这副偶遇的姿态……那她,不介意陪着把这出戏唱下去。
“宇文贺?!你怎么在这儿?”
宇文贺轻身下马,除佩剑外身无一物,姿态闲适得仿佛像是来游山玩水一般,搞事的语气却与从前一般无二。
“临安王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慕容稷眉眼微压:“关本王何事?”
宇文贺缓步走进, 面上情绪不明:“北狄与大晋虽已讲和, 但和亲时间却推到了明成公主结业。”
慕容稷冷哼:“两国和议已定, 盟约如山!你如今说这些想做什么?难不成又一时兴起想要赖账?还是想要重新挑起两国争端?”
“殿下的嘴还是和五年前一样, 伶俐,多变, 不饶人……”
宇文贺视线从少年饱满红润, 如同沾染晨露花瓣般的唇瓣上一扫而过, 在对方拧眉即将反驳时, 忽然露出平和的笑容。
“不过,我们如今已是姻亲,本王身为长者便多包涵体谅些, 希望阿弟也能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与本王共在这名满天下的上庸学院安然度过这几年。”
对方刻意亲近的称谓让慕容稷脸色一黑,最后的话更是燃起了慕容稷心中惊怒。
“你要进上庸学院?!凭什么!”
宇文贺伸手探入怀中, 拈出一封质地精美的玉版纸信函。他指尖轻轻一抖,完美地展露出信函下方清晰盖着的、代表着大晋最高权威的——皇帝私印!
宇文贺的声线温和,却不啻于惊雷:“和亲之期推延日久,本王着实思念明成公主,寝食难安。大晋皇帝特许本王进入上庸书院相陪公主。一来全本王相思之苦;二来嘛……可借此良机,深研大晋礼乐文化,以期日后与王妃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更同心共治北狄。”
他看向已然脸色铁青的慕容稷,笑容体贴:“临安王殿下可还有何疑问?”
对方手上明晃晃的皇帝私印如同无形枷锁牢牢套在慕容稷的喉头,让她所有的怒火与质疑都噎在了胸膛,烧得生疼!她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将那份荐信撕碎的冲动,但脸色依旧阴沉如水。
她紧盯对方,语气带着冰冷的警告:“上庸乃礼乐教化之圣地,最重规矩礼法。明成公主一日未行大礼,一日便非你乌恒王府中人。望乌恒王殿下谨记身份,务必知礼守礼!”
“这是自然。”
宇文贺好整以暇地将荐信揣回怀中,颔首应诺,姿态无可挑剔。
因新晋学子分级时辰迫近,两人匆匆将马匹拴在学院山门旁专设的宽敞马厩内,便一路无话,脚下生风,沿着青石台阶,疾步朝山上前院教场赶去。
当两人前后脚踏入前院山门时,整个场地仿佛被按下了片刻的暂停键,如同海潮般涌动的嘈杂声浪骤然一滞。
紧接着,比刚才更强十倍、百倍的惊诧声、议论声、倒吸冷气声猛然爆发!如同开闸的洪流,几乎要将教场上方的云层掀开!
“那是…乌恒王宇文贺!我的天!他怎么会来这里!”
“疯了!真疯了!与大晋和亲休战,竟纵容北狄蛮王进入我大晋文脉之首?!这……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定是明成公主故意拖延和亲!才把这煞星引到我们书院来!天杀的,这让我们如何安心求学?!”
“没错!和亲已定就该本分远嫁!如今还留在书院作甚?引来这蛮王,简直是置我等安危和学院清誉于不顾!良心何在?!”
……
裹挟着恶意、恐慌、高高在上的鄙夷和盲目指责的滔天声浪,如同无数根淬了毒的箭矢,铺天盖地地朝人群最前方那抹纤细苍白的身影激射而去。
慕容琬面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纤细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挺直的背脊紧绷如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孔奇眉头紧锁,刚要说话,却被慕容琬一把拉住。
“别……”
另一边,慕容灼早已气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跳。他怒不可遏地猛挥出一拳,带着破风声砸向身边一个高声辱骂的学子。
“狗东西!闭嘴!”
然而那含怒的凶猛一击被人牢牢截下,慕容灼愤怒转头,对上燕景权沉静却隐含警告的眼眸。燕景权并未言语,只是下颌朝前方高台处微抬。
一侧的玉青落沉声道:“先生来了。”
‘当——!’
一声浑厚、悠长、仿佛能涤荡一切混沌的钟鸣,自高台之上骤然响起。雄浑古朴,声震云霄,瞬间盖过了场下所有的喧嚣与杂乱。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于高台。
只见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头戴简朴青冠的中年文士。此人面阔额方,高鼻细目,一双眼睛沉静温润,却又蕴含着能洞察人心的锐利光芒。他唇角习惯性地抿着一条温和平直的线,带着长年执教形成的温和却又疏离的气息。
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一周,无形的威压和气场便令台下数百学子瞬间鸦雀无声。
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清晰平稳地送至教场每一个角落。
“诸位学子安好。吾乃今日为尔等引学解惑之先生——吴寻芳。尔等今日能汇聚此方文脉圣地,乃尔等天资、努力、家世、才学所至,亦是诸位与我上庸书院的一段缘法。”
“然——”他话音一转,温和的目光陡然染上几分郑重,语气也沉肃起来,“既入上庸,便需谨记:上庸立世千载,首重‘礼教’二字。我书院有学规八十二条。凡入院之生员,务必知礼、懂礼、行礼、守礼。若有违者……”
吴寻芳的声音愈发庄重而清晰:“一罚,重抄学规,以正其心;二罚,入律堂反省,以察其过;三罚——清名除籍,永离书院!望诸位慎之,重之!”
他目光如炬,缓慢而有力地再扫视全场一周:“尔等可有疑问?”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山风拂过衣袍的轻响和方才钟声的余韵在众人耳中回响。
吴寻芳微微颔首,继续道:“上庸学子分四级五衣。入学之始,皆着灰衣,待学满一载,方能依次易为蓝衣、绿衣、红衣、黑衣。五年期满,方可结业。优者亦可提前结业。”
“然,同衣未必同级。我上庸学子,按其才学能力,分为天、地、玄、黄、四等学级。”
他的目光掠过台下学子们紧张、期待、或迷茫的表情,稍退半步,手臂向后一挥。
随着侍者拉动绳索,一幅巨大的绢帛卷轴霍然垂落。卷轴上方,‘天地玄黄’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灼人眼目。其下则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学子姓名。
“各级不同,所居书堂所在位置、所授课程深浅、师长名望皆大不相同。日后前程,于此亦有莫大关联。名录既悬,诸位可自行辨识。确认所属学级后,随各级先生移步各自书堂,领取相应学服与标示学级身份的束带。”
说罢,吴寻芳不再多言,朝四方微微拱手,随即转身一撩袍襟,步履从容而迅捷地离开了高台。
几乎是吴寻芳刚离场,他身后早有准备的四位同样穿着月白衫戴青冠的先生便沉稳地踏前一步,站到了高台前方。他们并未说话,只是抬手向四方示意,立刻便有负责引导的各年级学长上前,指挥着台下学子按照帛书上名录所示,开始分级聚拢。巨大的教场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划开,形成泾渭分明的几大块区域。
这时,慕容稷和宇文贺在诸多注目礼中终于挤到了慕容琬等人身边。话题焦点的宇文贺只是礼貌性朝几人颔首,并未刻意关注慕容琬,也未多说什么,平静得如同旁观者。
几位先生的出现虽暂时压下了那汹涌的闲言碎语,但那猜忌与无形的孤立感却如同浓稠寒雾,依旧萦绕着慕容琬周围。
慕容稷目光骤然转厉,狠狠剜向附近几个仍在窃窃私语的学子。
那几人接触到临安王目光中煞气,浑身一凛,慌忙低下头退入人群深处。
慕容稷这才回身,用力握了握慕容琬那已经冰冷僵硬的手指,轻声坚定道:“阿姐,莫怕。万事有我。”
慕容灼也赶紧挤过来,用力拍着胸脯:“那些嚼舌根的混账东西!阿姐别放在心上!他们再敢乱吠!小爷我拼了院规不守也要把他们那张臭嘴狠狠揍扁!”
旁边的燕景权忍不住嗤笑一声,瞥了他一眼:“就你?”
“燕景权!你——”慕容灼被噎得脸色涨红,刚要回怼,却被拦住。
慕容琬深吸一口气,按着慕容灼手臂。目光扫过慕容稷身侧面容平静无波、仿佛周遭一切混乱都与之无关的宇文贺,心头沉重无力又愤怒。她强行扯动嘴角,拉出了一个艰难安抚的笑容。
“放心,阿姐没事,先去书堂。”
最终分级结果出炉。除玉青落去天极,慕容琬和孔奇、孟知卓去玄级外,他们都在黄级。
因进上庸学院主要还是通过考学,所以黄级的学子不多,基本都是靠推荐信进来的勋贵子弟,亦或是真正的末等学子。
在其他等级学子奇异的目光下,黄级一行学子浩浩荡荡的跟随黄级先生穿过前院,行过中央千尚堂,路过学膳堂,直到律堂,在靠近学舍拐了个弯,才到黄级书堂,黄级书堂后,便是瑟瑟然悬崖峭壁。
燕景权和慕容灼对视一眼,脸色各不相同。
“昨日来时还以为这里荒废了,没想到还是个书堂。”
“这书堂离学舍竟如此近!看来黄级也不是很差嘛!”
慕容稷将四处张望好奇的幻梦拉回,摸摸对方脑袋:“确实不错。”
望着二人亲昵的动作,燕景权胸中梗着口邪火,发不出去,也缓不下来。他只能沉着脸盯着少女天真娇媚的笑容,仿佛要将那张脸烧出个窟窿。
宇文贺看着慕容稷宣示主权般的动作,忍不住笑:“临安王殿下果真风流,到上庸还不忘将美人带上。”
慕容稷连眼皮都懒得多撩一下:“倘若没有美人相伴,上庸学院的那些繁文缛节,迟早让本王无聊透顶。好在这里风景不错,离千尚堂那地方远些,本王亦可享乐。”
燕景权刚要说话,便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接过。
“远书近乐,骄奢淫逸,大晋危已。”
几人循声转头,只见一个身着陈旧布衫,身形清瘦挺拔如同崖边松柏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行过几人,目光平静,却暗藏锋芒。
慕容灼眉毛一竖,刚要回斥,便听到前面先生的催促声。
慕容稷带着幻梦跟上,路过慕容灼时,顺手勾住少年脖颈,拉下,侧耳警示了两句,便将人往后一推。
“看好他。”
燕景权顺手将人一拎,对上那张憋屈烦闷的脸,好笑道:“被骂了?”
慕容灼瞪了高大青年一眼,又看了看前方背影清瘦的布衫学子,重重哼了一声,抱臂扭头。
“这破地方真没意思!”
很快,众人进入黄级书堂,听先生仔细讲解了上庸学院最繁琐的八十二条规,便各自领着学衣束带回了学舍。
“不准斗殴,还不准吃酒赌乐,更不能与女学子过从亲密…这地方和那和尚庙有什么不同?!”
“可不是吗,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迟早给老子憋死!”
有人试探看向临安王怀里的黑袍少女,大胆道:“殿下这美人儿带的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依着临安王的性子,这上庸,怕是迟早要乱!”
“且看吧,本公子赌三日之内,那位必被先生惩罚。”
“嘿嘿!学日无聊,加我一个!”
……
听到身后传来的嘈杂声,慕容灼脸色黑如锅底。
“这些家伙!仗着学院规矩在我们不能随便出手,胆子愈发大了!”
燕景权:“上庸规矩在那立着,所有学子皆是一样,慕容灼,你得学会忍耐。”
慕容稷笑看过去:“实在忍不下去,就还嘴,你若是能将他们说成你如今这幅模样,也算没给本王丢脸。”
慕容灼当然知道自己是何等愤怒,听到两人的话后,他虽然气怒未消,却也听了进去。
上庸规矩繁杂,禁止私斗,但却不禁止文斗,倘若他能将那些碎嘴子说的毫无还手之力,也不失为回击的好办法。
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样,慕容稷目光欣慰。
然而,当几人进入学舍,准备往北苑走时,却被里面的值守拦住了。
“北苑为男学子居住地,女学子止步。”
幻梦迷茫抬头,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慕容稷的衣袖:“不…我不走……”
因其他书堂较远,慕容琬和玉青落都未归,慕容稷只好等着。
“你们先去。”
燕景权和慕容灼点头,直接去了昨晚的舍间。
宇文贺扫过黏在一起往南苑走去的两个人,目光玩味,而后跟着人流进了北苑。
南苑拱门前,慕容稷意料之中的被拦在了外面。
她望着眼前恪尽职守的女值守,询问道:“上庸可有女先生?”
女值守愣了愣,摇头。
“那…昨日来了多少女学子?”
眼前少年身姿挺拔,龙章凤姿,显然是一位贵胄子弟,可那双望过来的眼眸中却没有寻常贵胄子弟的傲气与高人一等,专注温和的让女值守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她连忙垂眸,声音极轻:“不多。”
“你从前也是女学子?”
女值守缓缓点头,忍不住抬眼,却不小心看到了少年护在身边的黑袍女子的容色。
她眼眸一颤,狼狈垂头。
慕容稷刚要继续问,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是慕容琬等人回来了。
女值守的说的没错,女学子当真不多,一目望去,大抵不过三四十人,甚至都不到黄级学子人数。其中大多还都是贵胄小姐,仅有三两个衣衫简朴的,却也被淹没在了那些锦衣华服之间,看不清面容。
比慕容琬和玉青落先一步到来的,是欧阳瑜张扬恣肆的孔雀蓝羽裙,以及她手中的赤蟒长鞭。
“这就是你与欧阳瑞拍下的女人?长得倒是不错,但千万小心,别在床上被毒死了。”
慕容稷挥开对方长鞭,皮笑肉不笑:“干卿底事。”
欧阳瑜气怒想要出手,却想起这是在上庸,她沉了眼眸,冷哼两声,便进了南苑。
随后,慕容稷和慕容琬、玉青落两人交代了两句,便挥别依依不舍的幻梦,回了北苑。
女值守望着少年离开的身影,目光恍惚。
“临安王……”——
北苑,
进入燕景权说过的东二舍间,目之所及,一片赤膊臂膀,白的耀眼,黑的发青,有肌肉虬结,更有白嫩软肉。
慕容稷目光发直,脸色僵硬,身体直直的杵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出。
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是女的!!!
这他娘的是男舍啊啊啊!!!!!!
这时,燕景权正光着精壮上身,指着胸腹间一道狰狞可怖的深褐色长疤,给旁边满脸好奇的慕容灼讲解,见她进来,直接大咧咧的招手。
“殿下,过来。”
望着对方身上如同刀刻斧凿般悍利的紧实肌肉,慕容稷脑袋一沉,转身就走。
可刚一转身,就被一只不容抗拒的大掌按着后腰推了进去,同时,耳边传来宇文贺讨厌的声音。
“快换衣服吧,学膳堂要开了。”
第92章 学膳堂内泾渭分明 到底是谁伤了本王的……
上庸学规第十三条, 学院行走必须着学服束带,衣衫规整。
慕容稷就算要立刻逃离这挤满了蓬勃雄浑的男性气息、随时可能引爆身份危机的北苑,也得老老实实地先换好这身该死的学子服!
被宇文贺推进房间, 她揉着突突直跳、几欲炸裂的太阳穴, 望着并不宽敞的四人舍间,被束缚的胸口沉闷的阵阵发疼。
自出生到这个世界以来, 慕容稷从未与如此多异性同宿一室。幼时尚且童真,发育未显,她还能坦然与慕容灼等人卧榻同眠,可是现在……
慕容稷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收紧。
她何尝不想抛却这沉重伪装?何尝不想让身体挣脱束缚,换上轻罗绸缎?何尝不想堂堂正正以女身立于天地?可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她必须要为自己, 为家人撑起一片足够坚固的避风港。这皇长孙的身份, 是她如今唯一的甲胄!
她并未刻意压抑身体的生长, 属于少女的蓬勃生命力正悄然生长。一旦身上的束缚带被发现, 身份便昭然若揭。缺心眼的灼弟或许懵懂好糊弄。但常年将她视作兄弟的燕景权怕是很难接受。
更遑论……
她猛地睁开眼,刺向那个兀自走向内侧空铺、姿态理所当然的高大身影。
宇文贺!
这个北狄的乌恒王, 倘若被他识破, 慕容稷甚至不敢想象那场风暴会以何等酷烈的方式席卷而来。
她望过去的目光毫不掩饰烦躁与厌恶:“宇文贺, 你来这间舍房做什么?”
宇文贺早已动作利落地换好了灰色学服, 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系着那条象征最末等学级的束带。闻言,他慢悠悠回过身,脸上从容。
“现在这里是我的舍间, 舍间里的床铺自然可供我休憩。”
燕景权强劲手臂骤然抬起,牢牢封住宇文贺的去路,目光不善:“这是孟知卓的床铺, 劳烦你另寻他处。”
慕容灼更是不屑:“就是,这里已经满员了!赶紧出去!”
宇文贺发出一声短促又意味不明的低笑:“看来你们还不清楚,孟学子已经同意将这间让出来了,这里现在就是我的床铺。”
“不可能!他怎会换房!”
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燕景权沉着脸,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收回手臂。
宇文贺抬手,刚要挥开阻挡的手臂,却听到了一道平静的声音。
“既然各执一词,争执无益。去找孟知卓当面核对情况,倘若他亲口所言,是自愿交换此铺,按上庸学规所定,我们自是没有意见。”
闻言,慕容灼重重点头。
“就是!有本事我们去当面对峙!我就不信那小子敢换房!”
