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皓月高悬。
幽冷月色下,侧卧在床榻上的高大身躯微僵,隐在暗色下的如玉面容浮出些许无奈窘迫, 在少女好奇注视下, 耳廓逐渐晕染绯红。
“……无碍,小舅舅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现下……已经解决了。”
“……小舅舅?”
晏清眼睫轻颤,握紧少女泛凉手指:“殿下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慕容稷眨眼:“可当他面叫了?”
花玉锦自小天资聪颖,既是外祖父用来给别人家炫耀的好孩子,也是一手将花家其他兄弟姐妹打造的‘声名显赫’的幕后操盘手。这样的天才人物,最喜玩弄人心,也最讨厌比自己聪明的人。
据她娘所说, 当年晏清进入上庸后没多久, 花玉锦就灰溜溜跑回了老家, 最后不知道外祖父做了什么, 他才乖乖又回了上庸学院继续当先生。
如今,让花玉锦听他讨厌的人叫小舅舅, 不知道是折磨, 还是享受。
晏清顿了顿, 回想起听到他叫人后气急败坏的在奇石上疯狂攻击的中年男人, 轻咳两声,点头。
“他很喜欢。”
慕容稷目光怪异,刚要再问, 便听到无妄森林的事情。
“殿下放心,因为百神醉的事情,世家与金陵王暗处交锋, 应无暇顾及此次考核,有燕景权和夏侯千他们做队长,五皇子不会再出事。”
慕容稷:“我现在担心的是方江文。”
“他并非完全被欧阳瑞控制。”
“我知道,只不过……只要方江茵还活着,还在欧阳瑞手里,他就无法脱身。”
晏清拧眉:“殿下是想……”
“同时进行,”慕容稷抚过男人如画眉眼,轻触无暇面容上的红肿青紫,边暗骂花玉锦辣手摧花,边认真道,“只有在同一时间,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分身乏术。”
晏清沉了口气,握住少女手腕:“他们无暇顾及,殿下也同样如此。届时发生意外,我若赶不及回去……”
“晏清,”
慕容稷微笑着按住男人唇瓣,另一只手紧贴腹部温热大手,轻笑道:“你所想到的,本王都想过,你心里同样明白,那就是最佳时机。本王不奢求你能及时赶回,只要你能安全的护住他们,保护好自己。情魂骨……本王会亲自解决。”
晏清沉压怒火:“上庸考核燕景权他们都会去无妄森林,欧阳瑜也是队长,你准备用谁来接应?武道平平的欧阳瑾吗?!还是准备独身应付深陷药瘾的欧阳瑞和那些权贵!你……”
“还有崔家,”
慕容稷直接打断,在男人怒目下,笑容愈发肆意起来。
“南越使者,圣女,再加上金陵王,越是混乱,本王胜算越大。”
晏清直直盯视着少女,仿佛他从未真正看清过对方一般:“行差一步,满盘皆输。慕容稷,你当真要用自己的命去赌?!”
“本王的命,早就在赌桌上了。”
慕容稷双目陡然散出奇异光色,期待,紧张,忧惧,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她忽然抱住男人劲瘦腰腹,埋入对方温热胸膛,声音颤抖。
“恒安,你不会阻止我的,对吗?”
晏清还能如何。
当他同意成为少女身边没名没分的男宠时,他就知道,这辈子怕是都逃不开了。
他选的人,选的路,哪怕前方是深渊地狱,他都会陪她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晏清吻了吻少女发顶,嗓音郑重,沉哑。
“…谨遵殿下之令。”——
几日后,日暮西沉。
上庸学院忽然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学院清扫,十几位各级先生与近百学院守卫浩浩荡荡的进入学舍,肃穆严正,气势威凛。
刚回到学舍的寒门学子战战兢兢,生怕像千尚堂出事那日一般,被先生们严查拷问,最后无故被逐出学院。
然而更多的,还是压抑的怒火,与愤懑悲凉的嘲讽。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倘若上庸学院不想接收寒门,为何当初不直接限制寒门考学?!”
“呵呵!若是没有我们寒门,谁来给那些天横贵胄背黑锅!小孙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多解释了两句而已!!!”
“今日这般阵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孔奇也想知道。
那日身为学院协查学子,他很清楚烧毁千尚堂的罪魁祸首是谁,也知道对方很想离开学院。但最后不知为何,长老们还是将人留了下来,只赶出了几名毫不知情的无辜学子。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冤枉。
身为世家子弟,孔奇更明白,那些寒门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只能被迫接受,被迫离开,再也无法回到上庸学院。
可是今日,这般忽如其来的检查,又是为了什么?
孟知卓早就听到了风声:“据说是因为有些学子在外写歪门邪道的杂书获取钱财,还专门带到学院来私藏,违反了上庸学规,先生们特意来搜寻,这些人怕是惨了。”
华清书局的事情孔奇也知道,上次巡查,他们也发现了一些杂书,但那明明已经过去了,且最多警告抄写学规,不可能惊动这么多先生和守卫。
定有其他问题!
连绍将人拉住,悄声提醒:“孔学子莫要掺和进去,此事不仅仅是违反学规写杂书,而是关乎朝廷体面的大事。”
孔奇目光圆睁。
谢兴纨大步走进,如审视蝼蚁般冷漠掠过被查出杂书的数名惊惶学子:“那些写书之人,胆大妄为,竟敢肆意影射世家权贵,搅乱大晋风气,教唆无辜百姓,其心可诛!若非上庸极力担保,他们早就被关进了金陵府大牢,哪里还能安稳的在学院受训,仅仅只是逐出学院。”
孔奇倏地扭头:“是你做的!”
谢兴纨:“孔奇,别忘了你的身份。”
孔奇不可置信:“他们不过是用写书获取一些生活必需的钱财而已,你何至于此?!”
谢兴纨笑了:“看来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心那些工匠类的东西。华清书局的那些杂书和你看的不同,那些内容,浅白粗鄙!只要识字就能看懂,而且刻印极多,售价又低,销量甚广,再加上说书人口口相传,已然影响到了金陵附近好几个郡县。”
“越来越多的百姓能读的起书,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谢兴纨冷笑着将孔奇拉到一侧,正对着几个不屈反抗的寒门学子,“他们就是普通百姓读书的后果,越是放任,他们知道的就会越多,越是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一无所知!”
孔奇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不听话的寒门被冷漠无情的学院守卫拖走,脊背阵阵发寒。
“六大世家,休戚与共。我们出生起拥有的东西,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我们从指缝间漏出的一些施舍,他们必需感恩戴德。可是有些人,不但不知道感恩,想要的还越来越多!面对这样永远都喂不饱的低贱豺狼,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彻底解决掉。”
对上少年惊恐的目光,谢兴纨笑容温和,带着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慢清高:“别担心,这种小事,还脏不了我们的手。”
孔奇身体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从心底里明白,谢兴纨说的这些话,是大多世家权贵的想法。
他们不允许,也无法接受,本该安稳平静的事物脱离掌控,坚固壁垒被敲破。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她怎么也被查了?!”
“这下糟了!那纨绔魔头若是知道……”
孟知卓叹道:“他已经来了。”
学舍内依旧泾渭分明,距离拱门处较近的基本都是世家贵胄,先生们一到,众学子都到了回廊宽阔处,在拱门处聚集的诸位学子都能清楚的看到进出学舍的所有人。
自然也能看到南苑被检查带出的女学子。
以及那如入无人之境的张扬少年。
孔奇不觉松了口气,眼底泛起涟漪。
连绍和孟知卓对视一眼,无奈摇头:“看来今日要闹大了。”
死死地注视着那道依旧嚣张的狂肆身影,谢兴纨咬牙切齿。
“该死!”——
“放肆!”
慕容稷将玉青落拉到身边,怒瞪两名学院守卫。
“这是临安王妃!是谁给你们的胆子随便抓人的?!”
守卫恭敬道:“先生吩咐,写杂书者,一律除名,逐出学院。”
“哪个先生说的?叫他过来!本王倒想问问,上庸学院哪条学规规定写杂书就要被除名!还是说,是有些人故意公报私仇,想要打本王的脸!”
守卫面色为难,刚要解释,便听到了救命之音。
“慕容学子注意言辞,此乃议会堂决议结果,非个人私利。”
慕容稷回身,冷笑走进,目光越过先生,掠过几名被带出的颓丧寒门,最终落在北苑拱门处的几道身影上。
“莫先生,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写书也不是一两日了,上次学院清查千尚堂一事,就已经训斥罚过几个学子。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莫先生沉静道:“今日非违反学规,而是一些杂书内容影响大晋风气,已然造成严重祸事,府尹大人震怒,欲将相关学子压入大牢。长老会缓和之下,府尹大人才同意上庸学院自行处理。临安王可还有疑问?”
慕容稷:“影响?祸事?”
莫先生面无表情,递上事册。可还未等她打开,北苑内便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喝声,惊起大片飞鸟。
“一朝天子几朝臣?千年扶桑常年青!中十六州繁华盛!万方百姓谨言行!蠹木蚀梁终倾厦,涸泽渔利岂有鱼?朱门酒浊苍生血,金穴尘埋社稷骸!”
“大晋!危矣!!!”
“闭嘴!”谢兴纨沉怒扫过对方披头散发的狂乱模样,朝旁边两个沉默的守卫斥道,“还不赶紧将这狂悖之徒带走!!!”
守卫缓缓点头,强行拖着那疯狂学子继续前行。
郭淳此人虽性情执拗激烈,但刻苦上进,才学颇盛,短短几月,便胜过了大多学子。若非杂书一事,这次考核之后,他兴许还能升到天极。
可惜了……
部分权贵学子摇头叹息,但大多还是松了口气,庆幸少个对手。
孟知卓几人对郭淳也很敬佩,然而,也仅仅是敬佩而已。
有寒门看不过去,想要动手,却被守卫直接镇压,一同拖出。见状,学舍内剩下的寒门一时间瑟缩无言,只能死死地紧抓身上的学子衫。
平日里洗的发白的清正学子衫此时沾染尘土,发丝凌乱无章,手脚被紧紧束缚,身体被强压在地面拖行,唯有头颅高高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内激射出不屈的灼烫怒火。
即使青年被点了穴道,无法说话,可看到那双灼灼眼眸的人无一不被烫伤般避开了视线。
慕容稷收回目光,心底沉叹,面上后退。
“本王管不了其他人,但玉青落,你们必须留下!”
莫先生正色道:“玉学子所书《青云志》妄谈女子为官,牝鸡司晨,内容荒诞,不合常法,蛊惑人心,致使一些闺阁女子不尊礼教纲常,影响恶劣,败坏世风。且玉学子身份特殊,竟行此悖逆纲常之举,更不可轻饶,当关入律堂思过七日,再逐出学院。”
慕容稷冷笑:“你们也说那是杂书了,她写的又非本朝之事,一个女子闲来无事的臆想而已,何必小题大做!再说了,历朝历代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为官?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临安王处处为这些人说话,莫非华清书局其实是殿下开的?”
“你还真是个蠢货啊!谢兴纨,”慕容稷毫不掩饰讽刺,居高临下的乜了眼对方,“倘若那真是本王的东西,你以为你能成功让华清书局被查封,让这些给本王写书赚钱的学子被逐出学院?”
“你……”
“你做这些事情之前,可有向长老会说明?看你这副蠢样,还是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了是吧?谢家有你这样的后辈,真是家门不幸啊!”
“慕容稷!你……”
怒声戛尔而止,谢兴纨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身后的高大男人,在对方自战场磨砺出的磅礴气势下,身体僵直,面颊紧绷,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容稷冷哼:“带她回内苑。”
莫先生眉头紧蹙:“慕容学子……”
“本王自会去找几位长老说明情况,莫先生就不必操心了。”
眼见几人旁若无人的离开,学院守卫也不敢阻止,众先生面色黑沉,沉声道。
“继续!”——
内苑,慕容琬房间。
“书稿都被烧了……”
女子向来平静冷漠,如今看到对方失魂落魄的一面,慕容琬还有些不适应。
她拍了拍对方肩膀,轻咳道:“没了就没了,你记忆力这么好,还可以再写。”
玉青落摇头:“再写,就是禁书了。”
慕容灼:“那又如何?书局里面也不是没有禁书!小心些不就好了!”
夏侯千瞥了眼天真的少年,淡淡道:“世家出手打压,你觉得有哪个书局敢收?”
慕容灼不忿:“那我们就自己开一个!我就不信他们敢再查封!”
燕景权:“这不是京都。在金陵,唯有世家和金陵王才能护住被故意打压的书局。”
“那……那我们就这么忍了?!”
燕景权沉声道:“如今能带回玉青落已经很好了,那些没有倚仗的寒门学子,被逐出学院后,声名狼藉,怕是很难生存。”
想到一个人面对学议堂众长老的慕容稷,慕容琬焦急踱步,既担忧那些老混蛋欺负稷儿,又怕稷儿出言无状,惹得对方动手,不小心暴露身份。
她越想越害怕,直接冲向房门。
“不行!我得去帮稷儿!”
若说他们之中谁能帮到慕容稷,也只有慕容琬如今身份最合适,燕景权几人便没有阻止。
然而,慕容琬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宇文贺倚在门边,轻笑道:“公主要去哪?”
“关你屁事!”
可没走两步,慕容琬便被男人拦下,她怒瞪过去:“松手!”
宇文贺轻而易举的将人按在墙边,玩味拂过女子愤怒眼眸。
“前两日还温情脉脉,时刻想与本王待在一起,今日怎的就变脸了?”
“宇文贺!你给……”
“嘘,”宇文贺捏住女子袭来手腕,温柔吻过,“公主若想毁了两国和亲,大可以推开本王,与后面那位世家贵子浪迹天涯。”
慕容琬眼眸震颤,越过男人肩膀,落在内苑拱门处站定的熟悉身影。
她咬了咬牙,抬手落在男人后腰,僵硬贴近。
很快,那身影缓缓消失,慕容琬的眼泪也随之沉落,无声无息。
抱歉……
她不该……太过放纵……——
‘砰!’‘哗啦!——’
“……孔学子?”
连绍从未见过孔奇如此生气,身为世家贵子,就算武道平常,也无人敢挑衅。与明成公主分开后,也只是沉默了几日,便更加沉浸工匠类事物。
这样大的怒火,着实惊了学间内几个学子。
孟知卓轻咳两声,小心试探:“孔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孔奇沉沉扫过几人,没有说话,再次离开学间。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走到学议堂,在守卫恭敬颔首下,孔奇径直踏入其中。
可到了主堂外,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没过多久,只听堂内传来一声重响。孔奇面色一变,连忙上前,推门。
几乎同时,房门从里面忽然拉开,熟悉的调笑声近在咫尺。
“姜果然还是更老的辣啊!咦……孔学子也来找几位长老吗?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说着,少年便笑呵呵的错身离开,春风满面,全然不见之前在学舍时的愤怒。
孔奇怔在原地,直到里面传来先生提醒,他才迟缓的说了句‘抱歉’,随后大步追了上去。
主堂内,
董老眉峰聚拢:“孔小子怎么心不在焉的?该不会是专门来找那混账玩意儿的吧?!孔老你可得看仔细了,千万别让孔小子吃亏啊!”
孔老淡淡道:“慕容学子如今需要依附我们,他不会乱来,孔奇也有分寸。”
“还是得小心些!世荣就是被那混账东西扰乱了心神,崔老现在还在生气呢!”
“董方承!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董老挑眉:“方才若不是老夫出手,你可就要当场弄死一个皇亲贵胄了,届时院长回来,老子看你怎么交代!”
“注意礼数。”
“王老,院长回来之前,你还是得看好崔老啊!那混账小子说的没错,我们逐出的学子,最后都会便宜了金陵王那老东西!那小子的办法虽然阴损,却也可以考虑考虑。”
贺老打理着他蓬乱的卷须:“董老说的在理,金陵王如今已经私下招募了不少博学之士,上庸之前逐出的学子也被他养在了别苑,待学宫建成,定然会光明正大的与上庸相持。今日逐出那些学子虽于上庸没有影响,却正对金陵王下怀。谢兴纨的做法着实不妥,需要惩戒。”
孔老也同意。
王老眼眸半阖,叹道:“带谢兴纨来。”
莫先生应声退下,面上依旧没有情绪,可心底却对临安王起了极大的警戒。
每一次,每一次慕容稷进入学议堂,不论开始如何,最后总是能化险为夷,与这些身居高位的长老相处更是进退有度,完全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纨绔放肆。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看似无状,实则却都完美的踩在几位长老的临界点上,他知道如何撩拨,更知道如何安抚,甚至玩笑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莫先生感到莫名的恐惧,却又莫名的激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你想干嘛?”
孔奇停下脚步,对上少年疑问目光,欲言又止。
慕容稷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学议堂之行说的她口干舌燥,那群抠搜老头又不给水喝,她现在正烦得很,更懒得猜人心思。
傍晚清查逐出了不少寒门学子,途经学舍时,未至亥时,却已寂然无声,皎白月色映照孤寂道路,瘆白清冷,更显深秋萧瑟。
夜风拂过,慕容稷不禁缩了缩脖子,脚步加快。
很久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以为孔奇还是放弃了,却没曾想,到了内苑转角处,她直接被拉到了墙壁阴影处。
慕容稷顺势靠在墙边,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
“本王日理万机,只能给孔学子两息时间,过时不候。”
孔奇深吸了口气,双手紧扣墙壁,在少年逐渐不耐的视线下,他咽了咽喉咙,道。
“你……以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慕容稷:“本王说的话多了,你指的什么?”
“我……”
“时间到了,孔学子还是继续好好做你的世家贵子吧,你与本王,注定不是一路人。”
“等等!”
孔奇紧攥少年手臂,艰难道:“我答应你!我能做出来……我能做出你要的东西!你的承诺……可能恢复?”
背对着青年,慕容稷隐在树影下的面容晦暗不明,眸底极快的掠过一丝异光。很快,她露出笑容,缓缓转身,亲近的拍着对方轻颤脊背。
“孔兄太见外了,我们自小长大,只要你不刻意疏离,本王又怎会不帮你呢?”
“来,我们好好谈谈。”
第132章 王府宴迎南越使者 好喜欢你!
