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风凛冽, 室内温暖如常。
明月楼,四层,观景阁。
“共同大婚?!”
“小点儿声!”慕容琬拧了下声调高昂的慕容灼, 示意孟知卓将暖阁门关上, 才悄声道,“兄弟同时娶妻, 早年乡间民舍倒不是没听过,那多是揭不开锅的穷户为省几贯铜板才凑做一堆。可现下阿翁允五皇叔和小皇叔同时大婚,想必定是北边灾情太严重,户部府库和少府都没办法支撑两场皇家规制盛大的婚仪了。”
“可若是同时进行,京中显贵无法分身,依六皇子近日在朝中迹象,届时宾客们定会全部涌入六皇子府邸, 五殿下刚回来……”孟知卓目光担忧。
慕容灼拍桌怒起:“他们爱来不来!五皇叔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撑足了场子!”
慕容浚无奈, 刚要说些什么, 却被旁边人塞进了一杯酒。
慕容稷顺手将怒气冲冲的慕容灼拉下, 警示的瞪了对方一眼,才接着看向愁容满面的男人。
“五皇叔不必忧心, 有阿翁示下, 还有长公主的影响, 五皇子府不会门庭冷落, 何况还有我们在,定会帮你风光的将若晴表姑迎回府。”
“没错没错!五皇叔你就放心吧!”
“五殿下只管迎亲就行!”
“若晴郡主那边有琬琬在,保准让她高高兴兴的出门!”
望着几张兴高采烈的面容, 慕容浚忽然沉叹一声,双手揉按着肿胀的太阳穴。
“如今北边各州灾情严重,朝廷上下皆削减用度, 我如何能在此时大婚,明日我便入宫向父皇严明。待灾情缓和,再大婚也不迟。”
倘若他陷在亳州,她也好及时脱身。
回想起晏清的话,慕容稷望着几乎趴在桌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孟知卓嗫嚅道:“……陛下不会同意吧。”
慕容琬:“阿翁想在此时让你们共同大婚,定是长公主那边催的急了。你与若晴郡主年纪相仿,可女子同男子不同,如今京中这个年龄还未出阁的只有她与谢允梦,若是再推迟,京中必定流言纷纷,你让她如何自处?”
良久,垂首的男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那就退婚吧……”
“你说什么……”
‘砰’的一声碎裂声响打断几人惊呼,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离开的脚步声。
待孟知卓打开阁门,几人只看到门口碎裂的精酿酒壶,还有遗落的海棠手帕。
孟知卓刚要问四层管事方才是何人,便听到了五殿下复杂的叹声。
“不用问了,这是若晴郡主的手帕。”
“啊…这……”孟知卓仿佛捏到了烫手的东西,连忙放在桌子上。
慕容琬:“她定是生气了,你不去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我的确说了那句话。”
慕容稷很头疼:“就算你担心影响到她,也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兴许她……”
“你们不用说了!我与她本就是陛下强赐的姻缘,若是她想退婚,我不会勉强。也许,这样更好。”
说罢,慕容浚饮完杯中酒,捏着手帕,踉跄离开。
留下慕容稷几人面面相觑,神情担忧——
亥时末。
刚进楚王府,慕容稷便看到了回廊下昏蒙黄光里映着一个瘦小单薄徘徊的身影。
慕容稷脚步一顿,上前两步,接过女子递来的温暖手炉。
“阿娘还没休息?”
阿婼摇头:“假孕这事着实伤了王妃的心,王爷醒来后又整日都在书房待着,王妃这气难消,如何能睡的下去。殿下,会不会是那药……”
“不会,你去燃些安神香,先让阿娘好好休息。”
“安神香用久了也会损害身体,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婼实在不想听到王妃的叹息声了。
慕容稷点头。
金陵王送来的灵药确有奇效,当日阿耶就醒了。只不过,导致他病发的原因,如今已经成了他难以消解的心病。
示意章落几人离开,慕容稷推开书房大门,踏着昏暗沉闷,步入内间,正对着宽大书案后的隐约人影。
“慕容晟,你想活还是想死,给句准话。”
书案后人影一动不动,仿佛被牢牢禁锢在那里。
慕容稷直直注视着黑暗中与自己几分相似的眼眸,脚步未停:“你若想死,不如直接将我的身份告诉阿翁,省的阿娘自己殉情,我也正好厌烦了每日装扮男子,楚王府上下整整齐齐一起走也挺好。就是萧家和花家比较麻烦,不过依他们的能力,保命应该不难。”
人影微微颤动,却依旧不语。
慕容稷双手撑在书案上,倾身逼近:“少给老子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说!”
“……稷儿,你,”楚王艰难滚动喉咙,目光微涩,“注意言辞,迟早有一日,你还是会恢复女身的。”
慕容稷拍桌,冷笑:“想了半天,就憋出来这句屁话?”
楚王长叹一声,久坐的身体僵硬的难以动作,只能朝前微倾。
“我想继续,可又不能继续。”
慕容稷冷哼一声,绕道书案后,帮男人舒缓僵硬身体:“说清楚,你到底在皇陵发现了什么?”
“……萧皇后,死于蛊毒。”
慕容稷动作微顿,随后抬起男人手臂活动着关节:“你是怕遇到阻碍?还是怕查到不该查的人身上?”
楚王陡然捂住脸,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你祖母缠绵病榻时,除了心腹,身边就只有父皇的人。她死后,父皇便将她当时最信任的侍女扶上了淑妃之位。这说明什么再清楚不过,哪怕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但他也一直都知道,他都知道啊……”
慕容稷:“从幽州回来,你可去见过阿翁?”
“……我不想见他。”
慕容稷拍拍男人后背:“阿翁不是阴狠之人,他也许有难言之隐,你不如去见见他,将这件事说清楚,总比在家里自己哭好。”
“谁哭了!”楚王一把挥开眼前人,抬起的眼眸内遍布血丝,“混账东西,你不懂就不要瞎说!你阿翁是皇帝,谁都知道帝王无情!他如今待你好是因为你还有用,倘若有一日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离他远些!离他远些吧!”
慕容稷忽然笑了。
她靠在书案旁,好整以暇的望着那张陡然狰狞的面孔:“若是有朝一日你得到那个位置,你也会一样无情吗?”
“那不一样!阿耶会永远保护你们!”
“你有那个能力吗?”
楚王不可置信:“你不相信阿耶?!”
慕容稷摊手:“众所周知,崔太后掌管后宫多年,可以说后宫大多都在世家的监视下,倘若有人用我威胁你作壁上观,暗中对阿娘下手,你待如何?”
沉吟良久,楚王艰难滚动喉咙。
“你的意思是……”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阿翁之前不顾世家反对攻打北狄,就是最好的证据。是你先入为主,认为皇帝无情,所以这些年来才将阿翁越推越远。”
楚王面容怔怔:“可是……”
“别可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去向阿翁说清楚,衣服不用换,越邋遢越好。记住了,他曾经也是最疼爱你的阿耶。”
望着少年大步离开背影,楚王目光湿润。
“他还是吗……”——
深夜,
伴随着细微响动声,一丝寒风刺入房内。
慕容稷裹紧衾被,没有睁眼,只鼻尖泄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你来迟了。”
“抱歉,阿翁休息太迟。”
晏清利落剥去寒气缠绕的外袍,未急于靠近暖帐,反躬身于外室紫铜瑞兽暖炉前,将外间的瑞碳更换了下,直至沾染的寒霜被暖流驱尽,方进入内间,落坐于床沿。
慕容稷反握住对方大手,将人扯到床上,深吸了口男人身上冷冽安神的沉木清香,忍不住笑道。
“晏老丞相可是发现了?”
晏清无奈:“外翁传信,让阿翁尽快给我准备亲事。”
“心中可有人选?”
晏清倒吸一口气,按住衣衫下不断游移的素手,狠狠咬了下少女软糯耳珠:“殿下明知故问!”
手下肌肉紧实温热,慕容稷很清楚这具身体蕴藏的力量。也许有一日,其他女子也会如她一般,躺在男人怀中,肆无忌惮的玩弄着大晋文士心中的天上月。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可她更清楚,以晏清的身份,绝不可能光明正大的站在皇长孙身边,他总会承受不住家族逼迫,最后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入主晏氏宗祠。
除非她恢复女身。
然而,以真正的女身站在所有人面前,那将会更加困难。
“……殿下,你又在想什么?”
听着男人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慕容稷忽然翻身跨坐而上,郑重的望进那双温和包容的漆黑眼眸。
“我想要你。”
晏清呼吸一滞,握住少女腰肢的手不觉收紧:“殿下……这里是楚王府!”
“我知道,我想要你,就现在。”
自上庸考核开始,他们便没这样亲近过,尤其在青玉那件事后,少女仿佛换了个人一样,笑容不复从前,隐藏也更加深沉。
拥有两世记忆,晏清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如今事情已然偏离,他也会成为少女身边最值得信任之人。
可在楚王府,如此偷偷摸摸,他始终觉得不自在。
尤其旁边的别苑就是楚王的书房。
“别……殿下…会被发现……”
“发现就发现!他们又不会说出去!”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她还能肆意放纵。
“殿下……唔……”晏清忍得难受,只得开口央求,“殿下快些……”
慕容稷一寸一寸丈量过男人完美身躯,直到对方渗出薄汗,在昏暗夜色下闪烁华美光色,最后才居高临下的落了下去。
不知多少次的缠绵,他们早已习惯对方,连呼吸都仿佛融为了一体。
床幔晃动,缠绵悱恻,房外飞鸟掠过,震落树上一只黑影。
很快,那黑影出现在了书房。
几瞬后,书房传来一声震天吼声。
“简直放肆!!!”
第142章 她去哪了 以退为进
翌日, 天寒地冻。
自入冬以来,气温每日都在往下降,至今无雪, 外面气候更是严寒, 地面凝结寒霜。
京都贵人们出行,皆换成了温暖舒适的马车, 车马裹着防滑粗布草绳,马车内煮酒烹茶,温暖舒适,偶尔停下马车,命侍从在街道两侧冻的通红的商贩那买些热腾腾的糍粑和烤红薯。
慕容灼刚掀开车帘,车内便响起了不满喝声。
“快放下!你要冻死你阿姐吗?!”
慕容灼连忙将车帘压实,讪笑坐回慕容琬身边, 抱住女子手臂轻晃:“灼儿就是看看李记云糕有没有开门, 阿姐莫要生气嘛。”
慕容琬冷哼一声, 抱紧怀中手炉, 又喝了杯花雕暖酒,才将方才渗进来的几缕寒意清散。
“怎么样?外面还剩几个摊贩?”
慕容灼长叹一声:“平日里生意比较好的都没见, 剩下一些都是难顾温饱的普通摊贩。唉, 再有十日左右就是元日了, 今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大雪。”
“太史局都快没人了, 今年怕是无雪。”燕景权将煮好的热酒倒在玉杯,递给身边少年,“听我阿翁说, 在他幼时,有一年也是冬日严寒无雪,北地土壤冻寒, 而后一整年都没有多少收成,饿死了不少百姓。也就是那时,世家站出,支撑文帝以钱粮,几年以后,才得以恢复大晋盛景。”
慕容灼睁大双眼:“你是说明年灾情会更加严重!”
燕景权点头。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反之,无雪冻害来年定会严重削减收成,百姓难以生存。
“那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慕容稷拍了拍少年脑袋:“在其位谋其政,灾情和百姓自有朝官担忧,你还是想想待会怎么劝五皇叔吧。”
今日早朝结束,五皇子欲推迟婚事,在紫宸殿被陛下骂出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都。大街小巷都在传,五皇子与安平候嫡女感情不和,很快就会退婚。
慕容稷几个皇孙先往宫里跑了一趟,安抚好愤怒的昭明帝后,被沈良妃留下用了午膳,之后前往五皇子府,结果侍卫却说五皇子根本没回府。下午问了几处值守的金吾卫,才知道五皇子离宫后就直接去了风云楼喝酒。
时下夜色渐深,将马车交给楼内侍者后,几人便匆匆上了二楼。
路过一处暖阁,慕容稷脚步微顿。
“你们先去,本王待会儿就来。”
“阿兄你快些!五皇叔执拗起来,我们可搞不定!”
燕景权回头:“可需要帮忙?”
慕容稷挑眉:“本王去小解,你也要帮忙?”
男人脸色霎时通红,急促前进的两条腿都快打结了。
慕容稷失笑,可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脸色又沉了下来。
往回走了两三步,她掏出一把金钥匙,往角落狭窄的雅间门锁捅了两下,就走了进去。
来往侍者对上临安王沉冷目光,慌忙垂头,不敢出声。
房内,不同于普通暖阁,此处杂物堆积,没有窗户,墙壁钉着数个钉子,只有两张木椅可坐。
慕容稷熟练从桌案下拿出几个圆镜,悬挂在固定位置,摆好角度,方坐在了木椅上。
很快,隔壁暖阁内的情形清晰的出现在慕容稷眼前。
一男一女对坐在圆桌两侧,只能看到男人清隽背影,和女子清丽面容。
与慕容稷平时看到的谢允梦不同,此时的她,身上有无数弱点,她祈求的、期待的、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对面男人,声音仿佛也被室内温暖融化一般,娇柔入骨。
【恒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要你同意,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京都,我会陪你走遍大晋,我们再也不会牵涉进朝堂那堆琐事,你也不必忍辱负重接近临安王。你放心,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我们。】
慕容稷笑容玩味,很想听听晏清怎么说。
失望的是,男人背影没有丝毫动作,亦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女人在滔滔不绝的说着。
【我倒是挺佩服五皇子,他至少还有胆子推迟婚事。慕容瞻呢,他和我一样厌恶这门婚事,可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离开后,谢家为了维系联姻,定会从族中挑选其他适婚女子去和慕容瞻成亲。】
【等我们周游各州回来,届时你若还想做先生,上庸学院永远都会有你一席之地。】
慕容稷听到都快打哈欠了,终于听到了男人毫无情绪的清淡声。
【谢小姐可说完了。】
女子眼眸晶亮,双手不觉探出。
【恒安,我们……】
【从来就没有过我们,还请谢小姐慎言。今日应约,是提醒谢小姐注意身份,倘若再派人跟着晏某,晏某不会客气。】
谢允梦忽的起身,声音极低,却让离开的男人脚步顿停。
【晏尚书在崇州有危险。】
隔壁,慕容稷此时后悔没有带瓜果点心进来,如此精彩的拉扯,让她食欲大增,恨不得坐在两人旁边。
女子往男人方向走了两步,圆镜只能映出二人模糊身影,声音却依旧清晰。
【恒安,只要你答应和我离开,我保证晏尚书不会有事。我们会……】
女子声音逐渐减弱,慕容稷听不到男人说话,却能隐约看到二人逐渐重叠的身影。
她猛地起身,咬紧牙关,冲出暗阁。
‘砰’的一声!
慕容稷收脚,大步走进暖阁,在谢允梦惊异目光下,笑盈盈的搭上男人肩膀。
“好巧啊!本王听说晏兄也来了风云楼,只是没想到是和谢小姐有约!”