宇文贺无所谓:“好,走吧,别耽误了学膳堂开堂的时辰。”
燕景权和慕容灼穿上学服,几人刚走到门口,发现有一人没跟上来,三道探询的目光齐刷刷回头。
慕容稷懒散的靠坐在床铺上,挥挥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怠:“你们快去快回,我昨晚没睡好,实在乏得很,就在这儿候着,等会儿再换学服。”
燕景权拧眉,眼底掠过一丝关切:“需要……”
“不需要不需要!你们快去,别磨蹭了,等会儿还要去学膳堂呢。”
宇文贺收回目光,往外走去。慕容灼连忙跟上。
燕景权看着已经闭目躺在床铺上的慕容稷,想到对方昨晚应该又去了青玉小院找晏清,心中突起烦闷燥郁,转身疾步离开了舍间。
待几人脚步声消失后,慕容稷连忙拿着学服奔到了放在角落、仅能勉强遮住半个身子的榆木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有面盆架,空间更是逼仄,慕容稷背对着屏风薄薄的绢布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她飞速解开身上华丽绯色锦衣,手忙脚乱地扯开几层盘扣,三两下将其剥下搭在屏风上沿。
下一瞬,她毫不犹豫地探向亵衣暗处,指尖急促地勾开了贴身暗红里衣的系带。随着里衣滑落腰际,那被紧紧束缚着的柔软曲线骤然解脱了些许,雪色肌肤上被勒出的深红印痕在屏风后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目。
慕容稷喉间忍不住逸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手指轻柔地在正隐隐作痛的最高处揉按了几下,试图缓解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感。短暂而急促的轻抚之后,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再次束缚紧实后,便飞快地抓过那套月白色的学院里衣迅速往身上套着。
然而,就在她刚刚匆匆拉拢里衣襟口,摸索着系上最顶端细扣时。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慕容灼那丝毫不加掩饰的怒声。
慕容稷手上一抖,学服外衫悄然脱手离去,她下意识猛地伸手,却抓了个空,学服落在屏风边缘之外。
屏风后的慕容稷嘴唇微张,整个人僵直如树。
“阿兄?你怎么跑后面去了?”
“怎么学服都掉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一只大手提着学服缓步走进,嗓音疑惑,高大的身躯逐渐沉入屏风后,成年的、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缓缓逼近。
慕容稷沉了口气,连忙将里衣系好,转身将双手浸入铜盆,弯身洒在燥热的脸颊上。
借着水汽掩盖,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倦沙哑。
“没事,有些头晕罢了。”
“那可还要去学膳堂?”燕景权声音带着关切,似乎又往进走了两步。
“当然要去,不然下午哪有精力应对那些先生。”
慕容稷极其自然的接过燕景权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和手,平复之后,刚一转身,便看到了屏风处齐齐望来的三个人。
她心下一颤,面容却异常镇定,边顺手拿过燕景权臂弯的学服外衣穿好,边询问方才的情况。
此时,燕景权的视线正黏在少年被打湿后凝脂般的纤细颈项,以及那未被掩盖的尚沾着晶莹水珠的锁骨线条上。听到少年沙哑的询问声,他猛地回神,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胶着的视线。一股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燥郁热气猛地自小腹腾起,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燕景权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掩饰性地重重咳嗽了两声,脸色微微发胀泛红,喉咙却像被人骤然捂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容灼毫无发觉,情绪还在刚刚的怒火上。
“该死的孟知卓!说什么自愿!明明就是被这个混蛋吓得!那些胆小的家伙,竟没有一个敢和他睡一舍间的!还他娘的一本正经说什么‘乌恒王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该与临安王殿下如此亲近的姻亲同住’……放他娘的狗屁!都是一群没骨气的软脚蟹!混蛋!”
事件中心的宇文贺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强行塞进来的多余麻烦,甚至隐隐享受着这种被排斥又无惧于排斥的矛盾快意,整个人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饮茶赏花。
“他们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姻亲,在上庸学院关系自然紧密,所以日后更要好好相处。”
上庸学院学服按五衣分,刚入院的他们目前都是灰衣,可宇文贺没想到眼前少年竟将这最普通的灰衫穿的如此……漂亮。
他目光扫过铜盆前少年被黄级束带勾勒出的纤细柔韧得令人心惊的腰线上,目光晦暗,笑意浅淡。
“五年未见,怎觉阿弟身子骨竟没个长进?”
闻言,慕容稷脸色一黑。
幼时胎里带出的先天不足,曾让她缠绵病榻,身形一直不高。后来在天山灵玉和无数珍品药材不计成本的堆叠蕴养下,才勉强将亏空补回些许。如今堪堪赶上了只比她大一岁的阿姐慕容琬的身高。在大晋京都,贵胄子弟间盛行清雅风流之姿,她那略显文弱秀逸的身段不仅不突兀,反而契合时下风尚。
然而!
此刻面对着常年征战沙场的两个身形悍猛的将领和一个本就天生挺拔高大的慕容灼,身形轻薄的慕容稷仿佛误入幽深狼穴的瘦弱幼羊,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撕扯吞噬。
她高高抬起头,气势如往常般凌厉傲然:“那又如何!本王这般清雅秀逸的身姿才是大晋万千红颜真正倾心的模样,你就算羡慕也没用!”
说罢,她推开对方,整了整学服,径直大步跨出舍门。
“去学膳堂!”——
上庸学院学膳堂只在固定时间开启,每日辰时、午时、戌时,只开半个时辰,过时不候。所以上庸的学子们来此非常准时,生怕错过了用膳的时间饿肚子。
进入学膳堂后,紧闭的左间是上庸先生们的用餐地外,右间敞开的为学子区。
慕容稷几人进入其中,却发现在学子区用膳竟也泾渭分明。靠窗、靠取餐食通道最近、光线明亮空气流通的好地方坐着的,几乎全都是穿戴玉珍的贵胄世家子弟,欢笑奉承声不绝于耳。而往偏侧靠后靠门的位置,则坐着沉默用餐的寒门学子,仅偶尔有几声平静的交谈,却也淹没在了那些贵胄子弟的玩笑声中。
由此看来,学院的寒门学子虽不少,却也没有贵胄世家的学子多。
他们刚要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却见不远处早到的孟知卓朝几人挥挥手。
“殿下!这里!”
此刻膳堂内人头攒动,包含天地玄黄四级的各色学子服交织如洪流,倒也没多少人特别关注他们的到来。
行至近前,孟知卓立刻作揖打躬,脸上挂着歉疚尴尬的笑容,忙不迭再次解释着自己是真的迫于无奈才同意换房。
连绍与同行的几个学子皆连连点头,附和着孟知卓的‘苦衷’。
慕容稷没有回应,只是看了看他们所在的食桌。
“不太一样。”
孟知卓顺着临安王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赶忙开口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殿下好眼力!咱们这边坐的可都是专设的‘高位’,平素都有专门的侍役看管清扫,各处都打理得仔细干净。后面那些,可就没这般讲究了,不过对那些寒门来说不算什么,他们早都习惯了。殿下,您几位快坐,今日食餐还算不错。”
与生俱来的门第观如同呼吸般自然,同行的其他几位贵胄子弟无不面无异色地顺势落座,姿态从容,开始用银箸夹取桌上那明显精致丰盛许多的饭菜。对于环境的差异,他们仿佛从未觉察,如同高高在上的天鹅,从不低头看污泥。
唯独慕容稷和从兵卒做起的燕景权拧了拧眉,目光再次落在后方那些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并未被这巨大落差压弯的寒门学子身上。
微妙沉寂间,慕容稷眼尾余光倏然捕捉到一个融入在后方人群中的熟悉侧影。
“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独身一人去了寒门学子之中。
燕景权顿了顿,也跟了过去。玉青落按下想要起身的幻梦,低声安抚了一句什么,然后指了指瓷盘里的饭食。慕容灼几人只抬了抬眼,便继续用膳。宇文贺若有所思的望着少年背影,随后朝另一侧世家贵胄子弟中看去。
另一侧,
略显灰败的长木桌边,挤坐着一排沉默进食的学子。与高位区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只有竹箸撞击陶碗的轻响,以及压抑的咀嚼声。
慕容稷无视周遭投射来的惊疑与审视的目光,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到靠墙角落位置。那里,一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冽气息的青年,正旁若无人地捧着一个粗陶大碗沉默扒饭。
“陈默,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寒门学子除正常考学外,也有不少是跟着贵人来的学院,其中有些是家仆,有些是陪侍,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皆有一技之长,可以帮贵人顺利完成上庸课业。比如欧阳瑾带了他的家仆小路,慕容稷也带了幻梦。
当然,幻梦不同。
但毫无疑问,随贵人入院的学子,都会与贵人同坐一起。慕容浚当时来上庸,慕容稷特意让身手不错的陈默陪着,一来是为了保护慕容浚,二来是告诉世家,她在角斗场从晏清手里抢过来的人,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如今就算慕容浚受了伤,还在医堂躺着,但陈默身为五皇子陪侍,他也不应该坐在这里。
陈默抬起头,五年未见的面容愈发坚毅冷酷,望过来的目光没有半分惊讶,比当年少了些死气沉沉,却更加冷漠沉寂。
他只看了眼慕容稷,便继续垂头用膳。
这幅态度,让燕景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他眉毛一竖,大掌拍在厚实长木桌面上。
“这几年在上庸还没学会说话吗?”
旁边几个学子挥挥被拍起来的尘土,望过来的目光不善。
其中有个身形微胖的学子笑呵呵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两位学子应该是来找五皇子的吧,他如今尚在医堂,出门右转,见到一颗大槐树,前面就是医堂了,慢走不送啊。”
慕容稷扫了眼陈默左侧皮笑肉不笑的胖子,拍了拍陈默对面的学子。
“劳烦旁边让让,我与陈默有事要说。”
原本埋头吃饭的学子被忽然碰了下肩膀,整个人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他抬起头,对上那张姿容昳丽的少年面容,几乎是屏着呼吸往旁边挪了一座。
对面胖子眉头微挑,刚要说话,慕容稷便笑出了声。
“差点忘了,”慕容稷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学子让出的位置上,侧头,对上燕景权不赞同的目光,“去将我的食盘拿过来。”
燕景权抿了抿唇,满脸不高兴,但还是过去将两人的食盘都拿了过来,随后虎目一瞪,将慕容稷旁边的学子吓走,便紧挨着对方坐了下来。
在四周寒门学子惊疑的目光下,慕容稷边吃边问,姿态从容。
“说罢,到底是谁伤了本王的五皇叔。”
第93章 流言四起众人心怒 她怎么配得上晏公子……
陈默吃饭的动作一顿, 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
矜贵少年身穿新晋学子的灰衣,安坐一旁各色的寒门学子中,右肘臂毫无顾忌的搭在略显脏污的长木桌上, 左手修长玉指轻握银箸, 吃着精致食盘内的饭食,动作优雅轻慢, 与旁边那些沉闷用餐的寒门学子形成鲜明对比。
世家贵胄自小养成的气度风华,是他们这些寒门低户永远追及不上的。
陈默嘴唇紧抿,刚要继续埋头用餐,餐盘里却忽然多出一双银箸,极其自然的夹走了他盘内苦涩的青菜。
他猛地抬眼,只见那双银箸夹着他的青菜,毫不停滞地径直送到了那贵气少年线条柔润嫣红的唇瓣之间。
陈默只觉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从脚底板冲上头顶, 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低哑涩声。
“殿……殿下……”
慕容稷品尝着口中那全然不同的、贫瘠寡淡、甚至带着泥土腥气的苦涩, 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寒门学子碗中那几乎相同的、寡油少盐的菜色。已然明白, 这就是上庸学院对寒门最直白的态度。
她状似随意地垂落眼睫, 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将那苦涩菜叶咽下后,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确实难吃。”
少年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无比, 足以让这片本就压抑沉默的寒门学子尽数听清。
数十道混杂着怨怼、愤怒、悲愤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到慕容稷那张神情轻慢的脸上!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
一旁的燕景权也全然没料到少年会如此直接, 他抬眼扫向四周, 高大身躯如重塔般强势透出威压,尸山血海中浸透的杀伐之气毫无保留地轰然释放。那些刺来的不善目光很快便消散下去,再次陷入沉寂。
他以为少年觉得此地的环境不太舒适, 便沉声咳嗽两声,看向对面脸色愈发沉暗的青年。
“陈默,别忘了是谁将你送来上庸的, 还不快回答殿下的话。”
陈默握着木箸的粗糙手指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机械而沉默地吃着碗中那已显凝冷的残羹。
燕景权眉峰戾气大盛,刚要说话,便听见了先前那道笑呵呵的滑腻声。
“两位贵人原来是想知道这件事啊,那陈学子是真的不清楚,毕竟他当时被易学子缠住了,分身乏术。待先生们将人带出来的时候,五皇子已经受伤昏迷了。”
慕容稷抬眼,扫过二人身上相同的黑衣学服黄级束带,意味不明道:“看来学子很了解那次考核的事情,不知学子高姓大名?”
那身形圆润的学子连忙放下木箸,拱手,姿态恭敬而谦卑:“不敢不敢!在下黄仁澄,黄级黑衣。”
“黄学子,”慕容稷边吃边问,“可与陈默同级?”
知道少年话中含义,黄仁澄笑着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才倾身小声道。
“那次考核未通过者只有五皇子和陈学子,他们二人只有再通过一次考核才能顺利结业。”
慕容稷点点头:“身为今年才升上去的黑衣学子,黄学子知道的倒是很多。”
上庸学院黑衣学子最后一年都会有次统一考核,未通过者,则无法结业。进无妄森林的位置和时间根据各级分配,当时身为天极黑衣的慕容浚和黄级黑衣的陈默先后参加,最后才出来,无妄森林外剩下的只有当事人和几位先生。
所以,知道慕容浚受伤的人很多,但知道的如此详细,必然对当时情况很了解。
黄仁澄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憨厚:“如今我与陈学子刚好住一个舍间,自然了解的多些。但贵人若是真想知道五皇子为何受了伤,在下还是以为应该问五皇子本人,听说贵人已经送了灵药过去,五皇子应该也快醒了。”
慕容稷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不小的喧闹声。
数道高昂怒喝声中,一道熟悉的冷冽嘲讽声毫无惧怕的在学膳堂内沉冷响起。
“尸位素餐,纸醉金迷,哪怕大晋有晏丞相如此能人,也无法改变尔等奢靡之风,以尔等之行,若为大晋官员,百姓危矣!”
话落,一片死寂。紧接着,是高位区更加愤怒的喝声。
“放肆!狂悖!你这乡野贱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身为寒门新晋学子,不好好在院习礼,竟如此数落同院学子!你疯了不成!”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若非我等门阀世家数代经营、恩泽天下,尔等寒门鼠辈何以能踏足上庸圣地!不知感恩竟还敢反唇相讥!狼心狗肺之徒!”
“如此言语,已是犯了‘非议朝纲、扰乱书院’的大讳!必得报于律堂先生,将他即刻清出书院!”
……
随着高位区骤起汹涌的斥责浪潮席卷而来,那些原本沉默隐忍的穷苦学子,个个脸色变得铁青,愤怒无比。被那高高在上的‘下贱寒门’恶语戳中痛处的多数学子,大多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目光喷火地怒视前方!少数生性懦弱自卑的,则惊恐地缩进人群深处,试图将自己藏匿起来,生怕被那些暴怒的世家子记恨牵连。
慕容琬等人也早已闻声而起,脸上带着担忧与怒色,刚要有所动作,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道充满鄙夷的轻嗤声。
“区区一个寒门破落户也值当你们这般失态?上庸学子真是愈发不行了。”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凌驾众生的讥诮,竟是将吵闹的双方都骂了进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金陵七小姐欧阳瑜正斜倚在一处光线最佳、铺着绫罗座垫的高位桌旁,冷冽高傲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无比地落在被一众贵族学子围在中央的破落寒门。
与此同时,七小姐身边的狗腿纨绔立刻心领神会,嚣张斥骂。
“还不快滚!杵在这儿都污了这学膳堂的清雅!”
“毫无眼色的蠢货!真不知道怎么来的上庸,这种黄级学子,还不如直接开了算了!”
“跟这种烂泥纠缠,没得失了身份!快滚!立刻滚!”
……
被围其中的寒门学子面容清瘦得几乎带了一分嶙峋之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环视着周遭那一张张写满轻蔑、愤怒和驱逐的面孔,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豁然便要开口反驳。
忽然!不知从哪个刁钻角度倏地伸出一只略显慌乱的手,狠狠从他背后推了一把!
寒门学子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两步,险险撞到前面叫嚣得最凶的一个学子身上。
推他的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难以稳住重心,怪叫一声‘哎呀!’,脚下一滑,踉踉跄跄地往前方扑去!黄级黑衣的学服微皱,发带略斜,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阴影和满身颓唐之气,却也依稀能辨出几分原本的俊朗。
两人一前一后,狼狈踉跄,差点撞作一团。站稳后,那人立刻拧眉瞪眼,环视四周,拔高嗓门骂道。
“谁!谁他娘的推的本公子?!”
周围几个与他相熟的世家纨绔立刻七嘴八舌地撇清附和:
“谁敢推咱们金陵府尹家的蔡公子啊!”
“可不!快些过来!远离那等下贱之人!万一被缠上赖讹,才是晦气!”
……
蔡知秋拍了拍学服,对上那寒门学子冷厉的目光,忽然抬手,挑眉道。
“所有学子都看到了!我可没故意推你啊!别赖本公子身上!还有啊,你之前说那么多都是废话,没多大屁用,要是看不惯这里不想在上庸学院的话大可以退学!何必自找不痛快!”
说罢,身后响起一片世家子弟的附和与哄笑声。
寒门学子面沉如水,胸口剧烈起伏,刚欲说话,身后便又走出一人。
方江文脚步沉重,目光冰寒刺骨的望着对面学子,右手搭在腰间古朴重剑剑柄上,尚未拔剑,便已透出森寒之气。
蔡知秋脸色一白,脚步后退:“这位学子!可不能动手啊!这里是上庸学院!”
方江文按着剑柄,上前一步,环视一周,沉声道:“道歉。”
蔡知秋嘴角抽搐,对这一根筋的脑袋无法言语,身后世家贵胄学子们的怒喝声也源源不断,似是非要激起这一场闹事一般。
眼见那功力深厚的新晋天级学子就要拔剑而出,蔡知秋惊恐前扑,想要将对方按住,可还未近身,便见一只细白修长的手将那微出的剑鞘按了下去。
同时,清悦慵懒的少年嗓音在众人耳侧响起。
“玩玩就行了,千万别伤了和气。”
紧接着,那贵气少年便看向世家贵胄的方向。
“诸位应该都不想落个‘私下械斗、藐视学规’的罪名,被罚去律堂吧。”
蔡知秋眨了眨眼,刚要问对方是谁,身后便传来悄声低语。
“这位是谁啊?怎么从寒门那边过来?看着也不像是寒门啊?”
