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禅大典当日,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一片煌煌盛世的吉祥气象。然而太极殿内, 却沉凝压抑。
昭明帝正欲传授玉玺和符节等象征皇权的信物时, 薛尚书陡然排众而出,直指新帝为女儿身, 欺君罔上,祸乱朝纲。
此话一出,朝野议论纷纷。
然,不等陛下派人验明正身,新帝便当场揭了冠冕,直接承认女儿身。
霎时,一片哗然。
昭明帝气急攻心, 命神羽卫将人关押宗正寺后, 竟直接晕了过去。
受禅大典, 戛然而止。
因陛下尚未苏醒, 没有命令,朝官无法私自处置曾经的皇储和涉及的相关人员, 便只能派人将慕容稷和楚王府其他人严密看守。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百姓震惊, 那些曾经与慕容稷接触的, 更加难以置信。
深夜,明月楼三层雅间。
卫峯端起斟得满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目光怔忪地望着窗外的灯火璀璨。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呢……堂堂的太孙殿下……怎么会是……”
席间其他人更是激动不已,大多都是曾被拒绝送礼示好的官宦贵胄子弟。
“是啊!殿下以前可经常和咱们去逛花楼的,除了那张脸比娘们儿还俊, 她行事做派哪一点像女人?!”
“对了!风月山庄那次闹得那么大!我们哥几个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她分明就是男儿身!绝对没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不想让殿下登基!”
“得了吧!男女身子难道还能作假?那风月山庄……呵!定是提前预备了替身!蒙骗了所有人!这等心机,何其歹毒!”
“你们说什么殿下!那是犯了欺君大罪的阶下囚!等陛下清醒,整个楚王府都得被抄家!花家也不能幸免!”
“楚王还好死的早,不然,这下可就更麻烦喽!不过,殿……罪臣慕容稷虽犯了欺君之罪,但毕竟也受过宠,应该不会被杀吧……”
有几个官宦子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照不宣地发出一阵低笑。
“怎么着?陈兄莫非还想把这‘麻烦’迎回家门好好‘消受消受’,重拾旧梦不成?”
“放你娘的屁!”被称为陈公子的年轻人猛地拍案而起,面皮涨得通红,“我陈家累世清名!岂容这等无君无父犯了欺君之罪的女人玷污门楣?!休要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另有人端着酒杯啧啧两声,舔了舔嘴唇:“陈公子说得在理啊!这样天大的罪过,光明正大进府确实不可能了……不过嘛……若是像那谢家小姐一般,那就好办了……”
“放肆!——”
卫峯忽然掀了桌子:“一群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诋毁临安王殿下!!”
被食物酒水溅了满身,狼狈不堪的陈公子怒火中烧。
“卫峯!你疯了吗?!她现在就是个罪囚!你他娘的还上赶着当狗有意思吗?!”
卫峯目光冰冷:“陛下一日未下旨,她就一日是临安王殿下!”
有人冷笑:“卫公子为她做过那么多事情,莫非早就提前知晓了她是女人?上赶着想要做驸马不成?如今慕容稷落罪,我看你也跑不了!”
“说得对!这等相关之人竟还领着金吾卫!本官明日就上疏让魏侍中革了你的职!”
卫峯沉沉的盯着他们,握紧了腰间佩刀。
空气瞬间凝固,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开来。一些不想惹祸上身的公子连忙悄悄离开。
卫峯本就是上庸学院结业的佼佼者,若在以往,这些人还会赔笑道歉,小事化了,可如今,知道对方和慕容稷关系不错,便想着将事情闹大,好趁机革了对方的金吾卫之职,他们好上位。
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堂内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都给我住手!——”
管事擦着汗,迎着五娘子走进。
金无忧扫过那些面露狰狞的男人,眸中厌恶毫不掩饰:“张管事,今日起,明月楼永不招待这几个人。凡与此辈同入明月楼者,一律驱逐。”
张管事垂首,立刻应道:“是,五娘子!”
那几人都懵了。
“五娘子!您……您搞错了吧?是卫峯!是这个疯狗先掀桌子闹事的!”
“对啊!他还口口声声喊罪臣为殿下!简直大逆不道!”
“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赶我们走!我们是为了您明月楼清誉着想啊!”
……
金无忧根本不理会,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十数名身强力壮精壮护卫出现,将那几个挣扎不休的公子拖了出去。
五娘子身份特殊,哪怕慕容稷出事,也无人对明月楼出手,这也是他们今日在此相聚的原因。
被毫不留情的轰出去后,几人面容愤怒,只能将怒火集中在卫峯身上。
“卫峯!你给我等着——!”
“我们走!再让他嚣张一日!”
楼内,
金无忧的目光掠过依旧站在原地的卫峯,淡淡道:“回去待在家里,告休一段时间。”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陡然传来卫峯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殿下她……会平安无事吗……”
金无忧没有回头,语气愈发平静:“此事与你无关,若想卫家安然无恙,就按我刚才说的话做。”
说罢,径直往楼上走去——
本该是全京都权贵谈笑风生的‘黄金时间’,今晚的明月楼却静得惊人。许多平日里在此聚会饮酒的官员,为了避嫌都未曾露面。
然而,金无忧的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除了刚才那些不长眼的混蛋,最让她麻烦的是房间里哭的天昏地暗的齐王独子,慕容灼。
这时,金无忧才想起来,这位小郡王幼时可是鼎鼎有名的爱哭鬼,连陛下都头疼的紧。好在后面有慕容稷、慕容琬和燕景权几人,他才慢慢改了这个烦人的毛病。
现在,能制住他的几个人嫁的嫁,走的走,还有一个被严密羁押在宗正寺,谁也不准探望。
这也是慕容灼哭的厉害的原因。
他看着再次进来的女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无忧姐姐……呜呜……阿兄…姐……我们一定要……呜呜……救她出来哇呜呜……”
金无忧按着太阳穴,拿起侍女重新备好的温热湿帕,走到慕容灼面前,塞进他早已被泪水濡湿的手中。
“别哭了,放心,稷儿不会有事。”
“你……呜呜呜……你怎么……知道……燕景权呜呜呜……”想到这个人,慕容灼哭的更伤心了,“他已经回……北漠……我们呜呜呜……我们还怎么……救人呜呜呜……我好没用……”
就在受禅大典前几日,镇北王突然薨逝,燕景权和燕大公子只得连夜赶回北漠。只留燕夫人暂时留在京都。
结果,受禅大典上竟出现了那样的事情!
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些人,就是想要断了他们救人的心思,彻底掌控朝局。
金无忧深深的望着哭的快要断气的少年。
“灼儿,现在只有你能救你阿……姐了。”
慕容灼抬起头,满脸泪水:“……我……我能吗……”
金无忧看着他:“世家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皇帝,没有谁比荣妃肚子里的孩子更合适。如今陛下被囚紫宸殿,迟迟未曾苏醒。但也正因此,那些明面尊礼的朝臣不敢有其他动作,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慕容灼抹了把脸。
金无忧:“离开京都。只有带兵回来,以绝对的武力镇压,才能救出稷儿。”
慕容灼又哭了:“可……可我怎么走……他们不会让我走的啊……”
“恰恰相反,他们一定会让你走。”
对上少年愈发不解的泪目,金无忧认真道:“荣妃尚未临产,如今皇室血脉中,只剩你一个有资格继承大统,为了顺利掌控朝局,他们定会让你离开。”
“可同时,只要你离开京都,暗处便会有数不清的危险。慕容灼,你可有这个胆子,去为慕容稷,为你阿姐,去争些权力?让她安全的活下去吗?”
慕容灼倏地站起身来,握紧双拳:“我……我不怕!我要去!我要离开京都!我去北漠!”
金无忧欣慰点头,招手示意少年坐下。
慕容灼吸了吸鼻子,接过巾帕,将脸上眼泪擦干净。
听完金无忧后面的计划,他的眼眸越来越亮,可想到慕容稷,他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阿姐在宗正寺真不会有事吗?”
金无忧:“虽然她犯了欺君之罪,可只要陛下不下令,那些人就无法动她。有晏相他们在朝廷周旋,稷儿不会有事。如今最有危险的是你,能不能顺利到那边,就看你自己了。”
听到这话,慕容灼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阿姐在宗正寺没事就好……”
金无忧看了看窗外天色,站起身来,拍了拍少年颤抖的肩膀。
“事不宜迟,今夜就出发。”
仿佛知道少年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道:“齐王府并未被严加看管,你还是自由身。齐王妃他们……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慕容灼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今夜就离开!”
派人送走慕容灼后,金无忧立在顶层入云阁,望着漆黑夜幕下仿佛陷入沉睡的京都,久久未动。
莫大夫挥了挥手,示意管事退下,拿着披风落在女子身上。
“别担心了,有殿下提前的安排,一定会没事的。”
“你真觉得没事吗?”金无忧定定的看着她。
莫大夫顿了顿,道:“鬼市已在正轨,只要殿下能顺利离开皇宫,就不会有问题。”
金无忧:“可宗正寺如今大多都是世家的人!我们的人根本没办法将人带出!他们……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莫大夫沉默微瞬,握紧女子颤抖的手。
“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金无忧目光幽幽:“天命……什么是天命……”——
什么是天命?
玉青落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自幼父母双亡,在牢狱般的定国公府硬撑着生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楚王府这样温暖的家,才不过一日,便接到了楚王去世的消息,为防止楚王妃伤情,他们只得送王妃前往沧州花家。临安王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孙,受禅大典当日,却被戳穿女身,关入宗正寺。楚王府上下,也都被关入了诏狱。
她也想过,或许真如他们所说,她真的是天煞孤星。
只要她靠近谁,谁就会不幸……
可少女的话犹在耳边。她说自己是万里挑一的贵格,只要她想,自是可以完成一番经天纬地之大业。
想到被关在宗正寺的少女,玉青落心中陡然沉定下来,她看了眼铁栏杆外得意洋洋的疯女人,缓缓合上双眼。
“玉青落!天煞孤星!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牢房外,没有看到预想中女子痛哭流涕求她的画面,玉青繁很不高兴,她使劲拍着栏杆,面目狰狞的想要激怒对方。
“你个丧门星!害死了亲生父母!害死了阿翁!还害死了我阿兄和阿耶!就连楚王府都被你害成了这样!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该死的是你!只有你死了!其他人才会好过!”
“白眼狼!你就不配活在世上!你早该死的!你早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嘿嘿嘿,都是你将殿下克成这样的!若不是你,殿下早就顺利受禅了!”
“现在殿下……哦不,应该是罪臣!没想到啊!堂堂大晋临安王竟是个女子!你想知道谁最先发现的吗?是阿兄啊!所以,阿兄没了……阿兄定是被她给杀了!那个毒妇!活该她被关入诏狱!”
玉青落倏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她:“是你!”
终于得到了不一样的反应,玉青繁开心极了,她紧紧抓着栏杆,睁着遍布红丝的眼眸,也死死地看着盘坐在地上的女人。
“当然是我!没有我,他们怎么可能发现慕容稷是个女人!那个谢允梦她……嘘!——”
玉青繁忽然悄悄看了眼旁边,将自己贴近栏杆,张大嘴巴,小声道:“那个谢允梦啊!她喜欢晏公子呢嘿嘿嘿!她不会放过你的殿下!她一定会好好折磨慕容稷的哈哈哈……呃……”
玉青落两步上前,倏地捏住对方脖颈。
“谢允梦想做什么?!”
玉青繁毫无惧意,甚至连痛意都感受不到,她同样紧紧的抓着女人手臂,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眼睛。
“你……终于害怕……害怕了吗?你最担心……的原来是……她啊……可惜……她就要……就要走了……”
哪怕先前的宫变清理了不少人,可世家盘根错节,宫里定留下不少暗桩。如今储君变成女身,陛下又昏迷不醒,宗正寺定有很多倒戈。
玉青落第一次觉得害怕了。
她缓缓松手,望着幽深昏暗的诏狱走廊,仿佛听到了夜鬼哭嚎的绝响。
“殿下……”——
翌日,天光大好。
“殿下!该起床了!”
慕容稷忽然自舒适的床板上坐起身来,目光一时迷茫。
“什么时辰了?”
宗正寺作为关押皇亲宗室的特殊牢狱,平日里犯人屈指可数,数载难进一人。因此,这里的守卫大多是从禁军里抽调来的闲散人员。要么是得罪了人被排挤至此,要么是厌倦了宫内纷争,主动选择这份清冷的差事,图个清净。
自昨日太孙殿下被押入宗正寺后,经几方严密交代,院内的守卫已然各司其职。
此时,进入房内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守卫,他脸上那道从眉心蜿蜒至颈侧、如同趴着一条狰狞蜈蚣般的长长疤痕,在晨光映照下更显凶悍可怖。他端着热菜热汤进来,随意的放在桌上,面无表情。
“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说好了今日帮我们做那蛋糕的,结果竟一觉睡到午时。”
慕容稷揉了揉脸,只着中衣,起身下床,赤脚走过去,捏起一个就往嘴里扔。
“唔……不错……豆角又脆又香,黑疤手艺不错啊!”
见状,那被叫做黑疤的守卫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转身自墙角找出一件干净的披风,重重的裹在女子身上,又沉着脸看着下面白的晃眼、圆润如珠玉般踩在粗粝石板上的双足。
“殿下!”
慕容稷下意识将脚缩入披风下,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想起昨夜与他们彻夜玩闹赌牌的少女,黑疤重重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然而,等他找到少女随便扔了的靴子再回来时,外面竟已换了一批陌生的守卫。
“你们是谁?!”