又过了几日,
上庸学院风平浪静,似乎前段时间的清查从未进行过一般。先生和学子们都在为五日后的考核做准备,也没有时间担心和发现这平静之下悄然涌动的细微波澜。
唯有寥寥数人知悉, 看似安稳的上庸, 乃至整个金陵,将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午膳时间, 学膳堂。
慕容稷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眼皮沉沉耷拉着,银箸一下下戳弄着餐盘内早已不成样的鱼肉,时不时打个哈欠,仿佛下一瞬就会睡过去。
几次后,慕容灼直接道:“要不阿兄还是搬回学舍吧!再这样下去,那个妖女都快把你吸干了!”
话落, 猝不及防的响起一片猛咳声。
慕容稷揉着太阳穴, 想到这几晚男人越来越过分的动作, 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但她不能在关键时候离开幻梦。
见少年摇头拒绝,白瓷般透亮的耳垂往下, 旖旎红痕愈发明显, 燕景权蓦地偏头, 嘴唇紧抿, 气息冷沉。
夏侯千眉头紧拧,看了眼身边平静女子:“……殿下纵然年轻气盛,也该稍加注意些, 再如何放任,也要考虑一下正妃的脸面。”
头上一片草原的玉青落早已习惯了,她平静道:“无碍, 我只要名分。”
那个男人……呵……也只能半夜爬床了。
想到事实真相,慕容琬用巾帕捂着嘴,又擦了擦眸中呛出泪花,心中既怒且忧,但又不能表现太过,强忍之下,整个人都红了。
“……咳咳……稷儿你……你确实要注意些…别……别被他伤了身子……”
“阿姐别激动,”慕容灼递过去干净巾帕,认真建议,“实在不行,你们换个房间就好了,阿姐同幻梦都是女子,还方便些,阿兄离那个妖女远些,也能休息好。”
换个无人房间休息?
慕容琬果断拒绝:“不行!我……我不能和幻梦住!”
见慕容灼还不死心,慕容稷揽住少年脖颈,拉进,整个身体没骨头似的都倚在了对方身上。
“灼弟这般急切让阿兄离开,该不会是对阿兄的美人儿心存不轨吧?”
“没有!”慕容灼连忙反驳,吓得声调都尖利起来,他不觉看了眼对面用膳的夏侯千,又急急重复了遍,“绝对没有!”
慕容稷微笑:“不用害羞,阿兄明白灼儿长大了,待这次休息日到了,阿兄定会带你去‘情魂骨’体会那销魂蚀骨的美妙滋味。”
“阿兄!!!”
慕容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嚯’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桃花般灼艳的面容涨的通红。
慕容稷眨眼:“有什么要求提前告诉阿兄,阿兄定会满足你。”
迎着几人戏谑视线,慕容灼咬牙切齿,重重的跺了跺脚,转身跑出了学膳堂。
少年身体温软,带着淡淡的清香,就这样倚靠在自己臂弯。燕景权喉咙不受控的剧烈滚动了几下,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试探伸出的手,在少年含笑退开时,猛地收回,僵硬落在桌面,随后强作镇定的拿起银箸,给对方加了块完整新鲜的滑嫩鱼肉。
“慕容灼迟早被你欺负坏了。”
慕容稷:“谁让他一直扭扭捏捏的,再这样下去,日后如何能讨心爱的女子欢心。”
夏侯千动作微顿,抬眸:“听说南越使者已经到金陵了。”
慕容琬点头:“金陵王还在大营,这次是五公子王府设宴,不知道南越使者会不会应邀。”
玉青落:“据说这位南越使者年纪不大,一路上对什么都很好奇,定然会去金陵王府看看,除非强行带回学院,否则那些世家随侍拦不住南越使者。”
“南越使者一到,那幻梦……”
对上几人担忧视线,慕容稷笑了笑。
“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五娘子也来金陵了。”
“什么?!”
“五娘子来金陵做什么?”
众所周知,五娘子金无忧身份特殊,外祖父为郑家嫡系,外祖母是永安公主,父亲为晏丞相学弟。连接三方势力的金无忧,自接收永安公主的产业后便游刃有余的行走于京都各大世家贵族之间。
可让人奇怪的是,金无忧自从上庸结业后,便再未来过金陵。有人说金先生很厌恶这个害死他夫人的孩子,金无忧也不想待在金陵,怕触景生情,连名字都不让其他人叫。也有人说,金无忧与当时还是四公子的金陵王有些恩怨情仇,在对方娶了王家嫡女后,就发誓再也不来金陵。
不论因为什么,五娘子确实对金陵避而不谈,可如今却在这样特殊时间出现,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前几次传信毫无结果,慕容稷都以为五娘子不会来了,结果对方不仅来的及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
慕容稷没透露她今晚也要去赴宴,只道:“五娘子的明月楼遍布各州城,金陵自然也得有。”
顿了顿,她继续道:“五娘子对华清书局很感兴趣。”
玉青落蓦地抬头:“她要重开书局!”
慕容稷点头。
闻言,几人不觉都露出了笑容。
有五娘子这般身份支撑,华清书局定不会再被查封。
慕容琬:“就是可惜了郭淳他们,被逐出学院后,声名尽毁,不知还有没有谋生的办法……”
夏侯千:“听说金陵王近日大肆修建别苑,郭淳他们都过去做苦力了。”
堂堂上庸学子去做苦力?
几人不禁感到惋惜。
慕容稷笑而不语。
金陵王野心还未完全昭示,大多学子都以为金陵王只是在为他自己扩建别苑,穷尽极奢。世家虽厌恶,却也不屑一顾,甚至根本没将金陵王即将建成的学宫放在眼里。
因为在他们心中,天下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像世家这般,有千年累积的深厚底蕴来支撑一座学府,更不存在能与上庸先生们相提并论的博学大儒,更不会觉得有学子放着上庸这样的文脉圣地不入,自甘堕落去金陵王的粗鄙俗地。
这就是慕容稷想要的。
就像华清书局,起初他们也以为那些杂书污秽不堪,与生俱来的高傲使得他们不屑一顾,甚至都未曾仔细读过里面的内容。待到事态蔓延,才急切的去切断来源。
然而,火苗一旦种入心底,便会不可遏制的疯长,再无法熄灭。
星星之火,终可燎原。
慕容稷慢悠悠起身,伸了个懒腰,步履从容。
“本王先回去休息会儿。”
见少年疲惫模样,几人稍微沉吟,不约而同的看向慕容琬。
为了稷儿身体,慕容琬只得起身,认命的跟了上去。
“稷儿!等等阿姐!”——
内苑,房间门口。
慕容稷再次认真询问:“阿姐真要进去?”
慕容琬重重点头,小心看了看周围,凑近悄声道:“你自小体弱,如今虽然养的好些了,但过度……对身体不好!”
慕容稷笑容一僵,直接开门,将人推了进去。
“稷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琬惊疑扭头,看了看关门的慕容稷,又看了看端正坐在椅子上的熟悉青年:“你们……”
“阿姐来的正好,我这两日正愁怎么让孔兄同意,有你来帮忙,定然会顺利些。”
慕容琬满头疑惑,见到孔奇的震惊被少年话中的熟稔覆盖,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那人面前。
前段时间的刻意躲避浮出脑海,她紧张回头,却发现慕容稷已经回了内间,再回头,便被青年紧紧的拥在怀中,熟悉的温度和触感,让她不觉眼眸湿润。
“琬琬,是我错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揪紧,慕容琬咽了咽喉咙,垂落双手紧攥:“……你没错,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你我身份有别,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有……”
“不!你信我!”孔奇忽然抓住女子肩膀,定定的注视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眸,“我有办法带你离开!我们一定会有结果!”
慕容琬苦笑:“我是大晋和亲公主,我无法舍弃我在乎的所有人,去和你浪迹天涯。更无法抛弃整个大晋,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幸福。孔奇,我们……还是算了……”
“慕容琬,”孔奇按住对方湿润唇瓣,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都明白,但我不想放弃,两国重事不该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们一定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只希望,你能再坚持坚持,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青年目光祈求,其内的汹涌情绪,让慕容琬根本无法拒绝。
“……好,我会等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孔奇便依依不舍的送慕容琬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房门开合声,他沉了口气,转身。
“我同意你的要求,只要你能帮她回来。”
慕容稷缓步走进:“你不同意,我也会拼尽全力帮阿姐回来。我只要你想明白,这次你在同我交易什么?这样做的后果,你可否承受的起?”
孔奇:“我很清楚,你大可以放心,火铳的事情倘若他们知道,我定会被逐出孔家。古籍一事,我不会骗你。”
慕容稷承认确实有顾虑,毕竟世家子弟多心机深沉,几次接触就能看出她的本性。哪怕此人对阿姐有情,她也不敢轻易交托信任。
“你的变化很大,千尚堂出事时,你还想将本王绳之以法,如今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孔奇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郭淳他们没错……那些古籍藏于暗宫,无人珍重阅读,便只是没用的死物罢了。”
慕容稷拍了拍对方肩膀:“放心,我不会让你太为难。”
方才承诺琬琬的话又回到自己的身上,孔奇不觉失笑。
他看向仿佛能撑起整片天地的消瘦少年,提醒道:“今晚崔恒也会去,你的每一步,都会在世家的注视之下。”
慕容稷颇为无奈:“看来崔老还是不放心啊!”
“世荣哥哥与我不同,他是被崔家严格按照未来主权者的模样一步一步精心严苛教养出来的,他肩负的不是崔家,而是整个六大世家,绝不能有丝毫懈怠,更不能随意偏移。他所承之重远甚旁人所想,你……千万不要再招惹他了……”
“我招惹他?我……”慕容稷仔细回想了下,确认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气怒道,“好!本王日后见他都绕道走行了吧!”
见孔奇直接点头,慕容稷更生气了,她又交代了两句,便气冲冲的将人赶出房间。
“简直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故意招惹过他了?!”
两次接触明明都是迫不得已,非要说招惹,她对晏清才能算招惹。
胸口咬痕隐隐作痛,束紧的顶端更是酸胀不已,她龇牙咧嘴的揉了两下,便看见幻梦站在内间门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胸口。
慕容稷连忙松开,轻咳两声,大步走进。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
“什么?”
幻梦歪了歪头,笑容灿烂:“你和我一样。”
慕容稷陡然心悸,眼皮颤抖,还未说话,便被少女抱住腰肢,蹭了蹭胸口。
“我好喜欢你。”
自从将幻梦从玲珑阁拍下后,少女就似乎有了雏鸟情节,对她毫不设防,很是依赖。哪怕此时死在她手里,慕容稷相信,幻梦也只会朝她微笑。
杀意逐渐消散,她轻拍着少女轻薄脊背,柔声道:“乖,只要你听话,本王定会保你平安。”
腰间被环的更紧,少女的声音温软明媚。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夜幕时分,金陵王府。
不同于往日宾客喧嚣的宴会,今日私宴,五公子特意设于后堂不远处位于云水湖中央的云水阁,除过一条蜿蜒盘旋连接湖岸的水上回廊,云水阁四下再无其他倚靠,沉静清寂,隔绝尘嚣,为商榷要事绝佳之所。
踏上回廊,脚下铺设着严丝合缝的桐木地板,两侧每隔几步便有防风雨的宫灯,散出朦胧暖光,映照前路。几位身着王府青衣的侍从分列两侧,前后持灯,脚步沉稳。
扫过四下幽寂沉暗的水面,慕容稷忍不住询问:“怎的今日不见六公子?”
同行的莫先生眉目微敛,深觉今日宴会有了临安王后更不会顺利,好在他此行只是陪同,不必出手。
前方领路的欧阳珣脚步未停,语气温和:“六弟身子不适,还在歇息。”
“该不会是仙凝丸吃多了,精气外泄吧!”
“慕容学子!”莫先生扫过前方面色怔愣的五公子,沉声道,“注意言辞!”
“好了好了,本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六公子可是本王的至交好友呢!”
“至交好友……”欧阳珣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无奈失笑,“六弟可从未有过至交好友,殿下很厉害。”
“那是自然!王爷还亲自请本王吃过两次好酒呢!”
欧阳珣有所耳闻,不予置评。
到了云水阁,灯光大盛,仿若白昼,殿顶高悬华丽宫灯,四周成排雕花烛台,珍馐美馔,琼浆玉液,皆在其中。两侧月影轻纱飘动,悠扬悦耳的琴声逐渐流泻,仿佛置身于仙台楼阁。
慕容稷深深吸了口空气中飘散的馥郁芳香,感慨道:“好像情魂骨啊……”
话落,几人霎时脸色一变。
欧阳珣首次沉下了脸:“殿下慎言,此处所燃沉香为清心静神,与情魂骨毫无关联!”
慕容稷摸了摸鼻子,避开对方视线,小声道:“不是就不是呗!这么生气干嘛……情魂骨比这里好多了……”
作为同行先生,莫先生只能强忍怒意,拱手致歉。
欧阳珣当然不会在意,他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南越使者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故意放我们鸽子吧!听说他在路上就耽搁了好久,说不准这次到了金陵又被什么稀奇玩意儿给引走了!五公子,要不我们先开始吧!本王晚上可是空了肚子,就等着王府的盛宴呢!”
欧阳珣见过临安王一次,那还是几年前在九重神塔的陛下寿宴上,北狄乌恒王要求和亲,被当时才九岁的临安王毫不留情的骂了回去。那时,看戏的欧阳珣只觉得对方年幼无知行事放肆,如今,他确认临安区确实如传闻一般纨绔浪荡,行事不羁,出言无状。
欧阳珣深深沉了口气,命侍者倒酒,便离开了云水阁。
莫先生低声道:“慕容学子……”
“殿下。”
“什么?”
慕容稷微笑:“在这里,本王是陛下亲封的大晋临安王,你得叫殿下。”
莫先生咬牙切齿:“殿下!”
见少年满意点头,他深呼吸道:“今日寿宴非同一般,殿下最好管住自己,否则,长老吩咐过,让我直接带殿下离开。”
慕容稷敷衍应声,而后端起酒杯,轻抿两口,便嫌弃放下。
“没上次的酒好喝!”
“殿、下!”
慕容稷摆摆手,斜靠在软塌上:“好了好了,本王不说就是!”
见少年终于消停下来,莫先生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不过两息,身边少年便忽然起身,大笑着走向门口。
“五娘子!早就听说五娘子来了金陵!结果竟是真的!哟!这小萝卜头是谁家的?难不成是五娘子的私生子?”
欧阳珣脸色黑沉:“临安王!”
“放肆!这是南越使者!”几个穿着南越服饰的侍者喝道。
“小殿下,你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嫌啊!”
对上女子嗔怒视线,慕容稷笑眯眯抬手拍了拍嘴,凑上前去,亲密的贴在绣着仙鹤锦衣的五娘子身边。
“五娘子说的是,本王真是该打!可几个月不见五娘子,本王着实想念的紧,这段时间都消瘦了不少呢!五娘子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本王!”
“是吗?怎么我听说小殿下这段时间逍遥的很?”
“没有的事!”
南越使者被强行挤开,脸上有些呆滞,很快,他愤怒冲上去。
“无忧姐姐是我的!你滚开!”
然而没走两步,便被后面的人提起衣领,无法前进。
崔恒淡淡道:“古昭,我说过什么。”
古昭恨恨的跺了下脚,瞪了眼女子身边的纨绔少年,重重坐在软塌上,气鼓鼓的往嘴里塞吃的。
慕容稷眨了眨眼,牢记世家警告,只朝着青年礼貌颔首,便拉着好奇的五娘子往前走。
五娘子试探:“这就是……”
“不是!”
第133章 试探交锋察觉心意 殿下今日累吗?
贵客已至, 云水阁门缓缓关合,凤羽卫静立门外,殿内只有陪侍的王府侍者。
欧阳珣大手一挥, 侍者恭敬为各位更换新鲜菜肴与美酒。
几番畅饮交谈过后, 意图已明,双方对话中带着滴水不漏的试探与回应, 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扫过右下相谈甚欢的临安王与五娘子,欧阳珣抬了抬手,示意侍者添酒。
“听闻五娘子在京都事务繁忙,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黄州,刚好遇到了南越使者?”
金无忧抬头,举杯,笑意清浅:“同荥阳郑家谈些生意罢了, 正巧南越使者喜玩闹, 便一同来了金陵。”
“听说南越使者这一路的行程都是五娘子安排的?”
深知对方话中含义, 金无忧笑了笑:“这就要问阿昭了。”
欧阳珣看向左侧面容稚嫩的南越使者, 自见到对方的惊讶依旧未消。
南越蛊术奇异诡谲,当年若非晋武帝强力镇杀, 大晋便差点夭折于南越的蛊毒之术。自那以后, 南越蛊术没落, 除圣女外, 其他人能在十五六岁用蛊都算天赋异禀了。如今圣女中蛊失忆,唯有蛊术奇高者方能解除圣女身上的蛊毒。
南越却派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
欧阳珣笑容温和:“使者如此年纪,来金陵解决圣女一事, 当真是少年英才。不知使者觉得金陵如何?”
古昭没回答,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面朝他笑得灿烂的临安王,玉碗里被侍者不断添上的精致菜食肉眼可见的消失, 可少年清瘦身躯却毫无变化,仿佛那些饭食都去了其他地方。
崔恒淡淡回道:“古昭少年心性,第一次离开南越,自是觉得哪里都好。”
三番两次被崔恒挡回,欧阳珣心底冷笑,看向五娘子身边喝的酡红的纨绔少年。
“临安王今日话怎么这么少?本公子听说殿下曾经当众对崔公子表明过心意,难不成,是被拒绝了?”
莫先生蓦地抬头。
果然来了!
几位长老虽能扼住上庸学院内的声音,可外面刻意被金陵王散出的流言,还是会有影响。崔老答应临安王赴宴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恢复崔恒的名声。
越是压制,那些流言越是清晰。越是阻止二人相见,越是会确定他们心中所想。如今唯有光明正大的相处,方能慢慢消除众人心中疑虑。
崔公子平静饮酒,仿佛并未被此事影响,也没理会故意找事的欧阳珣。莫先生心底沉了口气,推了推旁边几乎与五娘子粘在一起的纨绔少年。
“殿下,五公子……”
“什么?”
慕容稷迷蒙抬头,顺着莫先生的视线看向主位青年,目光疑问。
欧阳珣笑了笑,刚要开口,便听到一直沉默憋火的南越使者发出毫不留情的讽刺声。
“这事儿还用得着问吗?这种轻浮浪荡的纨绔,但凡身家清白的人都不会看上他!何况崔哥哥出身世家,他怎么能配得上?!真是不自量力!”