“这你都不识?临安王殿下啊,当时和六公子一起在玲珑阁拍下那美丽女子的!”
“嘶!——竟是殿下!看来他身边就是那位抵御北狄年少成名的燕将军了!果真威武!”
……
蔡知秋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拱手恭敬道:“在下金陵蔡知秋,见过临安王殿下。”
慕容稷挥挥手,不耐道:“行了!学院之内,莫要摆弄这些虚礼名头!”
蔡知秋重重点头。
眼见身份最为煊赫的临安王殿下都发话了,高位区的世家贵胄们即便心中有火,也不敢再造次,很快便纷纷离去。
这时,慕容稷才看向方江文,冷哼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想闹事也要看地方,动动脑子。”
方江文眼神一凛,未及开口,少年便与同行的燕景权等人出了学膳堂。
“方才多谢学子仗义相助,在下郭淳。”
方江文看向旁侧骨秀神清的寒门学子,微微颔首:“方江文。”
两人后方不远处,黄仁澄憨厚温和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怀念,抬起手肘戳了戳身侧高大的青年。
“快瞅瞅嗳!这是不是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陈默眼眸微敛,转身离开。
黄仁澄摇了摇头,圆润的面庞上眼眸笑眯成了一条线,憨厚中夹带着丝丝算计。
“可惜,刚过易折啊……”——
刚出学膳堂,慕容稷等人便碰到了一个老熟人。
准确来说,是玉青落的老熟人。
玉青繁死死地注视着玉青落平静的面容,拍了拍地级黑衣学服上沾染的落叶尘土,声音压抑愤怒。
“扫把星!阿兄失踪定是被你影响的!你将定国公府搅的家宅不宁,如今竟还有脸来上庸求学!等着瞧!我迟早要让你得到应有的代价!”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冲进了学膳堂内。
对上几人关切的目光,玉青落平静道:“无事,她一直都那样。”
似乎能感觉到少女情绪不佳,幻梦眨了眨眼,抱紧了对方手臂。
慕容琬:“若有麻烦,可以来西六间找我。”
玉青落回应的拍了拍幻梦手臂,闻言,不禁讶异抬眸。
慕容琬轻咳两声:“玉青繁这样的人很容易做出蠢事来影响你,我不想稷儿的准王妃出事。”
能听到原本对‘天煞孤星’十分厌恶的慕容琬如此说,慕容灼和燕景权都惊的整大了双眼。
尤其是燕景权。
他本以为在对临安王婚事这件事上,慕容琬和自己是一条线上的,结果现在看来,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慕容稷和玉青落不合适。
想到这点,燕景权胸口十分沉闷,他看向少年含笑的面容,以及那顺其自然放在玉青落肩上的修长手指,心里燥郁的想要冲回北漠大杀一场。
他重重哼了一声,又瞪了眼这么快临阵倒戈的慕容琬,转身大步离开。
“我先走了!”
慕容琬莫名其妙的看了对方一眼,疑惑道:“那家伙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慕容稷看到阿姐身边默默跟随的孔奇,心中一跳,以为燕景权看出了二人的关系,忙挥手道。
“没事没事,估计是没吃饱,我去看看!”
慕容灼连忙跟上:“阿兄等我!”
望着几人离开方向,玉青落眼眸微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因慕容琬与孔奇还有事要说,玉青落便带着幻梦回了南苑。
到下午讲学时间,玉青落一出学舍,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热切讨论声。
“听说了吗?那慕容琬推迟和亲的时间,非要来上庸,就是因为这里有她喜欢的人!”
“天呐!和亲已定,她竟还想着其他人!若是乌恒王知道了,日后他们该如何相处啊!”
“说不定她还是不想和亲,来上庸就是为了个心爱之人远走高飞呢!那样的话,北狄必会震怒,北漠难安啊!”
“真是太自私了!怎么能将个人情感凌驾于大晋百姓之上!学院应该让她尽快离开!尽快和亲!”
“不过,你们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吗?……听说就是那位燕将军啊……”
“错了错了!你们不知道,我曾经去过宫里赏花宴,咱们这位和亲公主惦念的,可是大晋第一公子,晏清先生!”
“真是疯了!她怎么配得上晏公子啊!”
……
玉青落心底一沉,大步走出。恰在这时,慕容琬从舍间走出,朝她招招手。
外面学子见人出来,隐晦的看了几眼,便离开了南苑。
玉青落本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少女明媚笑颜的瞬间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因几人都不同级,所以在将幻梦交给慕容稷后,玉青落和慕容琬便分别去了天极书堂和玄级书堂。
接到幻梦,慕容稷几人慢悠悠的往黄级书堂走去,刚走两步,便听到了幻梦纯真的询问声。
“和亲是什么啊?”
慕容稷几人一愣,几乎同时看向旁边的宇文贺。
宇文贺微笑:“两国和议,又非我一人之愿。”
慕容稷以为少女只是随便问问,稍微解释了两句,便继续往前。却未曾想,那双碧绿眼眸反而更加疑惑了。
“和亲既如此庄重,为何那些人语气那样奇怪?”
慕容稷顿步:“你听到了什么?”
幻梦眨了眨眼,几乎一字不差的将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虽少女声音平静,但慕容稷等人还是能想象出来那些人说这些话时的丑恶嘴脸。
慕容灼怒道:“亏她们出身世家贵族,嘴巴怎与臭水沟一样恶心!若非小爷不打女人,定要狠狠收拾她们一顿!”
宇文贺望着神色无辜的幻梦,笑道:“都是些不重要的人罢了,何必计较。”
燕景权眼眸一沉,刚要说话,便被慕容稷按了按手臂。
慕容稷:“流言伤人,亦必伤已,她们会得到惩罚的。”
虽不知少年为何如此笃定,但燕景权就是相信,那些世家贵女,定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几人进入黄级书堂,正式开始听从上庸先生的教学。
枯燥,乏味,比之太学先生更加无聊。
慕容稷几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瘫在了书桌上。
上位的先生一扫台下,将所有学子情形尽收眼底,却如同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自顾自的讲着早已备好的课程。
直到,下一位先生出现。
“诸位学子安,吾乃尔等算学先生,花玉锦。”
慕容稷猛地抬起头来。
小舅舅!!!
第94章 诱情神瘾难以自控 本王没那么差好吗!……
那个在她阿娘嘴里外表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花家三公子花玉锦, 竟然成了上庸学院的先生!
慕容稷目瞪口呆的望着台上清隽儒雅的中年男人。
她很难想象在商人堆里打滚的皇商花家居然出了一个如此……先生的先生。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台上花先生讲学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沉稳且富有亲和力, 可他却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朝她抛了个媚眼。
慕容稷:“……”
果然是个假君子啊!
课业结束, 慕容稷让燕景权几人带幻梦先去学膳堂,她则坐在座位上未动, 打算与这位几乎从未谋面的小舅舅叙叙旧。
众学子离开后,花玉锦端庄的收起课籍,望下的眼眸带着先生固有的不愉和教导。
“慕容学子为何还不离开?可是吾哪里讲的不明白?”
慕容稷双手环胸,就这么看着对方。
装!再装!
花玉锦拍了拍月白长衫,语重心长道:“学子既无疑问,便去学膳堂吧,明日还有武课, 莫要太过疲累。”
说罢, 挥了下长袖, 转身就要离开。
慕容稷:“听说先生七岁时还尿床?”
花玉镜倏然转身, 温雅的面容瞬间扭曲:“放屁!老子三岁就不尿床了!”
他大步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上, 眯眼看向那目光挑衅的漂亮少年。
“你阿娘还说我什么事了?”
慕容稷‘呵呵’笑了两声, 毫无顾忌道:“五岁光着屁股在院里跑, 气的外翁用竹条抽你。八岁跟在隔壁小姐身后非要娶人家, 被人家阿兄拎着棍揍。十岁还冒用二舅舅的名头在外面打架。”
望着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慕容稷最后扔出了一个重磅炸药:“我阿娘被上庸学院开除的那次闹事,就是你在背后挑唆的。”
沉寂良久,
忽然,花玉锦露出笑容,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儒雅, 他撩起衣袍,顺其自然的坐在少年对面。
“难为她那脑子还能记住我干的好事,不过,你阿娘她本就不喜欢上庸这繁杂的规矩,我只是帮她提前脱离苦海而已。结果,”花玉镜望着少年那张酷似楚王的明媚俊容,长叹一声,“没想到她跟着老二那蠢货到了京都,竟直接掉进了楚王那滩更大的苦海!作孽啊!”
慕容稷挑眉,意外对方竟对阿耶本质如此清楚。
花玉镜注视着少年,面容逐渐柔和下来:“明目赤心,正容朗气,他们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慕容稷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却见对方长舒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定定望来。
“说罢,你来上庸学院想做什么?”
慕容稷微顿,随即忍不住轻笑:“小舅舅此言何意?我来上庸学院除了求学还能做什么?”
小狐狸!试探他?
花玉锦眯了眯眼,轻哼道:“听说在京都时你与五皇子关系不错?”
慕容稷:“五皇叔性子简单良善,我自是喜欢。”
“你来上庸后可并未第一时间去看他。”
慕容稷抬眼,认真的望着那张与阿娘几分相似的面容:“阿姐她们已替我去看过,也送过灵药,如今五皇叔尚未清醒,我何必白跑一趟。”
花玉锦步步紧逼:“学膳堂争端与你毫无关联,你在京都亦纨绔喜闹,何必插手。”
慕容稷歪头:“身为新晋学子,我自是要让大家知道我的威慑,日后好少些麻烦。”
少些麻烦?
花玉锦轻笑,不打算拆穿对方,只道:“那你可要小心些,王院长近日去凌云山拜会老友,怕是要很久才能回来。如今学院五位长老坐镇,倘若出事,里面极重礼的世家长老可不会留情。”
五位长老……
慕容稷露出大大的笑容,声音都比先前软了很多:“多谢小舅舅提醒!稷儿记住了!”
花玉锦望着眼前不大的少年,眸底掠过一丝暖色,抬手重重的揉了揉少年脑袋,方才起身离开。
“时辰不早了,慕容学子快些去学膳堂吧,再晚可就要饿肚子了。”
慕容稷目送对方走向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等等!——”
花玉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惊的浑身一震,抚着胸口惊疑回头:“又怎么了?”
慕容稷连忙上前两步,露出的笑容亲切友好:“小舅舅在学院中做先生许久,院长器重,住处应该也不错吧。”
花玉锦看了少年两眼,昂首挺胸:“那是自然!吾当年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几位长老都对吾称赞有加。如今虽为黄级先生,居处却在内苑上间,还有自己的小院子呢!”
慕容稷眼睛都亮了:“稷儿和小舅舅多年未见,有好多话想说,不如……”
“不可!”
终于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花玉锦恢复了下表情,抱着书籍,姿态端庄,正色道:“上庸学规所定,学子必须居学舍,亥时后不可随意离开学舍。”
慕容稷抿了抿唇,心下一横,露出了幼时对昭明帝释放过的四十五度撒娇攻势,眼眸溢出莹莹湿色,目光真诚而粘腻。
“小舅舅~稷儿真的好想……”
“别想,”花玉锦伸手将那张脸推开,毫不动摇,“学院规矩,不可违背。”
说罢,忽略少年那冲天的浓重怨气,走出学间。
离开门口时,留下一句轻蔑含笑的咕哝声。
“小样!那都是老子当年玩腻的!”
慕容稷脸色黑沉,只能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学膳堂走去。
晌午闹事学院先生皆知,不少学子都被先生发出了警告,所以戌时的学膳堂还算平和。
斜阳西斜,慕容稷等人回到学舍。
她依依不舍的将幻梦交给慕容琬两人,目光流连忘返的在清净优美的南苑扫过,最后在燕景权几人催促声中,艰难的往全是男人的北苑走去。
跟在几人身后走进东二舍间,慕容稷脸色沉闷。
以往她独身居住,房外又有侍者守卫,睡觉时还能松开束缚透透气。可如今在这里,她怕是只能彻夜憋闷度过。
想到此,慕容稷被束缚的胸口就阵阵发疼。
“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慕容稷抬头,已褪去外衣身着学院月白中衣的燕景权正关切望来,魁梧身形在轻薄中衣下透出几分柔和,却难掩那极具力量的扎实肌肉,动作间,衣衫微开,甚至能看到其下垒块分明的胸膛腹肌。
她心底默念了好几句‘这是兄弟’‘兄弟不能压’之类的话才将体内缓缓升起的药瘾压下。
慕容稷挥开对方伸来试探的手臂,大步走向最外侧的床铺,径直躺下。
燕景权一愣:“那是我……”
“现在是我的!”
说罢,慕容稷将轻薄衾被拉至头顶,闷闷道。
“我累了,不要打扰我。”
上庸学院舍间内的衾被用具基本一样,都是最新更换过的,学子间更换位置是常有的事。可午膳后,燕景权因少年婚事气怒回来时,在被子里埋首发泄过,急匆匆回来的身上还有薄汗,定沾染上去不少。
此时,那衾被牢牢的将少年盖在里面,想到少年在自己白天埋首过的地方呼吸,燕景权心中陡然滚烫,脸颊暗红,他想急速扯开被子给对方换个新的,可少年方才烦闷的话让他又无法动作,最终整个人立在床前,像个僵直的铁块一般。
慕容灼侧撑着躺在床铺上,看向外侧床铺的面容担忧。
“看来阿兄昨晚是真没休息好,早知如此,我就留下来陪阿兄应付那欧阳瑞了。”
宇文贺扫过被衾被包裹严实的一团,轻笑着褪下外袍,走到屏风后收拾洗漱。
“金陵六公子可非常人,听闻他那‘情魂骨’勾魂夺魄,如坠仙境,入者皆情迷噬魂,念念不忘。看慕容稷那状态,应是已经去过了,倒是令人羡慕的紧。”
“不可能!阿兄怎会丢下我们独去‘情魂骨’逍遥!”
宇文贺没再说话,行至床铺径直躺下。
慕容灼扭头,见那团没有动静,只能看向依旧在床铺前站立的高大男人:“阿兄昨晚去‘情魂骨’了?!”
慕容灼的疑问仿佛一道凶猛闪电的直直劈入燕景权心脏!
他瞳孔骤然扩大,想起昨日几人离开望梦楼,他在少年身上嗅到的诡异香气。
原本以为对方只是赴宴时沾染了些望梦楼内的迷情香,才让他不可遏制的起了些反应。少年怒喝后,他生怕那些阴暗的心思被发现,没敢多观察,也没敢跟上。
但现在想来,那时慕容稷的怒声夹着说不清的颤音,被他触摸过的身体僵直发热,身上异香浅淡勾人,明显很是异常。
他定是去过‘情魂骨’了!
欧阳倩与阿兄的信件来往中,对‘情魂骨’的描述的只有短短两句话,却让燕景权印象极深。
【诱情神瘾,难以自控】
再加上多年来从未有人透露过‘情魂骨’所在,燕景权认定欧阳瑞定是用了什么东西将进入者控制在手里,这也是他阻止慕容稷接近欧阳瑞的原因。
可如今……
他明知‘情魂骨’危险,竟还是进去了!!!
燕景权胸腔骤然升起汹涌怒火,他想将人扯出来狠狠的收拾一顿,却在看到那蜷缩的小小一团时,心中又止不住发软,担忧。
他沉了口气,走到原本属于少年的床铺上,重重躺下。
然而,没过两瞬,男人猛地坐起身来,震得床铺‘咯吱’一声。
慕容灼惊疑扭头:“不睡觉干嘛呢?!”
燕景权摇了摇头,重新躺下,可心底却犹如岩浆翻涌,两只眼死死地注视着裹成一团的少年背影。
诱情……诱情!诱情!!诱情!!!
他离开马车,是去找人……
他去找了谁?!
燕景权知道自己有病,且病得不轻。
北漠时对少年的思念还能归于兄弟之情,可自回来后,他的情绪起伏便更加难以自控,且只对慕容稷一人如此。
他不是喜欢男性,而是单单喜欢慕容稷这个人。
燕景权知道少年在京都的流言,男女不忌,甚至还在京都别苑养了好几个男宠。他欣喜的同时却又十分害怕,害怕自己不能以兄弟的身份陪在对方身边,更害怕少年会拒绝自己。
午时学膳堂后,燕景权发泄后便恢复了正常。他想通了,慕容稷毕竟是皇长孙,是陛下亲封的临安王,他必定会有名正言顺的王妃,也会有侍妾,至于男宠……燕景权也可以接受,反正那些人也只能在后院待着,不比他能一直陪在慕容稷身边。
昨日少年离开马车,兴许只是去了秦楼楚馆随便找个人发泄欲望,绝对不可能去找晏清。
没错!晏清身体有伤,他们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儿,燕景权终于将胸腔内郁积的妒火和怒气给强行压了下去,他沉沉闭上双眼,身体缓缓放松。
衾被下,感觉到几人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慕容稷也松了口气。
庆幸如今天气转凉,她就算和衣而睡,也没什么问题。但她绝不能一直与几人在同舍间,否则迟早胸口被闷出毛病。
思索着如何寻到单间,慕容稷倦意来袭,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晨光熹微。
前院青石教场,黄级灰衣的学子们穿着统一制式的劲装短打,正式迎来他们的第一堂武课。教场被划分成五大块区域,今日除却黄级灰衣的新晋学子外,不远处,黄级绿衣和黄级黑衣的师兄们也来上武课。
陈默那张冷硬如礁石的面孔在人群中异常醒目,见到他们后,并未多言。反倒是他身边那位胖如米袋的黄学子挤出憨厚笑容,浑圆的身体摇晃走来,姿态尽是恭敬。
“殿下,又见面了。”
慕容稷扫过一言不发的陈默,伸手拍了拍黄仁澄圆润的肩膀。
“辛苦你了,他这样的人怕是不好管。”
黄仁澄被这亲昵的动作拍得身体一抖,再加上临安王身边那位威武将军的骇人视线,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意。
他咽了咽喉咙,圆脸笑容微僵:“殿下……”
慕容稷笑着打断对方:“学院内没外面那么多身份,叫本王名字即可。黄学子,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她对上陈默望来的漆黑双目,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
“午膳后,陪我去医堂看看慕容浚。”
陈默微怔,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目送临安王几人离开,黄仁澄骤然松了口气。
“好家伙!你们殿下这威势可真是不容小觑啊!”