晏清面容温和,没有丝毫被捉奸的窘迫。
谢允梦更是冷漠,目光冰寒如有实质。
“与殿下无关。”
慕容稷耸肩:“谢小姐即将与本王的小皇叔大婚,怎能与本王无关。只是不知,谢小姐打算与人私奔的事情,谢大人是否知情?”
谢允梦冷声道:“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金陵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说罢,便直接撞开她,气势汹汹的走出暖阁。
待人离开,慕容稷示意侍者将闻声而来看戏的几个客人轰走。
她将露出笑容的男人重重按在墙边,咬牙切齿的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昨夜阿耶的警告,难道真的让他生了退意?
晏清认真注视着眼前人,但笑不语。
慕容稷刚要继续问,却听到了外面传来吵闹声,其中夹杂的名字让她眉间紧蹙。
待她走出房间,便看到一抹蓝影自眼前掠过,愤怒吼声震天响地。
“慕容浚!老子今天非要杀了你!”
“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你是不是背着我妹妹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
“狗男女!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命丧黄泉!——”
易若淳?
他怎么来了?
慕容稷连忙跟上,却依旧没有拦住暴怒的男人,刚到暖阁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声,以及慕容琬几人的呵斥劝阻。
还好有燕景权在,易若淳只是掀翻了桌椅,并未接触到人。
被牢牢控制在墙边的男人却依旧没有停止,反而骂的更加厉。
“混账东西!我妹妹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那样对她!”
“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拼了命也要杀了你!”
慕容浚本以为对方只是对他今早的事情发泄不满,却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他酒意顿消,连忙上前抓住对方肩膀:“你究竟在说什么?若晴她怎么了?”
“少他娘的给老子装蒜!你昨晚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的很!今早你一进宫,若晴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若是她……”
“她去哪了!”慕容浚脸色顿变。
易若淳连踢带打怒骂道:“要是知道她去哪老子还用来找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亏我妹妹一直说你的好话!她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就偏偏对你念念不忘!老子非要杀了你!”
“行了!”
慕容稷关上房门,隔绝外面看戏的数道目光,将着急的慕容浚扯开,示意燕景权松开易若淳,上前两步,挡在对方与慕容浚之间。
“说清楚,若晴表姑今日几时离开的?可有侍从跟随?可留下什么话?”
易若淳强压怒火:“巳时末,只跟了一个侍女,说是去吴氏绸缎庄做些衣服,但我问过,若晴根本没去那!她定是跟去了皇宫,然后听到了这个混蛋要推迟婚事,心灰意冷离开了京都!”
“城门守卒可问过?”
易若淳冷哼:“已经派人去问了,我过来就是教训一下罪魁祸首!若是今晚找不到她,我易家不会放过你!”
说罢,转身离去。
门外众人被男人身上煞气吓得连连后退,在几个侍者的劝声下,很快纷纷散开。
慕容浚嘴唇紧抿,转身就要拉门,却被一只手拦住。
“五皇叔去哪?”
慕容浚失魂落魄:“都是我的错,我要去找她……”
慕容稷:“你要去哪里找她?”
“不知道…但我必须去找她……这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外面天气寒冷,若晴表姑定走不远,你就算找她,也要想办法。”
慕容琬:“稷儿说得对,京都这么大,你准备去哪找她?为了郡主名节,安平侯府定不会大肆派人去找,我们也不能。先想想若晴郡主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她最想去的地方,还有……”
“你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慕容稷接着道。
闻言,慕容浚神情恍惚。
很快,他们便得到了几个地方,分配之后,几人连忙准备新的手炉,先后下楼。
离开风云楼之前,慕容稷走向大堂最角落位置的晏清,众目睽睽之下,倾身凑近。
被留在门口的燕景权死死地盯视着二人亲近姿态,指尖陷入手心,在少年回身走来时,他沉息吐气,又恢复了平时模样。
“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慕容稷心情还算不错。
然而,就在少女离开风云楼时,错后一步的燕景权微微侧头。
两个男人视线短暂相触,彼此无言,却仿佛燃起了无形烈火,烧的整个大堂空气稀薄。
待二人离开,晏清收回目光,端起茶杯。
“以退为进,呵……”
第143章 抢先一步 这个家实在不能没有稷儿啊!……
“走玄策门。”
外面传来应声, 随即马车调转方向,偏离了他们先前所说的地方。
燕景权目光疑惑:“若晴郡主喜爱的红叶海棠不是离西边的丹凤门比较近吗?”
慕容稷抱紧手炉,吸了吸鼻子:“这种鬼天气, 再耐寒的海棠, 都得冻死。”
“那我们……”
“去找阿翁。”
燕景权面色复杂:“如今国事烦忧,若是让陛下知道若晴郡主失踪, 会更麻烦吧。”
慕容稷:“阿翁迟早都得知道,但不能从其他人嘴里知道。”
“你是说……”
“我们要抢先一步。”
然而,当他们到玄策门时,那里已经停了一辆熟悉的奢华车架。
慕容稷裹紧狐裘,迎着凛冽寒风,走向值守禁军。
“长公主往哪个方向去了?”
禁军守卫冻的面色发青,却还是恭敬回了:“观云殿。”
谢德妃?
慕容稷和燕景权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凝重。
临走之前, 慕容稷将手里依旧温热的手炉塞给门口的两个守卫。
两个守卫面色怔忪, 等回过神来, 那炽热的火红少年已然走入了清浅夜色。
二人手执长枪,对着少年背影恭敬弯身。
慕容稷走了没几步, 怀里就被塞入了一个更加温热的手炉。
她抬起头, 望向只着冬季锦衣的男人:“本王穿的可比你暖和多了。”
递出双手陡然被对方大手紧握, 粗粝肌肤散出滚烫热意, 将她抓着手炉的两只手紧紧包裹,再度塞回狐裘下。
男人眼眸定定,嗓音沉哑含笑:“可我比殿下身体更好。”
慕容稷自小体弱, 虽这些年养好了些,到了冬日却还是有些畏寒。以往那些年多纵马打球,让身体保持热意。然而今年冬天过于寒冷, 校场霜冻,他们唯一出行活动就是走路。
她的身体素质一览无余。
慕容稷瞪了男人一眼,气哼哼的大步往前。
刚过三大殿,二人便看到了一行光点缓缓往紫宸殿方向飘去,看领头女子披着的珍贵狐裘,想必正是长公主一行人。
慕容稷连忙拍了拍身边男人:“你先拦住他们!本王这就去找阿翁!”
燕景权一把抓住少年手臂,咬牙切齿:“我一个外男!既非皇室也非朝官,如何能拦住长公主?!”
“你既然身体这么好,那就动动脑子吧!”
“慕容稷!”
燕景权压抑低吼,却无法将离开的少年抓回,只得边接近长公主,边思考着合适的理由。
直到站在长公主面前,还是没有想出来,迎着对方疑惑目光,他只好先躬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着急去找陛下退婚,却不曾想会遇见燕家小公子。
虽然对方尚未正式入朝为官,但威武将军之名早已传遍大晋,日后若陛下再重用,他身上的价值,可比如今京中那位任职骑兵中郎将的大公子更多。
“燕将军怎么进宫了?燕大公子的飞龙军在玄武门那边,将军在此处,莫非……”长公主挤出笑容,眸光微动,“在等临安王?”
燕景权灵光一闪,上前两步。
“我们进宫来寻若晴郡主,却没想到殿下很快就不见了,不知长公主可有看到殿下?”
男人常年征战沙场,身躯强壮如山,骤然逼近的气势让长公主几人不觉后退,怒容难掩。
在接近紫宸殿的位置拦她,临安王还不见了,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思长公主十分清楚。
若是从前,她不会在意这种小事,陛下赐婚更不可能有什么变化。可是现在,世家已然答应她的要求,那这婚事,便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长公主沉目冷喝:“放肆!本宫有要事面见圣上,你还不让开!”
燕景权微微躬身,毫不后退:“抱歉,我们找若晴郡主也有要事,不知长公主可在宫里见过她?”
长公主:“本宫不知,你若是再敢相拦,本宫不会客气!”
眼睁睁的望着长公主带人错身离开,燕景权无法动手,只能再次出声。
“长公主就不担心若晴郡主吗?”
“放肆!”长公主回身,面容冷厉,“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过问本宫家事!来人!将这个不敬皇室的混账给本宫抓起来!”
值守的金吾卫连忙应声前来,可在看到威慑北狄的燕将军时,却不觉生了退意。
金吾卫郎将面色为难:“长公主殿下,这……”
“怎么?你们连本宫的命令都不听了?这皇城可是姓了燕?”
“殿下恕罪!”
金吾卫郎将连忙跪地请罪,随后带着几名金吾卫将高大青年围在中间。
好在燕将军没有为难他们,很是配合的便跟着他们回了金吾卫官署。
望着长公主一行匆匆前行的身影,燕景权沉叹一声。
长公主看来心意已决,不知殿下能否挽回局面——
紫宸殿内,
昭明帝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翻阅奏章。
高公公更换了沉香,便垂首恭敬立在桌案前,提袖研墨。
慕容稷跪在下面,咽了咽喉咙,再次开口。
“阿翁,您别生气了,五皇叔他……”
‘哗啦!——’
几张奏章落在眼前,慕容稷迟疑伸手,看到奏章内容时,上面人也开了口。
“这些都是北边各州的灾情。”
紧接着,又是一堆奏章扔下来。
慕容稷意识到什么,眉头紧蹙,没再伸手。
“这些是弹劾安平候和长公主强占民田、逼杀寒庶的奏章。”
展开的奏章内,朱红御批鲜艳夺目,将那些言辞激厉的墨色沉压。
慕容稷顿了顿,道:“五皇叔他会及时来向阿翁请罪的。”
“你便这样看好他?”
慕容稷抬眼,目光真诚:“五皇叔文武兼备,良善有情,阿翁不也很喜欢他这点吗?”
“文武兼备,却难避暗谋。良善有情,却优柔寡断。慕容稷,若非有你,他早就退出了。”
慕容稷没有说话。
沉寂良久,
直到长公主求见,昭明帝才抬起头,示意让人进来。
高公公垂首低目,步履识趣的缓慢起来,给两位贵主说话时间。
望着下方沉默乖巧的一团红色,昭明帝深深沉了口气,闭目靠着座椅。
“最后一次。”
闻言,慕容稷倏地抬头,笑容灿烂:“谢阿翁!阿翁放心!五皇叔定会及时赶回来!”
几乎同时,长公主大步走进来,既愤怒又委屈。
“陛下!您可要为青阳做主啊!”
慕容稷暗暗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兰善寺。
“她来这里是拜佛还是想出家啊?”
兰善寺不远就是清心观,其内多是身份贵重的皇亲贵族女眷带发修行,听说观主以前还是皇妃呢。看易若晴那副模样,好像确实被五皇叔伤得不轻,出家也很正常。
“有你什么事!”敲了下少年脑袋,慕容琬拉着对方远离天王殿,裹着狐裘立在雪松下,“好在找到了人,不然长公主那边可不会轻饶。”
入夜的寒风愈发冷冽,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并未带人前来,怀中手炉都快没温度了,二人只好贴近取暖。
慕容灼哈了口气,望着松枝上逐渐凝结的冰霜,疑惑道:“五皇叔明明就很在乎她,为何之前要推迟婚事呢?先成家后立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慕容琬也觉得奇怪,但一想到若晴郡主的家人,就皱起了脸。
“兴许五皇叔在担心长公主和易若淳会故意生事吧。”
慕容灼恍然大悟。
天王殿内,
“若晴,我……”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桩赐婚。你说的没错,如今灾情严重,百姓流离,我们又岂能成婚?放心,母亲自会向陛下说明清楚,退了这桩婚事。”
“不!”慕容浚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女子合十手双手,急切道,“我没有想退婚!我只是……只是……”
易若晴任由对方抓着自己,静静望着男人,面容十分平和。
“自陛下赐婚,我就将你当成了我未来夫君。阿兄讨厌你,经常带人欺辱你,就是为了逼你向陛下退了这门亲事,而你只是默默承受这一切,我知道你想离开京都,离开那些纷杂琐事,所以我很少打扰你。后来在上庸,你用足够的学识和武道压过大多数学子,又迎来了六皇子他们的刻意打压。你知道在上庸还是无法拥有平静,便用我来阻止他们。可是最后考核还是失败了,你不再亲近我,也不再相信我。”
“慕容浚,我很想帮你,但你从来都不想接受,你只想推开我。就连在上庸,你故意利用时的亲近,都没有认真的看过我的眼睛一次。既如此,还不如遂了你的愿。”
慕容浚目光震颤:“我不是……”
“放心,日后我不会再纠缠于你,你依旧是文武兼备的五皇子,我也会成为别家妇,安稳度过一生,”易若晴挣开男人僵硬双手,再度跪正,眼眸微阖,“我会再求佛祖,赐我余生顺遂。你我此后,再无……唔……慕容……”
庄严肃穆佛像下,两个身影紧密纠缠,逐渐热烈的声响,驱散了殿外不断涌来的寒气。
良久,
慕容浚将人拉开,想到女子方才说的话,只好将习惯偏移的眼眸认真落回女子面容。
霎时,男人一怔。
他缓缓伸手,在对方莹润目光下,抚过女子浸染绯色的明艳面庞,落在那不断呼吸的红润唇瓣,嗓音沉哑。
“抱歉,都怪我过于执拗,不肯正视自己的心,让你误会了我的真实心意。”
感受到男人身体明显的变化,被抱在怀里的易若晴身体僵硬,神色震惊。
慕容浚垂首,在女子溢出湿色的漂亮眼眸上轻柔一吻。
“若晴,我喜爱你。自从见到你后,对这桩婚事我就从未有过不情愿,我只是……只是怕连累你,怕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伤心,一起承受那些明枪暗箭。但我现在,更怕你真的离开我。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易若晴嘴唇颤抖:“你真的……”
“我真的喜爱你,倘若有假,天打雷劈!”
“……那你为何想要推迟婚事?那天为何又提到退婚?”
慕容浚没办法说亳州的事情,只能简单道:“年后父皇会派我和慕容瞻去南边低价买粮,可能……会有危险。”
望着男人情绪明显的眼睛,易若晴忽然露出笑容,深深的抱住了对方。
哪怕知道他依旧瞒着自己很多,但只要心里有她,这桩婚事不再只有她一人上心,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慕容浚眼眸一颤,抬手刚要拥住女子,怀中人却忽然离开。
“坏了!我们得赶快进宫!”
对上女子焦急目光,慕容浚跟着起身:“怎么了?”
易若晴紧紧抓住男人手臂:“母亲近些时日常与崔夫人来往,她今日很可能会借机进宫向陛下退婚!”
慕容浚脸色一变,连忙握着女子的手离开大殿。
外面,慕容琬和慕容灼正拦着赶来的易若淳,看到两人牵着手出来,不禁露出笑容。
“看吧!我就说他们会和好!”