欧阳珣眉头微挑,轻啜清酒。
崔恒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金无忧无奈摇头。
莫先生眼皮重重跳了几下,深觉不妙。
果然,下一瞬,旁边少年就猛地的站了起来,带的桌案轻晃,酒水倾洒,散出清香。
在侍者连忙躬身收拾时,慕容稷撑着对方,晃晃悠悠的滚过对方脊背,踉跄落在地上。
“小心!”
嫌弃挥开莫先生伸来的手,慕容稷干呕一声,扶着食案重咳了好几声,才压下那翻涌的酒气。随后,在莫先生强忍怒火的瞪视下,她拿起对方桌案上的酒壶,边喝边笑。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萝卜知道个屁!本王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红颜蓝颜多了去了!你崔哥哥和那些世家老头一样古板无趣,本王可不想自找麻烦!”
“你个……”
慕容稷忽然倾身,直勾勾的盯着不觉后退的稚嫩少年,唇角高扬:“怎么?从开始进来到现在一直盯着本王瞧,小萝卜,你该不会看上本王了吧?”
古昭双目圆睁,着实没想到此人脸皮这么厚,可还未来得及反驳,面颊就被对方重重捏住。
“长的倒是还行,不过,还是比不过本王的美人儿,你啊!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霎时,自胸腔炸开爆裂怒火,古昭猛地震开对方,起身怒瞪过去,抬指间黑雾涌动,汇聚成一条蜿蜒黑蛇,迅疾游动接近。
“我杀了你!”
“殿下小心!”
“慢着!快拦住他!”
“南越使者!”
一众慌乱声中,崔恒扔出火折子,瞬间截断涌向地上少年的黑雾,不过那黑雾还是不小心接触到了正惶急上前扶人的侍者,不过几瞬,那侍者便面色青黑,双目渗出黑血,整个人僵直仰倒在地。
摸了摸侍者鼻息,慕容稷慌忙从地上爬起,踉跄后退,惊怒指着对面人。
“放肆!你竟敢谋害本王!本王要诛你九族!!!”
古昭轻蔑仰头:“本使九族早没了!你爱灭谁灭谁!”
“简直岂有此理!欧阳珣!你看到了!他竟敢对本王不敬!还不赶紧将他抓起来!压入金陵府大牢!”
古昭双手叉腰:“我乃是南越使者!谁敢动我!”
“欧阳珣!你聋了吗?!”
欧阳珣揉了揉太阳穴,只能看向使者旁边的青年。
“崔公子,可否说两句话?”
崔恒慢条斯理的饮了杯酒,语气清淡:“这不就是五公子想看到的吗?”
欧阳珣顿了顿,道:“方才确实是我失言了,还请崔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南越使者在金陵的一切用度,可以都记在王府的账上。”
这就是金陵王让五公子来宴请南越使者的原因。母亲出身显赫侯府,教养良好。既能锋利试探,亦可温和致歉。王府内,目前也就只有欧阳珣有身份能力可以代替金陵王来宴请他们。
崔恒不会为难,只需要顺势即可。
“古昭,道歉。”
早在崔恒出手阻止时,古昭便识趣的退了回去,方才不过是看对方嚣张,没忍住回了两句。此时见那纨绔吓得脸色惨白,完全一副弱鸡模样,他顿时鄙夷起来,轻嗤道。
“抱歉,是本使不小心出手过重,吓到临安王殿下了。”
“你以为道歉就行了!本王和你……”
“临安王殿下,”此次宴席间,崔恒首次正对上少年熟悉面容,目光毫无波澜,“南越使者不同于我,可随殿下随意指摘,他为陛下亲口指派,身负重任。殿下方才行为,着实不妥。”
对上青年漠然面庞,慕容稷缩了缩脖子,慢慢退回软塌,小声轻哼:“知道了……”
金无忧扫过二人间怪异的气氛,忍不住侧身,轻声询问:“你们真的……”
“嘘!”慕容稷直接塞入对方唇中一块凉糕,悄悄瞥了眼对面青年,烦躁又无奈,“五娘子最知道本王了,他如今这副模样和朝廷那群唠叨老头有何不同?本王躲都来不及,怎会不长眼的凑上去?!”
阁内几人武道都不差,哪怕二人压低声音,该听到的,还是会听到。
见崔恒面色如常,金无忧笑而不语,借着少年的手将凉糕吃完,不再提此事。
莫先生也松了口气。
欧阳珣见二人相处得当,不似父王口中的亲密,便也不再试探。
宴席继续进行,不知何时,众人便说到了被逐出的上庸学子。
“也是可怜,正巧王府在修建别苑,本公子便给了他们一份差事。不过,上庸学子确实与如同工匠不同,光是别苑内布局陈设,就给了好几版图纸,果真厉害的紧。”
崔恒淡淡道:“能通过考学进入上庸,自是与众不同。但上庸亦有学规,他们犯了错,自当受罚。”
欧阳珣刚要开口,却被临安王直接打断。
“他们不过写了些杂书而已,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本王都看过,写得确实很好!本王着实不明白,上庸为何非要将他们赶出去!”
“好在现在五娘子来了,待五娘子重开华清书局,还是将那些人请回去吧!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
欧阳珣目光讶异:“五娘子要重开书局?”
在少年亮闪闪的目光下,金无忧无奈轻笑:“有些书我看过,确实不错,里面一些内容确实也会造成影响,但总归瑕不掩瑜。这次重开书局,我会让人认真审查后再行刻印,希望到时候不会再出现上次的问题。”
慕容稷扫视一圈,朗声道:“待华清书局重开,相比之下,郭淳他们定然会去书局,本王王妃也会光明正大的为书局写书,本王就不信,还会有人不识好歹的来找事!五公子,你说呢?”
欧阳珣脸色沉了沉,很快,却又恢复如初。
用被逐出学院的郭淳等人修建学宫,不亚于踩上庸的脸面,上庸那些长老后面定会出手。父王既说过临安王可用,那对方此时行为,定然是为学宫后面招揽人才做准备。
沉吟微瞬,欧阳珣笑道:“本公子让他们去别苑,本也是一片好意,如今既然书局能开,他们有了去处,本公子自然也为他们高兴。就是不知崔公子和莫先生可有意见?”
崔恒:“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想到五娘子的身份,以及对方特意护送南越使者来金陵的举动,莫先生更不会有意见。
“他们已非上庸学子,如何生存与上庸无关。”
只要不在金陵王手里就好。
又饮了几轮,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临安王整个人都挂在了五娘子身上,两只手怀着女子腰肢,紧密靠在对方胸口处。五娘子虽有些无奈,却并未推开少年,而是温柔的拍着少年脑袋,时不时给对方喂些餐食,少年眼眸微阖,只管张嘴,十分惬意舒适。
见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动作,几人深感不适。
最难受的当属古昭,他自从遇到金无忧,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每路过一个地方,女子都会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陪他玩,陪他闹,不管他惹出什么事情,女子都能谈笑间解决。
在古昭心中,她和崔恒一样无所不能。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竟然对那个混蛋纨绔子弟这样亲密!
他都没被这样喂过!!!
“慕容稷!你起开!”
慕容稷正躺的舒服,闻言,懒懒睁开眼皮,看到怒气冲冲指着她的小萝卜,目光疑问。
“你有病?”
小萝卜瞬间气成了红萝卜,抬手间黑雾骤现,像是内芯坏了一般,自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涌出黑线,朝她蜿蜒而来。
慕容稷‘啊’了一声,转头埋入五娘子柔软胸口,双手抱得更紧,声音沉闷,带着怪异的惊惧。
“姐姐救我!”
金无忧只得阻止:“阿昭,别闹了。”
“闹?你说我闹?!”
古昭眼眸瞬间通红,黑线环绕在女子周围,却因对方相护,迟迟未曾落在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
他怒瞪着二人,抬起的手指泛出青色:“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守着我的!无忧姐姐!你都忘了吗?!”
金无忧叹道:“阿昭,我说过会陪你安全到金陵,现在,我们已经在金陵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之前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怎么能为了这个混蛋就抛弃我!我不同意!大不了……大不了我们离开金陵!”
话落,室内一片沉寂。
莫先生脸色黑沉,却不敢随意激怒正使用蛊毒的小少年。
欧阳珣意外的看了眼备受南越侍者喜爱的五娘子,不觉望向已然从座位上起身的崔恒,眼底兴味盎然。
金无忧稍微怔愣,还未说话,怀中人便缓缓起身。
“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个南越使者,就想要五娘子跟你去南越那种烟瘴之地?滚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古昭怒:“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有本事就动手啊!本王若是出了事,你们南越都得给本王陪葬!”
“慕容稷!我……”
“古昭!”
蛊毒再次被阻,古昭憋闷回身,眼泪滚滚而下:“崔哥哥!是他先欺负我的!”
慕容稷双手环胸,轻蔑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儿,说不过本王就开始哭了。”
崔恒目光无奈:“殿下……”
“好了好了!就当是本王的错!不过,”慕容稷倾身,重重捏了捏小萝卜气鼓鼓的脸蛋,威胁道,“若是让本王发现你再对五娘子发脾气,本王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你!”
在崔恒的警示下,古昭最后还是将怒火咽了回去。
见事情平息,欧阳珣略感失望,缓和了两句,便让侍者更换新鲜瓜果。
时间渐晚,因上庸学院夜禁,几人稍微又说了些话,便起身离开。
然而,刚将几人送出到门外,欧阳珣便看到了一个意外之客。
“晏先生?”
欧阳珣连忙走进,目光疑惑扫过对方风尘仆仆的青衫:“晏先生从哪里来?怎么不进王府?”
说着,他朝门口的守卫怒斥:“没长眼的东西!见到晏先生怎么不赶紧请进来?!”
“公子息怒!奴才……”
“五公子不必为难他们,晏某也是刚到,听到里面动静,便没再进去。”
扫过今日几位宴请宾客,晏清一一招呼后,目光毫不停留,落在崔恒身上。
“崇州急报,西戎有动,还请崔巡查使尽快赶回大营。”
“西戎有动?!”
崔恒目光惊异,却毫不怀疑,他略微沉吟,便翻身上马,看向古昭。
“晏先生带你去上庸,莫要生事。”
说罢,便连忙策马离开,几个随行将士紧接着跟上。
晏先生的急报定是来自世家情报网,不会作假。欧阳珣面色凝重,与几人告辞后,便带人急忙回了王府。
为了不被发现,慕容稷和五娘子等人都是坐马车来的。
只不过回程时,崔恒换成了晏清。
慕容稷首先挤进了五娘子的豪华车架,在古昭即将上车时,将车门一挡,指了指旁边属于学院的简单朴素马车。
“那才是你的。”
古昭怒不可遏:“你欺人太甚!我今日非要……”
“非要如何?”
身后陡然响起平静无波的沉声,古昭浑身一僵,抿唇紧抿,缓缓转身。
“…没……没什么……”
晏清面容温和:“那就赶紧上车,长老们已经等急了。”
“……好。”
见性情乖张的小萝卜忽然变得这么听话,慕容稷摸了摸下巴,好奇询问。
“你对他做过什么?这小子怎么这么怕你?”
晏清:“殿下今日累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慕容稷陡然双腿发软,她干笑两声,连忙退回到马车内。
金无忧侧靠在软塌上,笑容揶揄:“看来这位男宠没少让小殿下操劳啊。”
慕容稷沉叹一声,躺在女子柔软腿间。
“我如今倒是有些后悔招惹他了,简直是个醋坛子,不!应该是醋海!关键我还没办法抵抗!”
金无忧揉按着少女太阳穴,语气含笑。
“那是因为殿下心中有他,所以才会宠着他,纵着他。不过,晏清的确要比崔恒更合适些,也更好看些。你也收收心,莫要再随意招惹不能招惹的人了。”
“你怎么也这样说!”慕容稷倏地起身,很是奇怪,“你从哪里看出我招惹他了?”
“眼神,”
“殿下,整场宴席,你看他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那种眼神我很熟悉。你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你骨子里的叛逆,想让你在所有人的拒绝声中更加完整的得到他,那是一种单纯的,征服欲。”
慕容稷双目微怔。
良久,
在女子关怀目光下,她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淦!”
晏清那个混蛋果然看透她了!
第134章 金无忧建议引妒火 殿下玩的可还开心?……
“那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了……”
慕容稷面如土色, 真的不明白她该如何才能清除掉对崔恒的想法。若再这样下去,世家会不会发觉她不清楚。但她迟早要被醋意大发的男人做死在床上。
见少女一脸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金无忧揉了揉对方脑袋, 好笑道:“你堂堂一个大晋临安王, 身份贵重,日后定会有许多侍妾男宠, 若连两个人都解决不好,那殿下日后可要累死了。”
慕容稷:“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都是男人而已,你忘不了他,只是因为所有人都在阻止你们,你没办法得到他。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着。”
金无忧捏了颗紫红葡萄, 慵懒点过对方紧蹙眉间:“依我看, 找个机会下了药同他睡一觉, 你尝过了,就不会再这样惦记……哎呀!……什么东西?!”
葡萄陡然脱离手指, 重重摔在豪华车厢壁上, 晶莹剔透的深紫色果肉瞬间炸开, 迸溅出粘稠汁液, 将珍贵的紫檀木浸染污渍,未褪的葡萄皮牢牢附在车厢上,碎裂纹路透出冰冷杀意, 让金无忧不禁咽了咽喉咙。!!!
她小心抬帘,正对上后方车架上一双漆黑沉暗的眼眸,多年未曾被威胁过的金无忧脊背陡然升上一股森冷寒气。
慕容稷朝男人干笑了两声, 连忙将女子拉回,悄声急切道:“完蛋!他都听到了!你真要害惨我了!!!”
想到男人方才目光,金无忧摸了摸下巴。
“殿下招惹这人太过厉害,日后还是小心谨慎些,和其他人……都断了吧。”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好建议了。
慕容稷深吸了口气,重重把住女子手臂:“刚才那些话可都是你说的!你得给我解决!”
金无忧挑眉:“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是殿下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慕容稷可怜巴巴的望着女子,眸中雾气氤氲,“姐姐若是不帮我,我会死的……”
“你啊!”
金无忧还是没能抵抗住,捏了把少女柔软面颊,贴在对方耳侧,说了两句话。
很快,慕容稷疑惑抬眸:“你确定能行?”
“当然,这可是我实践多次后得来的最佳结果。”
慕容稷:“金陵王也是其中之一?”
“咳咳……你……咳……你你胡说什么呢?!”
望着女子陡然呛红后愈发娇媚的面容,慕容稷笃定道。
“南越使者如此重要,连崔恒都能抽出时间回来,金陵王却忙的离不开大营,他该不会……是在躲你吧?你当年对他做了什么?难不成……”
慕容稷睁大双眼:“你下药睡了他!”
“小点儿声!”连忙捂住嘴唇,又对上少女晶亮敬佩的目光,金无忧既尴尬又无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们早都没关系了。”
“这么说,你们以前……”
知道少女不调查清楚定不会善罢甘休,金无忧沉叹一声,道:“我们曾经确实有过一段,他当时并不受宠,老金陵王又十分暴戾,几个王府公子争得你死我活,连带在上庸的我都受到了影响。”
“自我出生后,同父亲的见面说话屈指可数,可那次上庸受罚,他竟然对我说了一句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知道他对母亲的感情,也知道他的心早已经随母亲走了。我很羡慕他们的感情,所以当时,我误以为我拥有的也是那样的感情。”
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日,那时,她看到那个人的瞬间。
“祖母和郑家一直不喜欢他,可我喜欢,我想和他一起离开金陵,不管去哪里都好,以我们俩的能力,何愁无法立足天地,过得自在逍遥!可惜啊,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少女温热手掌落在手腕,金无忧失笑:“放心,我的眼泪早在那天就流干净了。”
“知道他要娶王家女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他们成婚当日,”想到那晚的混乱,金无忧就忍不住想笑,胸腔恶气仿佛被一扫而空,“我迷晕了新娘,给他下了药,睡过之后,就连夜回了京都。自那之后,再没来过金陵。”
慕容稷有些后悔:“早知你们这段关系,我就不烦你了,书局的事情,其他人也可以处理。”
金无忧:“此事与你有何干系?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却刻意避开金陵,又何曾不是胆怯。接到你的传信,我确实犹豫了很久,但我总归要面对曾经的一切。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和我,都应该看开了。”
“……金陵王可没回来。”
金无忧瞪了对方一眼:“他回不回来干老娘何事!你有空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闻言,慕容稷的八卦之心瞬间萎靡,她蔫蔫的躺回女子腿上,颓丧道。
“希望你说的能有些用处……”——
上庸学院,
五娘子下了马车,便去了金先生常待的后山小院。至于古昭,不知在马车内又发生了什么,下车后便沉默垂首,乖乖跟着晏清和莫先生去了议会堂,完全没了先前在王府宴的傲气张扬。
慕容稷摸了摸鼻子,在男人离开前淡淡一眼中品出了不少危险,她有种拔腿就离开金陵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回了内苑。
幻梦小跑着迎上来,眼眸散出光亮。
摸了摸少女已经完全显露的银发,慕容稷暗叹一声,询问道:“你可认识古昭?”
幻梦歪头:“他是谁?”
“为你治病的人。”
幻梦眨眼:“我有病?”
慕容稷抚过女子白瓷般面颊,望进那双与少年相似的潋滟碧眸内:“他会帮你恢复记忆,本王无法阻止。”
“为什么?”
慕容稷收拢少女散落银发:“因为他们需要你做一些事情。”
幻梦:“不好的事情吗?”
“对,你若是不想,到时候,可以吃了它,本王会让人带你离开这里。”
“好!”
紧紧攥住少年手中的褐色药丸,幻梦心满意足的躺回床榻,合上双眼。
望着床上丝毫不明白即将面对什么的天真少女,慕容稷深叹一声,离开内间——
深夜,
没有等来该来的人,慕容稷按理来说该松口气的,可她翻来覆去很久,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两道身影来回交错,最后印在脑海中的,竟是男人最后看她的深沉眼眸。
幽邃,沉暗,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失落。
他在失落什么?
五娘子的建议她又没答应!他失落什么?!
而且她都做好了安抚他的准备!
他凭什么不来!!!