陈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径直往武器架走去。
黄仁澄擦了擦额上冷汗,急匆匆跟上男人脚步。
“殿下……慕容学子说的没错,你确实难管的很呐……”
另一侧,
黄级灰衣的武学先生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武学大家,他只说了两句,便让众学子挑选对手开始对战,打算在实战中教导,且对战胜者也可获得学分。
慕容稷一转身,发现三双眼睛都紧盯着自己。
她疑惑之后,不禁大怒。
“本王没那么差好吗!!!”
第95章 晏清回院流言再起 你跑去找晏清干什么……
慕容稷:“你们再给我好好选!”
三人被瞪的不禁同时收回视线, 而后互相看向对方。
没想到另外两人也选了阿兄,慕容灼眼珠一转,不及两人回应, 便猛地将身侧燕景权推向宇文贺, 自己则迅速跑到对面,紧紧抱住慕容稷手臂。
“我和阿兄选好了!你们俩自便!”
燕景权身形一晃, 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慕容灼得意的脸。
执掌武课的先生话落不久,场中便响起快速组合的脚步声。黄级灰衣的学子为了不落单,送到那两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手中,便七手八脚、动作麻利地迅速分配好了对手,就连幻梦也有姑娘选。
最后剩下的, 如同被无形的线分隔开来, 孤立于喧嚣之外, 自然就是燕景权和宇文贺两人。
北狄西戎对战时, 两位将领虽也浴血杀敌,知道对方厉害, 但却从未有机会真正对战过。此刻在春阳朗照的黄级教场, 这份宿命的较量竟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此时, 不禁众学子激动难耐, 纷纷停下自己的练习围拢过来,形成一道隐隐的包围圈。宇文贺胸腔内也激起一股久违的、纯粹的战意。
他抬眸,目光锐利如出鞘刀锋, 望向对面:“燕学子,请。”
燕景权同样重视这位战场上的对手,他收回在慕容稷身上流连的目光, 周身气势骤然一凝,抬手,沉声道。
“请。”
二人相对而立,相隔不过数步,无形的气势却如同千斤巨石压向四周,陡然升起,威压弥漫。
那股迥异于学院比武,只属于真正疆场的凛冽煞气瞬间四散开来,席卷了整个教场。学子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目光牢牢被吸引在这片方寸之地,空气中只剩下了沉重的心跳和紧张的吞咽声。
北狄年少成名的乌恒王,与大晋镇守北漠的少年将领,二人在战场以双方将士处处交锋,却从未真正交过手。而如今和亲已定,谁曾想,在上庸学院教场上,竟能亲眼目睹如此交锋。
连几位原本指导其他学子的武课先生也都停下了动作,面色凝重地看了过来。
慕容稷刚满意地打量完不远处幻梦那位明显实力平平、眼神温和的对手,确保幻梦绝对安全无虞,紧接着便听见四周骤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一转头,就看到两道高大的身影已如猎豹般缠斗在了一起。
没有武器,未用内力,仅仅是贴身搏斗,却也迅猛、直接、拳拳到肉,快得只在人眼底留下残影,让人难以看清二人的动作。两道身影带起呼啸风声,衣袂翻飞着来回交错,‘砰砰’的沉闷肉搏响斗声震撼耳膜。
快!狠!准!眨眼间便是数个回合。
很快,二人便已闪电般过了三十几招,砰然相撞后又不约而同地疾退数尺,相对而立,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却更加森冷锐利,同时锁定对方。
慕容稷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拍手大喝:“好!”
这一声清喝打破了紧绷的寂静。随着临安王的喝声,教场内先是几声压抑的惊呼,随即便是逐渐响起的叫好声。当然,大多学子叫的都是大晋将军燕景权的名字。
身为北狄的乌恒王,宇文贺恍若未闻,毫不在意外部的喝声,只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的对手,目光如鹰隼般专注。
然而,燕景权却因为慕容稷那声清亮果断的‘好’而心头微颤,眼中光芒大盛,心中忍不住泛起雀跃又隐秘的涟漪。
他飞快地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期盼看向一侧,却发现,方才叫好声最大的位置上,此刻只有幻梦和伸长了脖子观望的慕容灼。慕容稷已经不知所踪!
燕景权眉头一拧,未及多想,对面的宇文贺低喝一声,以更加狂暴的势头攻了过来,劲风扑面。他只得凝神收心,专心对势。
另一边,
趁所有人被激斗吸引之际,慕容稷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攒动的人群。
秋日暖阳洒在教场前侧的青砖地面,映出修长的人影。她目标明确地疾步走到那里,停下,歪着头,认真地扫视着眼前长身玉立、气质卓然的青年。
对方身上明明穿着和所有上庸先生相同的月白衫青冠帽,但那周身沉淀的气度风华,以及那张在春日阳光下显眼的俊雅清容,都在无声地昭示着此人的与众不同。
慕容稷唇角微弯,忍不住伸出爪子勾了勾对方腰间那象征崇高身份的四道花印的束带:“天极先生怎么有空来我们黄级教场了?”
语气里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意。
晏清眉宇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他扫了眼腰间不安分的手,没有立刻阻止,但也没有回应这戏谑的问候,直接道:“昨夜有人夜闯南苑,被上庸夜守拦了下来。”
慕容稷:“何人?”
不远处激烈对战的呼啸和学子们的喝彩呼喊依旧喧嚣,可却还是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望了过来。
晏清轻咳两声,将对方暧昧游离在他腹部的手拉开,正色道:“普通死士,应是前来试探情况的马前卒,抓住片刻便咬碎毒囊自杀了。查不出痕迹。”
慕容稷指尖灵巧一勾,顺势握住了青年欲收回的大手。那掌心温热干燥,虎口带着常年使力的薄茧,与她小巧滑腻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她感受着对方温热的肌肤,与心脏处奇异加速的跳动,语气超乎寻常的平静。
“看来这上庸学院也并非圣地,才第一晚,就有人来敢夺圣女。”
少女指尖轻柔勾缠,肌肤细腻如玉,几乎瞬间让晏清回忆起那日的激烈亲吻。他呼吸一沉,下意识回握那只不断勾缠的手,将人拉进,倾身,可却在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专属先生身份的束带时,脑中瞬间从旖旎中脱离出来。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声音沉哑坚定:“我会尽快将幻梦安置进单独舍间,你也同去。”
心中盘算被青年如此直接果断地解决,慕容稷目光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对方推开。
同时,身后传来几道热切高声的招呼声,以及众多学子如同洪水冲破闸门般的激动喊叫声。
“晏兄!晏兄何时回来的?怎会来前院教场?”
“多日未见,晏兄风采依旧啊!何时再来一战!”
外围观望的学子们更是直接沸腾了:
“晏先生!晏先生可是来教导我等武学的吗!”
“瞎了吧!晏先生的束带还是扎眼的天极!他定是来这里寻人的!”
“晏先生可是有什么疑难!我等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别挤啊!前面那个是谁啊!什么时候偷偷溜到晏先生身边的!”
慕容稷阴恻恻扭头,讥讽道:“一个学院先生而已,瞧你们像什么鬼样子!”
“临安王?!”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少年阴沉的脸色吓得一众学子噤若寒蝉,纷纷后退。
一旁的黄级绿衣武学先生眉头紧锁,他看了眼已经停下对战的灰衣学子方向,语气疑问:“晏先生是来找你的?”
慕容稷昂头:“废话!不然还来找你们吗?”
听到对方毫不尊敬的话,那黄级绿衣先生脸色一沉,刚要怒喝,却被晏清接了过去。
“此时为教学时间,两位先生还是带学子回去吧,晏某有空再与两位先生切磋。”
“那他……”
晏清无奈苦笑:“晏某只是与慕容学子有事相商。”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正在笨拙模仿动作的幻梦身上,并未明说,但足以让很多人明白二人所商何事。
众所周知,京都香红阁密道大火惊天动地,出现众多形状诡异的异常尸骨,深得帝心的晏先生与崔公子便被陛下秘派去南越。明面上是观访地理人文,实则却是探查南越是否与香红阁有关。之后南越发生骚乱,虽崔公子借兵平了乱局,可南越圣女却不知所踪。
恰逢金陵城玲珑阁月度拍卖,最终压轴的惊奇珍品竟为一位雪发碧眼身世成谜的美丽少女,引得万众瞩目,最后被临安王与七公子联手拍下。
南越圣女,很大可能便是那位被拍卖的美丽少女。
晏先生此番风尘仆仆回到上庸,定是为了这至关重要的南越圣女而来。
而那个被临安王特意用推荐信带入学院的幻梦姑娘,如今虽是墨发,却难掩其周身特殊气质,很明显就是那位圣女。
那么……
众人不禁看向脸色难看的少年。
方才的拉扯是……
慕容稷将这些目光中的探究和猜测尽收眼底,心头冷笑一声,面上却更加桀骜。
“没什么好商量的!幻梦如今是本王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越过本王接近她!”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一众面色各异的学子和先生。
回到黄级灰衣场地,那先生只瞥了她两眼,便淡淡道:“继续对战。”
慕容稷讶异的看了对方一眼,只见他们的这位先生,虽然制止了众学子冲向晏清的举动,也没有另两位先生对晏清的热切,却亦非冷漠之人,还亲自上手指导有些学子的对战招式,十分认真。
倒是个怪人。
慕容稷笑了笑,走向正教导幻梦如何挥拳的慕容灼,结果刚走两步,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从斜侧里袭来,扯着她的胳膊拉向一旁。
“燕景权?!”
慕容稷被拉到临近的树下才被对方松开,她稳住身形后,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胳膊,抬头看向男人那张比锅底还黑、写满了烦闷与躁郁的脸,疑问道。
“怎么了?打一场打出火气了?还是说…输给宇文贺那家伙了?”
燕景权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沉着脸没回答,胸膛起伏不定,额角甚至崩出了细微的青筋。但最后还是没能压住内心翻腾的那股邪火,他猛地转身,一拳挟着风声重重捶在身后那棵碗口粗的树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树梢都晃了晃。
他恶狠狠盯着近在咫尺的如玉少年:“你跑去找晏清干什么?!”
慕容稷被他这不加掩饰的怒火弄得一怔,继而感到好笑,眨了眨眼,语气平静:“说幻梦的事情,怎么了?”
燕景权怒火更炽:“那你为什么碰他?!还摸他……”
被这种近乎捉奸质问的语气询问,方才被学子们打断的怒火又被瞬间激起几分。
“啧,”慕容稷嗤笑一声,将人推开,反问道,“那又如何?你有问题?”
燕景权一噎,他知道对方自小就对晏清那张脸没有抵抗力,想到此,一股混合着酸涩、不甘的妒火不断在胸腔深处翻江倒海般翻涌,烧得他心口发烫发痛,找不到发泄口,最终只能硬生生把喉头的咆哮吞回去憋在心里。
燕景权气的眼睛发红,声音嘶哑:“你那天离开马车,也是去找他了对不对?”
慕容稷不明所以,但眼见着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禁担忧道:“燕景权,你到底是怎么了?是被宇文贺打伤了?还是输了觉得面上无光不舒服?”
“我没输!我是……”
对上少年真诚关切的双眼,燕景权眼眸微颤,压抑在心底的话最终还是没能吐出去。
他沉了口气,压下那份酸楚和灼热,不自然地避开少年视线,掩饰着眸底翻涌压抑的汹涌情感,嗓音低沉而沙哑。
“我是担心你,欧阳瑞的‘情魂骨’诱情神瘾,你若是控制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慕容稷眼眸微眯。
“宇文贺说你的状态很像那些去过的人。”
宇文贺?
慕容稷轻笑两声:“他一个北狄人倒是清楚的很。”
燕景权担忧:“那你……”
“放心,那日我已让青玉配了解毒的清心丸,不会有事。”
原来那日只是去配药了……
燕景权不禁松了口气,浑身仿佛再次充满了力量。
又说了两句关于幻梦的事情后,二人便回了比试地。
宇文贺揉着发麻的手肘,望向慕容稷的笑容意味深长:“二位关系还真是密切,阿弟一消失,燕学子便着急了,后面的招式可是招招致命啊!”
忽略对方的称呼,慕容稷讶异扭头。
燕景权轻咳两声,脖颈暗红:“只是速战速决而已。”
宇文贺笑了笑,没再说话。
慕容稷望着宇文贺平和的面容,想到方才燕景权的话,心底愈发警惕起来。
虽说她在‘情魂骨’内吃的雪白药丸确实让她身体很异样,但在青玉重新调整的清心丸下,她药瘾未发时,几乎与常人无异。宇文贺却能一眼看出她进过‘情魂骨’,着实让人心惊。
此人来上庸学院的目的果然不纯。
对上那双望来的如同兽类的暗金深眸,慕容稷笑了笑,收回视线,开始她的比试。
慕容灼刚教完幻梦,整个人自信到不行,飘飘然的直接朝他阿兄摆了个起手式。
慕容稷冷笑一声,一边伸到对方腹部腋下挠痒痒,一边揪耳朵。很快,慕容灼便龇牙咧嘴的连连讨饶,明艳可人的脸蛋泛起薄红,漂亮又可笑。
众学子不禁发出笑声。
幻梦的对手是个极普通的女学子,她看到临安王毫不留情的动作,以及慕容灼被蹂躏的可怜面容,心底不禁一颤,转头对上幻梦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女学子心头一跳,稍微意思了两下就认输了。
这脸,她着实下不去手啊……——
武课结束,晌午学膳堂后。
慕容稷等人刚出来,便听到了数道压低的讨论声。
“晏先生就是太正直了!那女人既是南越圣女,在上庸学院,先生可以直接将人带走啊!”
“你疯了吗!那女人如今是临安王和六公子的,又未明说是南越圣女,晏先生如何能抢人?”
“玉青落是准临安王妃,能让她接受的,定然身份不简单!那女人定是南越圣女!”
“听说南越人都会下蛊!圣女更是以身养蛊,百毒不侵,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定要将那女人关起来啊!”
“就是!慕容琬不是为晏先生来的上庸吗,让她去和临安王说,将那女人交出来,否则她哪有脸留在上庸!还不如直接退学算了!”
“说得对!要么让晏先生将人带走,要么她就离开学院,这样一来,北狄蛮人也能跟着离开了!”
……
‘啪啪啪!——’
“说得好!说得好啊!”
慕容稷拍着手大步走进人群,目光扫过隐藏在其中的玉青繁,语气带着怪异的赞扬。
“尔等可真是上庸的好学子!我大晋的好百姓!”
“大晋北狄和议,皇帝陛下亲下圣旨,明成公主于上庸结业后前往北狄和亲,朝堂内外皆无异议,北狄亦安分守已。如今尔等却在此妄言公主私事!是何居心!”
慕容稷目光扫过静默众人,转身将宇文贺扯了出来:“北狄乌恒王崇敬我大晋文化,特请陛下来上庸求学,以增进两国情谊。可尔等是如何对待乌恒王殿下的?排斥!拒绝!不接受!这难道就是我泱泱大国的容人之量吗?!还是说,你们就是想要挑起两国争端,让我大晋百姓再次难安!让明成公主的和亲毫无用处!让两国将士血流万尺?!”
此话一出,众学子脸色瞬间惨白,扑通扑通的全都跪了下去。
“殿下息怒!我等错了!”
“是我等思绪狭隘!妄谈国事,绝非故意挑起两国争端啊!”
“是我等错了!我等会求先生惩处!”
……
宇文贺整了整被扯松的衣襟,身体微倾,悄声低语。
“阿弟这口才真是愈发厉害了,佩服佩服。”
慕容稷瞪了对方一眼,将人推回去,再次看向地上匍匐的各色学子。
“在上庸学院,我不是殿下,你们也不用如此害怕,毕竟,在这里能惩处你们的,只有学院先生。最重要的是,晏先生想要什么,他自会同我来商量,还轮不到你们来出主意。”
“所以,到底是谁,想要为晏先生,想要为上庸学院分忧呢?”
身侧的燕景权和慕容琬几人都未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慕容稷身后,望着之前嚣张讲话现在却跪着不断发颤的学子们。
“殿下…不……慕容学子,我们……我们没有……”
“我们也是听说的……实在没想到……”
“我们不知道啊……”
……
一众推脱声下,慕容稷扫视一周,盯住一人,走到对方身边,缓缓蹲下,拍了拍那人肩膀,轻声道。
“你知道是谁对吧,玉青繁。”
玉青繁猛地一个激灵,往后栽去,却被少年拎着衣领,动弹不得。
她颤巍巍道:“我…我也不知……”
“想好再说,”慕容稷笑着抚摸过对方湿润颤抖的脖颈,温柔道,“你先前对玉青落的话我可都记着,此事若非其他人,那就只能是你了,毕竟你对我们的怨气这么大,学院这些流言,对你来说也很简单,不是吗?”
“不是……不是我……”
慕容稷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那颤抖的玉青繁,仿佛看着一只即将陷入死地的蝼蚁。
“来上庸不过才两日,本王可真是憋坏了……”
听到头顶森寒可怖的声音,以及忽然恢复的自称,玉青繁浑身一抖,猛地抬头。
“不是我!是天级学子!是天级谢…谢公子……”
说罢,玉青繁便又重重低下了头,整个人像是要钻进地里面一样。
慕容稷轻笑两声,弯腰亲昵的拍了拍对方抖若筛糠的脑袋,随后直身抬头,扫过众学子们欲言又止、恐惧畏缩的面庞,语气清淡而悠长。
“天级学子,世家贵胄,竟能说出如此阴毒之言,意图挑拨是非,动摇国本,煽动同窗排斥贵客,当真令本王胆寒。”
她缓慢地、清晰地说着,目光平静的可怕。
“看来,本王不得不亲自会会那位谢家公子了。”
此言一出,庭中跪着的众学子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方向……
是天级书堂!