易若淳冷哼:“再如何也……”
“母亲什么时候进的宫?”易若晴径直打断,大步走进。
“你还好意思问!若非你迟迟未归,阿娘又怎会进宫去找陛下!”扫过二人十指紧扣的手,易若淳脸色很难看,“怎么?现在又要热脸贴冷屁股了?!”
“少废话!给我让开!”
知道母亲早已进宫,易若晴连忙拉着男人挤开易若淳,往山下走去。
慕容琬姐弟也撞开愤怒无比的易若淳,紧跟而上。
“公子,我们还要拦吗?”旁边几个家仆犹豫询问。
望着几人逐渐隐入夜色的身影,易若淳猛地甩了下鞭子,指节泛青。
“还拦什么拦!都给老子滚蛋!”
几个家仆压抑痛呼,连忙退远了些——
紫宸殿,
“姑母这样着急退婚,莫非已经给若晴表姑找好了下家?”
“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长公主瞪了临安王一眼,看向久未松口的昭明帝,“陛下,就算您不考虑青阳,也该想想那两个孩子,五皇子竟然这般不愿意,再强行让他们成婚,定会造成错缘啊!”
昭明帝看了眼满面戾气的长公主,忽然道:“就像你和安平候吗?”
霎时,长公主没声音了。
慕容稷奇怪抬头,便看到对方仿佛陷入了什么魔障一般,精致艳丽的面容紧绷非常,上面的粉都要被那股陡然出现的怨气震落了。
哟!
这么生气!
慕容稷顿时朝昭明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不愧是皇帝!这七寸拿捏的,真是恰到好处!
对上少年眼神,昭明帝颇为无奈,警示看了对方一眼,便继续道。
“皇姐之意,朕很明白。但金口玉言,朕亲下的赐婚,断断没有如此轻易收回之理。”
长公主重重沉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再次被打断。
“先看看那些折子吧。”
长公主微怔,不等她拒绝,手上就被临安王强塞了几个奏章。一眼扫去,尽是弹劾她和安平候的斥语。
越看脸色越发黑沉,注意到昭明帝毫无情绪的肃正面容,她连忙跪地上前。
“陛下!这些都是片面之词!臣和安平候绝没有杀人掠地!那都是那些人的妄言!请陛下明查!”
昭明帝:“是不是强占民地你们心里很清楚。如今新政正行,土地重新规划,朕知道你们心里不满,平时发泄一下,朕不会在意。可若是杀了人,性质就不一样了。”
长公主喉咙艰难滚动,恭敬叩首:“陛下……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昭明帝:“放心,此事朕会派神羽卫去查,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谢陛下!”
“至于浚儿的婚事,”昭明帝扫了眼若有所思的慕容稷,淡淡道,“朕也不会独断专行,倘若宫门落锁之前他们未来向朕说清楚此事,朕便同意退婚。”
长公主倏地抬头,郑重叩首:“陛下圣明!”
冬夜寒风刺骨,地面凝结寒霜,愈发难行。不到半个时辰落锁,就算五皇子找到了人,他们也很难及时赶来——
宫城外,
确实如长公主所想,寒风凛冽,马匹又在外面冻了很久,慕容浚几人行至半路就被迫停了下来。
还好慕容灼眼力不错,看到了在风云楼饮酒作乐的卫峯,抢了他的马车,才赶到了皇城。
可冬日严寒,宫门提前落锁,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未到时辰怎么就落锁了!快给小爷开门!”
慕容琬拦住慕容灼:“别喊了,禁军纪律严明,定是李将军特意交代过的,我们进不去了,不如明日再来。”
慕容浚握紧女子泛凉双手,呵了口气,放入怀中:“宫门落锁,长公主应该走了,我们先回吧,父皇不会同意退婚的。”
“不!”
看到夜色里的熟悉车架,易若晴脸色苍白。
“母亲还在宫里,为了讨好世家,她定会不遗余力的退了这桩婚事。”
想到两位皇子同时大婚的事情,慕容琬姐弟俩跟着点了点头。
“世家本就重礼,这次还是六皇子和谢家女的大婚,他们定会让你的婚事无法进行。”
“长公主没出来,阿兄也没出来啊!阿兄定会阻止退婚的!”
看到临安王车架,几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慕容浚却陡然凝重起来。
“父皇英明决断,稷儿和长公主都未出来,定是在等一个确定此事的契机。”
易若晴睁大双眼:“是我们!”
几人顿时焦急起来,在外面喊了半天,搬出了数个名字,都未见宫门有动静。
就在几人以为就要这样离开的时候,寒风中威严厚重的宫门终于开了个口子。
一名守卫奉上熟悉的手炉,恭敬道。
“临安王殿下之物臣不敢私自占有,还请五殿下交还小殿下。”
慕容浚怔怔接过温热手炉,被慕容灼推了下才回过神来。
“多谢!”
宫门再次落锁,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逐渐吞噬。
慕容琬和慕容灼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成功了!”——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
长公主气怒离去,临走之前看易若晴的那眼仿佛不再有母女情谊。
易若晴脸色愈发苍白,但还是和慕容浚暂时留在了宫内。
慕容稷倒是也想留在宫里陪他们说些话,可近日癸水将至,她不能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待在宫里。
“阿耶这两日病情反复,阿娘心情也不好,这个家实在不能没有稷儿啊!稷儿明日再来陪阿翁!拜拜!”
说着,如来时一般,一团火似的又奔了出去。
高公公递上茶盏,笑道:“小殿下重情重义,实乃赤子之心啊!”
“只可惜,”昭明帝轻啜一口,放回茶杯,走向御案,“皇子皇孙中最像朕的人,却不想要这个位置。”
高公公垂首低目,不敢接话。
空荡静寂的紫宸殿内缓缓响起沉叹声。
“真是可惜啊……”
第144章 甘之如饴 殿下吃醋了
几日后, 风云楼。
“你们听说了吗?前两日那位郡主和府中马夫私奔了!”
“可不是嘛!听说刚到兰善寺就被抓回去了!易小郡王当场杀了那马夫,郡主哭了一路呢!”
“难怪五殿下要退婚呢!原来竟是被带了绿帽子了哈哈哈!”
“可我怎么听说这婚事还是照样进行呢?会不会你们听错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高门大族为了遮掩家中丑事,定会一切如常。待正妃过门之后, 五殿下肯定还会娶其他女子!”
……
二楼, 原本正吃酒的慕容琬几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慕容灼拍桌怒起:“真是反了天了!小爷这就下去教训教训他们!”
“等等!”
对上少年怒目,孟知卓跟着拍了下桌子:“我和你一起去!卫兄!连兄!你们一起来啊!”
卫峯顿了顿, 还是站了起来。
连绍却很为难。
他很清楚临安王邀请他来是为了什么。阿耶如今任职户部,在谢大人手底下做事,年后两位皇子大婚,阿耶定会直接去六皇子府贺礼。按理来说,他不该来的,可临安王此人喜怒无常,他很怕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地下角斗场。
好在临安王迟迟未出现, 他正准备借机离开, 却听到了下面传来的那些流言。
若是下去, 他就真的没办法拒绝前往五皇子府贺礼了, 回去也定会被父亲狠狠教训一顿。可若是不去,待临安王出现, 他还是会被狠狠打一顿。
沉吟良久, 连绍还是起了身。
慕容琬不方便下去, 只挥了挥手:“替本公主好好教训他们, 还有,莫要太过分了。”
“阿姐放心!”
“包在我们身上!”
然而,一柱香时间过去, 几人还未上来,下面的吵闹声反而愈演愈烈。
慕容琬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下楼。
刚到楼梯处, 便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有数道惨烈的嚎叫声,以及,那熟悉的轻笑声。
“本王不过才离开三个多月,你们胆子就这么大了?来,过来让本王看看,你们其他方面是不是也长进了?”
慕容灼狐假虎威:“一群怂货!刚才不是还嚣张的很?还不赶快滚回来!”
地上散落各色厚重锦衣,一群纨绔子弟只着中衣,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手上腿上渗出鲜血,面容惊恐,连滚带爬,却始终无法越过门口如山岳般的高大男人,只能哆哆嗦嗦的回头求饶。
“殿下!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那些话我们都是听说的!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啊!殿下手下留情!”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好多人都在说呢,我们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啊!”
……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其中一个纨绔忽然昂起头,高声喝道。
“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官宦子弟,殿下这样放肆,就不怕被陛下责罚吗?!”
霎时,大堂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随即,少年笑声更盛,提起手中长渊就走了过去。
慕容琬连忙上前,握住少女泛凉手腕:“稷儿!别冲动!”
见状,那惨白如鬼的纨绔眼珠一转,捂着手臂,冷哼着站起身来。
“殿下行事无状!怪不得会被赶出上庸学院呢!”
“大家快起来!本公子就不信,他还能当场杀了我们不成!”
看到门外逐渐接近的身影,纨绔们翻找着衣衫套上,很快便站了起来。
“没错没错!我们只是听说了一些事情,又没犯事,凭什么要求他?”
“看他们这么大反应,那些流言估计也是真的!五殿下头顶郁郁葱葱啊!”
……
“真是好极了!”
慕容稷按住转怒的慕容琬,拍手走进,毫不犹豫的一脚踹过去。
在对方惊惧喊声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喝。
“真是放肆!还不快停下!”
话落,堂内跪倒一片,哭嚎更甚。
“参见六殿下!六殿下救命啊!临安王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了我等啊!”
“六殿下救救我们!”
……
慕容灼几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
慕容瞻怎么忽然来了?
相比或激动或担忧的其他人,慕容稷意料之中的很是平静。
“怎么?小皇叔来验收自己的成果了?”
慕容瞻沉目:“休要胡言!”
“本王是不是胡言你很清楚,若是五皇叔的婚事出了问题,下个月的大婚仪礼便只有你和谢允梦!为了一个大婚,毁坏他人名节,小皇叔真是够厉害的!”
“慕容稷!”听到周围逐渐响起的议论声,慕容瞻沉压怒意,“清者自清,你若是再胡闹下去,单凭殴打朝官子弟,父皇定会重罚你!”
“本王打的都是该打之人,倒是你,”慕容稷忽然凑近,悄声提醒,“本王听说谢小姐心有所属,正准备逃婚。你若想维持和谢家的婚事,还不如去晏府阻止他们。”
慕容瞻眸底掠过一丝暗色,很快消失不见。他推开少年,面容沉定。
“你只要不再胡闹,本宫不会上禀父皇。”
听到六殿下的话,方才气势汹汹的几个纨绔顿时软了身子,跪回到地上。
看着男人表情,慕容稷忽然笑出声,扔开长渊:“行啊!那就多谢小皇叔了!”
“至于你们,”扫过再次慌乱不安的几个纨绔,慕容稷笑着拍了拍几个脑袋,“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本王真的会扯出舌头缝上你们的嘴。”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捂着嘴重重点头。
望着仓皇离开的狼狈身影,慕容灼几人也隐隐松了口气。
还好没出大事!
仿佛之前的闹事不存在一般,慕容稷笑盈盈上前:“小皇叔可否赏脸上楼喝杯茶?”
慕容瞻扫过几张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的熟悉面容,面容平静。
“本宫还有要事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几人再次回到二楼雅间,只不过这次多了个邀请他们的主人。
“小殿下,你放心,五皇子大婚,我们定会去捧场贺礼!只是家父那边确实不好说……”
“无碍,”慕容稷轻啜慕容琬换的温茶,面色平和,“本王也不想见到那些毫无朝气的老家伙。”
闻言,几人不知该笑还是该为自家老家伙辩驳,停顿半天,最后还是默默喝了杯酒。
慕容琬:“玉青落还不能出来?”
慕容稷摇头。
深知此事的孟知卓接道:“听说老定国公就这两日的事了,定国公府上下早就备好了白事物品,都希望年前能……不然只能等两位皇子大婚后才能发丧了。”
慕容灼奇怪:“就算如此,为何玉青落不能出来?玉青繁明明都能去参加各个府宴。”
慕容稷脸色黑沉。
慕容琬叹道:“因为她‘天煞孤星’的批命,定国公府都认为是她克的老定国公卧榻在床。”
燕景权:“……她回来之前老定国公就病了吧?”
卫峯看了眼临安王,道:“主要还是她被赶出上庸学院,还写了《青云志》那样的禁书,老定国公急怒攻心,才病倒在床。”
想到金陵发生的事情,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因北边灾情,朝廷削减用度,京都各酒楼都不敢大肆挥霍,几人随便吃了点就各自回了府。
慕容灼近些时日为了增进武力常与燕景权对练,他刚要叫阿兄一起,却被男人捂着嘴直接扔进了马车。
“燕……”
“别吵,”燕景权将人按下,“你阿兄今日心情很不好,别烦他。”
“啊?阿兄怎么了?刚刚不是已经教训过那些人了吗?”
“……不是这个,是……”
燕景权也说不明白,今日大早他就感觉到少年心情很烦躁,可只要一问,对方就更加烦闷。若非他拦着,当时在定国公府就差点直接打进去。
到风云楼这一路,燕景权没敢再开口问,可手臂却逐渐酸痛起来,怕是得淤青了。
他轻咳两声,将掀帘的少年扯下来:“别看了!有琬琬郡主在,你阿兄不会有事的。”
“也是,阿姐总会有办法的!”——
事实证明,面对烦躁期的慕容稷,慕容琬也没办法。
“你疯了不成?!那可是晏府!”
慕容稷鼓着脸:“你们都不想我接近他,我就偏要和他在一起!”
“你冷静点!”慕容琬牢牢抱着少女,双脚撑在车门前,脸都憋红了,“阿姐知道你难受,但也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晏府啊!晏相还在家呢!!!”
“那又如何?本王看上他晏家子孙是晏家的福气!”
“你这样会被阿翁骂死的!”
慕容稷冷哼:“阿姐放心!本王死不了!”
慕容琬着实没想到,同样来了癸水,她浑身酸痛使不上劲,这家伙体力毫无影响,全都加在脾气上了。
这要是撞上晏相,他们俩都得完!
慕容琬深吸一口气,只好捂着肚子下车追上。
“稷儿!你等等啊!”
晏府侍者面对气势汹汹的临安王完全没招,只得连忙派人通知晏相和公子。
结果刚一转身,临安王就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换成了面容焦急的明成公主。
“临安王呢?!”
侍者怔怔:“……刚才还在这儿呢……”——
华清苑,
外面再次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晏清眉目微敛,头也不抬的批注文章。
“听书,若是再拿外面人的东西进来,你的手就别要了。”
“什么东西?”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晏清不可置信抬眸,连忙起身。
“殿下,你怎么……”
“本王可是打扰到你了?”
少女气势磅礴,目光冷厉,晏清被逼退靠在书案,抬手握住对方不安分的手,嗓音沉哑。
“怎会,我很高兴殿下来找我,只是……”
“来的不是时候?”慕容稷冷笑一声,抬腿撞上,“那女人送了你什么东西?”
晏清捏住少女凶狠一击,垂首吻了吻对方气鼓鼓的面颊,面容含笑。
“殿下吃醋了。”
“放屁!本王什么时候吃过醋!本王只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惦记!”