想到这儿,慕容稷一肚子气,她猛地起身,轻身从窗户离开,飘入不远处昏暗沉寂的房间。
刚进去,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
房内沉暗无光,桌椅散乱倒地,茶杯碎裂,像是经过一场祸事般,一片狼藉。
慕容稷眉头紧锁,走入内间,看到床边模糊人影,不觉睁大了眼眸。
“你……”
“殿下终于来了。”
像是在刻意等她,男人大剌剌坐靠在床下,面朝外间,素来洁净的衣衫散乱无章,沾染酒渍,伸出的手掌在冷白月色下泛着光晕,衬得鲜血淋漓,狰狞可怖。
慕容稷眼眸震颤,连忙大步走进。
“你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伤药呢?怎么都不包扎!”
“无碍,死不了,殿下坐。”
“坐什么坐!”被男人用血手拉住,慕容稷也不敢用力甩开对方,只得顺势弯腰,试图平心静气,“你的伤需要赶紧处理,先松开。”
对上男人醉酒后泪汪汪的可怜眼眸,慕容稷沉了口气,道:“我不走,乖,先松手,我给你包扎伤口。”
晏清执拗的指了指旁边。
慕容稷沉压怒火,顺着坐下:“好了吗?告诉我伤药在哪里?”
“你不想要我了。”
听到男人的直接指控,慕容稷眉头不安跳动,连忙转移话题:“谁说的!我可没说过这句话!你先告诉我,你这伤是哪里来的?”
“西戎细作离开大营,火器碎片伤的。我连夜赶回,你的注意力却都在他身上。”
慕容稷微顿,瞬间想到当时在王府外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可她因为即将离开多看了崔恒几眼,也根本没想到晏清会受伤……
“抱歉,是我没注意,我……”
“你想要崔恒。”
避开那双仿佛能看透自己的黑眸,慕容稷轻咳两声:“别瞎说!你知道我和他根本就没可能,而且我身边如今只有你!”
“可你心里一直想着他。”
“……你……我会努力忘了他还不行吗!现在松手,我给你上药!”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你想用金无忧的办法,下药睡了他。”
慕容稷咬牙切齿:“我没答应!!!”
“你想要他。”
这时候,慕容稷才知道这人为何喝这么多酒。
面对着这张泪流满脸的俊美面容,看着平日里清正高洁的学院先生如此狼狈,再加上对方手上狰狞伤口,任她被激出多大怒火,都无法甩开对方径直离开。
真是好算计!
慕容稷怒瞪着男人,被对方紧握的双手泛出青色,混合鲜血,滴落在地。
最后沉了好几口气,才一字一句道:“晏、清!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少女带着怒火的声音,男人垂眸,细长睫羽微颤,手指缓缓松开。
“我不喜欢他,若是殿下非想要他,就杀了我。”
慕容稷冷笑:“我以为你会说离开我。”
“殿下身份特殊,凡是知晓殿下身份之人想要离开,都必须死,包括我。”
慕容稷气笑了:“你倒是会为本王着想啊!”
“此乃我分内之事。”
慕容稷无言。
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只好暂时后退一步。
“晏清,你听清楚了!我的确是对崔恒有些感觉,但那只是得不到的征服欲在作祟,我心里很明白,我与他绝无可能。我会试着去忘掉他,时间久了,这种情绪自然会慢慢消失。如今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人,相比一触即破的虚幻泡影,我更喜欢能真实触碰到的你。”
“难道你觉得你比不上他?没有能力将他从我的心中挤出去吗?”
晏清定定注视着眼前少女,认真询问:“你不会下药去睡他?”
着实不明白为何对方老惦记着五娘子的话,慕容稷只得先安抚:“我保证不会给他下药……睡他。”
晏清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将衾被拉开。
看到床上露出的伤药和干净布条,慕容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心机深沉的混蛋男人!
简单包扎之后,慕容稷转身欲走,却被对方抱住后腰。
“殿下,别走。”
慕容稷无奈:“你受伤了。”
“只是手。”
慕容稷刚要拒绝,却忽然想起五娘子的话,她略微思忖,转身将对方推倒在床榻上。
见男人毫不抵抗,她眼眸微眯,跨坐在男人身上,居高临下的缓缓解开衣衫。
“你当真要本王留下?”
望着少女束缚下的饱满圆润,晏清陡然呼吸急促,喉结剧烈滚动。
“望……殿下垂怜。”
“你还有伤,”慕容稷按住男人伸来大手,倾身吻了吻对方灼烫的唇瓣,“本王亲自来。”
以往几乎每次都是男人主动,她主动寥寥几次,也很快被对方掌握节奏,被迫带着失去控制。
这次,她缓慢认真的观察着男人的每一次肌肉反应,才明白五娘子的话中含义。
‘找到敏感处,会事半功倍。’
良久之后,
望着在自己手下颤抖不止的俊美男人,慕容稷忍不住露出笑容。
“成了!”
然而,下一瞬,她便落在了对方结实滚烫的怀抱里。
“殿下玩得可还开心?”
第135章 重开书局清扫前路 我亲自去找他!
“你……你你醒了……”
慕容稷干巴巴的抵在男人胸膛, 试图远离再度复苏的灼热。然而刚一用力,腰间大手便陡然加重。
“殿下继续。”
“……继续……唔嗯……什啊……”
晏清专注摩挲着少女湿红眼角,大手捏住那先前处处撩拨的柔嫩纤指, 落回身上。
吻过少女轻颤眼眸, 温柔覆上溢出轻喘的唇瓣,紧贴声音沉哑磁性。
“我很欢喜, 殿下能如此亲近。”
“…………唔唔!”
这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醉酒时的男人很是乖顺,可以任她予取予求,实践结果也很良好。可同样的人,清醒之后,她愈是接触,这人愈是激动,动作更是狠重, 让她根本毫无空隙掌控主动权。
慕容稷想骂人, 最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几次之后,
少女趴在凌乱衾被间, 累的抬不起一根手指,声音沉闷沙哑。
“……混蛋……滚开!”
“殿下叫我什么?”
滚烫唇舌再度覆上, 慕容稷反射性一抖, 抬手推拒腰上的脑袋。
“别……不行啊……”
软肉饱满圆润, 唇齿蜜液香甜, 男人高大身躯遮掩紧实,只露出少女半裸脊背,遍布红痕, 触目惊心。
“殿下叫我什么?”
手指被迫与对方紧密纠缠,慕容稷呜咽两声,嗓音难耐。
“……晏哥哥, 我真的……不行唔……”
“殿下又在哄骗我。”
“没……啊……”
慕容稷呼吸沉滞,瞳孔涣散,双手被压在两侧,十指紧扣,后背身躯结实灼烫,脖颈拂过温热气息。
“殿下知道,我的心中只有殿下一人,可殿下呢?”
慕容稷想要回答,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去多久,
慕容稷再度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又到了男人身上,虚软的身体被对方一手撑着,两条手臂软趴趴的搭在对方紧实腰腹。
“……倘若有了孩子……”
孩子!
慕容稷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抓紧胸前大手:“你疯了吗?!”
挣扎的身体很快被禁锢在对方怀抱,她眼眸一沉,刚要起身,便听到了男人无奈声音。
“没有,殿下放心,我不会伤害殿下。”
慕容稷却没有丝毫放松。
虽然他们一直用的最原始的避孕方式,但近日亲热比较频繁,身体又愈发契合,失控时难免……
她咽了咽喉咙,抱住男人腰肢:“以防万一,让青玉做些药。”
晏清身体微僵:“……殿下……就这样不想……”
“不是不想,是不能。”
慕容稷望进对方漆黑眼眸,认真道:“晏清,你很清楚,我不能有丝毫差错。”
良久,晏清沉叹一声:“好,我知道了。”
几瞬后,慕容稷嘴唇紧抿,眼皮沉重。
“……你……是不是吃药了?”
这他娘的都快白天了!还如此精神奕奕!!!
细密的吻落在柔软面颊,耳侧传来男人沙哑沉声。
“殿下先前亲自喂的‘药’,自然要殿下来解决。”
慕容稷眼眸圆睁,承受着再度袭来的热烈情潮。
金无忧!
你个骗子!!!——
翌日,晌午。
华清书局。
金无忧正端坐在圈椅上,纤细玉指翻动着案头堆积的账册簿籍。
忽然,她的指尖一顿,落在一册记录书名与润金的细薄册子上,朱唇轻启。
“这个写《青云志》的无名氏是谁?”
灵慕眨了眨眼,声音利落清脆:“殿下的人。”
“这书局如今汇聚的才子,说是殿下的人倒也未必不可。只是……”她指尖轻轻划过‘青云志’三个字,语气带着欣赏的笃定,“能以笔锋铺陈如此波澜壮阔的图景,字里行间既蕴风风烈烈之气,又不失幽微细腻,定是位女子……”
微顿,金无忧‘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曾经的登楼令主,我早该猜到是她,也唯有她,能有如此文采风骨写出这般惊世骇俗的奇书。”
“途经沧州时,坊间茶寮酒肆、市井巷陌,处处可闻此书之名。可惜流传印本十不足一,大半市井俚民,不过是倚着那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口舌,一窥故事轮廓罢了。此书誉者如痴,谤者如狂,声势确实浩大,华清书局关得不冤。”
灵慕奉上新沏好的雪山雾茶:“万幸如今有五娘子您‘妙手回春’,将华清书局里外都清了个透,否则我们当真无处可去,那些才子写书人,更是断了绝佳生存之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金无忧意外抬眼,只见眼前少女着清雅藕色襦裙,圆脸带笑,亲和力十足。她奉茶的姿态虽谦恭合礼,但那澄澈眼底深处透出的从容与真诚,倒像是在与一位极亲近可靠的长辈友人叙话一般自然。
心中喜爱更添几分,她笑着接过那触手温热的瓷盏,轻啜一口。
“不知殿下从哪里得来你这般妙人?”
灵慕眼眸微弯,笑容真挚:“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灵慕如今已是五娘子的人,自当唯五娘子马首是瞻,竭诚效命!”
金无忧挑眉:“若是我与你们殿下有了分歧呢?”
灵慕眼珠灵动一转,面上立刻浮现出极其真切的为难神色,夸张地哀叹一声,小巧鼻尖轻微皱起。
“那……灵慕只好按殿下的吩咐,事事以五娘子为主了。若是因此惹了殿下不喜,是打是杀,任凭殿下处置就是!”
“倒是忠心,”深知那臭丫头送人来的用意,金无忧无奈轻笑,“看来我如今只能将你收下了。”
灵慕眼眸圆睁,‘唰’的一下跪在青砖地上,重重叩了个响头。
“谢五娘子收留!灵慕定当竭尽全力!”
“诶!快起来快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实诚,金无忧扫过对方红肿渗血的额头,嗔怪道,“日后再不许这般作践自已!去后堂,我给你上药。”
“不敢脏了五娘子的手!我这点儿小伤等会儿就好了!”
金无忧一把攥住灵慕下意识躲避的手腕,美眸一瞪,故意板起脸来:“方才不是要跟着我吗?怎么才刚开始,就不听我的话了?”
“……灵慕不敢。”
强行牵着浑身僵硬手足无措的少女穿过绣着兰草的苏锦门帘,直入后堂,将人按坐在一张紫檀鼓凳上,金无忧转身走向侧面的多宝阁取药箱。
一回头,却发现额上渗血的少女垂手敛目,站得笔直。
她缓步走进,无奈摇头:“你可是想回去了?”
灵慕咽了咽喉咙,面颊紧绷:“……我怕脏了您的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金无忧抬高药箱,再次将对方按坐下去。
“亏你还是华清书局的主事人,你应该看过《青云志》吧。”
手臂感受到女子柔嫩肌肤,灵慕浑身僵硬,缓缓点头。
金无忧:“那你可知布衣百姓最念念在口的是哪一句?”
“……蛾眉不让须眉志,玉笏金阶自纵横?”
金无忧摇头:“是‘吾自青山独望去,人人可登金殿堂’。书里那位攀上青云路顶峰的女主角,站在那曾只属于世家王权的通天阶顶,告诉仰望着她的芸芸众生,以往他们触不可及的金殿,有朝一日,或许很多人都有机会站上去,不限世家寒门,更不限男女之别。”
灵慕怔愣原地,直到额头传来刺痛,她才回过神来,抬眸目光欲言又止。
金无忧放下玉盒药膏,微笑着点了点灵慕秀气挺直的鼻尖:“有什么话就说吧,在我面前,不必隐藏。”
灵慕强压下想要死死回握住女子那双温暖玉手的本能冲动,直盯对方仿佛能包容所有含笑眼眸。
“……可那只是妄想,大晋的世家贵胄不会容许我们这些低贱之人登堂入室,去夺取一直属于他们的荣光。”
“你这样想?”
灵慕垂眸,双手抓紧衣衫:“如今能重开书局,让那些伶仃无依的学子有个栖身之所,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恐怕你要失望了。”
灵慕倏然抬头,却见女子已然收敛笑容,面容肃正,经年沉淀的贵气雍容让人不敢直视。
“殿下既将你给了我,你便不能只是华清书局一个小小的主事人。你们殿下要做的事情,利国利民,更利你我。灵慕,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可愿随我,帮你们殿下将那书中的盛世光景重现于世?”
灵慕:“……我?可以吗?”
金无忧微笑:“如今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沉压情绪霎时释放,灵慕再度垂首伏地,露出颈后狰狞鞭痕,响声郑重。
“谨遵五娘子吩咐!”
“起来吧。现在,拿着我的玉牌去金陵府大牢将书局的人都接出来,好好将书局恢复原样,我要看到一个比之前更加华丽繁盛的华清书局。”
“诺!”
送走灵慕,金无忧刚要回风云楼,却被一个衣着典雅的侍女拦在书局前。
“金小姐,我们贵主有情。”
扫过对方身上专属于王家的清雅挂坠,金无忧缓缓露出笑容。
“带路。”——
“稷儿!”
慕容稷抬眼,疑惑道:“五皇叔,怎么了?”
待陈默将房门关住,慕容浚看了眼内间涂涂画画的幻梦,上前两步。
“你不去无妄森林考核,可是为了她?”
慕容稷点头:“幻梦需要我。”
这段时间少年做的事情慕容浚很清楚,可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冒险。
“你怎能一个人留下来?!那可是……”
“五皇叔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不行!如今文课已过,无妄森林考核,我有陈默就够了!让燕景权他们留下来!”
一旁的陈默跟着点头。
慕容稷拉着激动的青年坐在软塌,心平气和道:“五皇叔可知这次无法通过考核会有什么后果?”
慕容浚当然清楚。
上庸学院不仅是培育大晋官员的圣地,同样是历代皇帝最初的考核地。若是两次都无法通过上庸考核结业,那学子必定被视为欠缺文韬武略,绝对无法通过朝官们的重重审视,登上皇位。
可他更清楚圣女所面临的危险。
慕容浚沉了口气,道:“有陈默和夏侯千他们帮忙,我定然会通过考核,燕景权他……”
“五皇叔别忘了,此次考核还有一个北狄人。”
慕容浚眉头紧蹙:“……他也要参加?”
慕容稷:“他也是上庸学子。”
完全不同在外面的放浪形骸,北狄乌恒王在上庸学院时温和乖顺,除了那次故意挑衅孔奇外,就再没惹过事。上庸学子和先生们几乎都快忘了宇文贺是北狄人,一个曾经率军烧杀抢掠过大晋子民的北狄蛮人。
而就在几日后,对方就要跟着他们前往大晋最为神秘、危险,甚至最多奇宝的无妄森林。
确实不得不防。
慕容浚愁容满面:“圣女这边可能推迟?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慕容稷无奈,只能将五娘子和晏清拉出来。
至此,青年才放心离开。
天朗气清,风平浪静,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
可到了晚上,慕容稷却猝不及防的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钱洛失踪?金陵府大牢就没有一点儿察觉吗?!”
晏清:“死了几个看守,看上去是被人强行掳走的。青玉和灵耳已经带人去找了,我也会派人盯着,放心,他出不了金陵。”
自幼时看到钱洛在墙上画出的那些东西,慕容稷就知道他身上藏着很大的秘密,虽然他什么都不说,能想起的事情也有限。但他们心知肚明,世家极力隐藏的关于亳州的事情,就深埋在他的内心深处。
总有一日,他会拨开迷雾,拔出这柄利剑,斩断前路荆棘。
可前提是,他不能落在世家手里。
倘若被发现钱洛就是他们找了很多年的徐尚卿,他必然会死。
慕容稷眼皮止不住跳动,她猛地起身。
“我亲自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我的读者宝宝们呢~([爆哭])
给自己点一首孤独颂歌[爆哭]
第136章 考核起惊入情魂骨 欧阳瑞,你在找死
“别冲动, 外面都是世家暗卫。”
“可是钱洛……”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晏清将人紧揽入怀,吻了吻少女微凉发顶, “慕容稷, 你要相信你不是孤身一人。如今考核在即,幻梦随时会被他们带走, 你难道想留她一个人吗?”
慕容稷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钱洛绝不能出事。”
晏清:“我知道。”
慕容稷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幻梦不知何时打开了内间的门,正期待的望着自己。
她大步走进,接过少女递过来的宣纸,望着上面狂放到不辩字形的几个大字,不觉失笑。
“你在写本王的名字?哪里学的?”
幻梦眨眼:“学规。”
想到抄写学规的那段日子, 慕容稷脸色一黑, 握着少女手腕走进内间。
“学规上的字可不是本王的真正实力, 来!本王亲自教你!”
“这一笔要稳落……力透笔尖, 连勾要如流水行云般顺滑自然,这里更要干净利落……”
明朗少年, 倾世佳人, 烛光融融, 墨香浮动。一个耐心俯首, 一个仰面聆听,青丝与银发偶有交缠,衣袖轻偎。当真是珠联璧合, 神仙眷侣。
晏清黑眸忽的一沉,强忍着将二人分开的冲动,径直转身, 自窗户离开——
考核出发前一日,
学院武课时间,孔奇‘意外’用所制机关木鸢伤到了欧阳瑾,欧阳瑜大怒,将孔奇同样揍到了医堂。后在学院先生的调解下,几人暂时和解。却因伤势问题,孔奇与欧阳瑾无法参加此次考核,只能在医堂养伤。
考核当日,
潘大夫手脚麻利换好了伤药,直起身,用一方干净的白手巾擦了擦手,眉头紧锁,目光反复落在沉默垂首如同影子般紧贴在欧阳瑾榻边的瘦小家仆身上。
“你们既已和解,就莫要再吵闹了,何况这是上庸学院,若是激的孔老出面,欧阳学子怕是很难收场。”
欧阳瑾面色苍白:“你威胁我?”