门口守卫扫过男人面色,轻蔑道:“奉上峰之令,自今日起,宗正寺一应守卫调度,由我等全面接手。”
黑疤沉了脸:“卑职没有接到陈默将军的命令。”
“陈默?”那守卫冷笑一声,“他与罪臣慕容稷勾结串联,现已被革职关押诏狱。想听他的令?去诏狱听就是。现在禁军听得是李将军的命令。”
这个李将军,便是参与宫变被砍了头的李将军的儿子,如今他能成为新任统领,足以说明宫中形势变化。
其他守卫早就乖乖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唯有黑疤还站在门外,直直盯着紧闭的房门。
“谁在里面?”
那守卫面容肃穆:“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还不走!”
黑疤依旧看着房门,直到被守卫拔刀呵斥,才缓缓走开。
房内,
慕容稷吃着饭,没有抬头:“你来了。”
谢允梦走进:“殿下早知道我会来?”
慕容稷:“恨孤的人很多,有能力的没几个。”
谢允梦笑了,她环视过简单干净的没有多余桌椅的简陋房间,落在女子清瘦的身体上。
“陛下还未下令,他们就敢这般苛待于殿下,待殿下离开,我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慕容稷抬起头:“你要杀孤?”
谢允梦笑意温柔:“不敢,我只是心疼,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如此被人轻待。今日之后,我会为殿下寻一个好去处,正好成全您的风流之名。”
“那你还挺为孤着想的。”
说着,慕容稷继续吃着桌上简单的家常菜,仿佛眼前人根本不值一提。
见女子没有半分惊色,谢允梦胸中怒火不觉溢出,她沉了眼眸,大步走进,直接将桌上饭食扫落。
响动声中,她直接将女子按在桌上,掐住对方脖颈,紧紧的盯视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慕容稷!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慕容稷:“……你就这么……咳咳……喜欢晏清?”
“你不配提他!”谢允梦望着女子泛白面容,愈发用力,“他那样如同九天皎月般的谪仙,前途一片光明,竟被你这种恶心的女人玷污了!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再回到我的身边!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稷没有反抗,看着她,只是笑。
就在谢允梦不明所以时,房门忽然被打开,沉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允梦,你越距了。”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扯开,脚步踉跄退了好几步。稳住身形抬头时,那女人已经到了崔恒怀里。
谢允梦冷笑:“崔恒,将她给我!”
崔恒半环着女子纤细腰肢,侧望的目光冰冷:“回去。”
谢允梦大步走进:“我说!将她给我!”
崔恒:“别逼我动手。”
谢允梦看着他:“崔恒,我的话你不听就算了。世翁可是明确说过,不准你再接近她,难道你想失去唾手可得的一切吗?”
崔恒看着逐渐接近的女人,没有说话。
慕容稷被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好笑。
“皇宫内世家之人来去自由,你们不如直接改朝换代算了,省的操心皇位由谁来继承。”
“闭嘴!”谢允梦瞪向慕容稷,刚要说话,外面却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震天响地。
很快,外面传来了阵阵喊杀声,房内亦落下了数名黑衣人。
慕容稷本欲后退,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她抬起头,望着男人紧绷下颌,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在接连不断的震响声中,房内杀声减歇,就在谢允梦提着剑朝他们走来时,慕容稷亲眼看到,男人毫不留情的挥出长剑,割断了女子脖颈。
霎时,血流如注。
在慕容稷最后的意识中,她只看到了漫天火光,将整个宗正寺疯狂的吞噬——
没过多久,罪臣慕容稷死在宗正寺大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明月楼,
金无忧瞬间捏碎了手中酒杯,目光怔愣。
“你说什么?谁死了?”
灵耳跪在地上,浑身是血,面色惨白:“主子……她被那些人困在房间……没有出来……”
“不可能!你一定看错了!!她绝不可能死!!!”
金无忧越过灵耳他们,稳着颤抖的身形,大步走出明月楼,翻身上马,往皇宫疾驰而去。
不可能……她明明说过的……
女主卒——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开玩笑[好运莲莲]还有凤凰涅槃——完结篇
第172章 崔恒混蛋 殿下放心,我不会害你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混杂着湿木头被烟熏火燎后的呛人气息。曾经的宗正寺已然一片焦黑,从瓦砾堆深处钻出的几缕火星被宫侍们接连浇灭,腾起阵阵黑烟。禁军、金吾卫、以及神羽卫等人都在狼藉中奋力翻扒着。
没过多久, 几具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守卫尸体被排列出来, 沉重的尸身砸在湿泞的焦土上,发出闷响。
最后被两名神羽卫合力抬出来的, 是一具身形明显比守卫瘦小得多的女性焦尸。尸体同样焦黑变形,完全看不出生前的半丝轮廓。唯有那枯枝般弯曲蜷缩的右手拇指上的被浓烟熏黑的扳指,能辨出此人就是罪臣慕容稷。
众人望着地上的尸体,霎时一片死寂。
直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吵闹声,才打破这沉凝的气氛。
“放开本宫!让本宫进去!本宫要亲眼看到稷儿!你们都给本宫滚开!”
现任禁军大将军李将军和神羽卫统领陆执都没说话。
暂代金吾卫首领一职的孟知卓沉重地、缓缓地闭了下眼,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
“放良妃娘娘进来。”
很快, 穿着素净淡雅宫装的沈良妃在贴身侍女雀儿的搀扶下, 跌撞着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焦黑扭曲的残骸, 她身形猛地一晃。
“娘娘!”雀儿急忙撑住沈良妃。
孟知卓大步上前, 稳稳扶住了沈良妃另一条胳膊。
沈良妃脸色惨白,嘴唇紧紧抿着, 泛着骇人的青紫色。浑身颤抖不停, 目光却执拗地扫过每一具焦骸, 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孟知卓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扶着对方直接走向那具单独放置在一旁的女子残骸。松开手,面容沉重。
“娘娘……这……便是殿下……”
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浓厚血腥焦糊的油脂香扑面而来。
“呕——”雀儿再也忍不住,侧过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死死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良妃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她的目光落在焦尸手上那再熟悉不过的扳指上, 迟迟未曾挪开视线。
仿佛再次回到十几年前。
同样是在这皇城深宫,那个小小的白团子,手中捧着楚王坠海留下的青玉扳指,大大的眼睛里茫然无措,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样。
她推开雀儿,睁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到那焦尸旁,一寸一寸打量着那焦黑扭曲早已辨不清模样的尸体,眼泪无声落下。
旁边的人都不敢出声,只静静的望着沈良妃。
很快,沈良妃拿起青玉扳指,认真的擦过上面的黑灰,在雀儿的帮助下,又站了起来。
齐王坠崖,楚王死在黄州,陛下昏迷,如今连稷儿都没了,沈良妃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
她怔怔望着手中的扳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知卓垂下头,声音低沉:“回娘娘,宗正寺守卫疏忽懈怠,以致凶贼携火药潜入,悍然袭击。寺内所有当值者无一幸免,殿下……亦在其中。”
“是谁?!”沈良妃倏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他,“是谁害死了稷儿!——”
孟知卓:“谢家余孽。”
“谢家……谢家…本宫就知道是谢家!陛下就该诛尽谢氏九族!一个不留!本宫要去见陛下!他那么疼爱稷儿,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混蛋!给本宫滚开!!!”
李将军面无表情的将人拦住:“娘娘息怒。此案已移交有司,严令全城搜捕谢氏余党,不会放过一个叛贼。此刻陛下沉疴未愈,尚在修养龙体,娘娘还请勿去惊扰圣驾。”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宫!”
沈良妃怒瞪他们:“都给本宫让开!本宫一定要见到陛下!”
这下,连陆执都站了出来:“娘娘,陛下有令,在他醒来之前,谁也不准进紫宸殿。”
神羽卫为陛下私卫,绝不可能听命世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沈良妃忽的走进,紧紧攥住男人衣袍。
“陆统领!你最清楚陛下了!就算稷儿有罪,也该等陛下裁决!他们这样……他们是故意谋害皇嗣!绝对不能放过他们!你带人去!你带人去杀了他们!将谢家的人都杀了啊!”
陆执垂眸,用力拿开女人的手,恭敬后退:“回禀娘娘,崔大人已调度禁军、金吾卫全力缉凶。缉拿归案后,自有国法严惩。臣只奉陛下旨意,守御圣驾。外务……非臣所能决断。”
“崔大人?”沈良妃目光怔愣,她刚想追问什么,外面废墟入口处又骤然爆发一阵更大的喧哗声。
“——滚开!!”
外围那些金吾卫士显然无法阻挡那人的脚步。很快,一道穿着利落劲装女子身影如同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正是金无忧!
她瞬间扫过地上惨烈的景象,最后死死定在了那具单独摆放的女子焦尸上。双拳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毫无血色,却没有上前一步,整个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沈良妃看到金无忧,泪水再次汹涌落下。她颤着手,将手中紧攥的青玉扳指缓缓展开。
见到那青玉扳指,金无忧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五娘子!”
“快!快传太医!”
“还不快把她抬到本宫的临湖殿!”
……
一片惊呼声中,在废墟偏殿方向一处不显眼的倒塌梁柱后,一个灰头土脸的黑疤男人迅速换上了禁军服饰,极其自然地混入人群,跟着那些人去了临湖殿方向——
宗正寺事情一出,世家再被攻击,以晏相为首的清流派指责世家纵容谢氏余孽行凶,谋害皇嗣。以崔恒为首的世家则表示谢家与五大世家再无关联,同时命禁军和金吾卫全城搜捕。
世家如此断腕,在魏侍中的调和下,清流派只得暂时停歇。
几日后,昭明帝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在宗正寺的刺激下,依旧无法起身,只能在紫宸殿处理政事。
昭明帝睁开眼,面容枯槁:“……又是……立储……”
高公公将朝臣已经处理过一轮的奏章摆放在床榻旁触手可及的矮几之上,擦了擦眼泪,缓缓点头。
昭明帝望着头顶,喃喃道:“他们……是要……逼死朕啊……”
高公公跪在地上:“主子!主子您可千万别动怒!您要是倒了!那才是正中了那些包藏祸心之徒的奸计啊!不看就不看了!让他们自个儿在外头蹦跶去吧!没有陛下您的亲笔御批!谅他们也不敢再逼宫!您就安心养着……什么也甭管!就让他们闹去!”
昭明帝出神地望着殿顶那飞舞的金龙图案:“如果……稷儿……就好了……”
高公公知道,昭明帝虽然生气皇长孙欺君,但心里始终都有对方,此时听到这话,又抹了把眼泪。
“那些混账东西!竟敢在宗正寺就下这般毒手!简直是无法无天!若非神羽卫一直盯着,怕是就让他们得逞了!”
昭明帝:“……可……找到了?”
高公公摇头:“陆统领已经命人找遍了京都,都未见小殿下踪影,怕是已经被他们送出京都了。”
昭明帝:“不……不会……再找……”
虽不知陛下为何如此笃定,但高公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点头。
“奴才这就让他们接着找。”
“等……”
高公公回头:“主子还有吩咐?”
昭明帝昏黄的老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吐了口浊气。
“……拟旨……传位……”
高公公倏地睁大双眼——
与此同时,明月楼。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灵耳颓丧点头:“我已经让所有人出动了,京都都找遍了,可就是不见殿下踪影。会不会,已经不在京都了?”
“不可能!”金无忧面色凝重,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当日京都严密巡查,我们的人也在暗处看着,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她一定还在京都。”
她再次看向立在门口的高大男人:“你确定当日里面的人是谢允梦?”
黑疤点头:“我听到了声音,她们还发生了冲突,我正要进去时,外面就来了一群黑衣人,直接杀了外面的守卫。没过多久,又来了另一批黑衣人,紧接着火药就炸响了。”
看到女人目光,灵耳连忙摆手:“那不是我们点燃的!是有人放的火药正好引燃了我们提前埋下的火药,所以火势才那么大。之后禁军、金吾卫和神羽卫都来了,我们根本没办法进去。”
“她不可能无故消失,一定是被藏在了某个地方。给我仔细盯着那些世家。”
灵耳应声,刚要离开,便再次被叫住。
金无忧:“北漠可有回信?”