慕容稷再度靠近,狠狠咬上男人嘴唇:“说清楚,她到底送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晏清抬起手,刚要回答,却听到外面传来慕容琬故意拉高的提醒声,以及另外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晏清呼吸沉重:“殿下,有人来了!”
慕容稷毫不在意,双唇落在对方剧烈滚动的喉结,手指挑开衣衫,抚过紧实腰腹。
“你很怕晏相知道我们的事情?”
“殿下……别……”
“阻止我,只要你阻止我,我就不会再接近你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琬的干笑声也越来越尴尬。
少年动作肆意,声音却冷厉认真,仿佛冬夜寒风,凛冽刺骨。晏清咽了咽喉咙,松开手,任由对方肆意放纵。
“只要殿下想,臣甘之如饴。”
几乎同时,晏相和慕容琬一前一后的走进外间。
“恒安,临安王殿下可在这里?”
第145章 非做不可 殿下,我想你了
慕容琬从未来过晏府, 当她看到匾额上行云流水的‘华清苑’三个大字时,顿时想起了华清书局,心底不禁震颤。
稷儿就这样喜欢晏清?
好在很少有人来过华清苑, 外面的人也都以为临安王与华清书局的关系是玉青落和五娘子, 否则,真的很难说清楚啊……
慕容琬暗暗看了眼旁侧依旧面容慈和的晏相, 挤出笑容,高声道:“真是抱歉啊晏相!稷儿年少莽撞!在晏府胡乱冲撞!回去本公主定会好好说她!”
千万不要告诉阿翁啊!!!
晏相步履从容,恍若未觉:“殿下少年心性,兴许有什么要事。”
“哈哈……哈…她能有什么事情……咦?”慕容琬忽然回头,故意指着一处,“刚才好像有抹红影过去了!兴许稷儿就是进来看看!晏公子这几日帮阿翁整理各州志,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吧!”
“无碍, 进去看看。”
眼见对方脚步未停, 慕容琬咬了咬牙, 只得跟上。
晏相:“恒安, 临安王殿下可在这里?”
抢先一步踏入外间,慕容琬扫了眼内间青帐后模糊交叠的两个身影, 呼吸一滞, 猛地捂着肚子蹲下身, 发出一声虚弱的痛呼声。
晏相脚步顿停, 视线往下:“公主怎么了?”
慕容琬脸色苍白,又惊又疼:“……没……没事,稍微缓缓就好了……”
“还不快扶公主坐下。”
身后的侍者应声, 上前两步,仔细端着贵人手臂往座椅走去。
慕容琬被迫起身,只能与晏相一同往前走去, 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内间书案前亲密的两人。
气氛仿佛瞬间凝滞,空气凝结寒霜。
慕容琬垂着头,不敢看晏相的表情。
几瞬之后,内间响起了青年沉静的温声。
“公主殿下,阿翁,请坐。听书,奉茶。”
刚将其他女人的东西清理好,听书行至门外,刚要进去煮茶,却看见晏相随意摆手。
“请殿下和公主入主堂。”
看到慕容稷二人面色如常,相安无事,刚松口气的慕容琬听到晏相那句话,腿又软了。
她干笑道:“不用了吧,我们没什么大……”事!
“晏相不必多礼,”慕容稷径直打断,走到外间,拱手朗笑,“本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邀请晏相和晏公子参加本王五皇叔大婚仪礼,方才晏公子已然应允,不知晏相何意?”
晏清不自然偏头。
扫过青年耳根绯色,晏相沉叹一声:“老臣残躯已朽,深冬寒风侵骨入髓,需闭户静养,恐无法参与两位殿下大婚仪礼。”
“既如此,那晏相便好好养病,晏兄代您贺礼也是一样。”
晏相迟缓颔首。
又说了几句,感觉到房内越来越冷寂尴尬的气氛,慕容琬借口楚王身体不好连忙拉着慕容稷离开。
晏府大门,
晏相看了眼身旁迟迟未收回目光的青年,错身回府,淡淡道。
“跟我来。”
晏清平静跟上。
到了书房,晏相自书架上层抽出一本古籍放在青年手中,继续往前,挑选着合适的古籍。
“你说想要游历河山,却成了上庸学院教书先生。你说唯恐宦海浮沉,却为御前亲理各州志。你说不会和皇室有任何关系,如今却与皇长孙如此亲近。恒安,你究竟想做什么?”
晏清上前扶住踉跄的老者,眼睑微垂,沉压波澜:“抱歉,阿翁,我……我已经决定了。”
“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良久,室内只有二人走路和拿书的声音。
晏清沉默跟着。
很快,晏相呼吸沉重起来,他挥开青年手臂,扶着桌案,坐在圈椅上。稍微缓了下,才敲了敲桌案。
“坐。”
晏清放下一摞古籍,坐在对面,注视着老者,双手不觉紧攥。
“阿翁,您放心,我有分寸。”
晏相专注打开古籍,一个个放在青年面前,缓缓道:“这几个是我当年做户部尚书时为先帝整理好的各州志,这几个是初任尚书令时为陛下修正的,再加上你这次整理的,已经是第三次了。”
晏清没有说话。
晏相叹道:“整理各州志名为让陛下知晓各州目前真实情况,实则为神羽卫暗中渗入各州做准备。帝王之剑出鞘,动辄死伤千万。咱们这位陛下不同于先帝,他勤勉、隐忍、却又狠辣、果决。首次出动神羽卫,便开了新政的口子,引得世家贵族大动,至今才算正式施行。这次出动,以你为剑,直指神木,可荆棘盘旋千年神木,触者非死即伤,你又如何能顺利脱身?”
晏清:“我不是一个人。”
“世人皆道天家无情,然今上乃历代帝王中至情至性之人,可越是至情者,一旦失情,将会更加可怕。”晏相认真看着对面人,“皇长孙看似行事无状,实则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最受陛下喜爱,也最像陛下,也很可能成为如今的陛下,或许更甚。”
晏清当然知道,可他已经没办法离开少女了。
他更不会让对方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阿翁,我不后悔。”
望着眼前熟悉面容,晏相陡然沉默下来。
世人都觉得青年很像自己,其实他最像的,还是当初那个蹦蹦跳跳在自己身边灿烂微笑的小姑娘。
晏相心底长叹,起身离开书房。
“你自己做主。”
晏清抬头:“陛下那边……”
“老夫寒风入体,需静养旬月。”
“谢阿翁。”——
楚王府,内苑。
“怎么办?晏相会不会发现了?”
“你今日这般莽撞,万一晏相入宫状告到阿翁那里怎么办?!”
“阿翁这样看好晏清,怎能允许你们在一起?只要晏相开口,再加上今日那些被你教训过的纨绔子弟,阿翁定会狠狠惩罚你的啊!”
“稷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晏府稍微发泄之后,慕容稷平静了很多,此时对上女子焦急面容,她喝了口阿婼特意准备的汤药,露出笑容。
“晏相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只会认为我是为了五皇叔拉拢晏清,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慕容琬不信:“你外面名声那么差,在金陵又光明正大的说过那些混话,晏相怎会放过你!”
“他那种老谋子,所思所想都比常人更深远,他哪怕猜想我要利用晏清谋夺帝位,都不会想到我睡了他心爱的嫡孙。”
“……咳咳……你……咳咳……”
慕容琬呛得脸色通红,忍不住看向外面。
慕容稷笑眯眯拍着女子抖动的脊背,安抚道:“阿姐放心,这里很安全。”
狠狠瞪了眼口无遮拦的少女,慕容琬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日后不准再说这般放肆的话!万一被有心人听去,迟早会还在你的身上!”
慕容稷顺势抱住女子,笑着点头。
“稷儿知道啦!稷儿只在阿姐面前说好不好?”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呢……”
慕容稷埋在女子颈窝,深嗅一口:“阿姐身上香香软软的,难怪孔奇对阿姐念念不忘呢!”
“慕容稷!说什么呢你?!”
避过女子忽然袭击,慕容稷笑着后退,视线不觉落在某处。
“稷儿好嫉妒阿姐啊……”
慕容琬捂紧胸口,原地跳脚:“你个小混蛋!不准乱看!”
“可惜了,阿姐这般美人儿,怎么就便宜了孔奇那鼻涕虫!”
想到幼时在角落专心玩稀奇玩意儿的孔奇,慕容琬和慕容稷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就是个鼻涕虫哈哈哈!”——
孔府,工室。
孔奇忽然打了个喷嚏,手中细小榫卯掉落在地。
他揉了揉鼻子,拿起旁边掉落的衣袍裹住自己,看着旁边拆解详细的图纸,继续往底座搭建机关。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声敲门声。
孔奇缓缓起身,缓解着身体的僵硬,走向门口,只打开了中间的小窗格。
随着一封信塞入,一个恭敬的面容出现在窗格。
“公子,崔公子来信。”
孔奇连忙接过,拆开信件,快速扫了眼,露出笑容。
“崇州事情顺利,崔世兄可能会提前回来!太好了!”
他披着宽大衣袍走向书案:“你等下!我这就给世兄回信!”
很快,侍者接过信件,逐渐远去。
想到临安王的交代,孔奇只好继续回去研究暗器。
若是此处有定国公的人在,定能看出来图纸上的东西就是玉青舟平日里经常戴在腰间的玲珑玄宝,也就是消失的惊世暗器——千机玲珑。
在工室内研究几日后,孔奇眼泛血丝,热情却丝毫不减。
“巧夺天工!只可惜,玄丝难寻……”——
很快,就到了过年。
往年京都年夜各大酒楼都会开设各种盛宴,繁华昌盛。宫宴也会邀请三品以上大臣及其家眷。
然而去年无雪,北地冻害,百姓流离,陛下召令朝廷上下缩减用度,年夜宫宴已然取消。外面的酒楼更不敢顶风作案,各府只得设宴自饮,小心过年。
楚王府,主堂后。
火锅腾腾热气拂过圆桌旁几张面容,显露惊色。
“陛下真的答应了?!”
楚王点头,夹过去一块鲜嫩麻辣的牛肉:“这次病情发作严重,父皇特许我到沧州疗养一段时间。”
楚王妃狐疑:“陛下怎会如此轻易答应?你该不会又在骗我吧?!”
“怎么会呢!不信的话你可以问稷儿!”
慕容稷头也不抬的涮肉:“崇州匪患顺利解决,阿翁心情很好,确实答应了阿耶去沧州疗养。”
“……没有其他条件?比如让花家再借些钱粮?”
“朝堂又不是土匪,哪能一直靠花家来解决钱粮问题。”楚王毫不脸红的说着。
楚王妃翻了个白眼。
慕容稷也笑了:“阿娘放心,不是大问题,阿翁只是让阿耶顺便处理下顺安郡的新政推行问题而已。”
“慕容稷!”楚王睁大双眼。
“你吼她干嘛!”楚王妃怒瞪过去,“你个混蛋,还说没骗我!顺安郡是什么地方?黄州薛家的地盘,父皇为什么要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你?”
楚王眨眼:“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回沧州疗养。”
楚王妃一时无言。
慕容稷暗中竖起大拇指。
被楚王瞪了一眼后,她只能接着安抚:“顺安郡离沧州不远,阿耶偶尔去一趟做做样子就行,实在处理不了,不是还有外翁他们吗,区区一个薛家,哪里是外翁的对手!”
想到沧州花家,楚王妃轻哼着挺起胸:“那是自然!”
“王妃现在总算信我了吧。”
“少来!若非你上次故意骗我假孕,我怎会如此怀疑你!”
“都怪我,幽州太过苦寒,我不想你陪我受苦。”
“那你也不能骗我!”
“以后不会了!”
……
在二人逐渐的柔情蜜意中,慕容稷识趣的先回了房间。
阿婼想起了青玉,她提前离府回了雪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紫云还在金陵养病。
慕容稷本想披个外套前往齐王府找慕容琬说些话,却在到内间时,身后陡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殿下,我想你了。”
第146章 她有孕了 殿下在害怕什么?
慕容稷笑着转身, 双手勾着男人脖颈,迎上那温柔又热烈的亲吻。
床幔散落,衣衫纠缠。
细白红嫩起伏不定, 峥嵘大掌覆盖收拢, 高大身躯紧密压下,暧昧缠绵声声不息。
不知过去多久,
她慵懒伏在汗湿胸膛,指尖随着那擂鼓般的心跳声轻点紧窄腰腹虬结沟壑。
“怎么?现在不怕我阿耶发现了?”
晏清垂首衔吻少女汗湿鬓角,手臂紧拥,滑腻丰盈寸寸嵌合,喉间滚出餍足浑叹。
“殿下……明知故问。”
想到主堂重归于好的两人,慕容稷忽然抬头:“那日阿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晏清顺势吻过少女溢出湿色的漂亮眼眸,沉哑道:“此乃楚王殿下与臣的秘密。”
“呵, 你不想告诉我?”
晏清捏住少女探下手腕, 喉咙滚动:“只要殿下给我名分, 我就告诉殿下这个秘密。”
“……你…想要名分?”
“我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殿下身边。”
慕容稷笑了:“本王如今能给你的名分, 只有后院的男妾,你能接受?”
“只要殿下给, 我就能接受。”
望进男人漆黑目光, 慕容稷不觉收起笑容:“你认真的?”
抚过少女陡然僵硬的身体, 晏清紧贴柔软唇瓣, 一字一句道。
“无论外界如何议论,臣只想要陪在殿下身边。”
慕容稷注视着男人认真面容,迟迟没有回答。
良久, 她撑起身,披上中衣,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殿下在害怕什么?”
慕容稷不知道。
以他们如今身份, 倘若他们真的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定然会被外界议论,但最受影响的,一定是晏清。
她在害怕什么?
她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潇洒自在,不管不顾,任由他人议论。
这是他自愿的!
可不知为何,慕容稷还是做不到。
她做不到完全忽视男人的情绪,她更不能接受外界对他恶意的评论,她无法承受那些肆意评判的目光。
她的心里,好像真的住进了一个人。
想到此,慕容稷脸色大变。
她猛地甩开男人大手,迅速穿好衣衫,快步走出房间。
半躺在床榻的晏清没有阻拦,直到少女离开视线,他才轻叹一声,坐起身来,收拢衣衫,将那些暧昧划痕遮掩紧实。
“……还差一点……”——
元日,京都热闹非凡,嬉笑声汇聚成一片暖洋,试图驱散整个冬日的严寒。
然而,在一片欢声笑语声中,几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听说昨夜定老国公忽然薨了!这下为了避开两位皇子大婚,定国公府只能暂秘丧事,月底再发丧了。”
“可惜啊,定国公世子失踪几个月,定国公又被那‘天煞孤星’气的卧病在床,如今整个定国公府都压在了国公夫人身上,皇子大婚也没办法去了。”
“说起来也悬得很,那‘天煞孤星’刚回来,老定国公就不好了,定国公也犯了旧疾!”
“可不是吗!听说定国公世子也是因为她失踪了!也就是定国公菩萨心肠,一直让她住在府里,放在其他地方,早就被送去庄子里孤独终老了!”
“如此看来,临安王他们去定国公府很可能就是退婚去了!”