“没有没有!”潘大夫擦了擦额头冷汗,着实心累,“我这是好心奉劝!欧阳学子应该知道,南越使者如今就在长老院内,现下学院内虽然先生守卫不多,但保护南越使者的人可不少,若是惊动了他们,哪怕您是欧阳家公子,也会被关起来啊!”
欧阳瑾捂着胸口:“你果然在威胁我。”
“我……”
见少年面无血色,以及旁边那个随时准备动手的瘦弱家仆,潘大夫也不敢再刺激对方,留下几颗止痛药后便匆匆离开。
小路面无表情:“可要杀了他?”
欧阳瑾呛咳两声,连忙摆手:“你别冲动!他只是一个普通大夫!按计划行事即可!”
小路握紧双手,黑雾一闪而逝。
“好。”——
无妄森林,密林外。
“听你的。”
慕容灼扬起下巴,白皙的脸庞在斑驳月影下闪着得意,挑衅般的看了眼燕景权。
“怎么样?五皇叔还是相信我!密林深处肯定能很快找到高品级珍物!”
“危险也更多。”
慕容灼不满地斜睨过去,目光触及到与燕景权并肩而立的冷面劲装女子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撞击着胸膛,他猛地把下颚抬得更高。
“你们要是怕了,在外面等着就是!本郡王和陈默照样能保护五皇叔进出密林!”
夏侯千眉头紧蹙:“你怎么……”
慕容浚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灼儿说的有理,与其浪费时间同那些学子争抢外面为数不多的珍物,不如直接进密林,说不定还能提前回院……”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在场几人都能明白。
沉吟微瞬,燕景权率先进了密林。
“你们等着,我先探探路。”
话音未落,男人魁梧身影已被浓密如墨的黑暗逐渐吞没。
慕容灼气哼哼地用力一脚踢向旁边半朽的枯树枝杈。
“五皇叔还没说话他就走了!真没有纪律!就这还是大将军呢!”
夏侯千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是这次考核队长,打头探路不是很正常?!”
“你不也是吗!但你们现在都脱离了队伍来保护我五皇叔,既然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当然要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我五皇叔!”
夏侯千怒:“是我们来保护他!他当然要听我们的!燕将军更有足够的经历,他才是我们之中的队长!你不懂就别乱说话!”
慕容浚默默举手:“我其实没意……”
“放屁!”慕容灼猛地冲到夏侯千面前,桃花眼燃着熊熊怒火,“他哪里算得上队长?犹犹豫豫瞻前顾后!阿兄一个人在学院有多危险我就不信他不知道!不赶紧弄到珍物回去,还在这里慢吞吞的探路?!我看他分明是没安好心!”
“慕容灼!你……”
“你要是害怕就别进来!五皇叔我们走!”
见慕容灼势不可挡的冲动模样,慕容浚无奈摇头,只能顺势被带入密林,身后紧跟着默不作声的陈默。
密林深处死寂幽深,仿若巨兽深不见底的喉咙,散发着浓郁的腐烂气息。
夏侯千愤怒跺脚,只得跟上。
“该死!——”——
“你找死!莫先生你让开!本使今日非要给他个教训!”
“使者息怒!”莫先生擦了擦额头冷汗,再一次将对方袭来的黑雾烧灭,“临安王只是担心幻梦学子的身体,没有恶意!您先冷静冷静!”
慕容稷趁机探头:“不会就不会!少他娘的给本王瞎耽误功夫!真搞不明白几位长老怎么会请你这样的小萝卜头过来!”
她刻意拉长了最后一个词的腔调,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古昭的娃娃脸,掷地有声。
“废!物!东!西!”
“慕容稷!你找死!——”一声尖锐的咆哮再次炸开。
暗室内温度骤降,比刚才更加凝练漆黑的阴森黑雾,呼啸朝着慕容稷激射而去。
莫先生脸色骤变:“不好!!!”
他顾不得保留力量,体内雄浑内劲如洪水般迅速聚集,接连数道裹挟着灼热真气的凌厉掌风,带着轰鸣的破空声狠狠撞向那些狰狞扑来的黑雾魔蛇。
一时间,暗室内真气爆裂,黑雾翻腾,气流震荡,明珠碎裂,整个石室都嗡嗡作响。
自昨日古昭进来,对幻梦发出数条黑雾后,少女就躺在玉床上昏迷不醒,数条黑雾自对方身体不断穿梭,环绕,再度涌入,却始终无法融合,更无法离开。
在崔老和孔老的疑惑下,古昭只能使用南越秘法,强行突破噬魂蛊,只是解除时,亦会伤害到少女身体。
是以,慕容稷全力阻止古昭动手,二人又打又吵,闹了整晚,却丝毫没有倦意。
两位长老借口有事,实则只是去休息。被留下来看守的莫先生精神倒是还行,就是十分心累。
他不知多少次抵挡着南越使者的黑雾,亦不知多少次将临安王推到安全地带。
在上庸学院数年来的养心静气全然消失无踪。
解决黑雾同时,莫先生猛地怒喝:“都给老子闭嘴!——”
被震到石壁上的古昭抹去唇角血迹,眼眸不可置信圆睁:“你打我……”
慕容稷单膝跪地,强行呕出一大口血,颤巍巍的指着正中稳立的男人。
“放肆!你竟敢……”
“来人!带二位贵客回去休息!”
话落,暗室门打开,几位学院守卫面无表情的将受伤的两个人抬走。
莫先生望向玉床上黑雾缭绕的昏睡少女,恢复往日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可有异样?”
莫先生摇头,恭敬后退:“回崔老,使者一心想要解开那被封存的记忆,寻回圣女。而临安王殿下,虽举动鲁莽,言语冲撞,却也是真的担心强行解除会对幻梦姑娘的身体造成重大损伤。”
崔老走进,抬手覆在女子头顶,皱纹密布的苍老眼眸一合一张,沉叹一声,收手落下同时,缠绕其上的黑雾瞬间消散。
“果然,她的灵台被人封住了,倘若真强行解除,她必然会受伤,届时怕很难再苏醒。”
“崔老觉得可是临安王所做?”
崔老:“不会,此术为南越秘法。”
莫先生睁大双眼:“您的意思是……”
崔老:“圣女就在上庸。”
“学生这就命人搜寻!”
“不必,”崔老静静注视着昏睡女子,“她迟早会自己出来。现在,你带人跟上临安王,务必小心行事。”
莫先生顿了顿,应声告退。
良久,
暗室内响起老者的淡淡沉声。
“生死一线,就让老夫看看你们究竟有何本领吧……”——
无妄森林,
“小心啊!”
‘刺啦——’‘当!’
迅速将少年扯到身后,夏侯千再顾不上呵斥,连忙挥刀抵挡四下的暗箭。
慕容灼捂着手臂伤口,面色惨白,神色怔忪。
“怎么这么多人……”
‘当!当当!!’
夏侯千护着少年且战且退,终于甩开暗处杀手后,她靠着大树缓缓跌坐下去。
“艹!这箭有毒……”
视线不觉下扫,看到女子腰腹大片鲜血,慕容灼慌忙蹲下,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手却不知该放在何处。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害死你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慕容灼!你他娘给老娘清醒点儿!”
慕容灼捂着泛红面颊,疼得很想哭,却在女子狠厉目光下,只能将眼泪憋回去。
“对不起……”
夏侯千翻了个白眼,用力将腰上染血衣衫撕开,露出半没入的袖箭,望着四周泛黑血色,她深深沉了口气,握上袖箭。
她闭上眼,即将用力时,虚弱颤抖的手被一只更加颤抖的手紧紧握住。
“……我……我帮你……”
夏侯千疲惫抬眼:“你行吗?别一会儿吓晕过去……”
“行!不行也得行!”
慕容灼擦了擦眼泪,握住女子的大手逐渐平稳,却迟迟没有动手。
就在夏侯千忍受不住准备再骂人的时候,腹部猛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瞳孔皱缩,生理性的疼痛让她想要大喊,嘴里却被强行塞入了一块白肉。
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她毫不留情的狠狠咬下去。
耳边传来闷哼声,很快,就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良久,
夏侯千松开对方,擦了擦腹部被内力逼出的毒血,又洒了些止血药,随后扯开少年衣衫下摆,用力将腹部伤口缠绕包紧。
缓和后,她扶着大树站起来,还未开口,身体便被少年结实手臂稳稳撑住。
“……对不起,都怪我。”
“当然都怪你!”夏侯千冷哼,捂着腹部被少年搀扶着往前走,锐利目光扫过四周,“以我们几人实力,本来多费些时间在外围轻松胜出即可。现在却必须冒险从那些死士手中逃脱,才能去找珍物,都是你的错!”
慕容灼垂首,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五皇叔不会有危险吧……”
“废话!那些人的目的本就不是我们,除非燕景权及时找到他们,否则就凭陈默一人,定无法护住慕容浚。”
慕容稷焦急抬头:“那怎么办!五皇叔若是……”
“嘘!”
夏侯千迅疾捂着对方躲在树丛,屏息凝神。
“有人来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幻梦用药顺利昏迷,激怒古昭离开暗室后。慕容稷换上夜行衣,小心潜入望梦楼。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望梦楼虽同样宾客众多,可却多了很多内息磅礴的高手。
慕容稷没敢多停留,凌云步一闪,很快就到了九重天阁。
她迅疾走进,打开暗阁,下一瞬,缓步后退,直到身后传来刀锋寒意。
慕容稷露出笑容:“六公子,这是作何?”
自黑暗中走出的男人面色青黑,眸底猩红,双手染血,仿若爬出地狱的恶鬼一般。
恶心,丑陋,让人想狠狠将之踩回去。
他舔了舔手指,面露享受之色。
“果真还是处子之血香甜美味啊!殿下连夜自上庸赶来,想必定是听说了今晚的骨地盛宴,想分一杯羹了?可惜……”
欧阳瑞掏出几颗药丸塞入嘴里,面色逐渐狰狞:“殿下不是我辈中人!”
慕容稷被对方陡然散出的强大内息震出一口血,面上笑容未消,扶墙站起,踏过一地狼藉,再度接近半陷入疯狂的男人。
“本王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欧阳瑞骤然大笑,忽然,他想起什么,定定望着对面明媚少年,面容森寒。
“你怎么会来这里?圣女呢?你又在骗我父王!我杀了你!!!”
慕容稷连忙举手,躲在凤羽卫身后,边吐血边解释:“南越使者失败,圣女如今昏睡不醒,本王特意来此告知六公子,不知金陵王何在?”
“失败?怎么会失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慕容稷:“有世家的人时刻看护,本王哪有机会动手!不过本王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必须亲自告诉金陵王,他到底在哪?”
欧阳瑞走进:“父王很忙,你告诉我。”
慕容稷犹豫。
“怎么?殿下莫非在骗我?你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情魂骨?”
慕容稷冷哼一声,附在对方耳侧说了一句话。
欧阳瑞脸色骤变:“你确定?!”
慕容稷擦了擦唇角鲜血,面色苍白,却不再说一句话。
见少年模样,欧阳瑞面色阴沉,他吩咐先带对方下去,接着又看向几名凤羽卫。
仙凝丸药效充斥整个身体,迷离汹涌中,他抓住几分理智,一字一句道:“告诉父王……危急速归!”
凤羽卫看向隐入暗阁的虚弱少年。
见对方没有动作,欧阳瑞再次怒喝:“还不滚!你们想让父王的心血付诸东流吗?!快去!”
凤羽卫只得领命。
待人离开,体内药力汹涌无处发泄的欧阳瑞再度挥出一掌。
阵阵碰撞响动声中,男人面容狰狞。
“假的!竟然是假的!!!”——
‘砰!——’‘轰隆隆!——’
莫先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道响彻云霄的巨响震出石壁,胸腔内息震荡,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踉跄起身,脑袋中嗡鸣不断,扫过几个气息断绝的守卫,他爬过满地狼藉,撑着玉床缓缓起身。
霎时,莫先生眼眸圆睁:“你……”
话未说完,便重重栽了下去。
瘦小身影面无表情,抄起玉床上少女迅疾离开。
医堂,
那道不同寻常的巨响,让来此看望孔奇的孔老面色一变,疾步离开。
孔奇沉叹一声,缓缓合眼。
“抱歉……”
另一边,
听到孔老离开后,欧阳瑾连忙换上夜行衣,走出医堂。
“什么动静?怎么这么响?欧阳学子你怎么……”
欧阳瑾将敲晕的潘大夫扔进医间,毫不迟疑的隐入黑夜。
与小路汇合后,在守卫严密的上庸搜寻下,他们直接进入后山密林。
多亏了之前蔡知秋经常来密林,他们埋在此处为了以防万一的绳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顺利滑到半山,地势稍显平缓,欧阳瑾抚过小路无声泪水,郑重道。
“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小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欧阳瑾吻了吻少女发顶,将身后的人往上托了托,轻咳两声。
“再不走,我就没力气了。”
小路连忙松手,拨开黑不见底的荆棘密丛,一步一步踏出路来。
欧阳瑾平复着十多年来第一次激荡不停的胸口,想到一个人,心底长叹。
“希望他能摆脱束缚。”
否则,依今日的巨雷,再强大的高手,都会灰飞烟灭——
无妄森林,
“宇文贺,你这样不遗余力的拦着我们,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宇文贺摊手:“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慕容琬怒道:“你难道还要对本公主动手不成?”
“我的公主殿下,你若是不自找麻烦,本王自然不会对你出手。”
“你……”
慕容浚一手拉住慕容琬,一手落在装有珍物的漆黑木箱,平静望向几步外的男人。
“乌恒王不妨想想,倘若放任世家推举六皇子上位,大晋届时上下一心,乌恒王如何能在金汤一般的大晋谋取利益?”
“不如,放本宫离开,日后乌恒王也有退路。”
宇文贺大笑:“五殿下说的有些道理啊!”
面对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的几人,他却依旧没有挪开脚步,笑容更甚。
“可惜,”他掰了掰手指,无奈摇头,“若是让你们几个撑不过本王十招的伤者顺利回去,本王定会失信于人。那么,就只能辛苦几位了。”
陈默沉压胸口血腥气,大步走出:“你们带五殿下走!”
慕容浚:“不行!你再受伤会死的!”
慕容琬:“我留下!本公主不信他敢动手!”
“琬琬……”
“不用担心,你们就算加起来,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宇文贺活动手腕,缓步走进。
“若是再加上我们呢。”
慕容琬倏地扭头,惊喜道:“燕景权!玉青落!你们终于来了!怎么……还有她?”
欧阳瑜脸不红心不跳:“慕容稷很喜欢本小姐,为了不让他难过,本小姐勉为其难的过来帮帮忙而已。”
“……这……”慕容琬忍不住看向正宫。
玉青落摸了摸绿油油的脑袋,任由落叶自手中飘落,语气平静。
“无碍,我是正妃。”
听到这话,燕景权脸色难看,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冲向对面令人厌烦的男人。
“还不滚!”
望着对面几个同临安王关系匪浅的男男女女,宇文贺心底莫名不爽,他冷哼一声,挥掌拍断一颗大树。
“想留下五皇子的可不止世家,加上此次考核的剑道最强者,你们仍然走不了。”
然而,几瞬之后,身后响起的却是其他人的声音。
“王爷是在等方江文吗?”
宇文贺眼眸微眯。
慕容灼扶着夏侯千小心绕道走进燕景权几人,待踏入安全地带,他才嘲笑出声。
“他接到密信,早就回了金陵!乌恒王信错人了!”
燕景权大步走出:“如何?乌恒王可还有其他帮手?”
宇文贺笑了笑,连连后退。
“那些阻拦的死士都被燕将军清理的干干净净,本王哪里还有帮手。如今局势既明,本王自会离开,只希望几位莫要今日之事放在心上。毕竟,身处大晋,本王亦是身不由己啊。”
话落,宇文贺消失在密林深处。
慕容浚几人却没有丝毫放松。
“方江文什么时候离开的?”
夏侯千捂着腹部:“一炷香之前,以他的速度,再加上金陵王的人相助,最多再有一炷香时间,他就会回到金陵。”
燕景权当机立断。
“出了密林自有先生相护,你们带五殿下完成考核,我尽快赶回金陵。”
“好!”——
同一时间,情魂骨内。
“欧阳瑞,你在找死。”
“不过区区一个侍女而已,殿下何必动气?本公子这里多的是美人儿!哪个都能让你销魂蚀骨!登上极乐!”
慕容稷揽住陷入混沌迷乱的紫云,捏住对方下颌,强行塞了颗醒神丸。随后抬眼,望着更加狂乱淫靡的酒池肉林,眸中难掩杀意。
“骨地在何处?”
第137章 枯骨盛宴地狱人花 既然爱不了,那便恨……
欧阳瑞瘫在温热的玉髓酒池中, 揽着温顺依靠在他身上的曼妙美人儿,湿滑猩红的唇舌吮吸着女子早已将仙凝丸渗入骨髓的鲜美血液,目光迷离。
“美人枯骨, 何处藏身?若问仙境, 当属情魂!”
慕容稷:“灵耳!”
话落瞬间,藏室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酒池内沉溺在药香□□幻境中的毒女们霎时恢复清醒,惊骇尖叫着从酒池中慌忙爬出,躲避着四下掉落的碎石尘土。
欧阳瑞却痴痴的望着晃动的石壁穹顶:“……销魂蚀骨,天罚降临。”
“骨地在何处?”
仿若听到了天音,欧阳瑞浑浊的双眼中猛地迸发出光彩,双臂高举,仰天长啸。
“魂兮归来, 哀我何悲!南柯一梦, 空也空也!”
慕容稷杀意暴涨, 捏紧对方喉骨:“骨地在何处?”
欧阳瑞被狠狠掼在白玉酒池台上, 眼眸轻轻一扫,便看到了血色冲破情雾, 倾洒遍地, 美人惊恐四散, 衣不蔽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深入骨髓。
他忽的轻笑出声:“殿下自己找啊!惊喜正等着您呐!”