灵耳摇头,面容凝重:“自燕将军他们回去后,北漠那边就没有任何消息,现在连灼郡王都没消息了。”
金无忧挥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你去吧。”
望着灵耳离开,在门口站了半天的黑疤走上前。
“我的伤已经好了。”
金无忧脚步微顿,她看了看黑疤,认真道:“我知道你担心殿下,可你的模样太显眼了,无法像灵耳那般隐匿。”
在男人沉默垂下头,准备离开时,金无忧忽然道:“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你去,在那里,你只能算个普通人。”
黑疤抬起头,眸中散出期待。
金无忧:“世家对皇室血脉太过执着,为了殿下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的位置。我要你尽快打通鬼市与地面的联系。”
黑疤重重点头——
不大不小的房间内,床榻、桌椅、洗漱等一应物品齐全,且都是她往常习惯用的,若非没有窗户,慕容稷还以为回到了楚王府。
房内并无明火,只有墙壁内嵌的数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房内映的明亮。
慕容稷昏昏沉沉的撑坐起身,分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日了,身体依旧提不起力气。
自离开宗正寺,她就没清醒过。浑噩中,偶尔能模糊感知到有人靠近,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喂食饭食。但她始终无法睁开眼睛,无法看清那人。
几次后,身体自然也有了抗药性。她看了看身上素雅的月白色裙装,沉沉的叹了一声。
她试图挪动没有知觉的双腿站起来,却直接栽了下去。
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随着房门开启,熟悉的异香再次袭来。
慕容稷努力睁大双眼,望着门口模糊的颀长身影,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干涩。
“……崔恒……你……混蛋……”
门口身影微顿,随后快步走进,将她打横抱起,小心放回铺着柔软锦褥的床榻上。紧接着,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便要点她睡穴。
慕容稷软绵绵地抓住了男人近在咫尺的手指,声音无奈。
“再睡……孤就……废了……”
男人身体微僵,随后,缓缓俯身,克制而珍重的吻过少女渗出薄汗的额头,还是点了睡穴。
“殿下放心,我不会害你。”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刹,慕容稷心底有十万句脏话,却只能无声淹没在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中。
该死……
第173章 喜爱极了 殿下好生会骗人
再醒来时, 室内一片昏暗。
慕容稷一时恍惚,以为天黑了,却忽然想到她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 眼皮不禁高抬了些。
墙壁内嵌的夜明珠被蒙上了薄薄的丝纱, 幽冷的光芒滤过轻纱,变得浑浊而微弱, 再加上空气中那股奇异甜香,丝丝缕缕诱人沉沦,意图将人再度拖入无尽的黑暗。
她忽的咬破舌尖,血腥气上涌,冲散了些许混沌,待意识重新聚集,她径直掀开柔软衾被, 坐起身来。
自小体弱, 用过无数汤药, 再加上金陵时的仙凝丸和各类抑制类药丸, 早已铸就了慕容稷的抗毒体质。这一次的挣扎醒来,不仅更快, 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
她缓缓挪下床榻, 扫过桌案上摆放精致的餐食, 赤足踩着冷硬地面, 往门口走去。
门扉紧紧闭合,沉重的铸铁锁芯从外面牢牢锁死。她身上曾经的佩饰、发簪都早已被崔恒搜刮一空,现下只有一身舒适的月白女式长裙, 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打开。
慕容稷也不准备做无谓的尝试,她环顾四周,最后步履蹒跚地往墙边走去——
比慕容稷更加缓慢沉重的脚步, 缓缓踏入书房。
“世荣,可有确切的消息?”
崔恒立刻放下手中卷宗,快步迎上前,稳稳托住老者枯瘦颤抖的手臂,将他小心搀扶到厚重的花梨木靠榻上坐定。
“祖父莫急,”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昔,“搜捕尚未停歇,或许,已被秘密送出京都。”
崔中书令倚在靠枕上,尽管病气沉沉,那双深陷的眼窝深处却依旧迸射着锐利的光。
“京都守备森严,无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避开我们的视线,离开京都。”
崔恒恭敬垂首:“京都有一地下鬼市,传闻四通八达,可通内外。”
“那就再去找,我们总要给谢家最后的交代。”
“是,祖父。”
“你……咳咳……咳咳咳……”
见老者忽然发病,崔恒面色一凝,几乎同时探手入怀,迅速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倒出一粒色泽赤红、气味清冽的药丸送至老者唇边。
崔中书令就着孙儿的手,将那药丸囫囵咽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声响。过了好一阵,那骇人的窒息感才稍稍平息,他疲惫地阖上眼,微微喘息着。
“祖父……没多少……辰光了……世荣……”
“祖父,我在。”崔恒再次上前,将老者那只枯槁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崔中书令的手无意识地反握了一下,喘息着挤出话语:“……传位诏书早已昭告……朝堂暂安……你尽快…与卢氏嫡女……完婚……祖父才好……将崔氏…家主之令……交付予你……”
崔恒定定地看着眼前衰老的面容。
书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哔剥声和老者沉重的呼吸。
最终,那温润如玉的脸上平静无痕,唯有一声低应。
“……好。”
崔中书令看着眼前由自己一手带大的未来掌权人,露出了饱含如释重负的笑意。
可忽然,崔中书令看向巨大紫檀木书架方向:“……什么声音?”
崔恒毫无波澜:“祖父许是药力未过,心神恍惚了。书房清冷,孙儿这就送您回去休息。”
崔中书令凝神侧耳,那丝细微异响再未出现。他浑浊疲惫的目光在崔恒平静无波的脸上扫过,最终化作一声无尽苍凉的叹息,任由孙儿搀扶起身。
“……老了啊……真是老了……”
不紧不慢的将人送回卧房后,崔恒才再次回到书房。
他走到那巨大的紫檀书架旁,在不起眼的侧边雕花纹路中某处巧妙下按。
沉重的机括声响起,整个正面书墙竟如门扉般无声内移旋转。崔恒的身影瞬间没入其后露出的深邃黑暗,门墙随即沉重合拢,严丝合缝,再无痕迹。
内室,是一间更为隐秘的书室,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墨与樟木混合的奇特气味。这里没有奢华陈设,唯有墙壁上嵌入的铁架,密密麻麻陈列着与六大世家相关的泛黄卷宗和隐秘书信。
崔恒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另一面几乎被塞满书册的墙壁上。
几乎同时,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主子,可需要准备静神香?”
“不必。”他顿了顿,语调毫无波澜,“多备些厚软的棉绒织物。”
“诺。”
崔恒上前,解开第一道暗锁,随后指间灌注内力,在露出的内壁上按下。细微的机簧弹开声,紧接着是沉重的摩擦声。
眼前堆满书籍的书架缓缓旋转,露出了其后一条向下延伸、隐没在深暗之中的粗糙石阶。
拾级而下,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直至一扇厚重黝黑的铁门出现在尽头。门上并非普通门锁,而是一个构造极其精密、刻满古老字符的铜制密码转轮锁。
崔恒打开后,再次关合,平静推开里侧的普通木门。
入目一片狼藉,餐食、桌椅、床榻,甚至是墙壁四周的夜明珠,都被摔坏了。
望着背对着他倒在地上的纤弱女子,崔恒眉目微动,大步走进,可刚接触到对方手臂,便被猛地压制在地,脖颈落下一支木刺,很快便见了血。
“放我出去!”
崔恒毫不在意脖颈即将穿透他的木刺,手臂稳稳拖着少女颤抖的腰肢,目光平和。
“殿下身体尚未大好,还是小心些。”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慕容稷紧紧盯着男人眼眸。
崔恒:“我知殿下恨我,但殿下即便杀了我,也出不去。”
慕容稷冷笑:“我不信外面那些人会任由世家的掌权者死去。”
“他们是不会,可那锁,只有我能打开。若是用火药,这里也会一起塌陷。若是殿下杀了我,也只能陪着我死在这里。”
“你!”慕容稷深吸一口气,紧握木刺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崔恒,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和那些人一样,用孤的血,再试验蛊术,让你们长生不老吗?!”
崔恒:“我说过不会伤害殿下。”
“那就放我走!”
“不行,”崔恒看着女子,“殿下在外面会有危险,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慕容稷被气笑了:“你……你将我困在这种地方,日日给我下药,还说是为我好?崔恒,如今我已被戳穿女子身份,根本无法登基,也无法阻拦世家掌控朝堂,你就算将我困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崔恒看着她,没有说话。
慕容稷松了些木刺,同样定定的望着身下男人:“世家贵子向来温润如玉,端方守礼。你身为世家掌权人,更是恭谨谦和,尊礼守规。我知你是一时冲动,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保证不会闹事,我会乖乖的回沧州,就此隐姓埋名,再也不会出现,如何?”
良久,
崔恒缓缓露出了笑容:“殿下好生会骗人。”
腰上大手陡然紧握,慕容稷睁大双眼,手上木刺被男人内力震开,整个人瞬间到了对方怀中。
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灼热,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不会是……”
“是,”崔恒看着怀中人,笑意温柔,“我喜爱殿下。”
慕容稷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想要起身,却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她艰难咽了咽喉咙:“怎么……什么时候……你不是……”
“我一直都喜爱殿下,只是世家规矩森严,无法接近殿下。我知殿下亦对我有情,外面危险,如今我们正好在此处再续良缘。待时机合适,我自会让殿下光明正大的出去。”
听完这番话,慕容稷也笑了:“崔恒,我从未发现,你竟也如此自恋!本王承认曾经确实对你有过好感,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如今我的心里只有晏清。良缘已消,如何再续?”
“在我的人没找来之前,你最好还是将我放出去。否则,届时若闹起来,我不会替你说半句话。世家之名,从你断绝。”
崔恒:“殿下又在骗我。”
慕容稷刚要说话,却被对方忽然抱起,往床榻走去。
“云岭渡,情魂骨,两次接触,我已深知殿下情意,殿下却对我处处隐瞒,殿下可知,我有多难受。”
慕容稷拦住对方探入大手,目光震颤:“你不能……唔唔……”
月白色衣衫被轻而易举的解开,散落空中。
仿佛要将以往的隐忍尽数发泄在她身上,男人大手径直落下,慕容稷身体猛地一僵。
裸露的肌肤上落下细密的吻,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我来帮殿下。”
“你个混……唔嗯……”
滚烫唇舌肆意侵入,将少女呼吸尽数掠夺,吞噬,带着薄茧的大手游移,带起阵阵战栗。
忽然,崔恒望着身下粉白交织的少女,动作狠重:“是晏清吧。”
慕容稷咬着唇,一声不吭。
崔恒捏着少女柔软面颊,直直对上那双溢出湿色的眼眸:“他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慕容稷闭上眼,手指几乎嵌入男人结实臂膀,整个人颤抖不止。
崔恒吻过少女泪珠,眸中欲海翻涌:“因为我是世家的人吗,所以殿下信他,不信我?可殿下又如何知道,他能保护殿下?他那样的人,最适合潇洒一生,不适合入仕。可不入仕,又如何能有权力来保护殿下?”
慕容稷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偏过头,还是不看那双几乎要将她烧灼的眼眸。
崔恒俯身,撬开少女紧闭的唇齿,将温热鲜血肆意掠夺,十指紧扣,攻城略地。
“……啊别……”
慕容稷陡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对方竟然……
崔恒目光紧盯着少女身体,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大手覆在那微微鼓起的小腹。
“滚开!”
挥出的手再被握住,慕容稷眼眸惊颤,整个人直接落在了男人身上。
敏感的身体再次被肆意的紧握着,想到近日的情形,她不禁委屈的哭了出来。
可是很快,便再次被男人的动作淹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混沌间,慕容稷终于被放了回去。
面颊的湿热却依旧没有消失,沉哑的嗓音仿佛紧贴着心脏。
“殿下,我喜爱极了……”——
明月楼,内间。
“殿下可有消息?”
对上男人急切目光,金无忧缓缓摇头。
“都查过了,没有丝毫异样,没有任何奇怪的人离开京都,也没有人看到任何类似殿下的人在京都,她好像从那日起,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可能!”燕景权如同一只困兽在房内来回走着,浑身杀气四溢,“定是有人将她藏了起来!定是有人想要害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
金无忧:“鬼市也在活动,但金吾卫如今日夜巡查,下面也不好多动。”
燕景权忽然抬头:“崔家那边呢?他们可有异样?”
金无忧摇头:“崔家近日在准备和卢家的婚事,除了崔恒每日上下朝以外,没有任何异样。如今陛下传位荣妃腹中皇子,命晏相、魏侍中及崔恒共同处理朝事,黄州的事情也快摸到他们了,应该会转移地方。”
燕景权看向金无忧:“你的意思是,殿下也会被转移?”
金无忧:“世家研究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得到长生不老的仙蛊,在京都不止我们不好动作,他们也一样。我们只有暂时放弃京都,逼他们动起来,才能尽快找到殿下踪迹。”
“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去黄州。”
离开之前,燕景权深深的望着女子。
“你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金无忧没说话。
燕景权冷哼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金无忧心底不禁长叹。
这小丫头招惹的人还真不少啊……
第174章 夫人止步 殿下没死,你知道她在哪里?……
昭明帝传位诏书落定不过数日, 黄州便来了消息。
文书揭露:薛家胆大妄为,为阻止新政,抢田杀人, 以至抛尸荒野, 尸骸枕藉,引发瘟疫, 影响重大。
事情一出,朝野震惊。太极殿内,讨伐四起。
“薛家恶行!罪不容诛!当立诛九族,以儆效尤!薛尚书乃是中令大人的学生,崔家亦难辞其咎!”
“文尚书言重了,黄州薛家与京中薛尚书虽同宗,然早已分家。薛尚书为官清正, 岂能牵连其族?此乃黄州地方大族不法, 何以能同罪论处?”
谢家获罪, 晏相学生文尚书升任吏部尚书, 下面的人却依旧是以世家为尊,这段时间没少给他使绊子。此时抓住世家把柄, 自然要狠狠一击。
他冷冷一晒, 字字铿锵, 落地有声:“好一个同宗异枝!薛砚入仕以来, 黄州薛家可曾少用其名牟利?强行圈地,垄断漕运,阻挠新政, 横行乡里!哪一件不打着薛尚书的旗号,吸干了当地百姓骨髓?利益同享时,是亲亲之谊。罪责临头, 便成了无关陌路?卢侍郎,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之事?!若不依律严惩,何以告慰黄州惨死数万亡魂?何以彰显我大晋法度威严?!”
卢侍郎:“依文尚书的道理,皇太孙慕容稷犯下欺君之罪!那为其提供诸多便利的花氏一门,是否也要即刻锁拿下狱?”
“你们还敢替谢家洗刷?!”兵部尚书范大人怒瞪对方,上前一步,“太孙殿下纵有万般不是,自有陛下圣裁!可谢家逆贼呢?!竟敢在宗正寺放火行刺!公然凌驾国法之上!你们倒好,不思悔过,竟还死保冀州谢氏余孽!这等行径,与纵虎归山何异?”