“临安王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深受陛下疼爱,陛下怎会让那种女人做临安王妃!还不如国公府二小姐!”
“是啊,二小姐虽然才情不如‘天煞孤星’,却比她漂亮善良多了,也是真正的定国公府小姐,堪为良配。”
……
不远处,马车内。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阿兄你不管管?!”
慕容稷正闭目养神,闻言,抬手将人拉进,毫不在意道:“如此浅显的手段,用不着处理。”
慕容灼:“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乱说?阿兄你……该不会真想退婚……啊!阿姐你打我干嘛?!”
慕容琬冷笑:“欠打!你现在和燕景权练的光长力气不长脑子是吧?”
“燕景权!阿姐骂你呢!”
燕景权目光嫌弃:“你确实没长脑子。”
“啊啊啊!你们都欺负我!我不去了!”
刚到车门,慕容灼一回头,发现三个人各干各的,压根没理会他。慕容灼怒意一起,直接掀开了车帘。
霎时,一阵寒气侵入。
同时,身后传来两道喝声,以及一只无法避开的大手。
被三个人紧紧按在地上,慕容灼边捂脸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灼儿再也不敢了!你们放过我吧!别打脸啊!——”
少顷,
定国公府的管家看到灼郡王狼狈模样时,不禁目光担忧。
“灼郡王可需要侍候更衣?”
“用不着!快快带路!”
管家只好带着几位贵客前往暂时停灵的正堂。
巨大的黑漆棺椁停放在正中,尚未盖棺。定老国公安详地躺在里面,仿佛只是睡去一般。他身披先帝御赐的紫袍金带,一如从前上朝时的模样。
定国公站在棺前,面容悲戚,一旁火盆里的纸钱灰烬被风吹得散落四周。身后是低声啜泣的女眷和其他族中子弟。
为避开两位皇子大婚,定国公府识趣的暂秘丧事,只挂白幡,不公开报丧。陛下念其心意,特派高公公前来吊唁,传递陛下哀恸。据闻,待两位皇子大婚之后,陛下就会下旨追封定老国公,定国公府或许将会恢复往日荣宠。
有了高公公这一动作,虽国公府暂秘丧事,但京中前来吊唁的贵人只多不少。
慕容稷几人来时,定国公府外已经停了好几辆熟悉的马车。进到正堂,几人乖顺的等待前面的长公主吊唁后,才依次上前。
礼节结束,慕容稷望着穿着素白的定国公,直接询问:“玉青落在哪里?”
定国公颔首,面上还挂着哀色,闻言,抬起的眼眸故作惊讶,眸底掠过一丝隐秘的兴奋。
“殿下可是来退婚的?”
慕容稷眉头微挑,没有回答。
扫过少年身后几张压抑情绪的面容,定国公沉叹一声,望向黑漆棺椁。
“青落幼时游玩归来,有位老道恰巧经过国公府,说她命犯七杀,是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一开始我们都不信,可后来兄嫂横死,母亲病亡,几个月前青舟失踪,如今就连父亲也被她克死了。”
在场贵客基本都听过此事,再次听定国公提起,不禁一阵唏嘘。
听到该有的声音,定国公擦了擦眼角,继续道:“现下,臣的身体也颓败了许多,府中女眷更是常常觉得难受。就算殿下不来退婚,臣过几日也会上禀陛下取消这桩婚事,以免殿下贵体受那‘天煞孤星’的影响。”
闻言,前来吊唁的贵客们发出适当的议论声。
“定国公识大体啊!倘若真让那‘天煞孤星’嫁入皇室,不知又要搞出多少麻烦!”
“也就定国公心善,那煞星都克死了多少人,还让她在府里住着。”
“又不是亲女儿,要我说,直接打发到庄子里让她自生自灭算了!在府里多影响未出嫁的女儿啊!”
“听说长公主欲重新与定国公府二小姐定亲,定国公还未决定。这下临安王退婚,兴许陛下会重新议定王妃人选!二小姐就很合适啊!”
……
忽然,一道朗声猝然响起,破开喧哗,直击人心。
“谁说本王要退婚了?!”
霎时死寂,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慕容稷露出笑容。
“你们定国公府上下皆是普通人,压不住这种万里挑一的尊贵命格情有可原。本王乃是天横贵胄,皇家血脉,她如此特殊,堪称本王良配!”
主堂内的女眷和族中子弟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玉青繁双手紧攥,牙都要咬碎了。
定国公怔愣原地,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那殿下此次前来……”
“正是为了接本王的准王妃回府,”慕容稷怜惜的拍了拍定国公肩膀,轻声道,“若非王妃想要最后在定老国公塌前最后尽尽孝道,本王早就将她接出来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有人窃窃私语,
“说起来,玉小姐回来之前,老国公就病了,大夫都说撑不过这个年呢!”
“那这件事岂不是和玉小姐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世子可是实打实的失踪了!定国公的身体确实也……”
“看来也就只有皇室能压住玉小姐这命格了,金陵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殿下和玉小姐还是安全回来了,还进了金陵王的四神学宫呢!”
“谁说不是呢!真当良配啊!”
……
听到这些话,玉青繁嫉妒的面容逐渐扭曲,却只能垂下头,死死的攥着惨白纸钱。
“想必玉青落还在她以前的归苑吧,定国公接着忙,本王自己去找就行。”
定国公回过神来,吩咐其他人照看好贵客,连忙跟了上去。
“府中忙乱,恐冲撞殿下。几位不如先到后堂休息,臣这就派人去将青落带来。”
慕容琬挥手:“没关系,去归苑的路我们很熟!”
定国公暗暗咬牙,只能再次阻拦:“青落不在归苑!”
“那她在哪?”
定国公顿了顿,道:“近日府内事情繁杂,为保护青落不受外面流言影响,臣……臣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僻静处。”
慕容稷扫了眼冷汗涔涔的定国公,淡淡道:“带路。”
走了好一段路,几人才看到一处破败的偏僻院落。
“这就是国公大人‘特意’为本王的王妃选的住处?”
断墙乱石,衰草裹结冰棱,其间伏满冻毙野鼠腐尸,在严寒中散发着怪异恶心的气味。
更别说里面唯一一间屋子了,窗户破落,门缝宽大,顶上碎瓦摇摇欲坠,完全就是一个危房。
定国公拦在几人面前,示意仆从赶紧进去。
“此处僻静,最宜养心。殿下稍等,臣这就让青落出来见殿下。”
“不必,本王自己来!”
慕容稷强压怒火,大步走进。
最开始进去的几个家仆直接被燕景权和慕容灼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狠狠瞪了眼几个家仆,定国公擦了擦冷汗,只得连忙跟上。
然而刚到门口,他就被一股巨力震到院内,滚落在草丛里。
“殿下……”
“放肆!”慕容稷怀中抱着一个瘦弱身躯,怒目而视,“定国公你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折磨本王的王妃!本王定要上禀阿翁!治你个不敬皇室之罪!”
“殿下!冤枉啊!她是……”
在一众家仆的惊惶求饶中,慕容稷毫不留情,再度踹过去,怒骂:“阿翁亲口所赐婚事!国公府竟如此轻待!本王绝不轻饶!”
见临安王几人怒气冲冲离开,定国公顾不上脏乱衣衫,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殿下!等等!殿下误会了啊!还不快拦住几位贵客!”
有燕景权和慕容灼开路,几人一路畅通,直到主堂,慕容稷才将怀中蜷缩女子塞给燕景权。
“血!阿兄你手上有血!”慕容灼惊叫。
慕容稷捻了捻手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转过身,在众宾惊异目光下,毫不留情的,重重踹向朝她疾步行来的定国公。
‘哗啦!——’
陈设花瓶被带倒碎裂,定国公被身后几个家仆扶起,面容难掩怒色。
“殿下如此……”
“定国公!”慕容稷一声怒喝打断,颤着手指向对方鼻子,“你胆敢虐待本王王妃!残害皇室曾孙!你该当何罪!!!”
残害皇室曾孙?
皇室曾孙?!
皇长孙的孩子!!!
前来吊唁的众贵客目瞪口呆。
定国公也怔在了原地,仿佛从临安王口中吐出的是天书一般。
不等众人反应,慕容稷便带着同样震惊的慕容琬几人出了定国公府。
直到马车行过街道,慕容灼才惊雷般的爆发出一声尖叫。
“她有孕了?!”
马车四周的百姓不觉投来好奇目光。
将玉青落安稳放在塌座上,燕景权就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僵坐在距离女人最远的车门处,面如鬼色。
望着角落憔悴苍白的玉青落,距离最近的慕容琬更是手足无措:“你们什么时候……她怎么就……这事是不是……”
玉青落无奈抬眼,虚弱道:“殿下……”
慕容稷这才恢复往日模样,笑眯眯的给女子递过去一杯热茶。
“本王故意吓他们的,玉青落只是来了癸水。阿姐,你这反应是不是过了?”
慕容琬猛地松了口气,闻言,不禁瞪了少女一眼。
都怪临安王风流纨绔的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她差点都忘了稷儿的真实身份。
虽然不明白少年后半句话的意思,但慕容灼和燕景权明显放松下来。
“阿兄!你要吓死我了!”
燕景权心跳仍未舒缓下来:“殿下日后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这可不是玩笑。”
对上几人疑惑视线,慕容稷目光流转:“定国公世子在刑部大牢失踪,定国公状告数次无果,之后便经常出错,渐失圣心。除了玉青落外,其他未出阁女子的婚事接连被退,门庭衰落。如今定国公府暂秘丧事,借老国公旧情,就是想要趁机恢复荣宠。本王又岂能如他所愿?”
慕容琬:“那玉青落……”
“咳咳……公主不必……咳…担心……我早已不是……咳咳……定国公府的……人咳咳……”
燕景权目光幽深:“陛下想要定国公府没落。”
慕容稷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是定国公府故意残害皇室曾孙,自取灭亡。”
少年纤白手指落在唇瓣,张合间,唇齿交错,柔软红舌一闪而逝,就像昨夜的旖旎梦色。
燕景权蓦地偏头,喉咙剧烈滚动,发出沉闷的‘嗯’声。
“听说崔公子昨夜回来了,世家礼数向来周全,不知道他会不会去五皇叔府上贺礼?”
燕景权再次扭头,盯视着少年白壁玉容。
只见少年略微怔愣,随后露出清浅笑容,纤细手指捏着酒杯一饮而尽,朱唇轻启。
“管他来不来,我们要做的是让五皇叔和若晴表姑开开心心的成亲!”
“说的是!我们可要仔细盯着谢家!防止他们暗中搞麻烦!”
“不止谢家,五皇子府和安平候府都要派人守着。”
“阿兄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搞不定一桩婚事?!”
然而,
几人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出了问题。
第147章 好狠的心 她不见了!——
正月十八, 黄道吉日,天家双喜。
朝阳殿内,红绸如血海翻涌, 从九重丹陛直泻宫门, 铺就一条灼灼生辉的煌煌大道。
礼部官员如履薄冰,两位皇子同日娶妃, 亘古未闻,这繁复仪节稍有差池,便是倾覆之祸。
卢侍郎额角冷汗密布,又一次冲出朝阳殿门槛,引颈望向宫门长长的通道,然而那里依旧空旷死寂,只有寒风卷起几片枯叶。
“什么时辰了?”他声音紧绷如弦。
“回大人, 快到戌时了。”宫侍躬身, 声音发颤。
“戌时?!”卢侍郎眉头拧紧, 指尖掐进掌心, “半刻钟前他们就该回到宫里了!现在却连鼓乐声都听不到!快去看看!”
宫侍连忙应声奔了出去。
殿内,烛火通明, 赤绫垂挂, 空悬的蟠龙御座下, 软垫上端坐着宗室重臣和三品以上大员, 官袍锦服,寂静无声。只有卢侍郎焦躁的踱步声,在空旷大殿里异常清晰。
孔尚书倒是老神自在, 阖眼靠在圈椅里,悠悠道:“稍安勿躁,陛下不也派人去看了?他们定会准时回宫的。”
“准时?”卢侍郎急得几乎跳脚, “孔尚书!酉初开始迎亲,酉正启程回宫,有鼓乐仪仗开道,他们早该到了!结果现在连仪仗声音都没听到!路上铁定出事了!陛下震怒,咱们礼部……”
“无妨,”孔尚书微掀眼皮,“有临安王他们在呢,出不了大岔子。”
殿角巨大的铜壶滴漏声,声声如鼓,敲在心头。
卢侍郎心头发沉,只得暗暗祈祷。
“希望临安王能及时带人回返……”——
玄武大街,混乱惊人。
“吁——!勒住!勒住马头!”
“不成了!!受惊了!快闪开!!”
“护驾!保护王妃!!”
车马嘶鸣,人声鼎沸。两路本该并行的皇子迎亲仪仗,竟在临近皇宫的街角轰然撞挤在一处!霎时,人仰马翻,仪卫仆从狼狈滚爬,华丽的鸾车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般疯狂晃动。
“该死!”慕容灼死死勒着座下剧烈挣扎的马匹,面容愤怒,“进宫在即,这些马到底怎么了?!”
燕景权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随手捞起地上几片被踩得稀烂的枯叶,凑近鼻尖一嗅,脸色倏沉。
他起身,单掌猛力一扣,稳住了慕容稷坐下同样惊惶的不安分的马头。
“有猛兽粪便的气味,还掺着血气,是有人故意撒的。”
“不想让大婚顺利进行?谁的手笔?!”孟知卓厉声质问,随后迅速护卫到五皇子慕容浚的婚车旁。
就在此时,鸾车前后被乱马撞开缺口,原本稳稳驾车的三匹披红的骏马彻底失控,狂嘶着拖拽沉重的婚车,竟朝着另一队仪仗疯冲而去!车帷珠帘在震荡中相互撞击,噼啪作响!周围尖叫声此起彼伏!
慕容稷借着燕景权的手臂跳下马背,扫了一眼同样狼狈不堪、人仰马翻的六皇子仪仗,沉声问:“早上喂马的醒神丸还有没有?”
卫峯焦急回道:“只剩一小瓶了!这里疯马不下十几匹!杯水车薪啊!”
“全部捣碎化进冷水,用喷壶!快去!”慕容稷当机立断。
“是!”卫峯立刻带人冲向旁边最近店铺寻找器物。
眼看那两架华丽婚车就要轰然相撞,连带着无数仆从侍卫受池鱼之殃。
“慕容灼!清路!”
慕容稷一声大喝,和燕景权分头扑向两架岌岌可危的婚车。
燕景权飞身跃上六皇子那架摇摆的婚车,一身铁血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气势勃发,双腿牢扎,双臂筋肉贲张,猛地收紧缰绳。
几股巨力下,狂奔的骏马被硬生生勒住前蹄,打着响鼻在原地狂躁地刨踏,但总算暂时定住。
“谢小姐,请先下车。”
盖着鲜红并蒂莲盖头的谢允梦深吸了口气,小心伸出手,隔着厚重的衣袖搭住男人臂膀,缓步走下车来。
“王妃可有受伤?”