“找死!”慕容稷眼中寒光大盛,刚想直接捏碎这禽兽的喉管,却被一只冰冷颤抖的手虚握住手臂。
“殿下……原骨地…钱洛……”
几日前钱洛失踪, 青玉等人带人找遍了金陵,紫云更是翻遍了情魂骨,最后还是从某位官员嘴里确定钱洛被带入了骨地。
之后通过蔡知秋, 他们知道在考核当日,骨地将会进行一场盛宴,钱洛就是被邀请其中的画师。
欧阳瑞,或者是金陵王,想要一副枯骨盛宴图,用来更好的控制金陵官员。
慕容稷打晕欧阳瑞,连忙将恢复清醒的紫云扶起,向着上次打开的骨地暗门走去。
“这面……”
灵耳等人连忙将精准计算过的特制雷火弹放入石壁缝隙,紧接着迅速后退。很快,轰隆一声,石壁轰然倒塌,露出他们寻找了许久的骨地。
哪怕见惯了血腥杀戮,可当目睹骨地内景象时,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凉气。
骨地内阔大沉暗,石壁漆黑,人体苍白,鲜血灼艳,四周长桌珍宝无一不华贵精美,此时却全然成了绿叶,映衬着正中数条姿态怪异的人形花枝。
赤条条人体互相缠绕,野蛮生长,四肢同头颅空洞的伸向远处,仿佛在奋力抓取着什么。漆黑尖刺穿透血肉,悬挂腑脏,温热鲜血缓缓流淌,散出混合着脏器腥臊气味的妖异诡香。
染血眼珠陡然转动!
正对着‘人花’的灵耳几人头皮发麻,瞬时后退,只见缠绕其上的惨白面容剧烈颤抖,清瘦白条躯体痉挛不停,张大的嘴巴里鲜血淋漓,却只能发出如同烈火灼烧过的‘啊啊’哑声。
几个暗卫实在没忍住,转身干呕。
灵耳嫌弃瞥了眼几人,强压腹中酸水,走到少年与‘人花’中间。
“殿下,此处污浊,您出去等着,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慕容稷面沉如水,将同样反胃的紫云交给旁边暗卫。
“先带她离开。”
“殿下……”紫云强撑着,还想说些什么。
慕容稷却已毫不犹豫,径直点了女子睡穴,又将醒神丸交给暗卫。
“务必将她送到华清书局。”
“诺!”
骨地宽阔沉暗,他们最多只能看到些轮廓,若想在一众沉浸于仙凝香气的赤条条人影中找出钱洛,并非易事。
灵耳:“这里诡香浓郁,我们最多只有一柱香时间。”
“够了。”
慕容稷扯开衣袖,蒙住口鼻,大步走向真正的人间肉林。
灵耳几人连忙跟上。
然而,事实远比想象更加难以攻克,他们穿梭其中寻找时,那些原本互相纠缠的白花花人体如同嗅到了更加新鲜的血液,狂笑着朝他们扑来,撕扯衣衫,仿佛想要用力将他们一同拽入惨烈地狱。
“该死!都小心些!他们过度吸入仙凝香,体内力量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
发现根本无法打晕这些人后,慕容稷沉叹一声,高声道:“除钱洛和方江茵外,一个不留!”
“诺!”
有了这道命令,灵耳等人再无顾忌,扫过一眼后,便直接拧断了对方脖颈。
终于,在倒下数条人影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如同幽魂一般行走在红白交加的□□之间的钱洛。
慕容稷眉头一拧,连忙命人将钱洛带出。
可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时,披着黑袍的钱洛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空洞无神的眼眸直直望入骨地深渊。
“青玉……”
慕容稷蓦地抬眼:“青玉怎么了?他不是早回去了吗?”
对上少年质问目光,灵耳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日确定钱洛在骨地后,他就赶回了春济堂,说是要再准备些醒神丸。今日傍晚没见人,我们去小院看了看,见里面有人熬药,就没再打扰他。”
看到钱洛执拗不肯离开的模样,灵耳忽然有些慌乱,他双手紧攥,呼吸急促。
“不可能!青玉不可能在这里!”
慕容稷猛地望向酒池旁,只见原本昏睡在玉台上的欧阳瑞已经站起身来,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凤羽卫,正朝她笑得猖狂。
“怎么样?殿下可还喜欢?”
“殿下若是不想要仙凝丸直说就是,为何要骗我呢?”
“仙凝丸如此珍贵,想要的人多的是!殿下却非要毁了它!”
“不过,”欧阳瑞舔了舔唇角鲜血,晃悠悠走进,“殿下的这位小大夫的确厉害,竟能制出消解仙凝丸的解药,果真天纵奇才啊!本公子就需要这样的人!”
“只可惜,他太固执了,固执的让人讨厌!”
迅速与灵耳几人再次检查完骨地内死尸,却依旧没有发现青玉的身影。
慕容稷再也压不住怒火,疾步上前,震开几名凤羽卫,抬手捏住男人喉咙。
“他在哪?”
欧阳瑞眼珠爆凸,面颊青紫,笑容依旧。
“……他……咳咳…真的好…喜欢殿下啊!”
“……不管怎么……玩…都不说……”
慕容稷用力:“他、在、哪!”
欧阳瑞双手无力垂落,双腿被踩的扭曲,染血唇角扯的更开。
“……殿下知道……殿下知道啊……”
灵耳几人趁机解决掉几名凤羽卫,便听到这句话。
他们对视一眼,面容惊怒。
‘人花’!
慕容稷心中早有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他们数次路过的那些扭曲‘人花’,那些赤条条被迫缠绕扭曲的躯体,那些毫无血色的面庞,那些至死都未合上的悲戚眼眸,怎会有一个属于那般热切明亮的少年。
不可能……
‘砰!——’
失神的慕容稷被一道巨力冲向酒池,她忽的回神,在灵耳帮助下稳住身形。
看到及时赶来的方江文,她眼眸一沉,转身再次没入骨地。
“别让他们离开!”
灵耳停下脚步,只好去拦欧阳瑞二人。
骨地内,
慕容稷一个个认真的寻找着相熟面容,手下躯体热意未消,皮肤在幽暗光线中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有些甚至还有呼吸,在她接近后,如同最开始剧烈痉挛的‘花枝’一般,原本涣散的瞳孔皱缩,充斥血色,张开血淋淋的嘴巴,朝她嘶哑喊叫,猛烈颤动。
仿佛,地狱深处盛开的血色人花。
慕容稷闭了闭眼,抬手断绝‘人花’气息,扫过数个败落‘人花’,到一处,她眼眸陡然圆睁,呼吸沉重。
却见那原本苍白木然的少年忽的偏头,两只空空的血洞里流出血泪,大张的嘴巴同样鲜血淋漓。
“啊啊!啊啊啊!”殿下!杀了我!
慕容稷咽了咽喉咙,颤着手抚过少年温热面颊,视线模糊:“乖,我们先回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杀了我!快杀了我!
手下躯体剧烈颤抖,面容狰狞,空洞的眼眸内血泪汹涌。
慕容稷想要将少年从‘树’上解开,却不知从何入手,她按住对方因挣扎而划破的血肉,嘴唇发白。
“……抱歉……我错了……是我太自负……”
“啊啊啊啊啊啊!”
“我这就带你离开……”
然而,她的手刚握上穿破少年身体的尖刺,整个人却被扯后。下一瞬,少年剧烈颤抖的身体骤然停歇,头颅垂落,胸口血色顺着扭曲身体,低落漆黑土壤。
慕容稷僵硬扭头:“……你…杀了他……”
眼见临安王怒睁猩红眼眸,指尖利刃直击青年脖颈,莫先生慌忙上前。
“殿下停手!崔公子是在帮他解脱!”
慕容稷充耳不闻,用力将对方按在石壁上:“你竟敢杀了他?!”
崔恒制止莫先生等人靠近,任由利刃深入血肉,大手抚向少年后颈。
“长出百神醉的直藤毒性极重,他活不了。”
“放屁!只要离开这里他就有可能活下来!你凭什么杀了他!!!”
“让他以这副模样被带出这里,殿下忍心吗?他们一心求死,也只有死在这里,才不会影响到外面。”
带着薄茧的指腹透出温热,内息平和,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怒火,让人恢复平静,陷入沉睡。
慕容稷忽然后退两步,吞下醒神丸,再不看青年,沉步走向酒池。
示意莫先生几人跟上少年,崔恒按住渗血胸口,望向骨地内遍地血肉,‘人花’摇曳,神色悲悯。
“美人枯骨,血肉生花。”
落在那唯一一个被生生剜去眼珠的少年身上,他沉叹一声,踉跄起身。
“既然爱不了,那便恨罢。”——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就告诉你!快杀了他们!”
欧阳瑞本以为自己会死,可眼见方江文重剑出鞘,以磅礴剑气逼退那些暗卫死士。他忽然发现,这家伙真的是大晋第一剑道高手。
他很兴奋。
如果可以杀了临安王,杀了崔恒,皇室与世家该有多痛苦啊!
就像他现在这样!
欧阳瑞狂笑:“方江文!杀了他们!你妹妹就会出现!你不想见你妹妹了吗?!快点动手!”
灵耳扫过旁边重伤倒地的同伴,啐出一口血,颤着手再度紧握双刃。
崔家暗卫与学院守卫亦调整内息,抬剑抵抗。
“方江茵早死了。”
横扫重剑顿停,灵耳脖颈渗出鲜血,僵硬的身体被推向一侧。
慕容稷捏着剑身落下,面容惨白,缓步走进,偏头朝向怔愣原地的男人,目光却直直落在地上扭曲后退的欧阳瑞身上。
“骨地第三株‘人花’,她早就成了干尸。”
“别走!你别走!他在撒谎!他在骗你!方江茵没有死!你给我滚回来!”
欧阳瑞拖着两条残腿,滚落在玉台下,就被少年一脚踩住了胸口。
“你想知道……呃……”咧开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疑惑抬眸,“他……咳唔……”
慕容稷将脚从对方脖颈挪开,面无表情的落在男人□□。
欧阳瑞惨烈嚎叫同时,骨地内亦传出了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喊。
很快,一道裹挟着血气的疾风呼啸而来,重剑霎时落在欧阳瑞腹部。
“欧阳瑞!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几步外,
莫先生看向身侧青年:“金陵王说留他一命。”
崔恒:“他死有余辜。”
莫先生摇头叹息:“他们亲手杀死欧阳瑞,金陵王定不会轻易收容。”
“谁说是他们杀死了欧阳瑞。”
莫先生目光疑惑,下一瞬,便见青年大步走进,往地上被劈砍的烂肉扔了个火折子。
满身酒气的烂肉霎时燃出浓烈火光。
“你们都记住了,欧阳瑞清清楚楚的死在我的手里。”
“崔……”
“我想你们知道该如何回禀。”崔恒淡淡扫过莫先生等人。
毕竟是世家下一代掌权者,青年威压渐盛,倘若他们想要安度晚年,今日今时,他们必须听命。
崔恒看向手扶重剑呆滞原地的方江文,叹道:“你们先带他回上庸。”
莫先生看了眼被崔恒强行点了睡穴的少年,欲言又止,却还是带着方江文离开了情魂骨。
方才与方江文的对战中,只有灵耳一人能站起来,但他受伤不轻,此时更没有力气从崔恒手里抢人,只得紧跟着对方。
好在刚出望梦楼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晏先生!青玉没了,殿下他……”
“我知道,你先回去休息。”
看到数名黑影进入情魂骨,知道重伤的同伴会被带出,灵耳稍松一口气,疲惫昏倒在黑衣人背上。
晏清伸出手:“给我。”
崔恒没有动作:“晏公子背叛了上庸。”
“不劳崔公子费心,请将殿下给我。”
崔恒后退两步:“殿下如今还是上庸学子,崔某自会护他周全。”
“恐怕崔公子无暇分心。”
崔恒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一时不察,竟被对方将人抢走。
望着男人珍重万分的动作,他颇有些意外。
“晏家清贵,晏相怎会允许……”
“与崔公子不同,”晏清怀抱着少女温软身躯,胸腔无限满足,“我不入仕。”
目送二人自窗外离开,崔恒抬手,制止想要跟上的暗卫,声音轻的如同一阵风。
“让他们走。”——
当慕容稷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殿下,可好些了?”
望着少年苍白憔悴模样,燕景权懊悔自己为何不再快些,若是他没有浪费时间,若是他能尽快解决宇文贺等人,若是他能提前回到金陵,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骨地……”
“这是何处?”慕容稷问。
晏清给少年更换锦帕降温,温声道:“风云楼。你昨夜自情魂骨出来就发烧了,五皇子已经顺利完成了考核,今日下午就会与一众学子和先生赶回上庸学院。”
慕容稷看着他:“你提前回了。”
晏清:“殿下不用担心,我是为了圣女。”
“那她呢?”
一直未曾说话的欧阳瑜轻咳两声,不敢像平时那般放纵,只简单道:“父王昨夜密信催我速回,今日过来,也是来给殿下送宴帖。”
这时,慕容稷才发觉风云楼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感受到外面数道平稳内息,她忽的笑了笑。
“哪敢让金陵王久等,本王这就起身。”
“殿下,你的身体……”
慕容稷扶着燕景权站起身来,拍了拍对方肩膀,笑容清淡。
“放心,本王没事。本王昏睡后可还发生了什么?”
发觉少年的刻意逃避,三人对视一眼,将骨地‘人花’的事情挑拣出来,简单将望梦楼的事情说了下。
总结来说,就是金陵府尹接到消息,望梦楼内有人寻衅滋事,派人去查看之时,却发现本该押送火器前往崇州的崔巡查使出现在了望梦楼,杀了欧阳六公子后,还将望梦楼付之一炬。
然而,大火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府兵检查,望梦楼下,竟有数百名尸骨。今日大早,逃出的毒女和红绫女敲响登闻鼓,当堂指控六公子故意杀人,望梦楼下就是金陵最为神秘的‘情魂骨’。不少失踪少女的家人聚集公堂,血书请求严惩真凶。
崔巡查使一一列举欧阳瑞之罪名,最后金陵王竟都出现在了公堂之上,向堂外百姓跪地请罪。
一时哗然。
然而,金陵王身份贵重,声名素来很好。六公子之罪,在六公子被杀之时,便已烟消云散。百姓怎敢指摘堂堂金陵王。
金陵数名官员说和,崔巡查使沉默,金陵府尹拍板,最终以将欧阳瑞清出族谱而草草结案。
同时,为向百姓请罪,金陵王宣布,将郊外建设恢弘别苑设为学宫,不设限制,以迎天下有才之士。
此次宴请,便是学宫盛宴。
慕容稷踏上车架,冷笑道:“舍小谋大,不愧为金陵王。”
欧阳瑜尴尬轻咳,悄声低语:“……外面都是我父王的凤羽卫。”
“那又如何,王爷早已明白本王心意,否则也不会邀请本王参加此次盛宴。”
欧阳瑜欲言又止,最后,她提醒道。
“崔公子也在。”
第138章 四神学宫赴鸿门宴 欧阳烈!别动她!……
郊外学宫,
与建于云山上的上庸学院不同,金陵王的学宫背靠平夏山前接华洛河,依山傍水, 钟灵毓秀, 可谓灵秀之地。
又因地势平坦开阔,学宫恢宏庞大, 几乎可与皇帝行宫媲美。其内建设多按郭淳等人图纸,设有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大学堂,旁设与四大学堂对应的精简学舍,居中建设齐天书堂,四周通华洛水,清秀明净。
而今,就在齐天书堂与白虎学堂中间, 铺设着数丈红绸, 食案软塌精雅, 菜肴简洁, 来往觥筹交错的亦是最为普通的文士。
对于此次学宫盛宴,有幸参加的文士激动的面容通红, 拿着酒杯的手指止不住颤抖。
“王爷实乃天神降临!菩萨心肠啊!竟建设如此庞大的学宫来收容我等不才之士!”
“我早就说过王爷是大善人!你们还不信!这里布局如此特殊, 齐天书堂的牌匾都挂了上去, 就算没有六公子的事情, 王爷也会开设学宫!”
“六公子虽罪孽深重,却也是王爷亲子,今日却还不计前嫌的邀请了崔公子参加盛宴, 王爷胸怀,我等望尘莫及啊!”
“可惜,我等身份还不能入中堂参宴。”
“能得见王爷之容, 已是我辈之幸!至于中堂,”说话的文士朝着左侧,也就是临近朱雀学堂的中堂恭敬长揖,声情激越,“只要能在学宫脱颖而出,我等定会被邀请进入中堂参宴!就像郭学子他们!”
想到被金陵王盛情邀入的郭淳等寒门,在场文士皆激动不已,仿佛进入中堂与金陵王等贵胄共襄盛宴的人是他们一般。
“四神学宫!吾自胜天!”
其中一个蓄有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激昂高喝,引得其他文士纷纷赋诗应和。
一时间,齐天书堂外尽是文士们借酒兴起的数篇诗文。
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让距离不远的中堂内贵客们不觉露出笑容。
听到‘齐天圣猴’几个字,金陵府尹蔡大人缓缓拂须,笑望主位。
“幸有王爷胸怀宽广,向朝廷陈情,《通天圣候西行记》这等奇书才可以再度流入市井,激发文士风采啊。”
“是啊!若非王爷,书局又如何能重开?让这些被赶出上庸的学子有安身之处!下官敬王爷!”
闻言,金无忧跟着端起酒杯,对着酒波涟漪里的嘲讽目光,轻饮一口。
“也只有王爷有这般胸怀和能力!直接将上庸学院赶出的学子收入学宫了!”
“此类奇书突破世俗风情,特立独行,竟被王爷直接收入了齐天书堂,郭学子你们还不多敬王爷两杯!”
……
郭淳几人出身寒门,平时本就不常饮酒,更没参加过宴会,今日应王爷之邀前来,难掩兴奋。可在几番假意恭维的饮酒下,激荡的心绪早已平静麻木。
此刻,在金陵几位官员的恭贺声中,郭淳几人虽不情愿,却还是举起了酒杯,强行扯开笑容。
“多谢王爷收容!”
金陵王摆摆手,并没有喝下这杯,而是故作不虞的抬手点了点那些官员。
“奇书之所以是奇书,是因为写书之人才华横溢。而书局重开,则是无忧娘子在官府担保。你们这些话,莫非是在讽刺本王?”