所有人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惊恐翻腾的念头。
临安王这纨绔魔头…难道是要……
第96章 谢学子冲突进医堂 混账!你竟敢对我动……
午时阳光穿过天级书堂高悬的琉璃窗, 在青金石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却被突如其来的人群脚步声搅得支离破碎。
上庸学院天级书堂与其他书堂不同,因其距离学舍较远, 所以书堂内专设有午时休息的静阁, 这些以紫檀屏风隔出的小空间垂着靛蓝纱帐,内设软榻香几, 专供天级学子小憩。但因静阁数量不多,向来默认高衣的世家贵胄子弟方可进入。
虽上庸学规未曾规定学子不准进入其他等级书堂,可百年积威之下,基本也从未有其他等级的学子会不识趣的闯入天级书堂。
当慕容稷等人踏入天级书堂时,一路上跟来看热闹的众颜色学子不禁睁大了双眼,震惊不已。更别说天级书堂的各衣学子了,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侯千正准备进静阁小憩, 却未曾想会看到浩浩荡荡的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还是那位在玲珑阁张扬拍下南越圣女的临安王。
她眉头一挑, 扫过对方身侧的美丽少女幻梦, 也跟了上去。
慕容稷走到天级黑衣的一排静阁处,回头扫了眼看戏的众学子, 直接询问。
“姓谢的在哪?”
谢姓为世家大族, 虽学院内姓谢的不少, 可如今在天级黑衣的, 也就只有一位,亦是当今吏部尚书谢大人的旁系侄孙。
有学子小心询问:“不知学子找谢学子所为何事?”
慕容稷乜了对方一眼:“废话真多,他到底在哪间?”
那些天级学子面面相觑, 却都没有说话。
玉青落虽也是天级学子,但从未在雅间待过,更不知天级的谢学子是何人。
她看了一眼, 道:“要不一间间找?”
慕容稷嗤笑:“没那么麻烦。”
说罢,她沉腰提气,猛地大喝一声:“姓谢的,给本王滚出来!——”
霎时,天级书堂内一阵死寂。
站在少年身后的燕景权和慕容琬几人脸色既沉且忧,但他们之前被少年警告过,千万不能插手他在天级书堂内做的事情。所以此时哪怕不赞同,也只能在后面默默的看着。
同为世家子的孔奇拧了拧眉,却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几日的流言太过厉害,显然背后有人刻意引导,他本就厌恶这些,此时更不欲插手。
夏侯千在后方抱臂环胸,往常压低的唇角此时竟牵出了一丝笑意。
很快,平时在天级学堂内众星捧月的谢兴纨便从雅阁走了出来,旁侧的雅阁内学子也跟着出来,站在谢兴纨身后,目光不善。
谢兴纨露出世家惯有的温和面孔:“不知临安王殿下有何贵干?竟带人闹到了天级书堂。”
慕容稷大步上前,明明矮了半头却硬生生透出居高临下之势。
“是你故意将那些流言传出来的。”
谢兴纨微顿,故作疑惑道:“什么流言?”
慕容稷唇角讽刺勾起:“学院这两日流言漫天都是,你会不知道?”
谢兴纨略作思考,很快,他恍悟般的看向少年身后的慕容琬。
“殿下是说关乎明成公主的那些流言吧。”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听过,但学院本就人群聚集,学子们根据有些事实猜想一些东西,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似乎是现在才看到少年等人难看的脸色,谢兴纨讶异后退,面容止不住惊色。
“难不成,殿下会以为那些毫无凭证的流言是谢某做的?谢某与几位无冤无仇,何至于此啊!”
“是啊!”慕容稷将后面的玉青繁拉出来,“何至于此!”
见到少年手里瑟缩的玉青繁,谢兴纨眸底冷色一闪而逝,他笑了笑,疑声询问。
“殿下何意?”
慕容稷:“那些流言想用明成公主逼我交出幻梦,是你的主意。”
“幻梦何人?”
慕容稷毫不掩饰,却并未顺对方意说出幻梦身份:“你们心里清楚的很。”
谢兴纨摇头轻笑:“谢某着实不明白,幻梦与在下毫无关系,为何要弄出这种流言让学院不宁?殿下莫要被有些人挑拨,最后是非不分啊。”
玉青繁猛地抬头:“明明你说”
“闭嘴!”
谢兴纨身后一人走出,指着玉青繁的鼻子怒斥:“玉青繁,你既身负婚约,却还经常来骚扰我谢兄!谢兄大度不予追究,如今你竟敢将外面的流言都推在谢兄身上!水性杨花!构陷同院学子!学院定不容你!”
玉青繁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以及谢兴纨温和却无情的面容,眸中渗出湿色,却没再开口。
谢兴纨状做无奈的揉了揉额头,看向对面少年。
“抱歉,如此也算是谢某问题,让学院流言伤害到了诸位,谢某在此给几位道歉了。”
旁边众学子忍不住为青年说话,
“这与谢学子有何关系?明明就是那玉青繁不知廉耻!”
“就是!谢学子平日里待人亲和,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女人本就嫉恨玉青落,如今玉青落在临安王身边,她作出此事不难理解。”
“如此看来,便是临安王殿下冤枉了谢学子,必须要给谢学子道歉啊!”
……
谢兴纨抬了抬手,制止众人议论,方才抬眸,对上少年平静下来的眼眸。
“殿下不知其中缘由,自是会被蒙蔽,谢某不会在意。若殿下无事,不知可否离开天级书堂,因下午课学,天级学子们也要稍作歇息。”
慕容稷打了个哈欠,抬眼:“说完了?”
谢兴纨不明所以,只得微笑。
慕容稷‘呵呵’跟着对方笑了两声:“不愧是世家望族子弟,纯种的茶啊。”
谢兴纨虽然不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却能听出其内讽刺,他不禁拧了拧眉,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殿下……”
“别叫我殿下,”慕容稷上前两步,“你想错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的解释,而是已经确认了此事。”
谢兴纨眉头一拧:“殿……慕容学子究竟何意?”
慕容稷回头一看,各衣各级学子人潮汹涌,几乎已经排到了书堂外。
“差不多了……”
她再次望向谢兴纨,眨了眨眼,缓缓露出森白的牙齿,垂落的双手紧攥活动了下,便抬手重重的捶了上去。
‘砰’的一声重响,夹带着青年惊异的痛呼声,一旁看戏的众学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临安王疯了!
事实证明,还有更疯的。
谢兴纨捂着脸转头,目光圆睁:“你难道…唔……”
话未说完,便被肚子上的一计狠拳疼到脸色发白,他愤怒抬头,正对上少年挑衅的张扬面容。
“不过如此,和京都那些蠢货没什么区别!”
这混蛋!竟拿他与京都那些纨绔相比!
谢兴纨目光一厉,抬手挥出,却在即将接触到对方的时候忽然想起这是上庸学院。
他作势就要收力,可忽然,少年身形往前了些,他的回击竟被对方生生拉着接触到了少年脸颊。
‘啪!’的一声,慕容稷捂着脸,目光喷火狠厉。
“混账!你竟敢对我动手!”
说罢,不等谢兴纨回应,便直接扑了上去,专攻对方软肋与下三路。
燕景权本想上前帮忙,却在接触到少年望回的目光时,还是强行停在了原地。
谢兴纨平日里练得都是最正道的剑道武法,从未与临安王这样的粗野招式对过,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酸痛无力,根本使不出力气来,只能被对方压着打,且自己的手还时不时被对方拉着碰到少年脸颊,在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容上落下显眼的痕迹。
没过多久,
先生们匆匆赶来,制止了这场纠纷,其中的武学先生们见二人不顾招式胡打一通,气的脸都黑了。
最后,因为伤势看上去过于严重,在惩罚之前,二人都被送去了医堂。
待二人被架走后,人群后方的欧阳瑜斜了眼之前被她拉到身侧的欧阳瑾,警告道。
“别乱掺和!听到没!”
欧阳瑾默默点头。
临走之前,欧阳瑜又看了眼对方身侧紧跟的瘦小随侍,眉头微蹙。
“别老是惯着这些奴才,父王不喜欢。”
欧阳瑾微顿,没有说话,只是将瑟缩的小路护在了身后。
见此,欧阳瑜恨铁不成钢的暗骂一声,大步离开——
医堂内,
“嘶!——疼疼疼!阿姐轻点儿啊!”
慕容琬狠狠瞪了少年一眼,手下轻柔:“知道疼还下这么狠的手!你疯了吗!”
扫过四周怨气浓重的目光,慕容稷想要安抚几人,笑容却扯到了脸上伤口。
她只能龇牙咧嘴的收回笑容,神情却得意洋洋:“别看我伤的重,实际也就皮肉伤,谢兴纨可就惨了!”
听到隔壁传来的阵阵痛呼声,燕景权重哼一声:“虽下重手,却未伤到根本,而且这是上庸学院,有的是良药,对他根本没什么影响。”
慕容灼既生气又心疼:“阿兄为何要自己上呢,我明明也可以的!”
玉青落叹气:“殿下此行不妥。”
就连近日平心静气的宇文贺都摇了摇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战场大忌。”
慕容稷无所谓,她挥挥手。
“你们回去吧,我在医堂正好和五皇叔做个伴。”
几人又关怀了几句,便前后离开,最后只留下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陈默。
慕容稷一抬眼,发现对方正看过来,目光复杂。
她不禁好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我做的太过了?”
陈默摇摇头,顿了很久,才道:“合适。”
“难得啊,能听到你回话。”
陈默望向另一侧房间,闷声道:“他也说过五殿下。”
慕容浚出身不好,虽然后面养在淑妃膝下,学识上又得了陛下几分赞赏,但在这些出身数百年世家子弟的眼里,慕容浚始终都比不上慕容瞻。
况且,安平候世子易若淳对这个准妹夫也看不惯,学院内的世家贵胄为讨好这二人,自然会对慕容浚处处针对。
有流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慕容稷也相信自小隐忍的慕容浚能撑过去。她将陈默送来书院,只是保证对方的安全。可谁曾想,慕容浚还是在无妄森林出了事。
慕容稷起身,拍了拍对方肩膀,安抚道:“没事了,如今有我在。”
陈默跟在少年身后,望着对方清瘦的身躯,却仿佛感觉到一座大山立于他面前,让他可以依靠,亦可以随时休息。
男人嗓音沉哑,带着浓浓歉意。
“抱歉,我……失职了……”
慕容稷脚步顿停,她转身,望着眼前几乎将头埋进胸口的高大坚毅青年,忍不住失笑。
“你只有一个人,如何应对他们,能活着就不错了。走吧,五皇叔如今应该已经醒了。”
慕容稷拍了拍对方垂下的脑袋,转身离开。
陈默陡然抬头,发顶似乎还余留着少年手掌温热的气息。他抿了抿唇,大步跟上。
路过嚎叫惨烈的隔壁,慕容稷敲了敲房门,故意高喝道。
“谢兴纨!别吵了!还让不让其他病人休息啊!”
“慕容稷!你个……嘶……轻点啊!”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临安王将谢家公子打进了医堂。
慕容稷满意点头,很快便再次收起笑容,轻轻的摸了摸脸上的红肿伤痕。
“嘶……真是好久没这么疼过了啊……”
陈默关切望来。
慕容稷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大步走进慕容浚医间。
早已被之前的吵闹声喊醒,慕容浚望向走来的受伤少年,眉头紧锁,虚弱道。
“稷儿,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慕容稷连忙上面,将欲起身的慕容浚按下,说了之前在天极书堂的激烈场面。
慕容浚不理解的看着对方红肿面颊:“那你何至于此?”
不严重怎么住进医堂!
当然,她想住单间的真实想法可没办法对外说,慕容稷只好叹气。
“谢兴纨毕竟是天极学子啊!我怎能完全赢过他。”
慕容浚眸中冷厉:“竟敢对皇孙动手,真是放肆!”
“好了好了,五皇叔,我这点儿伤休息两天就下去了。说说你之前的事情吧,为何会被困在无妄森林?”
闻言,慕容浚揉了揉太阳穴,缓了下突起的晕眩,才慢慢道。
“记不太清了,我只知道,应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头,好像还闻到了一阵特别浓郁的香气,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到现在,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记忆里的人影也都是模糊的。”
慕容稷:“那可有听到什么声音?有没有人说话?”
欧阳瑞想了半天,才犹疑道:“似乎有人在叫……百……罪……”
“百神醉?”
欧阳瑞猛地抬头:“对!就是百神醉!你怎么知道?”
慕容稷没说‘情魂骨’的事情,只道:“听个有名的大夫说过,百神醉是一种毒花,据闻其形似孔雀翎,香气清幽,可迷人心智,长在无妄森林深处,十分难寻。”
陈默这段时间从黄仁澄那了解的也不少。
“百神醉入药,轻则乱智,重则致瘾,难以自控。”
慕容浚若有所思:“难道我被用了百神醉?”
慕容稷:“极有可能,不过也不必担心,只要是毒,就能解。五皇叔如今刚醒,也要多多休息,才能恢复好。”
慕容浚缓缓点头。
两人又说了些近些日子关于京都和上庸的话,慕容稷和陈默便离开了医间。
因慕容稷和谢兴纨有伤在身,下午课业便未参加。后经学院先生商讨,五位长老决议,责令二人抄写学规百遍,十日内交出。
是夜,
望着眼前被送来的笔墨纸砚以及厚重的上庸学规,慕容稷头都大了。
得到单间的欣喜被这惩罚一扫而光,她刚要蒙上被子先休息,却听到了有人敲门。
慕容稷反射性捂住方才解开束腹带的胸口,警惕道:“谁?”
门外敲门声停下,传来对方清润悦耳的沉声。
“是我。”
晏清?
慕容稷眨了眨眼:“进来。”
第97章 动心识情狠断桃花 想让我消气,你知道……
早知道少女故意与谢兴纨打架受伤, 可晏清也没想到慕容稷竟对自己下手这样狠。
原本精致漂亮的面容上此时红肿青紫,眼眶也肿了起来,唇角竟渗出血色, 看上去十分严重。
晏清指节抚过冰冷瓷瓶, 走向床边,眉头紧蹙。
“你不信我会将你们换到单独舍间?”
刺鼻药膏裹着清凉气息骤然贴上伤口, 激起一阵细小的刺痛,让慕容稷猛地一激灵,就要后退,却撞进对方早有预料圈紧的臂弯里,脑袋被青年牢牢把住,动弹不得。她只能忍着刺痛任由对方敷药,齿缝间泄出嘶痛。
“……怎会……只是我等不了了……”
“为何?”
慕容稷仰起面庞, 望进青年深邃眸中, 心底忽然涌起莫名的冲动与情绪, 她搭上对方敷药的手臂, 缓缓贴近,吐气如兰。
“因为…那东西勒的难受呀……”
晏清开始还没理解, 直到手臂外侧猝不及防地陷进一片无法言说的温热柔软。他陡然睁大眼, 身体僵直, 心脏狂跳如擂战鼓。
慕容稷手指往上, 捻着青年滚烫发红的耳垂,轻笑道:“如何?可是你梦中的感觉?”
晏清喉结急促滚动,眼眸轻颤, 没有回答,漆黑的瞳仁里跳动着某些疯狂情绪。
慕容稷望着眼前金相玉质的俊美面容,手指滑过绷紧的布料褶皱, 勾住那标志着学院身份的天极束带边缘。
晏清呼吸一重,猛地按住少女发烫手指。
“这是上庸学院!”
慕容稷不耐抬眼:“那又如何?本王病了,你亦有这个资格服侍本王,此处此时正合适不过。”
炽热的手指紧贴肌肤,激起层层颤栗。
‘啪嗒’一声药膏猝然掉落,晏清急促喘息着,一手将对方游离在自己腹部的手腕迅疾合住,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灼热与坚定压在少女后背,紧紧抱住对方。他侧头,薄唇轻柔的吻过少女发烫的脖颈,声音沙哑得厉害。
“殿下,不可,还不到时候。”
晏清知道自己已然动了心,可他亦清楚,少女如今只是被药物影响才如此情难自禁,他不能趁人之危。
况且,皇长孙风流之名传遍大晋,晏清既然起了心思,便不会轻易将自己交出。他要成为慕容稷心中的唯一,更要让少女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不行。
又一次被拒绝,慕容稷烦躁拧眉,愤怒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只能紧紧贴在对方泛着凉意的身躯上。体内汹涌的热浪□□冲击全身,像是要将她狠狠撕扯开来。
慕容稷既怒又委屈:“混蛋!不行就滚开!”
晏清额角渗出热汗,手指在她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衣襟内摸索。丝滑的里衣、滚烫的肌肤、若有若无的馨香……几乎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分崩离析。终于,在少女的不断抗拒下,晏清终于从对方怀中掏出一个白色药瓶,用牙齿咬开瓶塞,倒出一颗强制塞进了少女因愤怒微张口中。
那苦涩药丸甫一入口,慕容稷身体里那股疯狂燃烧的野火迅速被一层寒冰覆盖。很快,身体温度便降了下去,呼吸也恢复了平缓,只剩下被情欲与药性双重摧残后的虚弱无力。
晏清几乎用尽全部意志才松开紧箍少女的手臂,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冰冷嘲讽怨气冲天的桃花眼。
“殿下……”
“闭嘴!滚出去!”声音沉冷,如淬寒冰。
晏清默然拾起地上微凉的药膏,将它轻放在少女触手可及的案上,起身离开,静寂的房内发出沉闷空洞的脚步声。
然而,就在他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对方阴沉平静的声音。
“你想走?”
晏清脚步一顿,心底掠过阵阵热意,回身刹那,他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腰上,将方才被少女扯开的衣衫一一系好,动作优雅又带着刻意的缓慢,身体微侧,恰好让散开的襟口露出肌理分明的锁骨轮廓。
他声音清缓,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勾挑之意:“殿下……需要养伤。”
慕容稷揉着胀痛的额头,眼眸微阖,声音愈发冷寒:“轻薄本王之后就想这样离开?”
想到方才那如入雪玉般滑腻柔嫩的触感,晏清小腹一紧,压抑轻咳道:“是晏某冒犯了,不知殿下想要如何?”
沉寂无声,随后,一道不容抗拒的沉冷声缓缓响起。
“过来。”
晏清眼睫微颤,喉结深深滚动,脚步却顺从地折返。
“殿下……”
慕容稷烦躁抬眼:“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没了你就……”
温热唇瓣骤然紧贴而上,带着决然又温柔的力道,蓦然封缄了她所有质问。鼻尖传来清冷的山间草木香气,瞬间浇熄她大半残火。慕容稷眼眸惊异圆睁,不敢置信晏清会如此主动。
仅仅是清浅一吻,便分离开来,只余残留的湿意和更汹涌的心跳。
青年面容此刻绯红一片,一路烧到脖颈耳尖,那双映着她错愕容颜的黑眸,温柔深邃,仿佛盛载着九天星河,声音被浓烈情欲浸透得暗哑低沉。
“殿下之意我明白,晏某亦是如此。只是如今殿下身体有恙,晏某不敢再伤了殿下,希望殿下莫要生气。”
慕容稷审视着这张隐忍到极致却依然动人心魄的脸,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自己唇上残留的触感。
他竟真动了心?