慕容瞻这才快步上前,关切问道,面上显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后怕。
待女子缓缓摇头,他又立刻转向燕景权,抱拳躬身:“谢过燕将军援手!”
“殿下客气,分内之事。”
燕景权简单回礼,随后疾步走向少年。
五皇子这边更好解决。慕容稷赶来时,紧跟婚车的慕容琬已经将新娘安全带了出去,她直接用银针封了领头惊马的关键穴位,那马匹浑身一震,势头顿减。在慕容浚和几个强壮侍从合力拖拽下,晃晃悠悠的婚车也险险刹停。
慕容浚心有余悸地握紧新娘双手,抬手往上:“若晴!你怎么样?可有磕碰?”
“别动!”易若晴捂住盖头,娇喝道,“合卺礼之前掀盖头不吉利!”
慕容浚讪讪收回手。
慕容稷噗嗤一笑:“五皇叔急什么?五皇婶迟早都是你的人,还怕见不到?”
慕容浚瞪了她一眼。
慕容稷笑了两声,看向朝她走来的燕景权。
“如何?”
燕景权:“谢氏与六皇子殿下始终从容,依仗内没有其他异常,这些马匹也只是普通惊吓,喷洒了醒神药水,加上缰绳控制,很快就能平复。”
“这就奇怪了……”
慕容稷抚着下颌,看着正在两方指挥协调、由六皇子仪仗礼官领头重新整理恢复秩序的队伍,眼神微凝。
从头至尾都出人意料地顺利?这惊马若说世家捣乱,这手法也太……轻飘飘了?既没惊动新人,也未延误太多,更没造成无法收拾的场面。除了十几个躲避不及的侍从仆役受伤,仪仗本身并无大碍。
这次惊马?到底是何人所为?
道路迅速疏通干净,失控的马匹也大多在药水和安抚下不再狂躁。在五皇子和六皇子双方礼官难得的默契协调下,五皇子仪仗先行。不消片刻,高昂喜庆的皇家鼓乐声终于远远传来,由弱渐强,如潮水般涌入宫门。
朝阳殿内千等万等的卢侍郎总算松了口气。
群臣勋贵纷纷起身肃立。
五皇子慕容浚身着滚金蟠龙大红婚袍,小心牵引着同样身披繁复凤冠霞帔红盖遮颜的易若晴缓步前行,面上无法克制的露出灿烂笑容。六皇子慕容瞻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与端庄贵气的谢允梦并肩而行。
礼部赞礼官高声唱喏:“吉时到——!”
“——陛下驾至——!”内侍尖利的通传声在大殿穹顶回荡。
昭明帝身着常服,面带喜气,在宫侍拥护下登临御座,谢德妃与沈良妃分坐左右下首。
宏大繁复的皇家婚礼仪式次第展开:拜天地、拜君亲、夫妻对拜、授金册宝印……
昭明帝温言勉励几句后便与两位宫妃起驾离去,并未多留。待到全部仪式完毕,已是戌时正刻。
按照规矩,两位新嫁娘需由宫中特派的正副使及宫侍仪仗,先行护送回各自皇子府邸,静候夫君归府行合卺礼。而新郎官则必须留在大殿,接受宗室长辈及勋贵重臣的贺酒。
慕容稷正欲跟着护送易若晴的仪仗一起回府,却被孟知卓一把揽住肩膀。
“殿下且慢!五殿下正需要您呐!”
慕容稷手里被塞入金樽,身体被推往前。
这些身份贵重宾客的酒,只有同为皇亲贵族的慕容稷和慕容灼能挡。她看了眼略显紧张的慕容浚,又望向那边已被几个老王爷拉着开始灌酒的慕容灼,咬牙认命地与慕容琬交换了个眼神。
孟知卓、卫峯几人则顺势跟着王妃仪仗悄然退出了大殿。
昭明帝离去,御座空悬。清掉了大半的陪衬官员,留下的全是跺跺脚京城都要震三震的老狐狸。纵使慕容稷舌灿莲花,一会儿用各家小辈威胁,一会儿搬出昭明帝,终究也架不住这帮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酒鬼轮番‘贺喜’。几轮下来,几人都被灌得面颊飞霞,眼波迷离。
慕容灼更是早成了面团子,被一群老宗亲捏着脸蛋来回逗弄。
好在狼狈的不止他们。谢家和六皇子一派的官员,也被老臣们抓着强行灌了好些杯。望着对方同样招架不住的模样,慕容稷和慕容灼捧腹大笑。
饮过皇帝特赐的御制醒酒羹汤,稍微清醒些的慕容浚一手拖着一个,踉跄离开朝阳殿。
“走!回家了!”
走出灯火通明的朝阳殿,清冷的夜风一激,慕容稷脚下又是一软。
燕景权早已在殿外守着,见状,直接将摇摇晃晃的少年打横抱在了怀里。
“唔!大胆……本王……好着呢……放我下来!本王自己能走!”
慕容稷拍了拍男人紧绷如石的下颌,挣了两下,却发现对方双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她只得顺着力道搂住他脖子,微微撑起身子,笑着看向后面互相依偎着走‘之’字的两人。
“哈哈哈!五皇叔和灼弟不会走路啦!放本王下去!本王教你们……怎么……呃……走路!哈哈哈!”
燕景权眉头皱得更紧,下一瞬,臂力调整,紧扣少年纤细腰肢,往上一提,宽阔坚硬的肩峰顿时抵在少年小腹上。
“呃啊!——”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和倒悬让慕容稷差点把刚喝的醒酒汤吐出来!
“混蛋!……呃……燕景权……放……本王下……呕……来!压得……要吐了!!!”
此时两人已脱离宫灯最亮处,沿着僻静些的宫道回廊前行。
燕景权一手紧箍住肩上人乱蹬的大腿以稳定身形,一手本应扣在那纤细弧线上。可少年喝多了很不老实,止不住的扭动挣扎。男人大掌无意识地顺着腰线向下滑去,宽厚的手心隔着冬日锦袍无比清晰地罩住了浑圆轮廓。
掌下触感柔嫩又蕴含惊人弹力,与他想象中少年结实的腰臀截然不同。
熟悉的燥热瞬间涌起,压抑数次的情绪陡然翻腾。
“别乱动!”男人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吓人,下意识地用了些力去压制那挣扎扭动的源头。
可按住之后,掌心的嵌入感与那份要命的弹软触感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更加凶猛的热度冲击小腹,让他不觉想起了梦中的热烈缠绵。在少年几番毫不停歇的吵嚷声下,他鬼使神差的抬起手,重重落下。
“啪!”
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甚至谈不上多疼,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少年身后隆起的软处。
这一下,两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慕容稷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她像根木桩一样僵硬地趴在男人宽阔坚实的肩背上,只感受到身体紧密接触处传来的热度,以及那带着掌控意味牢牢覆在原处、温度越来越灼人的手掌。
夜风寒凉,可此时慕容稷的心更凉——
宫门外,王府的宽大马车早已等候。
燕景权沉默地将人安置在铺着厚软锦垫的车厢软座上。
慕容稷刚一抬头,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里。她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又一次出现了。
她强压下心头狂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慕容浚和慕容灼招手。
“五皇叔!我们一起……”
“回府还有酒宴,五殿下好好休息,我带殿下回去。”燕景权径直打断,将绯衣少年推入马车内。
慕容浚也是如此想的,看到稷儿安静下来,他便带着昏昏欲睡的慕容灼上了马车。
马车在安静肃穆的夜色中缓慢启动。
燕景权牢牢锁住对面软塌上半躺的少年,声音又低又沉。
“慕容稷,你其实……”
“啊——” 慕容稷猛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身子一歪,微朝着车壁闭上眼睛,双手互相插入衣袖紧紧握住手臂,含混道,“好困……到了府里再叫我……”
良久,身旁传来一声轻叹。
“殿下知道的,对吗?”
慕容稷没有任何反应,心底期待男人能像从前一般,继续压抑情绪,重新做回兄弟。
然而,那叹息声越来越近,直到面颊传来滚烫热意,男人声音再度响起,极轻,却极清晰。
“慕容稷,你好狠的心。”
慕容稷眼眸紧闭,依旧毫无动作。
车内静得可怕。
她只能听到男人越来越压抑的沉重呼吸声,很快,那声音逐渐消失,脸上的大手也慢慢挪开。
慕容稷心底猛地一松,她正准备找个恰当的时机醒来,下一瞬,耳垂却骤然被灼热气息缠绕,啃噬。
“殿下,回应我……”沉哑磁性的危险声仿佛穿透血肉,紧贴心脏响起。
似乎今夜饮酒太过,慕容稷脑中一片混沌,根本不知如何应对男人再无法掩饰的情感,她能做的,只有用力闭上双眼。
幸好五皇子府距离皇宫不远,很快,慕容稷就听到了喧闹声。
慕容浚的马车先一步到达,她能听到二人下车,慕容灼晕晕乎乎的胡乱要酒,也能听到慕容浚惊喜的招呼声。
“晏公子!怎么不进去喝酒?来人……”
“多谢五殿下美意,”青年嗓音温润从容,仿佛从未有过怒火,“晏某不喜饮酒,况且家中长辈身体不适,贺礼之后就要先行离开,故特此等候殿下。”
马车即将停下,男人动作亦停了下来。
慕容稷刚要睁眼,一个充满掠夺气息的灼热在唇瓣上重重碾过。她脑子一懵,还未反应,热度便已离开,随后,整个人再次落入男人怀抱。
“殿下醉了,我先带殿下进去歇息。”
说着,未给其他人反应时间,燕景权径直抱着少年大步走入府中。
慕容浚注意力都在晏清身上,听到男人声音,侧头微微颔首,便继续说着话。
门口附近其余宾客见到临安王几人回来,躲都来不及,更不会凑上去。
也就慕容灼追随着他阿兄的绯衣,一路摇摇晃晃的跟了上去。
晏清视线紧随,扫过男人紧扣腰间的大手,以及少女露出的半边绯红面颊,眼眸一沉,抬步跟了进去。
“晏公子……”
“抱歉五殿下,臣找临安王殿下有要事相谈,就先不打扰了。”
“稷儿还醉着……”
眼见几人往后院方向走去,慕容浚担心晏清说的要事,正准备跟上,却被几个贵客拦住,只能露出笑容应酬。
托慕容稷等人的福,五皇子府除了一些贵胄子弟,也来了些官职不大不小的官员,以及一些宗室贵族。好在孟知卓和卫峯等人挡了好些酒,慕容浚才不至于那么狼狈。
后院,距离新房不远处的僻静院落。
喧嚣声逐渐远去,刚过转角,慕容稷便强行冲破穴道,紧紧抓住对方手臂。
“燕景权,你……别闹了好不好?”
燕景权脚步顿停,看向怀中惨白少年:“我闹?慕容稷,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
慕容稷不知道说什么,想要挣扎离开,却再次被对方强硬的抗在肩上,感受到对方大手落下的位置,她忍不住发怒。
“放肆!你个混账!快放本王下来!”
“阿兄你们玩什么呢!灼儿也要玩!”
跟上来的慕容灼眼眸发亮,就要往男人身上扑。却被面色冷硬的燕景权直接点了睡穴,扔在一旁石桌上。
慕容稷更怒:“燕景权!你混蛋!”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男人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大步流星往房间走去。
倒着的慕容稷被颠的头脑发懵,迷蒙中似乎看到一抹青影在急速的靠近,仿佛又在远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哗啦!——’
忽然的碎石声响让她再度恢复清醒,然而这次,她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怀里。
燕景权沉怒面容就在几步之外,周身凛冽的杀气仿佛要将整间院落轰然倒塌,慕容稷沉重的闭了闭眼,推了推男人胸膛。
“放本王下来。”
晏清手上青筋紧绷,却还是将人放了下来。
“殿下可还好?”
慕容稷点头,望向对面:“燕景权,你真要放弃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吗?”
燕景权喉咙滚动:“这并不影响,我喜爱……”
“燕将军最好想清楚再说,”晏清面无表情的提醒,“燕将军的身份和镇北王的期待暂且不提,殿下喜爱怎样的人,燕将军应该再清楚不过。”
望着慕容稷身边无一不符合少年描述甚至曾经被点名喜爱过的雅致青年,燕景权双手紧攥,周身杀气四溢。
后腰被重重点了下,慕容稷只好开口:“燕景权,我喜爱的是如晏清这般的谦谦君子,你若是无法克制,那我们……”
“不好了!她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焦急传来,慕容稷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琬穿着淡粉色襦裙,惊惶朝他们奔来。
“怎么办?怎么办?!新娘换人了!新娘怎么换人了?!!”
第148章 我心悦你 崔恒!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阿姐, 别慌,喘口气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被少女稳稳扶住, 慕容琬才察觉到几人间怪异的气氛, 但她此时正焦急新娘失踪,根本顾不上其他事情。
“五皇嫂……皇嫂她……”慕容琬胸膛剧烈起伏, 攥紧了慕容稷的小臂,“今天大礼折腾一天,她紧张得什么都没吃。刚才我让侍女去厨房端点温软好克化的燕窝羹来,可唤了她好几遍,都没有任何反应!我小心掀开了红盖头,却发现那里坐着的根本不是易若晴,而是谢允梦!”
“谢允梦?!”慕容稷惊疑。
慕容琬拼命点头, 嘴唇都在哆嗦:“她虽然睁着眼睛, 可却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目光无神, 不管怎么动她都没有反应, 我只能先让人看着她。”
晏清:“南越有一种失心蛊,可以让中蛊者暂时失去意识, 却仍能正常行走。”
“蛊毒!是不是谢家做的!”
“不会, ”慕容稷笃定, “六皇子和谢允梦的婚事本就是他们促成的, 就算要搅乱五皇叔的婚事,也不该将谢允梦换过来。”
“可我明明一直跟在五皇婶身边,怎么会……”
燕景权走进:“你确定一直都陪着她?”
“当然!”慕容琬既愤怒又担心, “从在安平候府梳妆开始我就一直陪着她!到朝阳殿参加仪式还很正常,为何现在在五皇子府的会是谢允梦呢?!”
慕容琬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
慕容稷安抚的拍了拍女子脊背,迅速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玄武大街惊马时五皇婶还说过话, 之后她一直在我们视线范围内,仪式结束,她和谢允梦同时离开,阿姐可有看到她们接触?”
慕容琬刚要摇头,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讷讷道:“出宫门时我不小心崴了脚,起身时她们已经上了马车,之后五皇婶便没再说话,我本以为她在紧张,结果……可当时在宫门孟知卓和卫峯他们也在!不可能没看到异常啊……”
慕容稷心中了然,用力按了按慕容琬紧绷颤抖的肩膀:“这会儿深究细节已经晚了,知道五皇婶在哪儿总比丢了强。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合卺酒之前,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
慕容琬连忙握住少女双手:“我和你去!”