孔尚书面不改色,语速平缓:“范尚书此言差矣。大晋律法昭昭,罪虽及族,然族中有功勋于国者,自当酌情从轻。谢氏以棉纺织行当扬名海内,惠及万千黎庶,使大晋无数衣不蔽体之民免受寒冻之苦,此实乃利国惠民之大善。其罪虽彰,功亦不可没。况圣裁已下,此事休要再提。”
“孔大人说得好!”文尚书冷笑,“有利国家百姓者,自当从轻论处,如六大世家,还有花家。然,薛家上欺下瞒,为一己私利杀害百姓,致使黄州瘟疫,死伤数万!其罪滔天!铁证如山!非诛其九族实天理难容!”
眼见对方辩锋犀利,步步紧逼,卢侍郎还想开口再争,却见一直立于前列、身着二品大员深绯官袍的崔恒,缓步走出了队列。
他一出列,嘈杂的大殿立刻安静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任崔家掌舵人的身上。
崔恒面容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太极殿的每个角落。
“以大晋律法,黄州薛家的确罪行滔天,论罪当诛九族。然,薛砚身为朝廷命官,从未主动授予黄州族人半分便利,虽管教宗族不力失察有罪,但罪不及无辜家眷,只薛尚书一人获罪即可。”
文尚书毫不退缩:“大晋定罪以法为重,谈何情理?崔尚书年纪轻轻刚继任尚书之位,还是要多熟悉熟悉大晋律法。薛家,九族必诛!”
崔恒没有理会,只望向文官队首自始至终都半阖眼眸的晏相。
“中令大人有感门下学生蒙羞,辜负朝廷重托,心中痛愧难当,特此呈上辞呈,请罪还乡。以崔家之名,留薛家老小四十余口性命。不知晏相以为如何?”
此言一落,满殿瞬间鸦雀无声。
世家官员个个惊骇莫名,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年轻却沉稳如山的身影。
清流官员们也惊呆了,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他们谋划多时,本想着联合发难,逼迫世家断腕自惩,再借机清除一批依附世家的官员。却万万想不到,一向被视为世家擎天巨柱的崔中书令,竟然主动选择致仕还乡?!
唯有晏相与魏侍中两位老臣,似乎早已料到几分,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到了这一步,清流派若再步步紧逼,反而不近人情。
朝堂论罪黄州薛家一事,最后以黄州薛家满门抄斩,流放天京薛家,被视为世家朝堂领袖的崔中书令请罪致仕平静结束。
散朝后,刚调任工部侍郎的卢家主顾不上仪态,紧赶几步,追上了崔恒。
“世荣贤侄!中令大人这……这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其他几位世家高官也紧随其后围拢上来。
“世叔怎会做如此决定?如今朝堂被晏相和魏侍中把持,他再致仕,这朝堂可还有我们的地方?”
“世荣你还年轻,不知朝堂深浅,可中令大人怎会如此轻易致仕?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不行!我们必须面见大人问个究竟!”
“正是!正是!此事实在太过突兀!不向大人当面请益,我等心中实在难安!”
崔恒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眼前焦躁不安的世家官员。直到众人激动的喊话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
“不瞒各位世叔世兄,祖父年迈,病体沉疴久矣,早有致仕归隐之意。今黄州之事甚嚣尘上,恰逢时机,他便借此离任归养。”
“可是……”
“朝局祖父自有运筹安排,诸位但请宽心。”崔恒目光掠过卢侍郎和孔尚书,话锋一转,“两日后,便是崔卢婚事吉期。届时婚仪诸多章程,还望两位世叔多多费心。”
身为礼部尚书,孔尚书向为世家联姻主持婚仪的‘老赞礼’,闻言,不禁点了点头。
想到大婚之事,卢侍郎方才激动的情绪也为之一缓。
“贤婿放心,这桩婚事关乎世家颜面,我等务必使得婚礼风光盛极,昭告天下。”
孔尚书捻须颔首:“自当如此!崔卢乃世族之首,此番婚仪,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显我望族千年底蕴!”
其余世家官员闻言,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齐声应和。
“说得对!必须风光!”——
几日后,京都一派难得的祥和。
崔卢两大显赫世家的联姻大典如期而至。崔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早已张灯结彩,朱绫红毯铺地,锣鼓喧天,乐声震耳,宾客如云,车马塞途。朝中官员都携带厚礼络绎不绝地前来道贺,连魏侍中也亲自到场贺喜。
不远处,明月楼入云阁。
望着下方缓缓前行披红挂彩的奢华迎亲车驾,金无忧的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身后,高大健硕的燕景权更是脸色难看,周身气息暴戾凶煞,拳头紧握。
“黄州薛家已被处决,京都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殿下究竟被他们藏在了哪里?!”
将近半月,日夜探查。明月楼撒出去的网,鬼市的线,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用了,慕容稷却如同人间蒸发,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寻不到。若非黑疤以性命担保那日殿下被人带出,金无忧真以为慕容稷死在了宗正寺的大火里。
心力交瘁的金无忧揉了揉额角,无奈长叹。
“崔中书令此时致仕,无异于自断臂膀,眼下世家官员朝堂上如履薄冰,或许……他们是怕了?”
燕景权按在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惨白,目光死死钉在下方青年含笑的面容上。
“崔恒如今身为崔家家主,他一定知道殿下的下落!我今夜就去会会他!”
金无忧声音疲惫:“你秘密潜回京都,一旦暴露,镇北军恐受牵连……”
燕景权目光沉冷:“倘若他不想在新婚之夜见血,影响大婚仪礼,自然会放我离开。”
话已至此,金无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也很想知道崔恒究竟知不知道此事。
“一切小心。”——
入夜,崔家。
前院一片喜气,后院新房却杀气腾腾。
崔恒大步走入,挥手示意守卫退下,扫过女子面上惊怒,平静望向杀气凌厉的男人。
“无召私自入京,燕将军不怕牵连镇北军?”
燕景权捏着新娘的脖颈,直勾勾的盯着穿着喜服的青年:“少废话!将殿下交出来!”
崔恒:“殿下?不知燕将军所说何人?”
不等燕景权说话,被挟持的卢宁珂便怒声大喝。
“慕容稷犯了欺君之罪!早已死在了宗正寺大火!你这逆贼一口一个殿下!还敢在我崔卢两家的大婚之日撒野!我定要让阿耶弹劾你!”
“闭嘴!”
燕景权不甚聒噪,直接将人敲晕,目光再次落在崔恒身上。
“宗正寺大火当日谢允梦去过,你应该知道吧。”
崔恒:“谢家余孽与世家再无关联,朝廷自有法度,全力追缉惩处,绝不姑息任何谋害皇嗣的逆贼。”
燕景权盯着他:“殿下没死,你知道她在哪里?”
崔恒毫无波澜回望着对方:“罪臣慕容稷的尸身已然下葬,燕将军节哀。”
燕景权刚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崔恒:“燕将军再不走,我无法阻拦。”
自崔恒进入朝堂,便愈发和崔中书令相像。如今对方对新婚妻子都这般冷漠,显然整个人都放在了权势上,见不见血,对他没有区别。
燕景权深深的望向对方:“崔恒,别忘了殿下曾经对你如何。倘若她有半分闪失,镇北军定会踏平崔家!”
说罢,男人身影一晃,瞬间撞开紧闭的雕花窗户,隐入浓浓夜色。
几乎同时,房门被急切推开。
“公子!可有受伤?”
“贼人在何处?!”
“少夫人她……”
崔恒挥手打断:“无碍,是她们看错了,你们回去,告诉祖父一切正常,不要影响今日喜事。”
卢家陪嫁的几个侍女面容惨白,刚要说话,却对上了青年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
“夫人受了惊吓,今夜你们好好陪她。”
几人咽了咽喉咙,点头应声。
侍卫们见状,也只好回去前院。
深夜的寒意更深,前院的喧嚣也终于淡去。
在侍女的悉心侍候下,卢宁珂终于醒了过来。
她揉按着酸痛的脖颈,目光迷蒙:“世荣哥哥呢?”
弄画用温热的丝帕小心地为她擦拭额角的细汗,和其他几个侍女交换了眼神,连忙露出安抚的笑意。
“回小姐,郎君担心您今日劳累过度,特意吩咐奴婢几人好好伺候您休息,让您不必等候。”
“那个燕景权呢?!”卢宁珂猛地想起昏倒前的情景,一股怒火瞬间冲上心头,“他竟然如此嚣张!敢闯进崔府行凶!我一定要让阿耶参他一本!”
弄画赶紧轻声细语地劝道:“小姐莫气!那莽汉不知被郎君用什么法子斥退了。郎君如今已是户部尚书,过不了多久就会升任中书令,定会给小姐出气的!”
燕景权对她来说当然不是大事。
卢宁珂被扶着靠坐在雕花床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滑腻的锦被:“可今晚是我们成婚的大喜日子啊……”
弄画:“小姐可千万别这么想,坏了心境。夫人说过了,崔郎君是整个世家都仰望的麒麟子,当之无愧的下任掌权者。小姐日后身为当家主母,掌管世家产业,一定要事事以崔郎君为重。”
“今日那逆贼闹上门来,崔郎君定有一堆后续急需处理,小姐绝不能露半点抱怨之色,要显出主母的风度,才是贤良淑德之道。”
世家女子自小被灌输的规矩礼仪终究占了上风,卢宁珂虽然满腔委屈不满,也只得压下心头失落,抿着唇点了点头。
准备躺下就寝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燕景权为什么来找世荣哥哥?又为什么让我们交出慕容稷?”
弄画不明所以:“那罪臣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宫里人都看见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正是卢宁珂疑惑的地方:“难道他伤心过头了?”
“小姐还是别再提那罪臣了,奴婢看着,崔郎君离开的脸色有些冷,应该是想起了那段时间被那罪臣牵连的事情。如今那罪臣既已死了,就让那些事情都过去吧”
“真的吗?”
卢宁珂听说过他们在金陵的事情,也听说过世翁对世荣哥哥的惩戒。被慕容稷如此欺骗,想必世荣哥哥定生气极了。
她掀开锦被:“你去小厨房,做一碗益气养神的热羹来!”——
“书房重地,夫人止步。”
卢宁珂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守卫,只能隐约看到书房窗户透出的烛火摇曳下的人影轮廓。她压下心头小小的失落,脸上绽放出雍容得体的温婉笑容,从弄画手中接过精巧的紫檀食篮,轻轻递给那守卫。
“有劳。这是我亲手为夫君煮的温补气血的热汤羹。更深露重,让夫君务必爱惜身体,莫要过分劳神辛苦。”
守卫接过食篮,面无表情:“属下明白。”
卢宁珂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书房内人影,与弄画原路返回。
见人离开,守卫提着食篮进了书房,放在书案上,与书案后代替公子的守卫交换了个眼神。
紫檀书架之后,暗室书室光线昏暗,两道身影隐于其中,静静侍立在一面满墙书册的墙壁旁侧,纹丝不动。
更深处,穿过那扇由精妙机关开启的石门,沿着石阶一直向下,直到厚重的黑铁门内,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逐渐清晰起来。
房内,所有坚硬之物都被换成了软物,夜明珠亦被包裹在轻纱,悬嵌于房顶。
幽幽光色下,厚软雪白的软榻凌乱非常。
男人的身影高大,几乎将少女完全笼罩其中,只露出布满红痕的细白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宽大的榻沿外,润泽的白皙手指微微蜷曲着。
下一瞬,莹白如玉的手腕再次被男人大手攥住,强硬地拉扯回去,紧密交缠。
“……混蛋……唔……”
未尽的音节,瞬间淹没于强势的滚烫薄唇之间。
第175章 身怀有孕 ……晏清……你怎敢…………
慕容稷见过不少可怜的女子,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他人禁锢的金丝雀, 被锁在这座不见天日的暗室里, 沦为对方肆意索取的禁脔。
早已分不清日夜,可她知道, 男人通常只在夜幕降临后,才会来到这里。而今晚的他,明显不同以往,仿佛一只不知餍足的凶兽,要将她狠狠碾碎在床榻间一般。
停歇间隙,慕容稷轻喘着拦住男人探下手掌,眼睫沾染着汗湿泪意, 剧烈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
崔恒低头, 温柔地亲吻着她湿淋淋的指尖, 手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次覆上,目光温情得令人窒息。
“无碍。只是……太过心悦殿下。”
慕容稷身体止不住地一颤, 她尽力忽视身上不停作乱的大手, 望进那双沉压着无限情绪的温润眼眸。
“……能不能……让我出去……看看……”
崔恒大手瞬间收拢:“外面危险, 殿下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
慕容稷强压怒火, 奋力将男人推开:“莫非……你想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
“殿下,”崔恒看着她,认真道, “倘若殿下此时离开,朝臣定会逼迫陛下下旨处置殿下。届时,他们会对殿下出手, 我无法保证能护得殿下周全。”
“用不着你!放我走!放我离开,我可以……不计较这几日的事情……”
崔恒眼眸沉了沉,将退开的女子拉进,大手毫无缝隙的紧贴在女子颤抖的后腰。
“不可,殿下在这里,我才能保护殿下。”
“保护?”慕容稷挣脱不开,只能抬起眼怒瞪对方,“你管这种不见天日的囚禁叫保护?!崔恒,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
胸膛上明显的抓痕显示着女子的反抗,崔恒却很喜欢,他盯着怀中人的动作,眸中温情浓的快要溢出来。
望着男人这副不温不火的面容,慕容稷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段时间,不论她怎么打骂,这人总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温润模样,从没有对她发过火,情绪最波动时,也只是在床上。她每次的怒火,都像是石沉大海,激不起半分涟漪。
慕容稷忽的抬手,就要落在男人面庞,却在半空中被对方精准地攥住了手腕,惩罚性地重重咬了下。
“脸上不行。”
感觉到对方再度燃起的欲望,她眼睫轻颤,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崔卢两家联姻你逃不过的,你什么时候与卢宁珂成婚?”