想到此,慕容稷身体松弛下来,身份透露带来的紧绷消散了些许,心底却不可遏制升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她放松靠在床侧,拍了拍旁边尚带余温的褥子。
“想让我消气,你知道该做什么。”
晏清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翻腾的暗涌,顺从地在床沿坐下。指尖落在腰间那象征着理智与约束的学院先生束带,亲手缓缓解开,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随后,在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下,他拉起对方犹带药香的微烫手指,牵引着落在自己腹部,嗓音沉哑压抑。
“可能消气了?”
手掌深陷那温热的坚实中,清晰感受到其下脉动的血液与绷紧的忍耐力。那象征着书院先生的月白衫凌乱微敞,往日里清正雅致的青年此时面带薄红,呼吸急促,显然一副被欺压玩弄之态。
慕容稷眼尾一勾,手上恶意地加重力道,在那紧实的肌理上勾画流连。对上青年克制翻腾的眼眸,带伤的唇角微微上挑。
“没完。”——
“这事没完!”
一墙之隔的隔壁医间内,谢兴纨怒火中烧的紧盯着落座在木椅上的黑衣劲装女子。
“慕容稷定是故意的,他想要我世家犯错!阿姐,你定要帮我,他不能留在上庸学院!”
谢允梦轻啜了口茶,目光未离茶面浮沫,淡淡道:“能让一个京都纨绔压制的毫无反抗之力,你该想想自己的原因。”
“那是他……”
谢允梦只抬了抬眼,谢兴纨激动的声音便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受伤的族弟,目光平淡。
“我不管你与临安王如何,南越圣女必须单独出来。”
谢兴纨沉声道:“他不承认那是南越圣女,学院先生便无法将人光明正大的将人单独关押,如今之计,只有让圣女受伤,才能进入医堂,方便你们动手,只是……”
谢允梦:“如何?”
“晏先生也想要那位南越圣女,你……”
原本应该在京都等待大婚的谢家嫡女,如今却出现在早已结业的上庸学院,想到对方对晏清的浓烈情感,谢兴纨就很担心。
谢允梦神情微顿,很快便恢复正常。
“此事与你无关,我自有分辨。”
说罢,谢允梦又交代了两句,方转身离开医间。
上庸学院内大多都是世家之人,医堂大夫亦受过世家恩惠,谢允梦自是可以畅通无阻,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如此深夜,竟还有人同她一样来看望伤者。
谢允梦刚一转头,却愣在了原地。
“晏……清?!”
月色如银霜,青年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恍若一尊温润玉雕浸润在清辉里,穿着学院先生的月白长衫,愈显温雅清和,如仙坠凡。
听到她的声音,青年讶异望来,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眸落在自己身上,让谢允梦心底颤动不已,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刚要说话,却忽然看到对方面颊薄红,微敞的衣襟下暗红痕迹一闪而逝,向来肃整的衣衫泛着褶皱,呼吸沉重,仿佛……
谢允梦猛地望向对方身后医间,胸中气血翻涌,不可置信道:“你们……”
“谢小姐为何在此处?”
晏清迅速敛去眼底残留的波动,平下心绪,眼神已是惯常的疏淡沉静。
谢允梦还未从方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胸中怒火翻涌压住了喉头的哽咽:“你怎能与临安王……”
晏清平静打断:“未经允许,结业学子不得随意出现在上庸学院,谢小姐为何会在这里?”
谢允梦眸中燃烧的痛怒几乎要将理智焚毁,她深吸了口气,沉着脸大步走向青年身后那扇紧闭的医间。还未接近,手腕却被不容置疑的力量拉回。
“谢小姐该走了。”
听到青年毫无波澜的语调,谢允梦气怒抬头,眼底灼烫,声音是濒临崩溃的压抑和最后的希冀。
“是临安王逼你的对不对?你只是和他逢场作戏,想要得到南越圣女对不对?”
晏清:“与此无关,是我……”
“不!一定是南越圣女!”谢允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猛地反手死死攥住晏清胸前的衣襟,素白的手因用力而关节泛白,急切的声音破碎疯狂,“没关系,没关系的!你既然这么想要,我会给你,我也会给你的!你不用如此,我不想看到你如今这般……”
接触到那带着对方体温的衣衫,以及青年清雅气息,谢允梦忽然平复下来,她的脸上迸发出一种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决心,笑着望向青年,语气温柔得令人心悸。
“晏清,你想要南越圣女,我会帮你,临安王那些人根本不是问题。你可以将南越圣女给任何人,之后,我们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游山玩水,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晏清蹙眉,毫无留恋地扯开那双颤抖不休的手,后退两步:“谢小姐逾越了,晏某如今是上庸先生,怎会离开。请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对夜闯之人,晏某不会客气。”
面对青年冷漠的拒绝,谢允梦垂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忽然发出一串极低、极哑,如同夜枭啼鸣般的笑声,仿若鬼魅。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泪痕在惨白月下泛着冷光,指向那扇门的指尖压抑轻颤。
“那可是临安王!日后他会有王妃侍妾,甚至还有那些给不了名分的男宠!你就非要如此自轻自贱,将自己生生坠入泥潭吗!”
晏清不欲多说:“此乃晏某私事,与谢小姐无关。”
闻言,谢允梦眸中泪珠悄然落下,她看着青年那张在月光下依旧俊美却无比陌生的脸,慢慢后退着,双手紧攥,缓缓收回,担忧与痴心的目光寸寸碎裂,翻涌,最终凝固成深不见底的厉芒与刻骨恨意。
“好!好!好!既如此,那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迟早有一天,你会再回来求我!”
说罢,她猛地转身,带着满身的戾气疾步离开。
死寂重新笼罩廊下,浓重得似乎能拧出水。
晏清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正欲抬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却听见身后房门轻巧开启。
一回头,便见少女披着素色衾被,边困倦地打哈欠,边懒懒安抚。
“放心,本王亦会护住你。”
晏清愣了愣,随即不禁失笑,他将人按着脑袋推回去,嗓音低哑温和。
“那就多谢殿下了。”
厚实的门扉重新关上,慕容稷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红肿发疼的胸口,面上同样泛着潮红,躺回被衾尚暖的床榻,翻了个身,方才嘀嘀咕咕地闭上双眼。
“技术倒是突飞猛进……”——
因慕容稷只是脸颊轻伤,在医堂内歇了两日后,便只能回到书堂继续课业。
与此同时,就在她回到学院的当日上午的武课上,幻梦被一位黄级黑衣的学子‘意外’伤到了手臂。
雪白细腻的肌肤上被对方暗器划开狰狞伤口,美丽的面容上尽是痛色,碧眸溢出晶莹泪珠,看上去可怜非常。
“痛……”
然而,就在慕容稷等人反应过来想要冲过去的时候,那动手之人突然怪异地痉挛,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脖子,直挺挺地倒栽在沙土地上,四肢剧烈地抽搐,面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骇人的青紫色,喉咙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气音。
很快,那黄级黑衣学子便没了声息,僵硬地瘫在那里,血丝混合着暗黑色的黏液从他圆睁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流出来。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剧烈的议论声响。
“天呐!他死了!他死了!他被这女人杀死了!”
“怎么可能?那女人明明动都……血!是血!她的血有毒!”
“南越圣女!她一定就是南越圣女!快将这女人赶出学院啊!”
……
各种惊惶的议论、猜测和咒骂声浪此起彼伏,在前院教场上回荡,搅得人心惶惶。
见状,学院先生们连忙让学子们后退,自己却也不敢上前。
唯独黄级灰衣的武课先生左峰走上前去,黝黑面容凝重非常。
“你……可能自己包扎?”
幻梦蜷缩着受伤的手臂,大眼惊慌如受惊的幼鹿,泪珠滚滚而落,被咬得发白的红润嘴唇紧抿,碧眸盈满了脆弱和恐惧,越过神情肃杀的左峰,希冀的望向那道拨开人群挤过来的身影。
“殿下……”
只听见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左峰刚要阻止,却被一道大力钳制住。紧接着,慕容稷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便到了少女身旁。
左峰拧眉大喝:“小心有毒!”
慕容稷置若罔闻,她迅速扯下自己宽大的外衫下摆,迅速将对方渗血的伤口裹紧包好。随后,在一片倒抽冷气和惊恐的注视下,她抬手轻轻揉过少女布满惊恐冷汗的额发与鬓角,而后将仍在细细发抖的娇小身躯拥入怀中,安抚轻拍。
“莫怕,有本王在呢。”
慕容灼看着阿兄毫不迟疑冲入险地的背影,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僵,直到看到对方为少女包扎完也没事,才重重的呼了口气。
宇文贺则始终站在原地未动,目光如鹰隼般冷静的观察着幻梦的反应。见对方对慕容稷如此依赖,他不禁拧紧眉头。
拦住左先生的燕景权就没那么淡定了,他死死地注视着少女环在慕容稷腰间的纤细手臂,心底妒火再次翻涌。
他松开左峰,大步上前,将两人扯开。
“她身上有毒,你别离这么近。”
第98章 与长老论入先生院 滚出去!!!……
再入医堂,
“这位学子伤势不重,休养几日便会大好,只是她体内的毒……太过特殊, 损耗自身生命的同时, 亦会伤人,以血侵体, 下场,便同那位学子一样。此毒我无法医治,诸位务必千万小心。”
诊断完毕,不等回应,医堂大夫便如避蛇蝎般抱起药箱,脚步仓促地逃离这间令人窒息的医间。
房内几位先生沉默对视,眼神交流中充满忧虑与棘手。其中一个身穿象征最高师长身份的天极束带先生上前一步, 沉声道。
“几位学子请回教场继续武课, 幻梦学子跟我们走吧。”
幻梦紧攥少年衣角, 碧眸溢出惊恐,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不……我不要……呜呜……”
慕容稷上前一步,挡住几位先生冰冷审视的视线。
“你们要带她去哪?”
那天极先生扫了眼目光不善的少年, 淡淡道:“学议堂。”
后方的燕景权与慕容灼同时一惊。
学议堂, 象征着上庸学院最高权力与审判的场所, 庄重威严, 平日里只有院长与几位长老在其中议决学规学务。能踏入此地的学子,百年来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曾轰动大晋的晏老丞相。
如今长老会竟要将身怀剧毒的幻梦带入其中, 可见南越圣女对各方的重要性。
燕景权看向前方毫不退缩的少年,眸光微闪,亦未离开。
慕容灼也没走, 虽然他对那呆呆傻傻的幻梦没什么感觉,但阿兄要保的人,他定会全力以赴。
见三人都未动作,天极先生的声音陡然沉冷,带着无形的威压排山倒海般涌向三人,连空气都冻结了几分。
“无视先生的话,尔等是想被赶出上庸学院吗。”
几位先生武道高手的气息浑厚且危险,燕景权快速扫过几人,心中评估着力量对比。
他悄然贴近慕容稷耳畔,声音压得极低:“想带她走吗?”
慕容灼咽了咽喉咙,颤声道:“能…能走的了吗……”
即使燕景权从战场杀出,但面对眼前这几位气息绵长深厚的高手,他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慕容稷冷哼一声,看了看身后两人:“你们出去,我陪着幻梦。”
见少年目光笃定,仿佛早有盘算,燕景权扫过二人紧攥的手,心底郁气翻涌,却只能和慕容灼离开医间。
天极先生长叹一声,威严的眉宇间显露几分无奈。
“慕容学子,倘若你再不遵守学院规定,无论你是何等身份,都会被赶出上庸学院。”
话落,他身后的几位先生齐齐上前一步,磅礴的气势瞬间锁定慕容稷。
面对此等压迫,慕容稷却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清脆,打破了一室剑拔弩张。她坦荡地扬起被幻梦死死攥住的手,姿态闲适,语气无奈。
“抱歉啊先生,不是我不走,是我走不了。都怪之前那失手伤人的学子!教场那样大都能‘意外’伤了幻梦!现在幻梦心神惊惧,着实离不开我啊。”
慕容稷坐回床沿,任由那泪人儿缩在自己身侧,神情自若的望着几位先生难看的脸色。
“你们若想带走她,怕是要连我一同带走。”
沉寂良久,
望着塌上难舍难分的少年少女,天极先生重重沉了口气,拂袖转身。
“都带走。”——
晌午,天极书堂,雅间。
“真没想到,那女人身上的毒竟如此厉害!不愧是南越圣女!”
谢允梦面无表情:“尾巴清干净了?”
“放心,没人会知道。”谢兴纨端坐塌边,将下面人送过来的特制午膳推过去,关切的望着对方,“阿姐你……可还好?”
那夜外面说话声不大,可他还是听到了些细微的声音。再加上近日阿姐精神不济,他便知道晏先生定是拒绝了阿姐。
谢允梦没回应,只道:“接下来,你们务必要将临安王赶出上庸学院。”
“……我会尽力,只是那女人毕竟是南越圣女,几位长老能将她留在学院吗?”
谢允梦:“没人会承认她是南越圣女。”
谢兴纨目光讶异,只听见女子声音愈发沉冷。
“如今南越内局未稳,倘若恢复圣女身份,她必然会被护送回去,不论在途中还是真的回了南越,都会再次产生骚乱。如今只有隐瞒圣女身份,将她困在上庸,才能找机会将人带走。”
谢兴纨犹豫道:“那晏先生定会全力相护。”
谢允梦顿了顿,道:“他毕竟是男人。”
“你的意思是……”
谢允梦忽然抬手制止对方,同时起身,推开窗户,认真看了几眼,方才关窗落座。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便好。”
谢兴纨恭敬低头应诺。
窗外,夏侯千如同一只敏捷无声的狸猫,紧贴在檐角背面最深的阴影里。待听到窗户重新闭合的轻响,她才极缓地吐出一口屏住的气息,足尖在瓦檐轻点,身影翻飞,极轻的落在了与雅间斜角的回廊顶上。再次确认下方无人注意,她如飞鸟般悄无声息地滑下,趁机跃进书堂。
她整理好略显褶皱的天极灰衣,神情恢复成一贯的冷漠疏离,不疾不徐地从天极书堂正门走出。
很快,夏侯千便到了医堂,可医堂内只剩下零星几个值守弟子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早已不见慕容稷等人踪影。她心中一沉,转道回学舍。扫过北苑门口尽忠职守的值守者,夏侯千只能先回南苑。
东三间,慕容琬的身影不在其中,想必又与孔家公子在私会。夏侯千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位于稍后方的东六间。
“玉青落,我有事与你说。”
正欲休憩的玉青落抬眸讶异,见女子神色凝重,她只能起身出去。
虽说与夏侯千同在天极,但女子性情冷冽孤高,她们只在武课对战时客气的交谈过一两句,平时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此时对方如此急切寻来,玉青落十分好奇。
“不知夏侯学子有何要事?”
两人走到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午休时间,四周静谧无人,只有细碎阳光落在身上。
夏侯千直入主题:“临安王在哪?”
上午在前院教场发生的事情闹的很大,很多学子都看到了幻梦的血杀死了一位学子。各级之间信息流通,课业一结束,天极书堂内几乎就传遍了。
午膳时,大多学子都去了学膳堂打听消息,玉青落担忧情况,走的也急。只有夏侯千意外看见了有女学子进了谢兴纨的雅间,她方才留了一会儿,却未曾想,会听到那样的谈话。
对上玉青落疑问目光,夏侯千眉眼压低,急切询问:“他可回来了?”
玉青落摇头,想到燕景权几人担忧模样,沉声道:“他们被先生带去学议堂了。”
“学议堂?!”
此事如今不是秘密,玉青落也并未制止对方惊诧的高声,她扫过女子清丽面容上的思虑,认真询问。
“夏侯学子到底有何事要说?”
夏侯千再次看向眼前女子。
若单看容貌,玉家这位小姐只能说的上清秀,根本无法与那位南越圣女相比,甚至连玉青繁那蠢货都比不上。可若论才学,此人当属天极首位,且女子气质卓然,目光明净,整个天极,怕都无人能及。
让这样的女子做临安王妃,且跟在身边,临安王定对玉青落十分信任。
夏侯千只是思索了瞬,便将之前在天极书堂听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下。
闻言,玉青落拧了拧眉,转身就要离开,却忽然被女子拉住手臂。
“南越圣女……”
“她不是南越圣女,她是幻梦。”玉青落目光认真。
夏侯千顿了顿,继续道:“幻梦决不能落单。”
玉青落:“虽不知夏侯学子目的为何,但你放心,殿下决不会让她独身一人。”
说罢,大步走出南苑。
夏侯千望着对方背影,目光深思。
竟如此笃定,
看来临安王果然非传闻那般纨绔,就是不知是为了五皇子,还是……——
学议堂,
“我不同意!”
慕容稷扫过上位五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将瑟瑟发抖的幻梦护在身后,毫无惧色地射出两道锐利冷光。
“幻梦并非南越圣女,你们有何凭据将她如囚犯般单独关押?!我再重复一遍,她是本王亲手从玲珑阁带出的人,她是本王的人!谁也别想动她分毫!”
有先生拧眉斥责:“注意议堂纪律!”
慕容稷怒瞪过去:“放肆!本王是陛下亲封的临安王!”
‘啪’的一声拍桌重响,上位右侧的白眉老者竖眉喝道。
“你才放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旁侧一位长老抬了抬手,平和望下:“此处为上庸学院,无外在王爵身份,亦无主仆身份,请慕容学子遵守学院规训。”
“学院规训?”
慕容稷忽然怪异笑了两声,她扫过众人,慢悠悠的踱了几步。
“刚好,我这两日正在抄写上庸学规,对其中的规定很是清楚。上庸学院第三十二条说,凡学子故意斗殴,且致伤重者,当即逐出学院,永不录用。”
她停步站定,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噙着讽刺:“当然,在场所有学子都看到了,幻梦根本没有动手,她是被伤的一方,反而是伤人者不小心死了。若说要怪,也只能怪那人运气不好。所以这条并不适用。”
“若非要挑出一条适用的,那就只能是第三十五条,学子互殴,轻则罚抄学规,重则逐出学院。总之来说,都不可能被你们单独关押。”
慕容稷紧握幻梦冰凉颤抖的手,望上的目光冷寒:“我如今在这里应也犯了学规第十六条,忤逆师长。既如此,几位长老也不必罚我去律堂,索性将我二人一同逐出上庸,岂不干脆利落?”