慕容稷点头,看向另外两人。
“在我们回来之前,务必看好谢允梦,最好别让五皇叔发现。”
燕景权还在记恨刚才的事情,闻言,直接转身:“我去前面拦着五殿下。”
那谢允梦……
晏清顿了顿,不觉看向少女。
慕容稷脚步停了停,没有回头,直接将石桌上昏睡过去的慕容灼扔过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一手将人接住,晏清温声道。
“好。”——
六皇子府,
不同于五皇子府的喧嚣,这里的宾客大多都是朝廷重臣和世家子弟,礼数周全,敬酒亦是文采斐然,吟诗作赋,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文雅热闹。
慕容稷和慕容琬趴在墙头,稍微看了眼,便往后院方向飞身掠去。
然而,刚一落地,便被数名侍卫拔刀围住。
“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子府!”
新娘换人太过蹊跷,慕容稷不欲声张,只能压低声音,表露身份。
“放肆!本王特意来给小皇叔贺礼,你们还不退下!”
几个侍卫再次认真看向身着黑衣的两人,迟疑放下刀,却没有退开。
“既是贺喜,两位殿下为何不走正门?”
慕容稷眉毛一扬,理直气壮:“蠢货!万一被五皇叔知道,本王岂不自找麻烦!”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明白两位贵人何时与他们殿下关系这么好了。但贵人毕竟是贵人,他们只能先收起刀。
“两位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去前院禀告主子。”
“等等!”对上几张疑惑面容,慕容稷不耐低喝,“让小皇叔过来的时候多带些酒!本王今日可还没尽兴呢!”
侍卫应声离开。
“怎么?你们就让本王和公主在这里干等着?”
留下的几个侍卫更不敢冒犯,只得请两位贵客进入附近的暖阁歇息。
慕容稷仿佛主人一般的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抬手:“这什么破房间!冻死了!还不去准备两个手炉!还有,再准备些醒酒汤,本王可不想被小皇叔故意吐一身!”
几个侍卫心有不满,却也只能压下,离开准备东西,最后只留一人守在门外。
慕容琬终于松了口气。
倒不是她害怕这些守卫,而是她怕新娘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届时京中流言一起,双方都会很难看。
“怎么办?要等慕容瞻过来吗?”
慕容稷:“若想不弄出动静顺利将人换回,必须要慕容瞻的配合。我身份不便,你现在去婚房,告诉谢家侍女此事,顺便看看五皇婶有没有事。”
慕容琬点头,起身离开。
外面侍卫只是问了两句,便放人去了婚房。
很快,慕容瞻便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稀客啊!稷儿不是在五哥府上吗?怎么有空来给本宫贺喜了?”
慕容稷扫过男人身后几个侍卫,淡淡道:“你们出去,本王与小皇叔有要事相商。”
“有话快说!本宫还有很多贵客等着呢!”
望着对方酒气熏天的模样,慕容稷眼眸一沉,不再废话,直接走进,将桌上凉茶泼在男人脸上。
“殿下!——”
“大胆!”
慕容瞻后面的侍卫连忙上前,几个清理男人衣衫,几个拔刀怒喝。
慕容稷:“让他们出去。”
慕容瞻抹了把脸,抬起手:“出去。”
几个侍卫面容愤怒,却只能听话离开。
房门紧合,慕容瞻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靠在椅背上。
“到底什么大事,还劳烦临安王亲自跑一趟?”
慕容稷:“新娘被换,对小皇叔来说算大事吗?”
慕容瞻惊讶抬眸:“新娘被换?谢允梦和易若晴?”
慕容稷缓缓坐下,拿起男人带来的玉瓶给自己倒了杯酒:“看来小皇叔已经发现了,不派人过去换回谢小姐,就不怕谢家人生气?”
慕容瞻夺过玉瓶,仰头灌入,随后,再次恢复先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他们又何时对本宫有过好脸色,一样的,你们都一样!还不如错下去,大家一起痛苦!”
政治联姻,在封建王朝是常有的事情,就连皇帝都无法避免,皇子更没有拒绝的权利。
只是让慕容稷不明白的是,慕容瞻后院那么多女人,又何必在意一个谢允梦。倘若他想要那个位置,谢家更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难道……
慕容稷忽然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声音压低。
“小皇叔心里有了人?”
仅仅是一个停顿,慕容稷便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她勾起笑容,刚要说话,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主子,崔公子来了。”
崔恒?
慕容稷抬头,慕容浚也站起身来。
“请崔公子进来。”
房门打开,崔恒平静望向慕容浚,仿佛屋内另外一人不存在一般。
“六殿下,崔某将前往五皇子府贺礼,想借贵府侍女一用。”
看到男人身后紧张拉紧披风的易若晴,慕容浚揉了揉太阳穴,轻笑道:“崔公子尽管去,记着将人带回来。”
崔恒颔首,带着女子转身离开。
慕容琬急忙招手:“稷儿!我们该走了!”
慕容稷刚要跟着出去,却被一只手拦住,随后,玉瓶被递到眼前。
“稷儿不是来贺喜的吗?怎么没喝完就要走?”
“慕容瞻!你……”
慕容稷抬手止住慕容琬怒声,接过玉瓶,一饮而尽,重新塞回对方手里。
“好酒!就是回味有些苦意,小皇叔也要悠着点儿喝,新婚夜别醉的不省人事。”
说罢,便大步离开。
望着几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深沉夜色,慕容瞻忽然松开玉瓶。
‘哗啦!’一声,惊的院内避开的数名侍卫疾步走进。
“殿下!”
慕容瞻摆摆手:“无碍,清理干净。”
“诺!”
离开之前,他看了看婚房方向,淡淡道:“王妃已经休息,莫要让任何人再靠近内苑。”
“诺!”——
再回到五皇子府,已近子时。
宾客几乎散完,燕景权被燕景修夫妇拉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时没注意,慕容浚就要往后院走。好在崔恒的出现,又将人拦在了主堂。
慕容琬连忙带着易若晴回到婚房,与依旧昏沉的谢允梦更换婚服。
望着避嫌离开的男人背影,慕容稷冷哼一声,大步跟上。
“可有动她?”
晏清温柔笑着:“没有。”
听到男人的话,慕容稷不禁没有消下火气,反而燥意愈发汹涌。
恰在这时,一身酒气的慕容浚到了后院,慕容稷只好迎上去,为慕容琬将谢允梦带出婚房争取时间。
换好人,慕容稷几人说了几句贺喜的话,便离开了婚房。
五皇子府的侍者不多,慕容浚也不喜有人侍候,便只留了两个侍女在偏房侍候。
夜幕沉暗,看不到一丝光亮。寂静的内苑忽然响起几道脚步声。
“可有看到稷儿?”
孟知卓摇头:“没找到,燕将军也不在,应该一起走了吧。”
“这两个混蛋!也不叫本公主!”慕容琬不满轻哼,将睡的昏沉的慕容灼扔过去,“我们走!”
孟知卓认命扛起睡的死猪一样的慕容灼,跟上女子。
不远处,古松后。
晏清抓住少女滚烫手指,沉哑道:“殿下,你中药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慕容瞻手里的酒最异常,但此时慕容稷已顾不得原因,直接仰头重重咬上男人喉咙,挣扎撕扯着对方整洁衣衫。
“怎么?你还想回去侍候谢允梦不成?”
陡然,耳垂被湿热气息包裹,男人声音仿佛能穿透血肉。
“殿下不也有了其他男人?”
慕容稷怒意涌起:“你知道他是……唔唔……”
二人位置瞬间倒转,压抑怒火在肌肤相触时汹涌燃出,将二人烧灼,融为一体。
舌根被吮吸发麻,呼吸被尽数掠夺,慕容稷挣扎手腕被反制在树上,整个人像是案板上的肉被肆意宰割。
忽然,额上一片凉意,她抬起眼眸,竟然看到男人肩上落下了晶莹的雪花。
一片接着一片,白茫茫的雪花自天际散落。
晏清吻过少女面颊凉意,哑声道:“终于下雪了。”
是啊!
终于下雪了!
这个冰冷难熬的漫长冬天,北部各州饱受冻害,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赈灾压力如山。终于,在这新年即将落幕之时,天降瑞雪!
“阿翁定然很高兴。”
“慕容稷,”晏清双手捧住少女滚烫面颊,目光灼灼,“我也很高兴。”
终于在你心里有了一席之地。
寒夜静寂,慕容稷听到了男人擂鼓般的心跳声,同样也听到了自己的。
她环紧对方劲瘦腰身,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字字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晏清,我心悦你。”
晏清的眸中瞬间散出异彩,他笑了笑,用最直接的动作回应过去。
黄道吉日,天降大雪。
婚房之内,红烛摇曳,终成眷属的新人满室浓情蜜意。
古松之外,雪落无声,两颗真心忘情炙热的热烈纠缠。
然而,就在距离松树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两道身影如同石雕,沉默隐在门洞的暗影里,视线紧紧落在古松下那两道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良久,后方一抹修长身影缓缓开口。
“该放下了,走吧。”
前面人死死注视着吻的密不可分的两人,指尖嵌入手心,几滴鲜血落在素白新雪上,洇开点点惊心动魄的红梅。
又一声催促过后,谢允梦咬紧嘴唇,转身离开。
“崔恒!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崔恒沉默地站在那里,依旧隔着石孔望着那松树下热烈交织的身影,雪花落在他如玉的侧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薄霜。他清雅的眉眼间并无怨恨,只余下深不见底的荒凉和一种早已预知的平静。
几缕轻不可闻的叹息,破碎消散在无声飘落的茫茫大雪之中。
“是啊,我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第149章 等我回来 阿翁,稷儿知错了
翌日,
大雪未歇,漫天银絮似乎要将天地万物彻底封埋。郊外醉翁亭仿佛一座孤岛,伫立在无边无际的白茫之中。亭中几人的面容在这漫天风雪中也显得朦朦胧胧。两辆包裹严实的马车停靠在旁, 车轮和车厢覆满积雪积霜, 显然整装待发。
“燕景权暂时去不了就算了,阿兄你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慕容灼依依不舍。
慕容稷扫过少年衣衫雪花, 捏了捏对方圆鼓鼓的脸蛋。
“本王已经被逐出上庸学院了,正好和阿耶阿娘回沧州去养病。”
“可金陵王不是还邀请阿兄去四神学宫吗?”
慕容琬一脸嫌弃:“那地方现在一堆文士,日日吵得不可开交,稷儿不去才是对的。不过……”
“圣……幻梦如今还在学宫,殿下就不担心吗?”孟知卓接道,“还有,华清书局的书也更新了很多, 听说还新加了什么金陵……什么小报的新奇玩意儿!”
慕容稷似笑非笑:“你就这么想让本王去金陵?”
“……这不是习惯了有殿下在嘛!而且灼郡王会很想殿下的!”
慕容灼重重点头。
“燕景权要回北漠, 如果阿兄也不去金陵, 那灼儿……”对上阿兄危险目光, 慕容灼咽了咽喉咙,连忙换道, “灼儿会很想阿兄的!”
慕容稷满意的拍了拍少年狗头:“乖, 照顾好阿姐。”
知道对方还有事情处理, 慕容琬紧紧抱了下少女, 便带着恋恋不舍的慕容灼走向马车。
同行的连绍微微颔首,与孟知卓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送别慕容琬几人,慕容稷并未上马车, 而是仍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
一匹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乌骓烈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男人玄青劲装裹身, 肩背如山,正是昨夜提前离开的燕景权。
骏马奔至亭前一声长嘶,燕景权端坐鞍桥之上,并未下马。风雪拂过他刀削斧刻般的冷硬面庞,眉宇间凝聚着风霜和一丝掩不住的疲惫。他的目光穿过雪雾,沉甸甸的落在亭前那抹明艳的身影上。
一下,一上,隔着风雪,视线交汇,未开口,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良久,男人沙哑开口。
“只要你想,我会留下。”
雪花纷纷落在少年身上,将原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容凝结寒霜,冰冷疏离。
“燕景权,别费心了,本王不会喜欢你,更不会想念你。”
燕景权握紧缰绳,眸中血丝密布。
他紧紧盯着少年冷沉玉容,强压在心底的灼烫热意几乎要冲破胸膛,将对面人吞噬融化。
他想不顾一切的将少年掳去北漠,让对方日日夜夜的陪在他身边。
他想无时无刻的听到少年的声音,感受少年的嬉笑怒骂。
他更想毫无阻隔的触碰少年,像梦中那般肆意纠缠亲吻。
可他不敢,也不能。
扫过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内的俊美青年,燕景权重哼一声,策马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同飘扬雪花卷送在少年身上。
“等我回来!”
北漠大雪来的比京都更早,镇北王忽然病重,世子带人探查,却无故失踪。镇北军急需主心骨,燕景权不能有任何想要留下的想法。
望着男人逐渐融入雪色的身影,慕容稷眸光闪动,嘴唇张合。
“一路保重……”
良久,一把青竹油伞悄然撑开,遮挡在她头顶,慕容稷缓缓抬头。
晏清伸手,紧贴少女寒凉面颊,粗粝指腹轻柔抚过眼角湿色。
“殿下放心,他是天生将领,定会顺利安定北漠。”
慕容稷闭了闭眼,偏过头:“他都知道……他说的没错,是我对不住他。明明是我故意接近他,让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却还想将他绑在身边。我口口声声拿他当兄弟,可如今北漠一有异动,我却只想让他尽快回到北漠,安定骚乱。或许……我真的太过狠心……”
“殿下,”晏清将人拥入怀中,垂首吻过少女发顶,“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再狠心些,再无情些,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会看到你的好,也不会对你念念不忘。”
“慕容稷,可不可以只爱我一个人?”
这样怪异安慰的话,也只有晏清能说出来。
慕容稷拧了把男人结实腰腹,闷声道:“如此贪心,当心本王有了更听话的……唔唔……”
威胁话语被猝然堵住,一记深吻过后,二人都染上了绯色。
晏清食髓知味,大手揽紧少女细腰,嗓音沉哑:“殿下,我们……”
“不行!”
昨夜慕容瞻那药酒功效太过,今早若非吃了恢复体力的药丸,慕容稷恐怕连床都爬不起来,更别说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痕迹了,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她猛地将人推开,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今晚不准来王府!”
晏清很委屈,明明昨夜是少女先开始的,如今却不准他接近。
“殿下好狠心……”
慕容稷冷笑一声,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伞,大步往楚王府马车走去。
晏清望着少女离开背影,笑意温柔——
楚王府,
慕容稷刚下马车,就看到了黄公公菊花般的笑脸。
她眉头一挑,大步走进:“如此大雪,黄公公怎么不进府?来人!给黄公公……”
“小殿下不必麻烦了,天降瑞雪,圣上大悦。正好楚王殿下和两位皇子殿下即将启程南下,陛下特命奴才来送些赐礼。”
望着对方不变的笑容,慕容稷眨眼:“黄公公可还有话说?”
黄公公:“殿下昨夜可是去了六皇子府。”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慕容稷毫不意外宫里会知道,黄公公今日一来,更坐实了昨夜她心底的猜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凑近悄声道:“阿翁很生气吗?”
黄公公笑着点头。
闻言,慕容稷直接走进府内,喝道:“关门!”