崔恒垂着眼帘,极尽缱绻地亲吻着刚刚被他咬过的手指。
如此反应,让慕容稷眼眸瞬间圆睁:“今夜就是你们的大喜之日?!”
崔恒抬眼:“我心中只有殿下一人。”
“去你娘的!”
慕容稷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脚狠狠踹在崔恒的身上,直接将他蹬下了床。抓起散落的轻纱披在肩上,怒瞪着狼狈起身的男人。
“崔恒!你可真是好样的!正常迎娶世家贵女为妻,却将孤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里,做你见不得光的外室吗?!”
“不是!”崔恒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殿下信我!终有一日,我会给您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让您……成为我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妻子!”
“放屁!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
慕容稷死死地盯着他:“我从不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只要卢宁珂还在,你就不准碰我!”
崔恒却忽然露出了笑容,他上前两步,紧紧攥着女子双手。
“殿下接受我了!”
内息被封,力气被压制,提膝顶撞的动作又被男人轻易化解,大腿被握的生疼,慕容稷差点被气哭了。
她不停的挣扎着,最后却还是被强行按在了男人怀中,温情安抚的声音紧贴着耳垂响起。
“殿下安心,不会太久了。”——
明月楼,
“不会太久,我去趟崇州再回来。”
去了趟崔府,男人便陡然沉稳下来,现下还准备离开京都,金无忧着实有些不解。
“你可是问到了什么?”
崔恒那张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脸庞在燕景权脑海中不断浮现,让他心底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听到金无忧的追问,他缓缓摇头:“或许,殿下真的被他们转移出去了。”
见男人恢复平静,金无忧却着急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放弃寻找殿下了吧?!”
“不会!只是……”燕景权看着她,沉了口气,“我们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消息,是时候该歇歇了。”
金无忧刚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男人眼神,她咽了咽喉咙,缓缓点头。
“……也好,大家都累了。”
“灼儿如今到了崇州,以防他知道这件事冲动回来,你可要好好拦住他。”
燕景权点头。
很快,男人在夜色中策马离开,如同他马不停蹄赶来那日一般仓促。
金无忧望着浓浓夜色,闭了闭眼。
内鬼……是谁……——
朝堂难得陷入了短暂的平静,连缠绵病榻已久的昭明帝都强撑着上了几次朝。然而并未持续多久,一则惊雷,再次炸响了整个京都。
前往青州协同萧侯剿灭云海匪患的晏清,接到京都消息,焦急回程途中,遭遇云海风暴,所行之人一同坠海,生死不明。
消息疾驰入京,满朝震骇。
晏相闻之,悲恸攻心,当场呕血昏迷,一病不起。昭明帝亦因此噩耗,再次陷入沉沉病榻。朝中局势瞬间失去平衡,风向急转直下。
此刻,只待宫中荣妃诞下龙嗣,世家便可名正言顺地以辅政之名,将大晋朝局尽数掌控。
崔家书房暗室下,
这数日来,男人愈发索求无度,慕容稷屡屡故意提及晏清,就是想要激怒对方离开,更是提醒他晏清迟早会回来,让他收敛些。
可她万万没想到,传来的竟是晏清葬身云海的消息!
那场死劫……终究还是来了……
慕容稷目光怔怔:“是你……”
“不是,”崔恒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没有丝毫闪躲,“我从未派人去过青州。”
“那你能保证世家其他人没派人去杀他吗?”
崔恒沉默不语。
慕容稷忽然笑出了声:“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他留在京都,这样,至少我还能离他近些。”
“殿下……”
“崔恒!”慕容稷的怒声厉喝与耳光同时到达男人面颊,“晏清失踪,晏相想必也倒下了,如今朝堂尽在你们世家股掌之中,你们可是满意了?”
崔恒毫不在意面上的疼痛,他抬起手,可还未触碰到女子,便被重重打开。
“别碰我!”
慕容稷踉跄后退几步,脊背抵在被厚厚软布包裹严实的桌案边缘。她垂下眼帘,声音极轻。
“放过灼儿他们吧,可以吗?”
从未见过如此颓败、仿佛被抽空灵魂般的女子,崔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尖锐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冲动让他想要将那颤抖的身体狠狠揉入怀中,却在看到对方防备姿态时,硬生生地收住了动作。
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滚动:“殿下……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想过伤害你在意的人……”
“你说是,那就是吧。”
慕容稷很快恢复过来,抬起的面容无波无澜,声音更是平静:“今晚我没心情侍候崔公子,崔公子若想强来,我也无法阻止。”
崔恒蓦地上前两步,紧紧盯着女子:“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慕容稷淡淡道:“不敢。”
“慕容稷!”
慕容稷平静的看着他:“崔公子想如何就如何,我不会再有半句反抗。”
“你……”
望着女子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的脸颊,崔恒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晏清失踪让慕容稷看清现实,彻底斩断她对晏清的幻想,从而只能依靠他,只能留在他身边。
可现在……
崔恒深深看着回到床榻脸色惨白的女子,最终只是狠狠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房门关合,却听不见上锁声,只有外面那层厚重铁门关上的声音。
待男人离开,慕容稷倏地离开床榻,踉跄奔至屏风之后那小小的洗漱盆畔。
“呕——呕——”强烈的反胃感几乎要将她的内脏也一同撕扯吐出。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砸落在冰冷的陶瓷盆底。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才停止那剧烈的痉挛。
慕容稷无力瘫坐在地,背靠着冷硬墙壁,手掌轻轻落在小腹上,目光出神。
“……晏清……你怎敢……”——
离开暗室,崔恒刚回到书房,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争执声。
代替崔恒的侍卫看到公子面颊的红印,不觉睁大了双眼,他刚要提醒,却见公子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又在闹什么?”
被阻拦的卢宁珂满腹愤怒,可在看到青年面颊刺目红痕时,声音戛然而止:“夫君!你脸上这是……”
门口的守卫更是震惊。
崔恒神色如常:“不小心碰着了。何事非要此刻来书房寻我?”
那样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打的。可在崔府,乃至整个大晋,又有谁敢对崔家家主动手?
这般敷衍的话,让卢宁珂心里很是不满,然而现在府内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只得压制着翻涌的情绪,维持着世家主母应有的端庄姿态。
“是祖父,祖父恐怕不太好了。”
闻言,崔恒神色一凝,当即转身便向祖父居住的主院疾步而去。
卢宁珂的目光却依旧落在书房,心底满腹疑问。
自成婚以来,他们几乎从未在一间房一起住过,更别提圆房了。可每当她提起此事时,崔恒却总是以事务繁忙为借口堵她的嘴,几乎是日日住在书房。
若非知道这段时间是真的忙,她都以为这书房里住进了女人。
可崔恒脸上的痕迹,又有谁敢留下?
透过书房微开的缝隙,卢宁珂仿佛能看到书架之后幽深的内室,在那里,或许真的藏着些什么秘密。
下一瞬,房门被守卫紧密关合。她扫了眼门口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跟着崔恒脚步,往主院走去。
总有一日!
她会发现崔恒的秘密!——
没过多久,崔中书令和晏相相继离世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
帝闻之,大恸。追封两位辅国重臣为荣禄大夫、一品国公,分别赐予文臣最高溢号‘文正’、‘文忠’。并破格准予晏相陪葬帝陵。旨意一下,朝野上下缟素一片,哀声不绝。
处理完丧葬事宜,崔恒才整理好情绪,再次前往书房暗室。
幽闭的空间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闷凝滞。这精心构建的暗室连通着地下暗河,日常清理便利,通常并无污秽残留。然而今晚甫一推开内室房门,一股未曾消散的、酸苦刺鼻的呕吐物气味瞬间冲入崔恒鼻腔。
他视线急切地扫过那张空无一人的软榻,最终落在角落洗漱区。
少女无力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唇瓣灰白,虚弱不堪。
“慕容稷!”
崔恒脸色剧变,疾步冲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小心放在柔软床榻,紧接着扣住了女子纤细冰凉的腕脉。
世家子弟必修些医理杂课,崔恒虽涉猎不多,但指下那如珠走盘的脉象他摸的很清晰。
崔恒猛地僵住,目光死死地钉在少女苍白面容,落在那纤细手腕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慕容稷掀起沉重的眼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再探了……我确已……身怀有孕。”
崔恒迟缓收回手,紧攥成拳,双目仍在紧紧的落在女子身上,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容稷也静静的看着他:“若是妨碍到你们了,崔公子给我一碗落胎药便是。”
“慕容稷!”崔恒再开口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便……便如此厌恶与我的一切痕迹?如此迫不及待要斩断与我的所有牵连吗?!”
“你想让我生下ta吗?”
“想!”
崔恒再也控制不住,俯身猛然将床榻上单薄的身影狠狠揉入自己怀中,贪婪地深嗅着她熟悉的气息。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和我永远都在一起!慕容稷,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了!你信我,很快,很快我就会处理好一切!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成为崔家主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慕容稷望着那石门后幽长的石阶,声音虚弱:“那卢宁珂呢?”
“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离开。”
感受到男人颤抖的身体,慕容稷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了男人紧绷僵硬的后背。
“崔恒……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闻言,崔恒眼眸爆发出璀璨神采,他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听到少女微弱闷哼时,又克制的松开手臂,珍重的吻了吻汗湿微凉的发顶。
因激动而哽咽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坚定。
“殿下放心,我会倾尽所有保护你,保护好你们的。”
第176章 书房重地 殿下……专心些…………
崔中书令与晏相落葬不过十余日, 深宫之中又一道哀诏巨石般砸下——昭明帝,驾崩了!
丧钟悲鸣,响彻京都, 举国哀恸。
弥留之际的昭明帝已然留下遗诏:传位于荣妃腹中尚未出生的龙嗣。诏书中, 崔恒擢升中书令,文尚书接任侍中, 魏侍中则晋为左仆射。新帝降世前,三位重臣代行摄政,共掌朝局。
是以,尽管即位的新帝仍在母腹之中,朝政并无影响。
后宫之中,荣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沈良妃代掌宫务。大晋律法严禁人殉, 为了确保龙嗣安然降生, 昭明帝撒手人寰后, 除沈良妃外, 其余宫妃皆被移居至兰善寺旁的清心观静修祈福。
后宫很快冷清下来。
然而,沈良妃却难以安心。
她步履匆匆穿过长长的宫巷, 身后紧跟着一众宫侍和神色肃然的金吾卫。还未踏足仙居殿殿门, 一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和哭嚎哀求声清晰传来。
“娘娘!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啊——!娘娘!求您了!手下留情啊!饶命啊!”
“娘娘!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
沈良妃眉头紧锁, 加快脚步。
殿前青石板上, 几个宫侍跪伏在地,瑟瑟求饶。他们身后,四五个内侍太监正挥舞着长鞭。几人后背早已鲜血淋漓, 惨不忍睹。
殿门口高阶之上,一个面容阴秀白皙的清瘦内侍负手而立,淡漠地望着阶下的惨状。直到听到动静, 他才缓缓抬起那双狭长的眼眸。很快,那张阴柔的脸上立刻堆砌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不疾不徐地步下台阶。
“奴才李敬,叩见良妃娘娘。不知娘娘亲临仙居殿,有何训教?”
自从昭明帝明诏确立荣妃腹中胎儿为储后,仙居殿水涨船高。李敬这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奴才,摇身一变成了内侍省少监,地位仅次于御前大总管高公公,与黄公公平级。然,高公公因侍奉昭明帝日久情深,在宣读完遗诏后便自请离宫,前往皇陵督修帝陵。另一位黄公公性子敦厚。偌大内侍省,眼下竟以这李敬为尊。
那之后,昔日但凡曾对他有过苛待羞辱的宫人,皆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打入掖庭。各宫妃嫔遣至清心观后,这深宫内苑,李敬只需向荣妃和沈良妃低头,宫人们无不胆战心惊,唯恐被这笑里藏刀的煞神盯上。
沈良妃生平最恨此等仗势凌人的奸佞小人,她冷冷地盯着那毫无半分恭敬之色的李敬。
“大胆奴才!荣妃临盆在即,你身为内侍少监,不思静气宁神,安护皇嗣,竟敢在仙居殿前鞭笞宫人,致使血光冲天!来人!”
随侍的金吾卫中郎将连忙上前:“卑职在!”
“给我将这无法无天、大逆不道的东西拿下!即刻打入诏狱!严加看管!”
“谨遵懿旨!” 中郎将肃然领命,挥手便让手下上前拿人。
李敬眉头都没动一下,脸上虚伪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几分。他既不开口辩解,也不跪地求饶,那副有恃无恐的姿态,看得人怒火中烧。
就在那金吾卫即将接触到李敬的时候,殿内忽然传出一道怒声。
“本宫看谁敢!”
话音未落,身着素白宫装的荣妃被贴身侍女搀扶着,抚着高隆腹部,缓步踱出。
虽在孕期,她却更显得艳光潋滟,苍白的孝服不但无损其色,反而衬得如仙如画,气度雍容华贵,竟比当年在九重神塔献舞时更加惊艳夺目。
被女人目光扫过,金吾卫只好停手跪地:“叩见荣妃娘娘!”