左侧长老眉间皱纹深刻得足以夹死蚊蝇:“幻梦学子身负人命,岂可就此轻纵?!”
“那是他死有余辜!”慕容稷冷笑着对上长老黑沉的脸,“他一个黑衣学子误闯我灰衣场地,还‘意外’用暗器伤了幻梦,若非他也‘不小心’死了,我定要追查到底!看看这上庸学院,究竟还是不是我大晋百姓崇尚的文学圣地!”
此言一出,正中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终于睁开双眼,望下的目光平静无波。
“上庸学规有不足时,学议堂诸长老可共议新规,以应事变。方才对幻梦学子的安置处置,便是长老会议定结果。慕容学子,尔可自行离去了。”
对上老者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洞然目光,慕容稷心底微颤,明白这位就是上庸学院院长的族弟,亦是学院内善相面知微的王长老。
她沉了口气,目光不移:“若我没记错的话,学院新规施行,必须加盖院长私印,方可生效用于学子吧?”
王长老未再言语,缓缓阖上眼皮,仿佛方才几句话已耗尽心神。
最开始呵斥她的长老鼻腔中重重冷哼一声,声如洪钟:“你倒是记得门清!那你可知,这学议堂中定下之规,定会准确施行。”
慕容稷讶异挑眉:“都道上庸是最守规矩的地方,莫非诸位长老今日要行那越矩之事?若执意要以新规强压幻梦,我区区一个学子自然无能为力。但踏出此门后——诸位长老与上庸千年清名,是否会因此留下污点,可就不是本王能左右的了。”
“你敢威胁吾等?!”
“怎敢,”慕容稷冷笑,“本王不过是陈述事实。”
沉寂良久,一直没说话的卷须老者淡淡道:“你想要如何?”
白眉老者:“贺老,你……”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各退一步。孔老,你说呢?”
开始压制白眉老者的孔老思索了瞬,缓缓点头:“院长归期未定,新规未得印信,暂且搁置。然幻梦学子身负人命之嫌,已不宜继续随众课业。为安全计,必须严加监管。”
一直未说话的晏清适时开口,声音清润而沉稳。
“内苑尚有空置厢房,且有诸位先生轮值,可作临时监管之所。”
白眉老者:“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好了董老,恒安说的没错,眼下将她安置于内苑空室确最为妥当。”
白眉老者,也就是董老:“妥当个甚!她一介女身学子,安置于满是先生的内苑重地,成何体统!崔老,你难道能答应?!”
崔老眉头依旧紧锁,可还未说话,便又被少年张扬声打断。
“就是!内苑一群单身老男人,万一对本王的幻梦……”
“慕容学子慎言!”
数道怒目急射而来,慕容稷浪荡一笑,环住少女纤细腰肢。
“外面都知道幻梦是本王的人,倘若她一个人进了内苑,本王的面子就不说了,内苑这些先生的脸面,可就再也没有了。”
董老额头青筋直跳,脸色黑如锅底:“慕容稷!你到底意欲何为!”
“容易得很,”慕容稷扬眉一笑,姿态坦然,“本王与幻梦,一同住进内苑,这样对谁都好。”
此言一出,上首几位长老面色极其难看,在场几位学院先生更是脸沉如水。
这哪里是监管,分明是方便了这二人……!然而一番激烈争论后,最终几位长老还是同意了。
离开学议堂时,慕容稷趁无人注意,飞快地朝旁侧晏清眨了眨眼。
晏清面容平静无波,然而,那如玉雕般的耳廓却晕染开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
上位的董老重哼一声,袖袍一甩,随几位长老大步离开。
纨绔!轻浮!浪荡子!——
夜色渐暗,
慕容稷顺利入住内苑,安抚好幻梦后,便命守者弄了些热水。美其名曰缓和他们惊惧的心神。
此时,正直晚膳时间,先生们被几位长老叫去议事,守者无法确定先生们对这二位学子的态度,只能先端水来。
考虑到男女有别,长老特意安排了一间带内外室的宽敞房间。厚实的木门紧紧闭着,分隔内外。内室纱窗虽是镂空花纹,却也仅能透出里面人影晃动模糊的轮廓。
幻梦简单沐浴之后,慕容稷让她在外面好好待着,自己很快褪下衣衫,沉进了温热水流中。
进入上庸学院以来首次沐浴,慕容稷激动的都快要哭了。
学院内浴舍学子众多,虽也有隔间,却难免会碰到一些不着一物的学子。为此,慕容稷已经拒绝过燕景权好几次了,倘若再无法住进单间,她怕是再无理由拒绝对方。
万幸啊!
慕容稷靠着浴桶边缘,闭上眼,发出一声灵魂深处无比满足的喟叹。热水氤氲的雾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模糊了棱角,只余下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和淡淡的水汽芬芳。
然而,这难能可贵的放松并未持续太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疾砸在门外冰冷的石板上。
慕容稷瞬间睁眼,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人是谁,一个熟悉到让她头疼的男声已在门口喝开。
“慕容稷呢?!”
紧接着是幻梦那细若蚊呐、带着一丝茫然的应声:“……里面。”
糟了!
慕容稷心头狂跳,猛地直起身子,带起哗啦水响,双手迅速抓向挂在一旁的衣物,可就在这刹那,房门已被外力重重推开。
“慕容稷!你为何要……”
后半句质问尚未出口,看到内室光景的瞬间,他的喉咙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重重掐住,所有声音瞬间消散。
氤氲蒸腾的水雾如同一重柔和纱幔,朦胧地笼罩着内室。云雾缭绕之中,一道纤直背影正带着淋漓水花冲出水面,冰肌玉骨间凝结水珠急速滑落,勾勒出对方柔韧细丽的肩身线条,雾气半掩下的腰背纤细得不盈一握,柔薄的肩胛骨仿若振翅欲飞蝶影,在迷蒙水汽令人惊心动魄。
燕景权脑中‘嗡’的一声!
他仿佛吞下了一个灼热铁块,烧的他胸腔炙热滚烫,瞬间点燃四肢百骸,急促跳动的心脏将压抑心底的情绪撞击四散,发出热烈回响。
燕景权视线死死粘在少年细白腰背,声音嘶哑的几近着火。
“你……”
“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董老:完蛋!精心养的大白菜就是被这浪荡子给拱了?!!!
第99章 情难自禁欲色难压 原来那家伙春梦的对……
燕景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勉强回过神来时,已经怔怔地站在了南苑舍间内。心脏依旧如失控的战鼓擂动不休,震得他耳膜轰鸣, 体内无名邪火呈燎原之势, 烧得他口干舌燥,血脉贲张。
他粗喘一声, 几步冲到屏风后,双手猛地将盆中仅剩的刺骨凉水兜头浇下。清凉水柱从头顶滑落面颊,脖颈,顺着绷紧的肌肉线条直入襟口深处。
秋夜寒凉,然而仅带来一瞬清明,脑中那片出现在氤氲雾气中惊鸿一瞥的细腻白皙脊背,非但未被浇熄, 反而在冷水的刺激下愈加清晰鲜活, 几乎渗透进他每一寸神经和肌肤。胸腔内烈火愈演愈盛, 灼热欲望亦被刺激得更加昂扬狰狞, 几乎要涨破束缚。
燕景权狼狈不堪地狠狠抹了把脸,胸口剧烈起伏, 眼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欲色与苦痛。
他知道自己对慕容稷的情感早已扭曲, 更明白唯有恪守兄弟之名, 他才能长久地、堂堂正正地守在少年身边。
然而此时此刻, 方才那雾气缭绕中的旖旎雪色,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伪装的平静, 引爆了潜藏心底深处他最恐惧面对的狂暴渴望。原来……他从心底里,就是想要不顾一切地将那人狠狠揉碎在怀里,他想要撕碎所有衣衫阻隔, 与少年抵死缠绵。这份源于最深处的原始冲动,他根本无法用理智强行压下。
他怎会甘心!又怎能忍受少年纤细有力的腰肢承欢于人下,在那床笫之间与人耳鬓厮磨,水乳交融!无论男女,一想到那种场面,燕景权便控制不住冰冷杀意!
不!他必须要让少年接受自己!他要成为对方心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欲念无处发泄,燕景权眸中泛出猩红,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舍间,在几个惊愕困惑目光的学子注视下,疾风般冲入了只有零星几个学子的公用浴堂。
“都滚出去!”
暴喝惊雷般在空旷浴堂内炸响,战场上染血搏杀淬炼出的凶煞之气陡然席卷整个空间。浴堂内几个学子浑身一震,来不及看男人模样,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浴堂。
待到沉重木门重新合上,浴堂里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寂静和盘旋不去的水汽。燕景权紧绷地、僵硬地一件件褪下早已被冷汗与水珠氤氲湿透的衣衫,露出精壮结实、遍布新旧伤疤、粗糙结痂的古铜色身躯。高大身躯上肌肉线条如刀劈斧凿般凌厉贲张,蕴藏力量。
他进入隔间,扳开水阀,刺骨冷水瞬间落下,暗红肌肤上渗出的热气被陡然覆盖,水雾蒸腾弥漫间,却未见消减,鼓起的肌肉在冷水冲刷下更加紧绷坚毅。
男人单手向前,重重抵在浴堂隔间冰冷的石壁上,动作狠重,眼帘微阖,鼻息沉重急促,扬起的喉结在水流的浇灌下不断滚动,绷紧的肩背肌肉无法抑制地持续颤栗,紧抿的唇缝间压抑不住地逸出低沉嘶哑的喘息,饱含着极致的痛苦与情欲。
“我的……殿下……”——
内苑,
“殿下,可还好?”
慕容稷迅速将自己收拾妥当,很快从弥漫着残余水汽的内间走出,面色已然恢复镇定。正要找那忽然闯入的混账算账,却发现外间的人竟换成了晏清。
她几步跨出房门,扫过空寂的廊道,回身看向房内两人:“燕景权那混账呢?他刚才不是着急有事要说吗?”
幻梦乖巧地坐在外间榻边,目光落在少年被浸湿的青丝上,眨了眨眼:“跑了。”
“跑了?!”
慕容稷脸色一黑,怒火腾地窜起:“忽然打扰我沐浴又什么都不说直接跑了!真是好得很!”
“正好你在这儿守着幻梦,我这去教训他一顿!竟敢玩我!”
刚跨出两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
慕容稷愕然回头,只见平日雅致温润的俊美面容,此刻竟阴沉如水,望过来的目光深暗幽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怒色与焦灼。
“他看到你沐浴了?!”
晏清脑海中闪电般掠过方才回来时撞见燕景权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结合眼前情形,答案呼之欲出。
梦中的前尘碎片里,燕景权冲向自己时的滔天怒火和那压抑扭曲的眼神,足以证明,那人对慕容稷起了心思。
而此刻,对方竟看到了……
“没有!”
慕容稷甩开男人僵硬大手,望过去的目光平和沉稳。
“只是后背而已,他不会认出来。”
慕容稷很了解燕景权,深知对方对身边人的珍重,且镇北王府家训甚严,若非遇到真心之人,即使在外消遣,都不会对女子动手动脚,更别说见到女子裸身。
她虽身形纤薄,但京都世族子弟大多如此,在军营里待久了的大老粗,绝不可能会发现她女子的身份。
但走向门口的慕容稷却再次被拦了下来,腰间猝然一紧,双脚瞬间悬空,慕容稷眼眸圆睁,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青年带入了内间。
房门紧合,慕容稷被青年一手托着臀压在门后,双脚被迫环扣在他紧实劲瘦的腰腹两侧,骤然缩短的距离让她被迫与青年双目平视,撞入此刻愈发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颈侧残留水珠被青年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抚过,激起一阵令人心尖发颤的酥麻电流。
俊美无涛的容色陡然放大在眼前,清冽的、带着书卷气息的松柏冷香直入鼻息,双腿内侧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腰腹间传来的炽热温度和坚硬线条,以及那处明显异常的紧绷与灼烫。
慕容稷没出息的咽了咽喉咙,双手把玩青年红得滴血的滚烫耳垂,嗓音因情动而低哑。
“怎么?想与本王继续做下去?”
少女姿态风流,眸色清浅,漂浮着与往日相同的顽劣欲色,却丝毫不见任何能让他沉下心的真情实感。
晏清抿了抿唇,箍在少女腰臀处的大手猛地收紧,下一瞬,他不再分说,倾身覆在少女温热唇瓣。
起初是带着试探和宣泄的细细啃咬、轻柔吮吸。可随着不断探入,纠缠,吮吸,那唇舌很快便变得热烈而充满霸道的侵略,紧紧纠缠着她柔软的舌尖,贪婪地攥取、吞噬着口中所有气息和呼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一并吞吃入腹。
慕容稷眼眸微睁,不期然间,撞进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沉着汹涌□□的漆黑眼眸,那眼中赤裸直白的占有欲,让她心头猛然一颤,本能想推开青年,双手却被他一只滚烫大手轻易合拢,死死压制在头顶的门板上。青年炽热唇舌再次纠缠而上,舌根被迫与对方热烈缠绕挤压,发出清晰入耳、令人面红耳赤的啜吸和水声。
空气中溢出热烈情欲,滚烫的气息在两人周身交缠,津液纠缠声暧昧不绝。直到外面廊道上隐约传来几位先生议事归来的脚步声,二人才缓缓分开。
慕容稷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悸动,眼波流转间,报复性轻咬了下男人克制滚动的喉结,哑声道:“哪里学的招式……”
仅仅只是亲吻,便差点让她交代在这里。
晏清深深凝望着少女被情欲浸染得愈发靡丽冶艳的模样,再次垂头,珍重而温柔地吻了吻那略显红肿的唇瓣,才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光滑的颈侧,发出询问。
“殿下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慕容稷轻喘着揉了揉伏在脖颈的脑袋,语气慵懒。
“你说呢?我都容你放肆到这般境地了,难不成是因为…讨厌你么?”
晏清眼睫微颤,紧接着,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感受到那份猝不及防的绷紧与战栗,他继续追问,声音因埋首而显得沉闷。
“殿下与燕景权……永远都会是兄弟,对不对?”
慕容稷被眼前人逼得心神恍惚、头脑昏沉,可听到燕景权的名字,她又陡然清醒过来。
意识到这人是在做什么,慕容稷有些好笑,她双手用力捧住晏清的脸颊,强行抬起,迫使他与自己平视。
“你这是……醋了?”
晏清眼睫剧烈地颤了颤,知道二人之间紧密的联系,却忍不住想要听到确定的答案。
“殿下不会和燕景权在一起的,对吗?”
慕容稷顿了顿,对上青年眼中带着执拗的询问,沉默了一瞬,才道:“景权是很重要的人,他是我的肱骨兄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会很多,你不必对他如此忌惮。”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晏清垂下眼睑,用另外一种方式道。
“他乃天生将星之才,日后必是殿下驰骋疆域、安邦定国的绝佳利器。然而,利器可用其锋锐,却万万不可与之沾染半分僭越兄弟君臣的情谊。否则必会引动无谓的祸患与凶险,最终只会酿成悲剧。所以……殿下绝不可向他释放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慕容稷嗤笑,带着明显的不悦:“我什么时候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你今日昏了头不成?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看到了殿下沐浴……”
慕容稷陡然使出全力,狠狠将身前青年一把推开,身体因骤然失去支撑而微晃,只能靠着身后门板稳住发软的双腿。
再抬眼时,眸中怒火难压:“他不会知道!我们之间也绝不会变成你说的那样!本王更不会做出任何……诱使他产生非分之想的举动!”
见青年还要开口,她抬手制止,沉声道:“燕景权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晏清,别做多余的事情,我不想……走到那步。”
少女不加掩饰的维护之意让晏清心底一沉,他已然了解燕景权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晏清用力闭了闭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压回心底深处。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沉静,他动作轻柔却为少女整理好凌乱衣衫,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平和。
“我知道,你小心便是。”
说罢,便拉开房门,径直离开。
慕容稷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胸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烦躁不堪。她猛地抬脚,狠狠踹向坚硬的房门,叉着腰压抑怒喝。
“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幻梦目睹房门颤抖摇晃,她从塌上下来,走进发怒的少年,忽然吻向那靡丽至极的丰润唇瓣上。
唇上温软触感一触即离,慕容稷心头一跳,讶异垂眸,撞进少女纯净懵懂的潋滟碧眸里。
幻梦歪着头,如同在品尝新奇事物:“好软。”
慕容稷错愕扬眉,刚要说话,便听见外面传来数道怒喝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行此苟且!简直、简直不将我上庸学院放在眼里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就说不应该将这二人放在一处,如今岂不是……岂不是助长了这般……淫靡风气!”
“如此不知廉耻之行径!岂能还配做我上庸学院的学子!定要重重责罚!”
……
慕容稷眨了眨眼,不慌不忙地将带着一脸纯真探索欲的幻梦轻轻推后些,整理了下衣襟,拱手姿态恭敬,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疑惑。
“天色已暗,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书上亦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学生斗胆请问,诸位先生难道就无心潮澎湃、情难自禁之时?”
话落,外面喝声更重,先生们被气的脸色通红。
“混话!此处乃是上庸学院!尔等即为学子,便要遵守上庸学规!”
“简直、简直不知羞耻!我等定要联名传信,请院长速速回返!亲手……严惩处置你这等……这等害群之马!”
“花先生!这是你的外甥!今晚你第一个值守!”
说罢,一群先生气怒拂袖离开,只剩一人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留了下来。
待人离开,花玉锦大步走进,重重拍了拍少年肩膀,轻笑着坐在外间木椅。
“行啊,临安王殿下,入院不过五日,你就住进了内苑最宽敞的上间,还有如此美人作陪,当真是艳福不浅呐。”
见幻梦面带倦色,慕容稷轻声交代了两句,便将人送进了内间休息。
房门紧合,慕容稷坐在另一边座椅上,给对方倒了杯温茶,轻推过去,面带乖巧。
“还是多亏小舅舅的善意提醒,我与幻梦才能安稳住进内苑,还能有诸多先生守护,稷儿以茶代酒,敬小舅舅。”
花玉锦瞟了眼少年愈发明艳的精致面容,眉头轻挑,将茶杯放下,面容肃正。
“先生们说的没错,虽说你们二人现在共处一室,住在内苑,可你们如今还是上庸学子,必须要遵守上庸学规,知礼守礼,不得过分亲密接触。”
感觉到花玉锦视线,慕容稷不自觉抚上唇瓣,脑中瞬间想起与青年唇舌交叠火热至极的纠缠,耳尖一热,轻咳两声。
“是……稷儿知道了。”
花玉锦这才喝了那杯茶,随后拍了拍少年手腕。
“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慕容稷眨了眨眼:“什么打算?”