那几个官员连忙起身:
“王爷说笑!我们怎么敢讽刺王爷呢!”
“下官等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若非王爷向陛下陈情,就算书局重开,也难以再像从前一般,更别说让郭学子那般奇书进入齐天书堂了。”
“王爷说的是,郭学子等人有天纵之才,当为学宫表率!还有五娘子,若非五娘子不远千里送南越使者到金陵,那华清书局怎能那般容易重开!本官可得好好敬五娘子!”
金无忧端庄微笑,一饮而尽,收回目光时暗暗扫过下首第二位沉默不语的温雅青年。
酒过三巡,开始正题。
“不过,本官确也着实有些疑惑,这般奇书,意象宏大,奇幻诡谲,让人爱不释手的同时又颇多警示,当为经典,为何上庸学院却不为所容?”
“田少尹所言亦是下官疑惑,世家千年底蕴,怎会连如此新奇之物都无法容许?崔公子可知内情?”
“张户曹非上庸学子自然不知,世家最重礼教,此等奇书虽说有特殊之处,却更为惊世骇俗,当属杂书,自是与上庸圣地不容。”
“幸好有王爷的学宫,郭学子等人才能继续求学。只是不知,崔公子对这些奇书有何见解?是否同上庸那些先生看法一致?”
……
现在盛赞奇书的这些官员,亦是当初打压书局最厉害的那些人。只不过,他们如今已经被迫站好了队伍。
金无忧今日只是被邀请来的看客,她轻笑着端起酒杯,望向被官员们淹没的清隽公子。
崔恒淡淡抬眸,起身举杯。
“崔某不才,奇书……”
“好热闹啊!诸位怎么不等本王就先开始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残血夕阳中燃出一团烈火,灼灼其华,绝艳明朗。
绯衣如血,更显少年面容苍白,可对方大步走进的气势如虹,喝声清亮,让众官员不觉面容微僵。
这小祖宗怎么来了?!他不是在上庸学院吗!!!
听闻临安王数次欺负京都官员子嗣,甚至几番故意顶撞朝廷重官,陛下却都以训斥结束,几乎从未重罚过临安王。
现下他们这般针对临安王曾经广而告之喜爱的崔公子,以他们区区六七品小官的身份,还不被这小祖宗骂死!
是以,田少尹等人连忙收回酒杯缩了脖子,就怕被这纨绔魔头盯上。
然而,那小祖宗却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径直往前走着,望上的目光毫无敬意。
“王爷邀请本王赴宴,却不等本王,可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根本就是在耍本王?”
话落,堂内一阵死寂,静的能听到众人擂鼓般的心跳声。
紧随其后的欧阳瑜身体僵硬,根本不敢看她父王的脸。
中堂外好奇凑近的众文士更是鸦雀无声。
金无忧扫过主位不辨喜怒的金陵王,咽了咽喉咙,正欲起身,却听见上位传来轻笑声。
“临安王果真是少年心性。”
在一众屏息凝神的目光下,金陵王缓缓起身,走下高台,堂内身着甲胄的凤羽卫悄无声息的上前两步,使得那些本就谨慎小心的官员更加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稷拂开欧阳瑜暗暗拉她的手,顶着男人散出的强大威压,望进那双沉涌黑雾的锐利目光,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无血色,嘴唇紧咬,却毫不退让。
一步之遥,脚步稳停,她本能的紧绷身体,额上渗出薄汗。
男人缓缓抬手,慕容稷艰难滚动喉咙,四周更加死寂沉沉。
就在她心底盘算数条退路时,忽然,肩上落下一只温厚大掌。
“昨夜殿下担心幻梦姑娘安危,连夜将人带回王府安置。本王见殿下陪护了一夜,想让殿下多休息休息而已。今日殿下如此质问,莫非还在气本王点了殿下睡穴?”
慕容稷没有说话。
其他人见金陵王忽然缓和的亲近模样,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可在想明白王爷话中含义时,又不禁提起了心。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试探开口。
“早就听说那南越使者在上庸学院准备了很久,如今怎么会伤到圣……幻梦姑娘呢?”
“张户曹还不明白吗?那南越使者不过舞勺之年,哪里有足够的能力让幻梦姑娘恢复记忆!”
“临安王殿下定是怕那小子胡来,才连夜带幻梦姑娘离开上庸,只是不知上庸诸位长老会不会生气?”
“殿下十分喜爱崔公子这般温润君子,难道崔公子这次前来,是为了幻梦姑娘?!”
“真是聒噪!”
听到少年不耐烦的喝声,几位官员笑容僵滞,心底暗道不妙。
果然,那被金陵王引坐在五娘子旁边的临安王再次起身,烦躁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他们身上。
“本王听闻欧阳瑞的仙凝丸早就将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员控制在手,如今看来,果然没错。怎么着?现在没了仙凝丸,你们脑子都不转了?!”
走向主位的金陵王脚步微顿。
堂下响起阵阵重咳声:
“殿下慎言!我等从未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仙凝丸!何来被控制一说!”
“殿下休要污蔑我等!”
“下官与六公子毫无关系!还请殿下收回此话!”
“请殿下收回妄言!”
官员们神情激愤,气势磅礴,眼珠一个瞪的比一个大,如同连珠炮一般射向对面少年。
蔡大人沉叹一声,起身拱手:“金陵官员向来恪尽职守,还请殿下慎言。”
气氛再度凝滞。
崔恒淡淡饮酒。金无忧面容无奈。欧阳瑜紧张的咽了咽喉咙。
“行了,都坐下,临安王不过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
金陵王缓缓坐回,目光无奈落下。
“这些都是金陵重要官员,殿下就莫要吓唬他们了。”
良久,
慕容稷扫过一众紧张的官员,陡然笑了起来。
“抱歉!是本王的不是,随意听信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误会了几位大人,本王在此郑重给几位大人道歉!”
几个官员连声道‘不敢’,躬身避开了皇室之礼,不知何时,发现后背已然浸透。
可这口气还未完全松下,又听到了少年毫不避讳的话。
“可惜,本王还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呢!欧阳瑞虽然万恶不赦,但他的药确实不错,能短暂提升实力,亦能体会傲游神仙之境!就是有一点儿麻烦,太过上瘾!”
几个官员屁股半挨着软塌,坐的一点儿都不踏实。
“好在有崔兄帮忙,拿了些解药,本王这才能摆脱药瘾,重新活过!崔兄可是对本王有再造之恩呐!”
难道这就是临安王对崔公子如此喜爱的主要原因?
堂内外的官员和文士们齐齐想着。
金无忧若有所思。
崔恒抬眼,静静的注视着那抹张扬绯色。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时,却忽然听见一声酒杯碎响,官员们脸皮一抖,就看见原本有说有笑的纨绔少年陡然变了脸色。
“那你们可知本王为何连夜带幻梦离开上庸?”
几位官员讷讷摇头。
慕容稷冷笑一声,越过食案,走向对面。
“南越使者并非尔等所想那般,他虽年少,蛊术却奇高,为了几位长老命令,他不顾幻梦死活,竟想用南越秘书强行冲破她的禁锢!为的就是从她身上得到能使死人复生的尸蛊!”
“尸蛊?!”
“那是什么?”
“上庸长老为何想要尸蛊?”
……
金无忧面色一变,她扫过依旧平静的崔恒和金陵王,强压急切,担忧望向少年。
稷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欧阳瑜更是坐立不安。
直到食案前,慕容稷才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淡然平和的青年。
“这就要问问崔公子了,你我都见过香红阁密道下的尸蛊,那样使死尸复生、陷入癫狂的的恶心东西,为何上庸长老想要得到它?难不成是想金陵这般繁华之地沉入地狱?使整个大晋陷入狂乱?还是有什么无法明言的私心?”
官员们虽未亲眼目睹过尸蛊,但一想到数百年前影响重大的蛊毒祸事,脊背便陡然升起一阵阴寒之气。
何况,大晋明令禁止南越蛊毒现世,上庸长老之为,定是世家授意。
他们双目圆睁,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是啊崔公子!上庸诸位长老究竟是何意?上庸千年清名,怎能与南越蛊毒牵扯!”
“大晋严禁蛊毒,崔公子身为世家子弟,可知上庸长老所为?”
“崔公子扫平南越骚乱,莫非就是为了这尸蛊?”
“巡查使领陛下之命,如今却为世家私利!何以为官?!”
……
比之前更加激烈的言论潮水一般将崔恒淹没,呼吸仿佛被骤然夺去,心脏阵阵抽痛,四肢亦僵硬发麻。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站起来的,更不知道他是怎样迎着少年嘲讽含恨的目光,将那些不安翻涌的巨浪一个个压下。
等回过神来,崔恒已经离开了学宫。
回身,静望。
阔大恢宏的学宫仿若一只逐渐苏醒的巨兽,正朝他发出威胁的重响。
崔恒沉目,转身离开——
中堂,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虽然崔公子已明确解释清楚不存在尸蛊一事,可方才激烈的对峙,还是让众人难消激荡心绪。再加上临安王毫不留情的连声质问,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世间之事,阴阳相合。对临安王来说,貌美乖巧的幻梦姑娘还是比崔公子更加重要。
只是如今光明正大与世家相争,还是太过冒险。
几位官员小心看了眼坐回软塌闷声喝酒的绯衣少年,轻咳两声,先后起身向金陵王告辞。
欧阳瑜本想留下看着慕容稷少说些浑话,可在父王毫无情绪的目光下,还是跟了出去,送几位官员和众文士离开学宫。
不知灌了多少杯酒,少年面容总算泛起了些血色,可往日里含笑的桃花眼却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金无忧眉头紧拧,劈手将酒杯夺下。
“稷儿,我们该走了。”
慕容稷顿了顿,拿过桌上玉瓶,避开女子再次伸来的手,仰头灌了几口,踉跄起身。
“别管本王!”
“慕容稷!你……”
“王爷真是好算计啊!”慕容稷几步扑在男人身上,唇中残酒低落对方华贵墨衫,“用欧阳瑞换整座学宫顺利现世!还把圣女的事情推在了本王身上!”
“这不正是殿下所希望的吗?”
“可本王的人没了!”
金陵王将人扯开,望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道:“殿下不也杀了瑞儿?”
感受到男人散出的强烈杀意,金无忧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凤羽卫牢牢拦住。
她急道:“欧阳烈!你敢!”
金陵王淡淡扫过女子,手上力道加重,直到少年面容扭曲,再度恢复苍白。
“为了区区一个医者,殿下竟敢杀了王府公子,是否太过不将本王放在眼里?”
“欧阳烈!别动她!”
慕容稷觉得她的右臂就要废了,但还是龇牙咧嘴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王爷以为,若是欧阳瑞落在本王手里,本王会如此轻易让他死了?”
“望梦楼大火……”
“若非崔恒!本王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骤然爆发后退,被五娘子稳住身体,慕容稷捂着手臂,死死地盯着金陵王。
“本王最信任的医者,最喜爱的男宠,最亲近的朋友,被活生生的做成了骨地人花!欧阳瑞他死的太快了!太轻松了!王爷应该感谢崔恒,否则,今日随本王出现在中堂的,将会是欧阳瑞的人花!”
“不过,王爷说的也没错啊!本王早就在心里杀了欧阳瑞千万次!你动手啊!有胆子就直接杀了本王!看看你这学宫还能不能安稳开的下去!”
望着少年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金陵王却恢复了平静。
“殿下醉了,送他回去吧。”
金无忧连忙扶着发疯的少年往外走,没走几步便面露惊色。
“你做什……”
金陵王收手,对上女子戒备目光,淡淡道:“这样你才能带走他。”
金无忧抚过少年即使昏睡过去也在发颤的眼眸,拒绝凤羽卫的帮忙,直接将对方清瘦身躯半撑起来,大步离开。
“你在怕本王?”
金无忧脚步未停,语气清淡。
“是避嫌。”
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金陵王沉叹一声,不辨喜怒。
“可有消息?”
一名凤羽卫连步上前,半跪在地:“方江文昨夜在莫先生手里半路逃走后,便再无踪迹,上庸也在找他。”
“接着找。”
“诺。”——
华清书局,
“稷儿人呢?!”
灵耳摸了摸剩下的那只耳朵,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干巴巴道:“……刚…刚才还在这里呢……”
灵慕忍不住踹过去:“让你寸步不离的看着主子!你就是这样看的?!”
灵耳委屈:“主子想吃龙须酥了,人家怎么能拒绝。”
金无忧深吸一口气,刚出房间,便看到了清冷月色下如画如仙的俊雅青年。
“稷儿她……”
“不必担心,我知道她在哪。”
第139章 蝴蝶效应亳州事出 父王!我绝不嫁他!……
夜色渐深,
歌舞坊内丝竹声声,青玉小院死气沉沉。
慕容稷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曾经的生机勃勃。少年坐在院中石桌旁摆弄药草, 笑意盈盈朝她招手。肩上忽然被拍, 少年狡黠往她唇中塞进一颗药丸,苦涩溢满口腔时, 那人已躲进了药间。夜深人静时,少年擦着额头汗珠,凝重认真的为她熬药。
数次望来的眼眸期待明亮,满满装的都只有她一人。醋性大发时,与她相似的清瘦身体紧绷成拉满的弓,妒火熊熊,可最终还是会听话的压下情绪, 不会让她为难。
那日春济堂的首次亲吻, 少年羞怯又热烈的视线, 让慕容稷忍不住心悸。可她没想到, 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药筐里的数十颗醒神丸摆放随意,药炉冰冷, 燃尽的黑灰在夜风下轻缓飘扬, 却被数滴滚烫的珍珠砸落在地, 将青灰色地面晕染漆黑。
“……殿下……”
慕容稷忽的从地面撑起身, 灰烬自双膝继续飘散。
“晏清!”她抓住男人衣领,重重拉下,死死地注视着对方眼睛, “你的记忆呢?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什么不提醒我!你就这样想让他去死吗?!告诉我!!!”
晏清平静的望着少女,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他不过是单纯的喜欢我而已!他只是喜欢我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你又凭什么杀了他!他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我才能动!我恨你!我恨死你们了!”
任由少女踢踹捶打,晏清缓缓抚着那颤抖的脊背, 温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陡然,利齿入骨,手臂传来剧痛,随之响起的呜咽声沉闷嘶哑,震耳欲聋。
晏清半揽着少女发抖身躯,目光哀恸。
良久,
已无知觉的手臂被缓缓松开,少女抬头,唇角染血,面无表情,眸中遍布血丝,声音更是沙哑干涩。
“你还未回答本王。”
晏清抿了抿唇,道:“抱歉,如今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我的记忆并非完全准确。至少,他……这时还活着……”
慕容稷:“蝴蝶效应,这样也好,接下来的路,都是未知的。”
虽未明白少女前面的话,可眼前人沉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的模样,让晏清觉得很陌生,仿若一阵青烟,再无法触及。
他握住少女冰冷双手,沉声道:“殿下想做什么?”
“不将内里的糜烂腐肉彻底清除,金陵这块繁华昌盛的土地,迟早会满目疮痍。”
晏清将人拥入怀中,珍重的吻了吻少女发顶。
“谨遵殿下之令。”——
三日后,
金陵王特设的学宫盛宴几乎传遍了金陵周围的数十个郡县,大晋文士们闻声而来,齐聚金陵,共谈盛景。
与之同来的,还有临安王当日在学宫盛宴对上庸的质问。加上南越蛊毒深入人心,南越使者又在上庸,一时间金陵人人自危。
在众文士们的激越言论下,流言愈发严重,上庸学院只得严正声明,南越使者到此只为迎回南越圣女,与尸蛊无关。
金陵王无奈站出,明示圣女昏睡不醒,无法离开金陵。暗指上庸让南越使者出手,不顾圣女性命,分明居心不良。
金陵百姓与众文士义愤填膺,强烈声讨下,上庸只得延缓南越使者回南越的时间,同意圣女暂居学宫。同时,亦将大言不惭的临安王逐出上庸学院。
考核结束,休息日。
华清书局,后堂。
“你说什么?他是……”
慕容稷手指束在唇间,缓缓点头:“钱洛幼时受刺激失去了记忆,近日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望着满室凌乱画纸,慕容浚面容怔怔:“……是亳州的事。”
慕容稷看向五娘子。
五娘子点头,带着已知实情的燕景权和灵耳灵慕几人守在门外。
被迫在情魂骨待了几日,又在骨地度过了万分艰难一个时辰,仙凝香气深入骨髓,枯骨人花惊魂动魄,钱洛早已被折磨的形销骨立,神志不清。
仿佛再次回到了慕容稷第一次见他的那时,青年衣衫散乱,露出的双手瘦骨嶙峋,凸起的眼珠却精神奕奕,整个人趴在长桌上,不停歇的作画,所有的画上,除了墨色,唯一拥有的颜色就是青年手心鲜艳夺目的血液。
赤红血珠点过骨地、情魂骨、天京、亳州,点过数万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掠过爆裂冲毁的堤坝,最终落在一处颓败倒塌的破庙。
慕容浚看懂了,又仿佛没有看懂。
“亳州堤坝是被故意炸毁的?”
慕容稷点头。
慕容浚指着破庙上凝固的大片血色,不解询问:“那这里又是什么?”
比骨地还多的血,显然在青年心中,这里更加重要。
慕容稷收好钱洛的几张新画,熟练放上新的画纸。
“世家最想毁掉的证据。”
慕容浚蓦地抬头,声音颤抖:“是徐刺史……”
“世家炸毁堤坝,是为了阻止晏丞相新政,徐刺史收集证据无可厚非。但以世家能力,堤坝一事就算爆出,他们也有足够的办法解决。”
“他们想毁掉的,”慕容稷定定望着对面人,眸光幽深,“比此事更大、更重。”
慕容浚忽然感觉到后背拂来一阵森寒冷风,他止不住颤栗,喉咙发痒。
“……我明日就回京都!”
“不急,”
慕容稷将钱洛画出的图纸路线递过去,捏住青年下颌,强行塞入一颗醒神丸,点了睡穴,将人放回床榻,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
在慕容浚怔愣目光下,她又从其他画中挑拣出几幅钱洛偶尔平静时所画的混淆图,一并塞过去。
“当我们有动作时,世家定会额外关注,钱洛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慕容浚收好图纸,面色凝重:“你是想……以假乱真?”