荣妃冷哼一声,看向那几人后面的沈良妃,毫不客气道:“良妃姐姐是想谋害皇嗣吗?”
惊天大罪兜头扣下,沈良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她强压怒意,声音沉冷,“妹妹临盆在即,此等关键之时,李敬这刁奴竟命人在仙居殿前动刑见血,实属大不祥!恐秽气冲撞了皇嗣,本宫拿他问罪……”
“这是本宫的意思,”荣妃缓缓走下,厌弃地瞥了一眼那血腥狼藉,站定在沈良妃面前,“李敬只是听命行事,姐姐若真要罚,不如直接来罚本宫。”
“你!”
沈良妃气怒难掩,却根本没有办法。
荣妃腹中为未来皇帝,无论是谁,这时都不可能违背荣妃的意思。正因此,荣妃也愈发无法无天,前两日还吵着要吃宫外街市的零嘴,这两日又想住进皇后的未央殿,今日竟不顾腹中皇嗣,鞭笞宫人。
好在朝臣只需要一个皇帝,荣妃身份特殊,朝臣根本不会容许西戎人成为大晋太后,掌管后宫。
沈良妃闭了闭眼,再次将怒火平复。
“不知妹妹今日动怒惩戒他们是为了什么?”
荣妃看着她,面容逐渐变得哀伤:“本宫近日总觉得口中寡淡无味,甚是怀念西戎的几样风味小食,可这帮没用的东西!个个都说那些东西只有西戎才有,他们没辙!搪塞本宫!”
“姐姐知道的,本宫不是那么娇气的人,若只为本宫自己,也就算了!可是,”荣妃抚着腹部,无限委屈,“皇儿随本宫啊,他想吃西戎吃食,一直在肚子里闹腾不休,搅扰得本宫心神难宁,寝食难安……这才一时动了肝火,让李敬小小教训教训这几个奴才,未曾想竟惊动了姐姐。”
又搬出了腹中龙嗣。
沈良妃看着那张装模作样的脸,直截了当地问:“妹妹究竟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荣妃收起哀戚,定定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一旁躬身的李敬恰到好处地开口:“回禀良妃娘娘,我们娘娘说白了就是想家了,想见见故乡的物件、听听乡音罢了。并非存心刁难那些奴才。”
话已至此,沈良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昭明帝与两位重臣相继逝去,边境屡屡生乱。为保京都平安,朝廷严令禁止西戎、北狄等异族部落进入京都。
今日荣妃闹事,无非是要她与朝堂大臣周旋,强开禁令罢了。
沈良妃看着她,良久未语。
荣妃昂着头,丝毫不让。
李敬站在一旁,身体微弓,垂首的面容上尽是恭敬。
其他宫侍和金吾卫更是大气不敢喘,头垂的愈发低了。
就在气氛凝滞结冰的时候,沈良妃重重沉了口气。
“……仅此一次。”
荣妃脸上霎时绽放耀目笑容。
“李敬,放他们回去!”——
国丧期间,大晋禁止饮宴作乐等消遣活动。大臣们每日里下朝后的一项重要职责,便是前往含元殿哭灵祭奠。
初丧之后,朝官女眷们大多需在家中守制,深居简出。卢宁珂作为新任崔家主母,亦是如此。
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书房附近。
瞥见门口两名侍卫的冰冷目光,弄画一阵心悸,连忙小声提醒:“夫人!郎君再三严令,不让我们来书房的!”
“你若是害怕就自己回去。”
自家小姐从小就讨厌那些规矩,这段时间被压抑太久,又整日见不到郎君,难免心里憋闷。弄画怕小姐真的闹出事来,只得跟上。
她们甫一靠近石阶,两名侍卫便挡在门前。
“书房重地,请夫人止步。”
卢宁珂昂起头:“崔卢两家向来交好,我是崔家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为何不能进去?”
侍卫面无表情:“无家主之令,任何人不准踏入半步。”
“那你们告诉我,郎君是不是在里面藏了女人?!”
侍卫:“无可奉告。”
“你!你们给我滚开!”卢宁珂直接冲上去,目光死死地盯着房门,“夫君日日都歇在这里,那日的掌印明显有异!这里一定有人!都给我让开!”
弄画抱着卢宁珂,面色惊惶:“夫人!夫人您冷静些!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啊!”
两个侍卫不敢动手,只能严密的守着房门。
卢宁珂并非娇弱女子,武力亦不低,她全力之下,房门被撞开了些,隐隐露出了些书架阴影。
就在她即将挤进去时,一道清冷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霎时,空气一阵死寂。
崔恒的目光扫过侍卫脸上的伤痕,最终落在卢宁珂身上:“夫人就这么想进书房?”
卢宁珂绷着脸,没有看他:“身为崔家名正言顺的主母,我为何不能进去?卢家书房我也……”
“那就进来吧。”
卢宁珂抱怨的话瞬间噎住,她惊愕望去,却见男人已经走入书房。
房门大开,门口的侍卫也不再阻拦。
她看向弄画,正对上对方同样惊异的目光。
卢宁珂咬了咬牙,抬步进入。
弄画下意识也想跟上,却依旧被两个侍卫拦在原地。
“闲人止步。”
卢宁珂挥手:“你在外面等我!”
侍卫关上房门,示意站远些。弄画只好退到廊下石柱旁,忐忑不安地望着沉寂的书房。
书房内,
崔恒无言地在前,卢宁珂无声地跟随。她跟着他走过一排排书墙,来到最深处的巨大书架前,安静地看着他启动机关,跟着男人走到内室。
卢宁珂脸上毫无讶色。世家大族的书房构造大同小异,这等隔间密室,多是存放六姓核心机密之所,亦是维系世家联盟的隐秘枢纽之一。
可她想看的并不是这些。
卢宁珂认真的看着男人:“我知道你在这里藏了人,带我去见她。”
崔恒:“书房看完了,夫人请离开。”
“崔恒!”卢宁珂从未这样叫过他,他向来都是她最敬爱的世荣哥哥,可这段时间,她真的受够了!
“你真的拿我当崔家夫人看吗?!自新婚那夜后,你就日日夜夜待在这冷清的书房内,从未去过我那里!既然对我厌弃至此,当初为何还要答应娶我?!”
崔恒眼神清冷无波:“迎娶你,是祖父与其他世家宗亲一致的决断。”
“不!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卢宁珂忽然上前,紧紧拽住男人衣袖,哀切地仰望,“世荣哥哥,你以前明明很爱笑的,对我很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忽然想起什么,她定定的望着男人:“是慕容稷!对不对?!一定是慕容稷!她在金陵做的事情祖父很生气!都是慕容稷的错!如果没有她,你也不会被祖父关入暗堂……”
“卢宁珂。”
男人声音很淡,却让卢宁珂瞬间停了下来。
崔恒:“你若是不想做崔家妇,我可以成全你。”
“你要休了我?!”卢宁珂目眦欲裂。
“既然这么不开心,不如直接离开。”
“不!我不走!崔世荣!你不能赶我走!”
崔恒挥开衣袖,淡淡道:“做好你崔家主母的本职,别再这般肆意妄为。”
卢宁珂原本还想让那个暗处的女人光明正大的进门,可现在,那个女人身份昭然若揭,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她忽然笑出声,按向开关,不再看身后的男人,径直离开内室,大步走出书房。
崔恒望着女人远去,才关合内室,走向另一侧更加隐秘的书架,打开暗锁,用内力按下机关,步入显露的石阶下。
地下暗室,
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慕容稷抬起头。
“你来了。”
崔恒面容温和,将来回走动的女子拥入怀中:“怎么不躺下休息?”
“再休息,我就要废了!”
“殿下,”崔恒目光认真,“很快我就会让殿下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
从一开始的憋闷,到后来的愤怒,现在,慕容稷对出去的执念已经少了很多。
她抚着平坦的腹部,面容很是平静:“毕竟血脉相连,我会将ta好好生下来的。”
崔恒忍不住心底激动,垂首欲去吻她,薄唇却只落在女子轻偏过去的光滑面颊上。知道女子还对他心有芥蒂,崔恒目光一暗。
慕容稷却反握住男人宽厚温暖的大手:“国丧期间,胎息亦初凝,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好,免得你又像那日一样。”
想到那日惊惶情形,崔恒面容一红,又吻了吻女子面颊。
“都是我的错。”
“别说这些了,快告诉我些外面的事情!”
崔恒拥着女子坐在床榻,将宫里宫外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今日仙居殿发生的事情。
慕容稷冷笑:“想要西戎人进来,看来荣妃是不想活了。”
崔恒:“为了新帝顺利降生,朝中眼下只能满足她。”
“那些西戎人若是进了宫,良妃娘娘可就更麻烦了。”
“无碍,良妃娘娘暂掌凤印,宫中金吾卫皆听令于她。”
慕容稷:“预先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你们这招,也够厉害。”
崔恒轻吻着掌心那细白柔软的手指:“总不能让崇州边军日日抵御那些滥用火器的‘匪患’。”
慕容稷不明白为何这人时时刻刻都想亲她,她推开男人脑袋,又掐了下那不安分探入抚捏的手腕,低喘道。
“灼儿可有消息?”
崔恒抚着女子滑腻柔软的肌肤,呼吸沉重:“他如今进了军营,与夏侯千一起操练将士,抵御外敌,二人甚是默契。”
慕容稷不禁露出笑容,可想到慕容灼往日的娇气,又不禁担忧起来。
“军营清苦,膳食粗陋,灼儿又该哭了。”
“殿下不必忧心,”崔恒撑着女子腰身,游移吮吻,轻轻咬过还未消退的红痕,“待西戎人进入京都,崇州那边自然会渐安。”
“那燕……唔嗯……”
胸前陡然传来的痛意让慕容稷身体一抖,还未开口,温热的唇舌已带着攻城略地的强势姿态,将她剩余的话语尽数吞没。
低哑的呢喃紧贴着响起,
“殿下……专心些……”
第177章 痴心妄想 慕容稷,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没过多久, 西戎人进了京都,荣妃也搬到了皇后才能居住的未央殿。有了家乡的人和物,荣妃笑容也愈发多了起来, 连带着宫内其他人都好过不少。
一夕之间, 这座曾经庄严肃穆的宫室,日夜笙歌不绝, 丝竹管弦皆弥漫着迥异于宫廷雅乐的悠扬曲调。来自西戎的物件如潮水般涌入,异香日夜飘散。每至夜晚,未央殿上空更是绚丽夺目,将皇城的上空映照得如同梦幻。荣妃还专门给那些西戎人封了好些个闲散官职,赐予他们自由出入宫闱的特权。
很快,后宫便成了西戎人的天堂。除了沈良妃的贴身宫人,其余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良妃虽心有不满, 却在看到对方高隆腹部时, 也只得忍耐。
就这样过了将近两个月, 荣妃终于临盆, 可因过度养胎,腹中胎儿过大, 竟难产了。宫中太医齐齐出动, 面色凝重。
西戎人战战兢兢, 生怕荣妃死后他们被处置, 便私自给荣妃用了秘药。
这一下,用药太猛,差点导致一尸两命, 沈良妃大怒,连忙命人去请三位辅国重臣。
魏相虽为天子近臣,出身贵族, 但并无相熟神医。况且如今这种情况,任何医者都不敢随便用药,就怕伤了皇嗣。身为清流之首的文侍中更没有办法。
二人和沈良妃一般,只能焦急的在外踱步。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啊……”
又几个太医出来,缓缓摇头。
沈良妃再压不住怒火,瞪向那几个擅作主张的西戎人。
“你们这群大逆不道的东西!孟将军!给本宫杀了他们!”
孟知卓垂首应声:“诺!”
身后的精锐甲士手按刀柄,冷冽杀气瞬间弥漫庭院。
“娘娘饶命啊!奴才们只是好心啊!求娘娘饶命!——”
“我们是荣妃娘娘的亲族!荣妃娘娘不会杀了我们的!”
“你们还敢提荣妃?!”沈良妃气的浑身发抖,“给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
“诺!”
眼见哭嚎声越来越大,魏相眉头紧蹙,看向沈良妃:“良妃娘娘息怒,此刻万万不可动刑,皇嗣安危最重。”
殿内荣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仍难生产。
沈良妃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群西戎人,最终咬着牙,强压下满腔杀意,无力地挥了挥手。
“押下去!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孟知卓连忙让金吾卫将人带走。
那些西戎人一离开,院内顿时清净不少。然而这份寂静中笼罩的压抑与死亡的阴冷气息,却更令人窒息。
“小崔大人怎么还未到?!”文侍中看着毫无动静的内殿,脸都要皱成菊花了。
因崔家还有一位在大理寺任职,清流派为了故意贬低这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中书令,常用小崔大人才称呼。
魏相面色沉稳:“稍安勿躁,崔家累世簪缨,族中圣手良医不在少数,崔中令想必已在路上了。”
瞥了眼这个自晏相去后就逐渐倒戈的新任宰相,文侍中心里一阵腻烦,但此刻新帝的生死高于一切,他只能强压下讽刺的冲动,再次看向面色苍白的沈良妃。
“劳烦娘娘再差个得力的内侍去催催!”
沈良妃早已派人催了多次,每次都说很快,可都快两个时辰了,崔恒竟还没来!
她看向孟知卓:“你去!无论如何,这次务必将崔中令带来!”
孟知卓应声,然而刚到殿门口,便看到了穿着绯红官袍的温雅青年步履匆匆。身后紧跟着一男一女,男子作儒生打扮,气度沉稳,女子则是一身素净棉布衣裙,戴着薄薄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温和的眼眸,提着个朴素的药箱。
他连忙躬身:“崔大人!”