花玉锦轻哼,也不拆穿对方,只道。
“如今幻梦在内苑,虽较之以往算是安全些。但你我都心知肚明,长老会的几位和不少先生对此极为排斥,已有多人星夜传信去了凌云山。若王院长被这些文书催动,提前归来,幻梦必然会被强制单独关押。到那时,就真的走不了了。”
慕容稷略微沉吟,道:“你可与院长相熟?亦或与那位凌云山主有交情?”
知道少年话中含义,花玉锦直接摇头。
“我一个学院的小先生,怎会与凌云山主相识,至于王院长,那可是一个太极高手,小事不管,大事不沾,能让他出面的,怕是只有晏老丞相了。”
慕容稷唇角抽搐:“晏老丞相可是远在天京呢!”
花玉锦露出笑容:“学院不是还有一位年少成名的晏先生吗,他亦有几分薄面,你可以试试。”
见少年面色奇怪,他想到方才沉着脸离开的晏清,知道对方与幻梦逾矩的行为定是惹恼了那位素来清心寡欲的端方君子了。
花玉镜语重心长道:“晏先生虽对学子十分苛刻,重礼守规,但他亦不想幻梦落入其他人手中,你稍微软些语气,他定会帮你拖延王院长回来。至于后面你如何从他手中留下幻梦,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重礼守规?
嘴唇上残留的温软麻意,胸前隐隐发烫的痛意,可无一不昭示着那家伙抛却礼法的行径。
没想到刚惹恼了那人,如今又得哄回来。慕容稷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关于京都和上庸学院的事情,花玉锦便离开了——
翌日大早,
慕容稷并非幻梦,她还需要正常课业,将幻梦拜托给值守的花玉锦后,她便去了黄级书堂。
想到昨夜燕景权着急打断自己沐浴的事情,她直接坐在了对方前面座位,在对方略显呆滞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昨晚找我什么事?”
下一瞬,手腕被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攥住,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她一样。
慕容稷痛呼出声,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便见对方仿佛碰到了洪水猛兽一般,骤然甩开她,整个人猛地起身,退出两三米远。
响动声下,整间黄级灰衣学堂都沉寂下来。
众学子疑惑目光望来,似乎不明白平日里十分要好的两个人为何会如此情形。
慕容灼也觉得燕景权昨晚回来很是奇怪,他以为是玉青落说的事情有问题,所以也没深问。可到今日,燕景权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早上甚至还起晚了。
但兄弟毕竟是兄弟,慕容灼缓和了下气氛,让众学子各干各的,自己则走了上去,压低声音询问。
“燕景权,你到底怎么了?可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景权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慕容稷揉着手腕,身体后仰,靠在书案上,语气随意轻慢。
“他不想说就算了,正好我最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说罢,便不再看几步外的高大男人,转身坐正,翻阅着玉青落帮她抄写的上庸学规。
时辰将近,慕容灼见问不出什么,也回了座位。
见少年转过头,燕景权这才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才将方才触碰激起的热气压下,如今看到少年纤薄后背,脑中便不可抑制的浮现出昨日见到的旖旎风光,他呼吸一沉,连忙垂目,撩了下衣袍,将狼狈的地方遮掩,方才缓缓坐下。
心脏狂乱跳动,可他的目光却再也不敢落在少年身上。
另一侧,
宇文贺若有所思的扫过几人,想到今日大早房内隐秘的腥膻气味,他陡然勾起唇角。
原来那家伙春梦的对象竟是临安王啊!
啧!真是有趣!
第100章 比武台受伤引人至 燕景权!你可终于来……
几日后, 天色阴沉。
午膳时间,慕容稷与慕容灼二人慢悠悠踏入天级书堂,在零星几个还未散去的天极学子惊异注视下, 径直走向天极灰衣学堂。
天极学子彼此交换着难以理解的眼神, 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奇怪, 临安王怎么忽然来我们天极了?”
“管他为何,快去里面告诉谢公子!”
那为首的学子又踮脚往外面张望了几眼,急急补充道:“告诉谢公子,燕景权没跟着一起来!”
被点名的红衣学子连忙点头,脚步匆匆朝着书堂后方的雅阁跑去。
天极灰衣学间内,午膳时间空旷寂静,只有角落靠窗的位置, 孤零零坐着玉青落一个人。她垂着眸, 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 手握细毫, 正凝神在宣纸上落笔,字迹清晰娟秀, 写的正是上庸学规。可这次, 她抄写的是自己的惩罚。
慕容稷大马金刀地拉开她正对面的椅子坐下, 望向清冷沉寂的少女。
“怎么不忍了?”
玉青落笔下顿了顿, 没有抬眼,也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手下运笔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些。整洁的字迹迅速铺满又一页, 就在她伸手欲拿旁边的空白宣纸时,却被一只手先一步按住了纸缘。
她终于抬起头,眸中透着一丝无奈:“殿下……”
慕容稷将那叠空白的宣纸一把塞进旁边慕容灼手里, 自己则径直拿起少女已经抄好的几页学规,眼神快速扫过,语气淡漠不辨喜怒。
“告诉我,你是谁?”
玉青落微叹,并未提定国公府:“殿下的未婚妻。”
慕容灼重重冷哼出声:“亏你还知道自己是阿兄的未婚妻啊!被那些混蛋玩意儿如此欺负,我阿兄颜面何存!”
玉青落无奈:“殿下近日……诸事繁忙,我不想再劳烦殿下分心。”
慕容稷翻动纸张的手指一顿,一股无名邪火自心底窜起。
不只是玉青落的事情,最麻烦的是燕景权那家伙。
自那日闯入她沐浴后,燕景权就一直故意避着自己,课业与她拉开好几米远,武课更是见不到人,全程都在与其他学子对战。慕容稷只要一接近,对方就转身离开,根本说不上一句话,气的她几日都没睡好。
再加上幻梦近日像是开了什么窍,日日追着她亲,慕容稷整日课业都挂着黑眼圈,也没功夫去找晏清说院长的事情。兴许正是如此,玉青落才未将天极书堂内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
慕容稷知道玉青落性情,在定国公府那样的烂地方多年,忍耐力亦非常人可比。所以,当知道对方揍了天极灰衣一名学子获惩罚时,慕容稷很是惊讶。
待了解之后,她才知道,对方因为定国公府的事情,还有自己的原因,被天极书堂这些世家贵族子弟刻意针对了。
她定定望着神色平静的少女,握紧对方因长时间握笔而僵硬的双手。
“玉青落,你记住,你如今是准临安王妃,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我的事情,你遭受的任何欺压,亦是我遭受的。陛下亲赐旨意,你我当为一体。”
玉青落眸中闪烁:“殿下……”
话未说完,学间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伴随着女子冷冽的疑惑声。
“外面怎么又那么多人?难不成临安王又……来了……”
看到学堂内两人,夏侯千脚步虽缓,却没有停顿,径直走到玉青落身边,将手里的食盒放下。
“临安王殿下终于有空来看自己的准王妃了?”
玉青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刚要说话,便被女子按住手腕。
就在夏侯千进来的时候,慕容灼反射性的想起考学时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形,他暗骂一声,慌忙躲在了阿兄身后。
可听到对方如此讽刺的话,慕容灼又忍不住探出头:“关你什么事!”
女子冷寒目光射来,慕容灼心底一颤,连忙缩了回去。
慕容稷拍了拍身后瑟缩的慕容灼,缓缓笑了起来。
“夏侯学子,什么时候与本王的王妃这么熟了?”
夏侯千将食盒打开,推到玉青落面前,侧头重新对上少年含笑双目。
“临安王风流忙碌,自是不会关注不在乎的人和事。”
慕容稷眉头轻挑,她按住玉青落想要解释的声音,将食盒往近推了几分,目光不移对面周身冷冽的夏侯千。
“如此看来,夏侯学子定是很清楚了,不知本王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就连玉青落都无法忍受,对了,受罚的该不会只有她一人吧?倘若如此,那本王的脸面可就真没了!”
闻言,夏侯千怒意再无法压制,她抬手揪着少年衣领就往外面走。吓得慕容灼不知道是该跟上还是该回去叫人,纠结犹豫间,玉青落平静无奈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没事,他们都有分寸。”
慕容灼紧张的盯着阿兄被拖出去的身影,急得在原地跺脚,根本不信玉青落的话:“那女人脾气不好,下手狠辣,阿兄定会受伤的!你快去拦着啊!”
玉青落拿起银箸,自若的吃着桌上餐食。
“放心,他们不会现在惹事。”
慕容灼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的跟到了门口,刚探出头,却见二人竟和谐的握住了手。慕容灼心底刚松,却又听见了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
“慕容学子,别来无恙啊。”
慕容稷抬头,扫过对方微微有些晃动、似乎还未完全康复的腿脚,忍不住笑出声:“谢学子恢复的不错,世家良药果然效果出奇。”
谢兴纨脸上堆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哪里比得上慕容学子,谢某养伤期间,您竟已经和幻梦学子共同住进了内苑,当真是羡煞旁人。”
慕容稷:“美人如玉,自当怜惜。”
“美人,的确令人神往。倒是可惜玉学子了,顶着殿下的准王妃名头,却连殿下的影子都摸不到。若非此次被惩,殿下怕是根本想不起来这个人了吧。”
慕容稷忽然大步上前:“此事与你有关?”
对上少年眸中怒火,谢兴纨身上仿佛又疼了起来,他反射性后退两步,待触碰到身后几位学子时,连忙停下,面容恢复平静。
“怎会,我与她又无嫌隙。只是殿下近日行为难免会让一些学子想多,再加上玉学子多年来‘天煞孤星’的名号,书堂内学子自会产生隔阂。说起来,也是殿下近日太过冷落这位准皇孙妃,她心有不忿,便伤到了一名学子,这才被先生惩罚。”
说到此,谢兴纨微叹一声,仿佛真切为少年考虑。
“虽说玉学子样貌不显,但她好歹也是定国公府小姐,堂堂天极学子,殿下哪怕不喜,也还是要有些心思,不然,她一激动,伤的还是殿下的脸面。”
谢兴纨这番话,虽语气平静温和,却字字透出对慕容稷的讽刺。
慕容灼忍不下去,刚要出来,却被夏侯千一把捂住了嘴,嗅到女子身上冷冽清香,他浑身一震,就要挣扎,却再次被对方勒着脖子制住,同时耳侧传来女人压低沉声。
“嘘——别捣乱!”
少女柔软却极具力量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慕容灼半弯的身体僵硬,没再挣扎。
另一边,走到谢兴纨面前的慕容稷扫了眼对方身后气息磅礴的学子,眸中渗出冷意。
“但本王怎么听说,是有人故意辱骂本王,才逼得玉青落出了手?”
玉青落她很清楚,对方在京都亦遭受过不少流言,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情绪波动,除非那些人说的是与她关系匪浅之人。
再加上前几日夏侯千听到的事情,慕容稷这才出现在天极书堂。
慕容稷直盯着谢兴纨:“谢学子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早已有了防备的谢兴纨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他轻而易举的握住少年手腕,扫向四周。
“慕容学子难道真想被赶出学院不成?”
见少年眸中怒火翻涌,在对方开口前,谢兴纨缓和道:“慕容学子若真想与谢某动手,下午晚膳间可以光明正大的敲响比武台,如此一来,我们二人便属于学子间正常切磋,都不会被学院惩罚。”
慕容稷冷笑:“行啊!到时候输了你可别哭!”
谢兴纨松开对方,拱手温声道:“正常比武切磋而已,只怕慕容学子到时候会临阵脱逃。”
“绝无可能!”
说罢,慕容稷便拂袖离开。慕容灼被夏侯千松开手,也连忙跟了上去。
谢兴纨扫了眼回灰衣学堂内的夏侯千,笑着回了雅阁。
雅阁内,谢允梦依旧姿态端庄地坐在主位上,面容平静无波,然而她面前那张光洁的紫檀小几上,青瓷茶杯却碎成了几瓣,残留的褐色茶渍在几案上蔓延开一片深痕。
见谢兴纨步入,她抬起眼,那双平素温婉的眼眸此刻冰寒刺骨。
“比武切磋,莫要留情。”
谢兴纨当然不会留情,那日那家伙毫无章法的胡打一通,让他差点断了骨头,主要是某处疼的不行,他杀人的心思都起了。若非那家伙是临安王,绝不会活到现在。
现在引着慕容稷到了学院正式比武,谢兴纨难掩兴奋。
“阿姐放心,他逃不了的!倒是你那边需要小心,看守幻梦的虽说是世家先生,但亦有内苑守卫。”
谢允梦淡淡道,
“我自有办法。”——
晚膳时刻,天色阴霾未散。
本应人声鼎沸的学膳堂却异乎寻常的空旷冷清,只有寥寥几人在闷头扒着饭。因为此刻,上庸学院的学子们几乎都汇聚到了后山的比武台。
比武台高筑,灰石搭建,在阴沉天色下更显冷硬肃杀。台下人头攒动,喧嚣鼎沸,各色学子翘首以待,激动地窃窃议论着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对决。
临安王身份固然显贵,但早就听说其在京都常流连花街柳巷,武道一途稀松平常。而谢公子却是天极书院黑衣学子中的佼佼者,虽未进剑院,其武道却也远超寻常学子,对付一个耽于声色的纨绔子弟,自是毫无悬念。
更何况前些日子二人还结了怨,若非临安王带了燕将军助阵,谢学子也不会被伤到要害。
没错!
在众学子看来,甚至在谢兴纨心中,若非当日有燕景权在慕容稷身后震慑,他定不会那样狼狈。
虽不知二人如今为何有了嫌隙,但这对他来说正是好事。
谢兴纨立于高台之上,身形挺拔,他扫视着下方不断高涨的人群,嘴角高扬,朝着台下被数人隐隐围着的慕容稷方向一拱手,声音清朗传遍全场。
“时辰已到,慕容学子,请!”
慕容稷没有立刻上台,她快速扫视了下身后汹涌的人群,低声询问:“说了吗?”
慕容灼点头,面容掩不住愤怒:“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着了什么魔!学院学子都来了,他竟还龟缩在学舍!什么原因都不说,日后阿兄也不要再理会他了!我们没有这样的兄弟!”
见少年怒容,慕容稷忍不住想起那晚场面。
她惊怒回头时,恰好望进男人颤抖压抑的深邃眸中,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若非她沉下水让对方离开,那人怕是要在门口站到天荒地老。
如今接连几日都未见到燕景权,难道……那家伙真发现了……
慕容稷心底一惊,想见对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高台上再次响起谢兴纨的催促声,她沉下心神,缓步上前。
慕容灼无法阻止,急得整张脸涨得更红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慕容琬更是心急如焚,她一把攥紧身旁玉青落,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上次稷儿伤了谢兴纨只是意外,如今是学院正式比试,他定比不过谢兴纨啊!你为何当时不阻止他!”
玉青落任由对方在自己手上发泄,面容平静:“殿下要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止。”
“你……”
知道少女性情,慕容琬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只能收回双手,焦灼地盯着台上。
同样忧虑的场景发生在人群另一侧,
黄仁澄望着走向高台的清瘦身影,忍不住抓紧了身侧男人手臂。
“直接对战天极黑衣学子,你们这位殿下也太自傲了!你就不担心?!”
陈默目光忧虑,双手紧攥,却没有说话。
待两人出现在高台,旁侧专门看守比武台的先生高喝道:“学院比试,点到为止,认输结束!”
随着‘当’的一声敲锣声,台上两人拱手之后,便重重碰在了一起。
很快,慕容稷退后两步,揉着发麻的手腕,怒瞪过去:“你他娘的来真的是吧!”
谢兴纨面容温和,姿态轻松:“学院比试,涉及学分,谢某自当竭尽全力。”
“行!行!行!你既如此,那我便不留情了!”
说罢,慕容稷张牙舞爪的冲出去,可在下一瞬,却被对方轻巧提着肩膀重重摔了下去。
“稷儿!”
“殿下!”
“慕容稷!”
数道担忧喝声传来,慕容稷轻咳着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制止几人上前。她擦了擦唇角血迹,冷哼一声,毫不犹豫的接着冲了上去。
但很快,她又被重重的摔了出去,发出剧烈的痛呼声。
“嘶……”
谢兴纨慢悠悠踱步到痛到龇牙咧嘴的少年身边,唇角勾起:“如何?慕容学子可是想要认输了?”
“放你娘的屁!咳咳……我才不认输……咳咳……”
慕容琬在地下急得眼睛通红:“稷儿!你别撑着了!快些认输啊!”
慕容灼双手紧攥:“阿兄你下来!我上去和他打!”
玉青落闭了闭眼,呼吸沉重。
另一侧,
黄仁澄难以理解的望着少年强撑着站起来的背影,喃喃自语:“他不可能如此自虐……他到底在做什么……”
陈默眼眸发颤,忍不住就要上前,却忽然被一只手按在了原地。他侧过头,目光惊异,语气焦急。
“五殿下,小殿下他……”
慕容浚抬手制止对方的话,望向高台的目光平和沉稳:“稷儿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他要等的人来了。”
陈默顺着望去,只见一道如铁塔般高大的身影蛮横地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疾步直至比武台下,带着震怒焦灼的嘶哑声狠狠砸向台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慕容稷!你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熟悉的低吼声,慕容稷心底微叹,转身走到高台边,握上那双因怒火而滚烫的粗粝大手,目光发亮。
“想你啊!燕景权!你可终于来了!”
燕景权呼吸猛然一窒,躲避了数日的令他无比窘迫疯狂的旖念,在这一刻都被这句期待的话语和那灿烂至极的笑容狠狠碾过,他忍不住在心底狠狠给了自己几拳。
他怎能为了自己那点龌龊不堪的心事,让眼前人担心了这么久……
可还未说话,紧握他手掌的温度便陡然抽离。
紧接着,那人再度恢复平日里张扬桀骜的姿态,气势节节攀升,纤细手指重重往下一压。
“现在,该好好收拾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