慕容稷:“无论真假,总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五皇叔一切小心,稷儿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骨地之事慕容浚亦有所耳闻,望着少年苍白憔悴的模样,他心里蓦地发酸,抬手紧紧抱住对方。
“放心,就算为了稷儿,五皇叔也不会有事。”
“……稷儿相信五皇叔。”——
又过了两日,
上庸考核结果已出,学院分级重新界定。时至季冬中旬,再过大半月,即是元日。众学子虽喜金陵四季如春,有家室者,却也只能踏上回程之路。
慕容浚顺利从上庸结业,拿到印书后,便与慕容琬等人共同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
慕容灼很不高兴:“阿兄连我都不要,燕景权凭什么能留下!”
慕容琬淡定喝茶:“燕景权能保护稷儿,你能吗?”
慕容灼一哽,不忿道:“那玉青落武考才刚刚及格!她也留下了!阿姐你就不生气?!”
慕容琬:“玉青落文考第一,又是稷儿的准王妃,我生什么气。”
慕容灼不可置信:“阿姐你变了!你以前最讨厌玉青落的,还骂她是天煞孤星呢!还有阿兄,他以前都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现在时不时失踪就算了,连话都不和我们多说了!阿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说慕容灼心思细腻吧,他经常不顾情况的乱说话。但说慕容灼神经大条吧,他还能注意到大家的变化。
慕容浚和慕容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深深无奈。
他们明白,稷儿是想保护慕容灼天真的少年心性,让他无忧无虑的度完这一生。
若是如此,他们必然要瞒着慕容灼很多事情,倘若有一天他发现了,又将是一场轩然大波。
可为了少年安全,他们只能暂时瞒着。
“阿姐的确变了,毕竟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当然要稳重些,何况玉青落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至于你阿兄,”慕容琬揉了揉少年脑袋,笑道,“幻梦还未醒,你阿兄很担心她。”
提到幻梦,慕容灼脸色有些奇怪。
“幻梦如今已经确定就是南越圣女,阿兄当真要将她纳入府中?那玉青落怎么办?正妃只能有一个啊!”
慕容浚轻咳两声:“这就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了。”
“怎么能不担心!若是有朝一日幻梦醒了,记起以前的事情,肯定是要和玉青落争位置的!玉青落又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她们要是闹起来,南越蛊术再加上谋略心计,阿兄可如何能顶得住啊!”
想到那个情形,慕容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别担心了,你阿兄总归是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都纳做侧妃,再找个身份更贵重的做正妃。”
“……有道理。”——
金陵王府,主堂简宴。
同样的话题被不同的人提起,只是被提起的双方,都不是很愉快。
“父王!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和他……他都有正妃了!”
金陵王:“还未成亲,就不算正妃。殿下,你怎么说?”
慕容稷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令爱这样动不动就打骂身边人的骄纵小姐,本王可消受不起!若是王爷执意要求,本王也只有侧妃之位能容得下她,只要王爷舍得。”
金陵王笑了:“本王的掌上明珠,难道还比不上定国公府不受宠的小姐?”
“陛下赐婚,不敢推拒。”
“父王!我绝不嫁他!”
金陵王:“那你们之前在上庸学院为何那般亲近?”
欧阳瑜心下一沉,急忙道:“那只是图个新鲜罢了,女儿从未说过要和他在一起!”
慕容稷点头:“与王爷一样,偶尔换个口味而已,本王也从未承诺过正妃之位。”
见二人坚定模样,金陵王笑了笑,看向沉默不语的欧阳瑾。
“瑾儿,你怎么看?”
欧阳瑾停下用餐,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
“儿子也找过临安王,他当时也是这样说的,阿瑜骂了我,说他们只是随便玩玩,不必当真。儿子觉得以临安王和阿瑜的身份,此事确实没必要当真。”
“原来如此……”
金陵王扫过几人,淡淡道:“那四神学宫交由你五哥接手,可有意见?”
欧阳瑾顿了顿,真诚摇头:“我与阿瑜还要在学宫继续学业,父王又要操劳崇州火器,学宫交于五哥,再合适不过。”
“你倒是想的通透。”
欧阳瑾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面颊泛红。
宴席散后,欧阳瑾送慕容稷离开。
“怎么不把握住机会?”
欧阳瑾:“父王知道了,他很生气,此时绝非良机。”
慕容稷冷哼:“辛苦这么久,却给五公子做了嫁衣,八公子倒是淡定的很。”
“在世家威压下强行破土而出的新芽,总得先有人试试好坏,那些文士是,我五哥也是。”
“金陵总是听到五公子温厚之名,六公子亲和之名,却不曾想,憨厚老实的八公子才是大智若愚啊!”
“临安王也不遑多让。”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四神学宫再见。”
“这名字可真难听啊!”
“谁说不是呢。”
第140章 赈济灾粮 阿翁!——稷儿好苦啊!!!……
岁暮天寒, 冬阳杲杲。
天京,皇城。
紫宸殿内,兽炭铜炉燃得正旺, 赤红炭块在青铜炉膛中明灭, ?散出的热气缓缓升腾,淡而氤氲, 将议事众人笼在这暖而窒闷的氛围里,仿佛隔了一层看不通透的纱幔。
今年冬天格外严寒,时至岁末,还未出现过大雪,北部各州冻害肆虐,田垄龟裂,流民四野哀鸿, 凄惶奔徙。更兼有崇州匪患嚣张, 用不知从哪里的火器劫掠州县, 阻断通道。朝廷上下忧切非常。
高公公垂首敛眉, 端着银盘,脚步轻若无声, 将新换好的手炉, 裹着温煦的锦套, 一一恭敬奉予几位肃然默立的股肱重臣。随后便退至水帘之后, 悄无声息地替换铜炉里星火渐息的瑞碳。
一声压抑的清咳在寂然大殿中突兀响起,那标志性的、苍老却竭力维持平稳的嗓音,再度出现。
“崇州有齐王殿下坐镇, 晏尚书和崔巡查使相助,应顺遂无虞。现下最重要的,是北部各州汹汹灾情, 倘若再不赈济粮食,必起祸乱。”
谢尚书看了看座位上眼眸半阖的老者,扬声道:“晏丞相说的轻巧,谁人不知要赈济灾粮,可粮食从何处来?上半年的水患,南边几个州还在苦巴巴的借北部的粮,后半年倾力抢种薄收,所得微粮细粟,最多只能保证当地百姓温饱。哪里还能有粮去赈济北方?”
“谢尚书此言差矣,”魏侍中眉眼低垂,声朗气清,“粟丰则行其常法,国匮则当行其非常之权。倘若一开始就放弃,还有何脸面食君之禄?不如早早脱下顶戴乌纱,归田守那一亩三分地的安生日子去。”
“陛下!陛下明鉴呐!魏侍中此言分明包藏祸心,实乃当诛之论!”
谢尚书站出一步,双目圆睁,长须颤动:“臣何曾言过半个‘弃’字?!臣与户部僚属夙夜焦心,寸心如煎,张口言闭口议,皆是从何处筹借粮!如何借粮!此中艰难处,长夜不思眠!魏侍中此言如刀,莫非是要逼死我谢某人方肯罢休不成?!”
魏侍中:“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薛尚书养病数日,谢大人如今兼任户部,借粮一事自然需要辛苦谢大人。可谢大人却一直叫苦叫难,没有一句实在的话,如何能叫朝廷上下心安?”
谢尚书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却听到了熟悉的咳声。他连忙扶起老者,抚缓着轻颤脊背。
崔中书令站稳之后,便推开谢尚书,布满褶皱的老眼望着宫室金砖墁地。
“陛下曾说过,大晋百姓是大晋所有官员的责任。谢大人虽暂时兼任户部,可钱粮历朝历代皆是重任,他一人又如何能解决?陛下叫吾等来紫宸殿,也为了想解决之法。”
堂上尊位缓缓起身,高公公连忙上前,却被大手挥开,他咽了咽喉咙,只能退下。
赤金龙靴自眼前踱行划过,魏侍中拇指摩挲温热手炉,朗声道。
“朝仪七日,皆无良策。吾等建议亦被谢大人一一驳回,不知中令大人有何高见?”
崔中令沉叹一声:“北部灾情严重,南部自顾不暇。如今只有当地豪强有余粮,然而商人逐利,借粮难以推行,唯有买粮。”
“与北狄几场重战,国库已然虚空。几月前崇州研制火器又申请了近百万两白银,现下国库赤字,云海不通,哪里还有钱去买粮?”
魏侍中:“听说谢大人前段时间命人建造的别苑就用了六十万两白银?”
谢尚书怒:“我谢家女与六皇子大婚在即,别苑乃是嫁妆之一,魏侍中莫非连皇家别苑都要惦记?!”
“怎敢,只不过如今朝廷上下连陛下都要节衣缩食,谢大人所为着实令人惊奇。”
“魏狗贼!你不过就是……”
“够了。”
沉厚喝声忽然响起,殿内几位官员连忙跪地:“陛下息怒!”
接到陛下示意,高公公连忙上前,将年迈的晏丞相和崔中书令扶坐在椅子上。
二人刚要起身,却听到了陛下不容拒绝的沉声。
“两位乃是大晋三朝元老,股肱之臣,如今年迈力衰,若是伤了身体,朕会心疼的,坐下吧。”
二人只得听命。
昭明帝来回走了几步,叹声沉重。
“太史令,可推算出今年何时下雪?”
闻言,角落一个蓄着山羊胡的浅绯色官服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头颅紧贴地面。
“臣才疏学浅!请陛下恕罪!”
“拖出去砍了。”
话落,殿外走来两名神羽卫,面容冰冷的将惊颤求饶的太史令架出紫宸殿。
几瞬之后,一声惨叫,殿内外再度恢复平静。
这已经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五个被砍头的太史令了。
谢尚书心里正盘算着让谁去当下一个短命鬼,余光便扫到了江州织造司重金精制的赤金龙靴。
头顶声音飘扬入耳,不辨喜怒。
“谢卿对嫡孙女的婚事很是重视啊。”
谢尚书心里咯噔一声,俯身更低:“陛下赐婚,不敢轻慢!”
脚步声徘徊良久,逐渐远去。
“大晋重礼,皇室大婚的确不可削减。然天灾无情,百姓受苦,朕心难安。”
话音微顿,似是在苦恼,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则,殿中两位三朝元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地上几位大臣更是谨慎小心。
又走了一圈后,头顶的声音再次落下。
“正好浚儿刚从上庸结业归来,与安平候府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两位皇子大婚,可共用一套仪礼。”
谢尚书蓦地抬头:“陛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两位皇子共用大婚仪式!于礼不合啊!”
昭明帝:“谢卿刚才不也说了,而今国库虚空,又哪里能支撑的起两位皇子的大婚仪礼?都是朕亲自赐婚,不如谢卿说说,朝廷该取消哪位皇子的大婚仪式?”
“……这……这如何……”
“倘若本月能顺利赈济灾粮,两位皇子的大婚兴许还能正常进行。可惜啊,事与愿违。”
谢尚书喉头仿佛哽着一块巨石,下不去,也上不来,心底翻江倒海着怒火,却只能重重压下。
想逼迫世家赈济灾粮!也要看他们允不允许!
“陛下!礼制……”
“老臣以为可行。”
谢尚书不可置信:“世……中令大人?!”
崔中令平静道:“而今天灾严重,国库虚空,当事急从权。两位皇子共用一套大婚仪礼,以百姓为重,自然算不上违反礼制。只是……”
“崔卿有什么话就直说,灾情已然如此,朕没有什么听不了的。”
崔中令继续道:“陛下,北部各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甚至都发生了暴动,买粮一事,亦当尽快。然国库虚空,纵朝廷上下削减用度,能使用银两依然不足,只能低价向南部豪强买粮。”
魏侍中:“灾年粮价暴涨,那些地方豪强盘踞多年,如何能损已利人?除非买粮官员身份贵重,方能强行敲开豪强大门。”
谢尚书也明白了世叔之意,他再次俯首,恭敬道。
“陛下!若说身份贵重,普天之下皇室最贵,不如让两位皇子领巡查使之职,前往南部各州买粮!”
昭明帝看向呼吸平稳仿佛安睡一般的晏丞相。
“晏卿,你怎么看?”
晏丞相半睁眼眸,白须拂动:“以花家为首的各商贾的借粮已送往北部各州,应能缓解些时日。待两位皇子大婚之后,再前往南部买粮也不迟。”
扫过殿内所有人,昭明帝大步走上御台,端坐正容。
“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大晋的百姓更难。但我们是大晋百姓的天,再难,也要让百姓活下来!”
“陛下圣明!”几人跪地俯首。
“买粮一事就交给朕的两个儿子去办。但你们也要多费心,南部几个州的盐税该收的也得再收。赈灾队伍再多两倍军士,赈往北部各州的粮食不能有丝毫差错。”
“谨遵圣命!”
“好!诸位爱卿果真是大晋股肱之臣!朕心甚慰!”
待小朝会散后,高公公小心将几位重臣放下的手炉一一收好,又换了些新碳,方端着热水恭敬上前。
“陛下,小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昭明帝双手浸入热水,手心因用力而刺破的伤痕隐隐作痛,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
“老高,你侍候朕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多嘴过。”
高公公头垂的更低,端着热水的双手岿然不动:“老奴是陛下的奴才,自然要为陛下着想。小殿下自小体弱,今年又格外严寒,倘若万一生了病,陛下……”
“聒噪!”
昭明帝抬手,拿过雪缎云龙软巾擦了擦,摔在盆中。
“让那个混账东西滚进来。”
高公公连忙放下热水,退了出去。
很快,伴随着清亮的朗声,一团灼灼火红的人影就冲了进来。
“阿翁!——稷儿好苦啊!!!”
昭明帝额头青筋跳动,抓起桌上的折子就扔了下去。
“你苦什么?!不好好在上庸学院求学考业!偏要掺和欧阳家那堆烂摊子!搅的金陵一团乱麻!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朕才肯罢休?!”
“稷儿冤枉!——”
慕容稷跪在一团软和的狐裘中,艰难的往前挪了两步,抬头面容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阿翁的话稷儿都有听的!稷儿也想好好在上庸求学!可他们哪里能让稷儿那般轻松!若非如此,稷儿怕是就要死在金陵了啊!!!”
望着堂下眼泪汪汪的绯衣少年,昭明帝不觉想起了幼时白团子在自己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模样。
他放下折子,缓缓坐下。
“说清楚,是谁不让你轻松?又是谁想让你死?为什么要和欧阳家掺和在一起?”
慕容稷吸了吸鼻子,又往前跪了两步。
“还能有谁?当然是金陵王和上庸那些混蛋世家!阿翁应该知道幻梦吧?”
昭明帝:“失忆的南越圣女。”
慕容稷点头:“一切都从她而起,那日玲珑阁拍卖……”
除了与晏清和欧阳瑾等人的暗中接触,金陵明面上的事情,慕容稷都一清二楚的说了出来,尤其是‘情魂骨’的事情。
“若非神医弟子相助,稷儿定会被金陵王牢牢控制在手心!稷儿当时只能靠上庸那些老头,可他们也只是为了清除金陵王的羽翼,一点儿都不顾稷儿死活!”
“考核当日,欧阳瑾趁机带走圣女,稷儿只能和莫先生他们去最危险的‘情魂骨’,稷儿亲眼看到了骨地,比灾情导致的饿殍遍野更加恐怖!他们……他们竟活生生的将那些百姓做成了血淋淋的人花!!!”
“神医弟子也死在了那里……稷儿好害怕!阿翁,稷儿真的好害怕回不来呜呜呜……”
昭明帝安抚拍着伏在腿边嚎啕大哭的少年,轻叹一声:“莫怕,阿翁在呢。”
发泄之后,慕容稷用眼前的墨纹龙袍胡乱擦了擦眼泪,睁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头。
“金陵王故意邀请稷儿去学宫,逼稷儿说出尸蛊的事情,让上庸学院将稷儿赶走,就是不想稷儿有任何退路!金陵王真的好可怕!阿翁!稷儿再也不想去金陵那破地方了!”
昭明帝动作微顿:“是吗?”
慕容稷重重点头:“那四神学宫虽然被金陵王建的恢宏阔大,一点儿不输皇家别苑,但来的都是一群早都被上庸拒绝过的文士,连个像样的先生都没有!哪里比得过上庸千年圣地!依稷儿看,那四神学宫迟早要完!何况金陵王那老混蛋早就看稷儿不顺眼了,若是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稷儿定会死在他手里啊!”
“别瞎说,金陵王虽脾性不好,手段果决,但原则上不会出问题。他兴建四神学宫惠及寒士,利国扶民,朕很欣慰。你虽被赶出上庸,却进了四神学宫,定要规规矩矩待到结业,休得再胡闹折腾。”
方才还气怒她掺和欧阳家的事情,现下就让她好好待在四神学宫,皇帝的心思果真千变万化!
慕容稷鼓着脸,气呼呼道:“稷儿不过才离开三个多月!阿翁就不喜欢稷儿了!竟然这样着急赶稷儿离开!”
昭明帝似笑非笑:“你不想回去,是因为金陵王,还是因为崔恒?”
“……稷儿不知道阿翁在说什么!”
踩住脚下狐裘,望着少年忽然慌张的动作,昭明帝冷笑。
“朕说过多少次,莫要招惹他!你在金陵做的事情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无法离开,在高公公着急示意下,慕容稷只能跪回去,乖巧温顺的捶着男人小腿。
“这其实都怪金陵王那老混蛋,若非他故意用药撮合,稷儿怎能违反阿翁之令?稷儿所做,可都是为了救他!再说了,稷儿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不过就是……简单的碰了碰而已……”
“那晏清呢?”
慕容稷蓦地抬头,连忙道:“我可什么都没干!我们是清白的!”
良久,
昭明帝忽然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退下。
慕容稷起身,刚出殿门,便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高公公倒是毫不意外:“晏公子请,陛下正在等您。”
慕容稷嘴唇紧抿,死死的瞪着男人。
别乱说话!
晏清笑了笑,微微颔首:“殿下。”
说罢,便跟着高公公进了殿内。
大门缓缓关上,慕容稷望着沉寂殿门,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晏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会和阿翁说什么?
紫云说过一直监视自己的那人又是谁?
亳州那件被世家隐藏极深的事情又是什么?
慕容稷转身离开,绯色大氅逐渐融入冬日暖阳。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