听到声音,沈良妃几人面色一喜,刚要催促出门迎接,殿门却忽的被打开,露出满手刺目血迹的宫侍,惊惧慌乱。
“娘……娘娘!几位大人!荣妃娘娘她……她……”
沈良妃面色一变:“她怎么了?!”
魏相和文侍中急得都想冲进去了,可身份限制,他们二人只能在外干着急。
好在这时崔恒来了,魏相大步迎上,将里面的事情对他身后的两位医者迅速说了下。
崔恒点点头,看向身后二人:“务必竭尽全力,保住皇嗣。”
二人躬身:“诺。”
说罢,步伐稳健地径直穿过沈良妃等人,往殿内走去。
沈良妃看着殿门再次合拢,忧心如焚:“崔大人!那二位可有把握?若皇嗣出了问题……”
“娘娘放心,”崔恒面容如常,不见半分焦急,“他们处理过很多类似病症,皇嗣……不会有失。”
望着男人平静面容,沈良妃终于安下心来。魏相和文侍中也再次将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
“但愿……但愿如此……”——
崔府,书房外。
卢宁珂提着雕花紫檀木食盒,望着门口两个侍卫。
“开门。”
侍卫习惯回道:“无家主之令,请夫人止步。”
没有愤怒,没有呵斥,卢宁珂只是平淡地回望二人。
“今日荣妃临盆,宫中想必事繁。郎君今日恐要迟归。身为崔家主母,我有权利去看看她,送些吃食。”
自那日书房风波后,府中确实安谧了许多。两位主人亦是相敬如宾。可每次只有家主在书房时,得到家主之令,他们才会放夫人进去。
今日主母单独欲进,侍卫不敢同意:“请夫人离开。”
卢宁珂看着侍卫,轻笑道:“我知道她的事情,也知道她已有孕在身。就算我再如何讨厌她,身为崔家主母,我也会让这个孩子顺利生产。”
“郎君毕竟是男人,他只想保证她的安全,却未必考量周全。女子孕中多思,身体不适,情绪亦会波动,何况一直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们若是不顾及未来主子的安危,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届时孩子出事,在郎君发怒时,劝他少杀几个人罢了。”
两个侍卫面色微动。
卢宁珂:“世家对子嗣向来看重,你们可以同我一起进去。”
身为家生子,侍卫自然清楚世家大族的规矩。他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打开了门。
卢宁珂看着他们:“放心,我会在这里一直等郎君回来,向他说明情况。”
说罢,她抬步进去,按那日的方向,打开内室,又用同样的说辞,让内室暗卫打开了石门。
沿着石阶往下,潮湿阴凉的地方让卢宁珂不禁皱起了眉头。
外面的石门并未落锁,只是虚虚的挂着暗扣。她很快打开,推开如同木门。
入目,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房间,桌椅床榻等物一应俱全。最让她挪不开眼的,还是躺在床榻休息的那个人。
明明是很熟悉的面容,可那素白的女子衣衫,散落的青丝,还有落在腹部毫无血色的纤手。都在昭示着,曾经张扬肆意的京都纨绔魔王,是一个女人!!!
卢宁珂满腹的愤怒和怨气,在看到对方被如此落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时,竟诡异的烟消云散了。
她露出笑容,抬步走入。
“慕容稷,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慕容稷缓缓睁开眼,面容无波:“你是自己进来的?”
“怎么?失望了?”
慕容稷平静看着她:“你不怕他知道,趁机将你休了?”
想到男人冷漠无情的面容,卢宁珂脚步一顿,将食篮放在桌上。
“我是卢氏嫡女,只要他还想掌控世家,就不可能休我。你也别痴心妄想能坐上这个位置了,有我在一天,你就只能是他见不得人的外室。”
“哦,对了,你的孩子,日后也只能尊我为母,ta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的存在。”
慕容稷:“是吗?那我们不妨打个赌?”
“什么?”卢宁珂目光疑问,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看到女子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双手捂着腹部,面容逐渐发白。
下一瞬,一道身影迅疾从身边掠过,将女子扶坐而起,焦急询问。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大夫过来!”
慕容稷颤抖着握住男人大手,目光扫过桌边怔怔的卢宁珂,声音虚弱。
“你让她进来……是想故意气我吗……”
“我没有!”崔恒面容惶急,反手握着女人双手亲吻着,“殿下信我!她是自己进来的!”
慕容稷苦笑:“没有你的命令……她怎么可能……罢了……我或许真的不该存在……”
崔恒抿了抿唇,豁然起身,走到卢宁珂面前,抬手。
‘啪!——’
卢宁珂踉跄后退,捂着肿痛面颊,不可置信看着男人:“你打我?!崔恒!她说的……”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踏足书房一步!滚!——”
扫过塌上目光嘲讽的女人,卢宁珂眼泪无声落下,转身疾步离开。
这一下,会面临多少世家的逼迫,崔恒很清楚。他也清楚卢宁珂的性子,不可能是殿下的对手。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在未央宫漫长的等待,那些接连不断传出的消息,让他几乎脚步发软。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来的,只知道,在那血淋淋的新帝出来那刻,他只想见一个人。
崔恒从前只听过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可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真切的感受过。
他不敢想象,若是慕容稷……
不!
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望着眼前人逐渐平稳下来的面容,他珍重的吻了吻女子额头。
“新帝刚出生,朝中事务繁杂,我很快回来。”
慕容稷点点头。
待男人离开,她扫过桌上留下的紫檀食盒,长长的叹了口气。
“……筹谋多年……怎想过会有今日……”
话语飘散,仿佛是在感慨,亦像是在回答卢宁珂最开始的话。
第178章 龙困浅滩 萧候没死!他在哪里?!……
千里之外, 西北边陲。
苍茫的戈壁滩上朔风如刀,中军大帐厚实的皮革门帘被一只沾染着黄沙的手猛地掀开,夏侯千带着一身风尘迈步而入。
帐内炭火噼啪作响,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刚一踏入军帐, 就看到少年眼眶通红。
“阿姐……阿姐她……”
夏侯千心头猛地一跳,大步上前, 从慕容灼指间抽走那封密信。
同时,头顶传来少年抽噎的可怜声。
“……终于……找到了呜呜呜……”
夏侯千目光迅速扫过纸面,紧抿的唇线豁然松缓,抬头看向情绪激动的少年。
“这明明是好事,你怎么又哭了?”
慕容灼实在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更是哽咽。
“我太激动了……这么久, 终于有了阿姐的消息, 她没死……我就知道她没死……”
“我早说她不会有事, 你……”
夏侯千平生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 尤其是男人。若在平时,她早一嗓子吼过去了。可现在, 少年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释放, 他是太过欣喜, 才控制不住泪意。
她沉叹一声, 安抚轻拍少年颤抖脊背。
“……别哭了,有燕将军在,殿下想必很快就会和我们会和。你不是发誓要让……那些人刮目相看的吗?再哭下去, 还没等打回去,你这爱哭鬼的名声就会先传回去。”
“放屁!谁是爱哭鬼了?!”
慕容灼一把将眼泪擦汗,怒瞪女人:“是不是那几个混蛋又在背后编排小爷?!我这就和他们一决高下!!”
“行了!”夏侯千握住少年手臂, 无奈道,“论单打独斗,你如今的确厉害,可若是上了战场,你不及他们十分之一。”
“夏侯千!——”
“叫我什么?”
对上女人沉静双目,慕容灼缩了缩脖子:“……夏侯……将军……”
可想到那些人平日对他的嘲笑,慕容灼又昂起了头。
“小爷明明比他们厉害多了好吧!这段时间的匪患都是我解决的!那几个老油子不过是多吃了几年兵粮,嗓门大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夏侯千抚过少年面颊残余泪水,平静道。
“不足千人的匪患,根本称不上战场。等真到了那一日,你自然会明白。可现在,你必须好好和他们学。这是军令。”
慕容灼撇了撇嘴:“如今大晋新帝是西戎人的孩子,北狄和亲安定,哪里能有战场……”
夏侯千张嘴欲言,可在看到少年过分灼艳的面容,又将话吞了回去。
“若想尽早见到殿下,你就好好听话。”
慕容灼抿唇点头,他拉起女子带有薄茧的手指,面颊泛红,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帐外传来阵阵叫喊声。
“小白脸!今日怎的不出来操练了?莫非又在里面偷偷抹眼泪了哈哈哈!”
“爱哭鬼!爷爷还等着你的巴掌呢!快出来啊!”
“娘们唧唧的!整日捯饬的和个女人似的!还是尽早回去做你的潇洒王爷算了!”
“就是!夏侯将军别白费力气了!他那样的娇贵公子,哪里会安心在军营待着!趁早送走!省得连累弟兄们!”
……
慕容灼气的脸色通红,反手操起倚靠在旁侧的长枪就往出冲。
“小爷今日非要打的你们跪下喊爹不可!——”
望着少年离开,军帐落下。夏侯千才收回目光,从怀里掏出自金陵而来的另外一封密信。
【龙困浅滩,北狄或动】
慕容稷出事后,玉青落被救出辗转离开京都,去了金陵,在欧阳瑾的帮助下隐姓埋名入了华夏学宫,借鉴华清书局金陵日报,将学院内所设学报经营的风生水起。
她连通京都消息,又知金陵中人动向。能得出这个结论,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按宇文贺的性子,若他真想单方面的毁约,在大晋新帝刚出,朝野暂时转移关注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如此,明成公主恐有性命之危。
计划必须提前了。
她捏紧密信,再松开,齑粉自手中散落。
抬起的目光仿佛穿透厚重营帐,落在千里之外的京都。
“殿下……究竟何时才能脱困……”——
花玉镜也在想这个问题。
自皇太孙出事后,虽陛下未曾下旨处置花家,沧州却仍流言甚多,最后楚王妃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再加上先前楚王的消息,痛到深处,便没了知觉。即使最近传来慕容稷确定还在京都的消息,花玉妏也没什么反应,整日只知道呆呆的看花看鸟。
阿耶担心的只能打骂他们这些靠不上的兄长。
花家皇商身份被剥夺,花玉镜无法进京。在花家主重击之下,花玉镜只能选择走水路去青州探查探查萧侯等人的消息。
却未曾想,刚到半路,便碰上了海匪。
他们只得花钱消灾。
然而,在萧侯出事后,这些海匪简直无法无天,竟直接将他们全都带回了老巢。
花玉镜破口大骂。
“呸!不讲信用的下三滥!收钱还不放人!算什么男人?!快放老子走!!”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再不放老子离开!定会有人带兵踏平你们这座破岛!将你们这群混账大卸八块!!”
那海匪头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单脚踩着礁石,露出满口黄牙。
“曾经的皇商花家嘛!爷清楚的很。你们背靠的楚王、皇太孙,甚至是萧将军都死了!你他娘的还嚣张什么啊?”
“谁还能带兵来?云麓王那个懦夫?还是朝廷那群软脚虾啊哈哈哈!”
扫过一群猖狂大笑的海匪,花玉镜呸了一口,目光冷冽。
“老子说的是燕将军!燕将军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那海匪头子看了看身边人,嗤笑一声:“还燕将军,你他娘的不会不知道吧?北狄乌恒王已经继位可汗,他就要对北漠动手了!你的燕将军顾不上你!”
“不可能!”花玉镜眼眸圆睁,“大晋北狄和亲……”
“那算个屁!”海匪头子笑着拍了拍对方青紫的脸,“乌恒王那种野心勃勃的人,他可不会在意和亲这种君子协定!那和亲公主,怕是早已经被他给解决了!”
说罢,海匪头子不再看男人怔怔的面容,挥挥手,大笑转身。
“将他们关入地牢!到时候和那几个俘虏一起卖到北狄去!”
“诺!”
在海匪们粗暴的拉扯推搡和刺耳的哄笑中,花玉镜等人像死鱼般被拖向岛中那片散发着浓郁腐臭和腥臊味的天然水牢,海水混着泥沙和人畜污物,深及腿部。
冰冷污浊的海水浸透衣衫,花玉镜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湿滑的石头上,眼神空洞,面色灰败如纸,与沧州家中的花玉妏如出一辙。同船的水手护卫们也面如死灰。
“花二爷?二爷?!真是您吗!”
忽然,一个同样困在浑浊海水里、身材魁梧些的中年军汉艰难地趟水靠过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二爷!您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将军有消息了?这也太迟了!”
“什么时候需要我们里应外合?哥几个骨头都快被泡酥了!”
“唉?你们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花玉镜如同泥塑木雕,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波澜,毫无反应。
其他几个侍卫看到二爷如此,不仅发出叹息,将外面的事情告诉了几个军士。
那几个军士对视一眼,更奇怪了。
“我们都知道啊,哥几个几日前才进来。就是为了和将军把这个暗中投靠北狄的‘飞蛟龙’给一举消灭。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将军吗?”
几个侍卫满头疑问:“萧将军……不是在云海风暴没了吗?”
“呸呸呸!别咒我们将军!再说了,那只是失踪,失踪知不知道?就是还会回来的!”
花玉镜倏地抬眼,紧紧抓着那军士:“萧候没死!他在哪里?!”
那军士愣了愣,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喊杀声。
“瞧!这不就来了!”
说着,刚刚还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几个军士,忽的齐齐暴起,合力撞向那看似粗壮、实则早已被他们暗中磨损腐蚀的沉重铁栅栏。
很快,木屑纷飞,整片牢笼栅栏轰然倒塌。
灰尘刚刚腾起,外面看守的海匪们已经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
军士转头,喝道:“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啊!”