黄公公扫了眼面色为难的王府守卫,叹道。
“小殿下这次不跟奴才进宫,下次可就是神羽卫亲自来了。”
话语刚落,只见少年丝滑转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马车,视死如归。
“进宫!”——
皇宫,紫宸殿。
不知第几次接收到少年求助的视线,高公公暗暗摇了摇头,端着亲自熬好的汤药恭敬进入内殿。
“陛下,该喝药了。”
内殿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紧接着便是吞咽的声音。
很快,殿内再次陷入沉寂,高公公捧着药碗退了出来。
已经跪了半个时辰,慕容稷腰酸腿疼,很像和以前一样冲进去,撒几个娇好好将事情说清楚。
可她不敢。
昨夜天降瑞雪,整个京都都充斥着喜气。可最应该高兴的皇帝却病倒了,连两位王妃的奉茶都没有见。外面人都以为是陛下骤然放松下来,寒气入体才导致的生病。可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陛下是被气病的。
准确来说,是被她气病的。
昨夜两位新娘离奇被换,再加上玄武大道的惊马,能做到这两点的人不多,而有理由做此事的更不多。
若非她亲自前往六皇子府换人,按双方的进程,以及慕容瞻的心思,揭开盖头之时,就是一场惊天混乱。无论是将错就错,还是换回新娘。这场大婚都会是一桩笑话,同样也是对世家的一次重击。
这不是她第一次阻拦阿翁的谋算。
幼时太清池救下燕景权,还能装可怜蒙混过关。如今阿翁早已知晓她的本性,再装一定会挨打。
慕容稷摸不准昭明帝憋的火有多大,只得再次看向最了解阿翁的人,悄声求助。
“高公公!”
高公公垂首低目,不敢回答。
就在慕容稷叫第二声的时候,内殿传来沙哑沉声。
“滚进来。”
慕容稷身体一颤,连忙爬起来小心走进内殿。
药香浓郁,混合着殿内原本燃着的静神香,却没能沉下她躁动不安的心,在塌上人愈发清晰的呼吸声中,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慕容稷跪坐在塌边,试探抬眼:“阿翁,稷儿知错了。”
“接着说。”
慕容稷:“稷儿去小皇叔府上时应该派人告诉阿翁。”
“还有呢?”
慕容稷咽了咽喉咙:“……没了。”
“没了?!”
轻纱被一只大手撩开,慕容稷就这样望进了一双沉怒泛红的苍老眼眸。
重咳声陡然响起,一只软枕擦着慕容稷的头皮摔落在地。
“咳咳……咳…给朕滚出去!”
“阿翁……”慕容稷担忧伸手,却被对方重重拍开。
“滚!让他……咳咳……滚!”
高公公连忙进来,安抚的拍着塌上人的脊背,又喂了一口热汤,方才缓和下来。
他侧头叹道:“小殿下,先出去吧。”
慕容稷没有起身,沉吟微瞬,她抬头望向咳的发颤的昭明帝,咬牙道。
“稷儿不去沧州了,稷儿会按阿翁的意思去金陵。”
昭明帝又咳了两声,呼吸沉重,没有说话。
高公公也没有说话。
慕容稷无奈道:“稷儿保证,四神学宫会成为下一个上庸学院。”
“不是成为,是超越。”
慕容稷睁大双眼:“阿翁太难为人了吧!”
昭明帝喝了口药粥,冷哼道:“少给朕装可怜!四神学宫本就是你撺掇金陵王搞出来制衡上庸学院的产物,你心中定早有成算。朕要看到不一样的学宫和学子,朕要看到那些世家的脸上露出惊惧,朕要你,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慕容稷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暴露的太多。
“阿翁说过不勉强稷儿的……”
昭明帝怒瞪:“他们都想要的位置,偏偏你个混账东西躲得远远地!你要气死朕吗?!”
慕容稷撇嘴,小声嘟囔:“这么累的位置,我是疯了才想坐上去……”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高公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一心一意的侍候昭明帝喝药。
听到老者再次发出的咳声和怒声,慕容稷识趣的闭上了嘴。
良久,昭明帝喝药舒缓之后,重新开口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朕答应你,只要将学宫的事情办好,朕就赐你一块封地,允你逍遥自在。”
慕容稷猛地抬头,激动握住昭明帝手臂:“阿翁是一国之君!可不能反悔!”
看着少年兴奋模样,昭明帝憋的那股气又涌了上来。
“滚出去滚出去!再啰嗦!朕什么都不给你了!”
终于得到了金大腿的保证,慕容稷嘿嘿笑了两声,连忙退了出去。
待少年离开,殿内再次恢复沉寂。
良久,昭明帝才沉叹一声。
“罢了,只要他开心,朕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高公公:“小殿下风流肆意,少年心性,或许更适合做一位逍遥王。”
昭明帝咳了两声,被高公公扶着重新躺回,阖上双眼。
“浚儿那边多派些人过去。”
“诺。”——
作者有话说:没人能猜到最后的剧情感情发展哈哈哈哈哈哈哈[墨镜]
想到后面要写的内容就激动!!![熊猫头]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150章 亲手报仇 方江文?!
又过了两日, 风雪未止,前路分道。
南下的队伍同时启程,慕容稷在醉翁亭送别楚王和慕容浚等人。
待慕容浚和慕容瞻带着各自公务人员和侍从的队伍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两位王妃的车驾也已依次折返回城后, 楚王夫妇仍站在亭前雪地里。
慕容稷无奈,只得承诺。
“好啦!稷儿答应你们, 一有空就去沧州行不行?”
楚王妃伸出手,无限爱怜地拂过少女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颊,眼眶泛红:“金陵现在那么乱,陛下怎么还让你回去啊?明明说好了和我们回沧州的,现在又要撇下我们……”
“我们要相信稷儿嘛,”楚王很清楚昭明帝用意,他揽住王妃, 拭去对方眼角湿色, “再说了, 她被逐出上庸学院, 若是不在四神学宫混个样子,日后就算做了逍遥王, 也得被其他宗室贵胄嘲笑。”
慕容稷:“……”
楚王妃也是被逐出上庸学院的, 闻言, 不禁看向身侧人:“怎么?你如今开始嫌弃我了?”
楚王身体一僵。
慕容稷权当没看见他那求助的眼神, 咧嘴一笑,将二人推上马车。
“一路顺风!”自求多福!
果然,有了这一茬, 楚王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王身上,一连串追问逼得仪表堂堂的楚王在大雪天里竟后颈都渗出了薄汗。
目送二人的马车在深雪中艰难启动,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茫茫雪原, 慕容稷笑了笑,转身离开。
待金陵事情结束,或许,她真的可以回沧州逍遥自在——
几日后,
在定老国公出殡的日子,玉青落又回了定国公府。
因上次离开时的意外事件,临安王的怒火,定国公府上下战战兢兢,生怕陛下震怒,再降下罪责。
然而之后皇子大婚繁缛冗杂,朝廷上下冗务缠身,紧接着天降瑞雪普天同庆,陛下似乎无暇再顾这细末。待终于想起定国公府这道槛,宫中的旨意也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定国公府顷遭大丧,老国公薨逝,朕心深为轸恻。然嗣国公行事乖方,苛待皇孙妃,致有损胎之变,上违天和,下伤人伦,朕为之怫然。
姑念老国公忠勤素著,勋在社稷,且府中方承重丧,特从宽宥。着定国公府捐钱粮三十万,赈济北地灾荒,以彰悔过之意。另因皇长孙奏请,皇孙妃既失所怙,宜别宗系,准出定国公族谱,另录宗牒,以全天家体统。
钦此。”
将玉青落的名字从玉家族谱中一笔勾销,对定国公府来说易如反掌。可那三十万石钱粮,对此时的定国公府来说,很难。
府中大管家忧心忡忡,低声进言:“老爷……若是…能想法子让大小姐回心转意留下,这三十万自然能解。”
想到临安王背后的花家,定国公一时竟有些犹豫了。
玉青繁却恨不得当下就将玉青落逐出族谱:“阿耶!别忘了她对我们说过什么!这个贱人!扫把星!只要她离开,国公府定会平安无事!这三十万我们想想办法定能凑出来的!”
女子毫不掩饰的讥讽仿佛近在耳侧,想到曾经天资卓越的兄长,定国公咬了咬牙,还是领旨谢了恩。
一旁老管家看着这乱局,闭目沉叹,脸上只剩下深切的悲凉。
现下,丧礼在漫天缟素般的飞雪中草草结束。而后在临安王注视下,定国公府祭出祖宗牌位,当着族老们的面,用朱砂毫不留情地在族谱上划去了‘玉青落’三个字。最后一抹猩红落下,尘埃落定。
至此,玉青落终于彻底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多年的牢笼。
站在府门前,任凭冰冷雪花落在眉间,融化,再被脸颊体温蒸腾起细微白气。她昂起头,对着灰沉沉的天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跟着慕容稷登上王府马车,驶离国公府,玉青落靠着温暖舒适的车厢,神情仍有些恍惚。
慕容稷:“你该不会是在怀念定国公府吧?”
玉青落回过神来,露出嫌恶的表情。
“殿下就别恶心我了,我只是在想,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该如何度过罢了。”
慕容稷双手往宽敞的绣垫后一枕,斜睨着她:“别忘了,你还在本王的牢笼。”
玉青落露出笑容:“心甘情愿,怎能算牢笼?”
“果然是定国公府风水不行啊,一离开那里,你的笑容都多了不少。”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玉青落,慕容稷十分感慨。
自从离开定国公府,玉青落嘴角都没压下去过。
“定国公府府库早已亏空,玉青舟又在外面借了不少钱,他们如今只有将府中地契财物都卖了,才能凑出陛下要的三十万。真是想想都开心!”
慕容稷吃着蜜饯:“国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到这一代,已经不准从旁系过继世子,倘若定国公再无子嗣,爵位便到此为止。”
“殿下放心,定国公夫人手段了得,早已断绝了定国公再有子嗣的希望。”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去金陵之前,慕容稷顺道去了趟隐藏在京郊山中的归月山庄。
五娘子特意为她准备的‘后院’,其内侍者多是当年流民,里面养着香红阁散了后无所去处的绿荷等一众伶人艺伎,以及醉欢坊的几个俊秀娈宠。还有从地下角斗场带回来的人。
“你想死?”
地上跪着一个穿着素净蓝布棉袍的少年。即使经过几个月的调养,身体不再似当初虚弱憔悴,但那过分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形总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脆弱。此刻他脸上挂着莹润泪珠,望之楚楚可怜,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周宝瑜身体颤抖,不敢抬头:“殿下……殿下既不让奴才服侍,不如直接杀了奴才吧!”
慕容稷:“怎么?庄子里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大家都对奴才很好!只是……奴才卑贱,什么都不会,不敢白白占用庄里资源……”
慕容稷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没有说话。
很快,玉青落带着绿荷走了进来。
绿荷盈盈一拜,恭敬道:“殿下,宝瑜前些日子常跟着莫大夫去山中采药,每次回来都失魂落魄的,问他什么也不说,莫大夫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到了近日,便时常想要寻死,奴婢们日夜轮着看护,苦口婆心劝了不知多少回都劝不回心转意。现在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斗胆惊动殿下。”
闻言,周宝瑜抖的更厉害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殿下……您就杀了奴才吧…奴才真的对殿下没有任何用处……奴才就是个废物……求殿下赐死……”
绿荷跟着跪了下来,没了精致妆容的面容虽有些皱纹,却诚恳认真:“殿下,宝瑜是个好孩子。奴婢很清楚他之前遭遇过什么,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重活,便跟着奴婢等做女工,帮莫大夫整理药材,上山采药,他不是一个没用的人!请殿下救救他!”
周宝瑜跪伏在地上,哭的更厉害了。
玉青落不明所以,只得看向主位少年。
慕容稷的目光缓缓从地上两人身上移开,越过半开的窗扇,望向外面再度扬起漫天雪花、混沌一片的天空。
“周宝瑜,你看到了谁?”
周宝瑜呜咽摇头:“殿下……您杀了我吧……”
慕容稷想了想,道:“说来也巧,几日前天降瑞雪,本是大喜,可阿翁却病了。金吾卫首领听闻此间山中有上好的野生灵芝,特意带人来寻。”
看到地上人愈发紧绷颤抖的模样,她缓缓起身,行至近前。
“他就是那个将你带走最后又卖给角斗场的神秘人,你怕本王将你送给他?”
周宝瑜哭的厉害,不停叩首:“我不想回去!求求殿下不要将我送回去!让我死吧!我知道自己对殿下没用!殿下就让我死吧!”
当年京中那件大事,玉青落也听说过,可她没想到,带走周宝瑜的神秘人竟然是孟津。
那个冷漠狠辣,却又圆滑狡诈,将整个金吾卫重新肃整的金吾卫首领,为三公主驸马,也是如今陛下面前的红人。再加上孟知卓和临安王等人的关系,难怪周宝瑜如此害怕。
可他太不了解临安王了。
玉青落将房门关上。
慕容稷:“孟知卓的确向本王旁敲侧击的问过你。”
周宝瑜惊惧抬头,却对上了少年含笑目光。
“不过区区一个金吾卫统领而已,你若不想看到他,本王不会再让他出现在附近。”
周宝瑜不可置信:“殿下不会将我送给他!”
“为何要送给他?”
慕容稷:“倘若本王告诉你,当年神塔盛宴时,淑妃坠楼,金吾卫的失职不是意外呢?”
周宝瑜睁大双眼:“他们都说……”
“那是胜利者的宣言,自然会将败者摧毁的一塌涂地。”
仿佛整个人都泄了气,周宝瑜瘫坐在地,哭声悲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是他害死了我阿耶……是他害了周家……”
等少年哭够了,慕容稷才道:“你可想亲手报仇?”
“报仇?怎么可能……我这么没用……”
“绿荷。”
绿荷起身,走进:“殿下。”
慕容稷:“鬼市如何了?”
“很顺利,不少达官贵人都很喜欢去那里,还有宫里的人。”
慕容稷:“将他送下去。”
绿荷讶异抬眸:“他……会不会……”
“周宝瑜,你若还想死,到了鬼市,有无数种死法由你选择,鬼市不会有人阻拦。但你若想亲手报仇,便需要跟着绿荷学习如何应付那些达官贵人,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报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想如何选择?”
玉青落和绿荷的目光落在少年轻薄瘦弱的身体,扫过对方面容上的泪痕,心中仿佛已经想到了对方的选择,不仅露出怜惜目光。
然而,那少年只是想了想,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求绿荷姐姐教我!”
望着重新燃起生机的少年,绿荷眼眸湿润,重重点头。
随后,她跟着跪在地上,带着少年一同叩首。
“谢殿下!”
慕容稷轻笑俯身,拍了拍二人发顶,和玉青落一起走出房间。
“本王只是给了你们选择,还是要相信自己啊。”
“诺!”——
坐上马车,前往金陵。
慕容稷正和玉青落说着四神学宫的事情,忽然,外面传来马夫的惊叫声。
“谁?!竟敢冲撞临安王殿下的马车!”
慕容稷两人掀开车帘,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倒在地上,贴身重剑不知所踪,浑身是血,面容憔悴。
“方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