花家随行侍卫如梦初醒,连忙加入战局。
事情顺利的根本用不着花玉镜插手,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那个据说消失在云海风暴中的男人。
站在主堂内的男人须发灰白,面容浸染风霜,身上甲胄沾着血污与海水,但腰背挺直如山岳,虎目灼灼,凛然生威。
正是传闻中早已葬身云海风暴的威远侯!
花玉镜眼眶一湿,连忙上前:“侯爷!你还活着!您老真还活着!老天保佑!!”
萧候皱着眉头将对方摸来的手拍开,喝道:“哭什么?!”
“我就是太激动了嘿嘿!您是真的,真的活人啊哈哈哈!”
正说着,剩余一些海匪也被那几个将士们押了过来。
看到那些人遍布伤痕的狼狈模样,花玉镜上前两步,重重的踹了那几个海匪,尤其是那个海匪头子。
他冷笑一声,拍了拍对方的脸:“老子有没有说过别惹我!有没有说过迟早会有人带兵踏平你这破岛!还敢嘲讽我!乖乖等死吧你!”
那海匪头子着实没想到萧将军竟然还活着,但他依旧昂着头,啐了口血,大笑出声。
“你们也别嚣张!等北狄人攻入大晋!你们到头来死的会比我还难看哈哈哈!”
“老子打死你个混账卖国贼!”
萧候抬手:“平安,先带他们回去。”
“末将尊令!”
被叫平安的将士正是之前在牢里内应的将士,他捏住花玉镜往旁边一推,笑呵呵道:“花二爷就别气了,他们这种亡命之徒,向来会故意这种话,为的就是死的痛快些。”
“可惜啊,”平安捏着海匪头子的脖子,笑得阴险,“你们落在了爷手里。”
看着平安等人将人押走,花玉镜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定定的望向萧候。
“侯爷!晏清他……”
萧候回望,缓缓点了点头。
霎时,花玉镜面色一阵激动。
“我这就传信回去!”
“慢着。”
“侯爷有话要一起带回去?”花玉镜问。
萧候摇头,眼神却少见的有些复杂。
“恒安他确实没死,可现在也不算活着,和齐王一样,一直沉睡不醒。”
“啊?怎么会这样?!”
萧候闭了闭眼:“他都是为了救我。”
花玉镜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怔怔坐下。
“我会尽全力找人去救他们,现在重要的是,安定云海匪患。绝不能让他们与北狄狼子、西戎野狗勾连起来,趁着我大晋未稳之际兴风作浪、背后捅刀。”
被男人凛冽气势激得浑身一震,花玉镜倏地起身,重重地、肃然地点了下头。
“玉镜明白!”——
不管是云海匪患还是边境骚乱,对京都百姓都没有太大影响。
这几日,京都议论得最热乎的,还得是延福宫里那位刚满月的‘药罐子’小皇帝。
听闻当时荣太妃生产时用了秘药,致使新帝体弱,只能日日用药。为此,宫中太医监又新增了很多太医,连京都有名的医者都被请入了宫中。
但百姓们心里头门儿清!
去给那金枝玉叶的病秧子小皇帝瞧病?那就是提着脑袋去闯阎王殿啊!
西戎出身的荣太妃跟沈太后那叫一个水火不容,常用小皇帝作伐处置宫人,小皇帝但凡打个喷嚏、多哭两声,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宫女、嬷嬷,轮值守夜的太医都得遭殃。
宫里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听说东街春济堂的坐堂张大夫前两天给召进去,再也没回来,家里老婆孩子差点哭断了肠子。吓得城里开了几十年的医馆药铺,都悄摸摸地摘了牌匾关了大门,百姓们都得偷偷摸摸的绕到后巷子去看病。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议论不绝。
“听说了没?连那三位辅国重臣最近也日日往后宫跑啊!”
“你懂什么!要不是那两个女人闹得太厉害,那三位怕波及到小皇帝,哪里会去后宫那是非之地!”
“若非最近北边骚乱,朝廷怕西戎趁乱攻入,怕是早就将那惹事的荣太妃给弄走了。”
“可不是吗!早说北狄都是蛮人,这才和亲多久啊!狼尾巴就藏不住了!”
“也就指望着咱燕大将军了!赶紧的把这帮狼崽子狠狠打服!”
……
朝事和世家之事挤压一起,崔恒这几日亦是忙的脚不沾地。
书房,暗室。
慕容稷看着男人疲惫模样,抬手揉按着对方额头。
“让卢宁珂下来吧。”
崔恒睁开眼,握住女子手指:“殿下别担心,我没事。”
“不是为了你,”慕容稷抚着略微显怀的肚子,语气疲惫,“近些日子我的反应越来越大,我怕……照顾不好ta。”
“我让侍女……”
“我不信其他人。”
慕容稷看着男人:“卢宁珂虽然对我有意见,但她绝不会伤害你的孩子。”
良久,崔恒吻了吻女子额头,声音沉哑。
“好。”
第179章 我好高兴 那是我的孩子
又过了两个月, 七月热意汹涌。
数月来第一次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慕容稷禁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微微闭着眼,仰起脸, 对着刺眼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甚至都能听到骨头舒展的呻吟声。
还未活动完全,身后便传来一串又急又气的喝声。
“让你出来透透气, 不是让你杂耍!乱动什么!当心孩子啊!”
慕容稷回头一看,只见卢宁珂刚转头又跟身旁的弄画交代什么,很快疾步逼到眼前,一把扯下她高高举起的胳膊,死死箍在怀里,瞪来的目光压抑怒火。
“胎气刚稳下来!你能不能让我少操些心?!”
终于见到日光,慕容稷心情极好:“有你在, 孩子肯定没事。”
“外面的空气可真是新鲜呐!——”
日光下, 女子眼眸微闭面容含笑, 仿佛被踱上了一层光晕, 肌肤苍白几近透明,素白衣衫随风微动, 像是随时会被那耀目天光融化一般。
卢宁珂心神一颤, 连忙抓紧女子手臂。
“快走吧!你想让其他人发现, 到时候再被世荣哥哥关入暗室吗?!”
慕容稷眼眸微垂, 笑望女子:“世家府邸宛如铁板,后院又是你的地盘,怎会有其他人发现?”
卢宁珂冷哼一声, 没有反驳:“让你走就走!话怎么这么多!”
慕容稷看着弄画几人离开,询问道:“他们干嘛去了?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不是你非要吃李记的芙蓉糕、吴记芝麻饼、苏记酸梅?!”
慕容稷眨眨眼:“是吗?”
眼见女人就要发火,她呵呵笑了两声, 点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啊……啊!对了!有没有冰西瓜?我要吃西瓜!”
卢宁珂:“想都别想!大夫说了八百遍了!西瓜性寒!你这身子才刚稳当点,冰西瓜更是碰都不能碰!不准!绝对不准!”
慕容稷鼓着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闷头往前走。
“不吃就不吃……日后什么都不吃了……”
见状,卢宁珂原地跺了跺脚,最后还是挤出笑容,追了上去。
“行行行!冰西瓜是吧?给你弄!这就给你弄!”
慕容稷:“不勉强?”
卢宁珂咬牙:“不勉强!”
说着,她转头吩咐。
“去崔家庄子里取些西瓜和冰,要最新鲜的!”
“诺。”暗处极快应声。
终于来到卢宁珂精心收拾出来的小院。虽不大,却清静雅致。墙根下植满花花草草,飘着淡淡的清香。最让慕容稷惊喜的是,角落里竟然还竖了个练箭的箭靶!
射箭她算不上在行,但几个月没碰过兵器,任何武器都让她手心发痒,心跳加速。
悉心照顾了这人两个多月,卢宁珂看见对方眼睛,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她一把拉住女子手腕,直接往房内走去。
“想射箭容易,先把今日的安胎药膳喝了。”
慕容稷脸色骤变:“卢宁珂!你敢!等崔恒回来我定要……”
“世荣哥哥近日朝事繁忙,”卢宁珂将人按坐在加了软垫的宽椅上,狞笑道,“已将你全权交给了我照料。慕容稷,你就认命吧。”
“我不要喝!我不要喝那难喝的东西!给我拿开!你们想害死我不成?!”
汤药被直接打翻,卢宁珂脸色陡然黑沉下来,她捏了捏拳头,克制低吼:“慕容稷!你是不是故意的!这是常大夫专门为你开的安胎药膳!你到底想干嘛?!!”
慕容稷咬着下唇,望着女子的目光逐渐溢出水光。
卢宁珂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世家女子从小被教导端庄贤淑,为夫君大方料理后宅之事。然,卢宁珂天性顽劣,武道比文道更强。因家中之事,她非常厌恶那些后宅女子哭哭啼啼,矫揉造作。
那日的一巴掌,卢宁珂记恨了慕容稷很久。想着等对方生产后定要狠狠还回去。
可她没想到,这女人恢复女身后,眼泪和不要钱一样,说掉就掉!无论崔恒在不在!
若非常大夫三令五申说孕妇情绪波动太大易伤胎气,卢宁珂才不想管!
她克制着,再次挤出笑容,放软了语调:“抱歉,是我太着急了。可常大夫说了,你底子本就受损严重,前些日子又不稳当过,现在虽然看着好了些,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若不想孩子出事,这药膳,必须得每日按时喝下去,你就算不为了我们,也要为了孩子啊。”
慕容稷偏头:“太难喝了!我不喝!”
“那是药膳,你……”卢宁珂极力控制着自己,“你说要如何才能喝下去?要蜜饯?还是酸梅?还是其他?”
慕容稷:“射箭!”
“我刚才说过!”眼见女子眸中再度渗出泪光,卢宁珂只得压下声音,缓和道,“……射箭消耗体力,你如今尚未恢复完全,若是动了胎气,不仅我,世荣哥哥也要日日盯着你的!你真想让他回来每日看着你吗?”
慕容稷好不容易恢复了几日自由,哪里想那个男人回来。
在女人的期待目光下,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卢宁珂目光一喜,连忙抬头:“快将药膳端来!”
早就防着这女人打翻养胎汤,同样的药膳,小厨房那边备了好几份。听到屋里的声音,崔府侍女连忙端了过来。
喝完药膳,又歇了会儿,慕容稷才被放出去射箭。
只射了三个歪歪扭扭的箭,她就没了兴趣。
卢宁珂看不下去,径直拿起良弓,随手搭箭,未瞄,迅疾而出。
‘唰’的一下!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端正的箭镞与旁边三个歪七扭八形成鲜明对比。卢宁珂昂起头哼了声,反手将良弓扔挂在架子上。
慕容稷拍手:“好厉害!——”
“那是自然!我可是世家子弟中最善骑射之人!”
“那你为何不去上庸学院?”
“……”卢宁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世家女子基本都会在世家内书堂学习。”
言外之意便是,去往上庸学院的世家女子,都有更为特殊的路要走。比如谢允梦。
慕容稷心底轻叹,与卢宁珂一起步入房间,躺在美人榻上。
“世家书堂应该只教文道吧。”
知道对方话中含义,卢宁珂冷哼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好好养胎就是!”
说罢,便带人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睡了多久,
模模糊糊中,慕容稷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硬朗面庞。
“……燕景权?”
望着榻上女子苍白面容,特别是那已经清晰隆起的腹部线条,燕景权恨不得将崔恒大卸八块!将整个崔府夷为平地!!!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救人。
燕景权伸手,本想将人扶坐而起,却在接触到女子轻薄身体时,不觉红了眼眶。
“他们竟敢如此苛待殿下?!”
男人大掌灼热,完全不像梦境。慕容稷心神一颤,连忙看向紧闭的房门。
燕景权:“暗处的人都被我解决了,那些侍女和卢宁珂也都昏倒了,殿下放心,我已准备好一切。”
看到对方拿出人皮面具,慕容稷目光一闪,抬手按住。
“燕景权……”
“殿下安心,我不会让殿下再出事!”燕景权安抚的握了握女子泛凉双手,动作迅速的将另外一套衣衫掏出,再次将人皮面具往女子脸上贴,“只要离开这里,殿下就会安全。”
“我不能走。”慕容稷径直拉开那人皮面具。
燕景权僵硬抬眼,对上女子那双坚定目光,心脏仿佛被狠狠揪扯一般。他沉了口气,再次伸向女子衣衫。
“时间比较紧,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我不走!松开!”慕容稷脸色沉了下来。
燕景权没有半分反应,停也不停的给女子换衣衫。慕容稷推不开,只好拦着男人手臂,却根本无法撼动对方。
挣扎间,衣衫半扯,露出大片裸露肌肤,以及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痕迹。
燕景权动作一僵,目光死死地盯视着那些痕迹。
下一瞬,一记耳光毫不留情的落在面颊。女子声音更是冷厉。
“燕景权!你大胆!”
燕景权抬眸,眼底一片骇人猩红:“那个混蛋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可那只是一个孩子!!”
慕容稷拢起衣衫,目光冰冷:“那是我的孩子。”
燕景权就这样看着女人,很久,他忽然站起身来。
“殿下……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
燕景权喉咙艰难滚动:“今日若不走……日后怕是很难……”
“如今北狄动乱,你本也不该将精力放在我身上。”
听到女人平淡的声音,燕景权倏地睁大双眼。
“殿下……”
“回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慕容稷看着他,抚着微隆腹部,“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叫你舅舅。”
燕景权没再说话,深深的看了女子一眼,便拿起东西,迅疾离开。
就在燕景权离开后几瞬,外面传来阵阵响动声。
很快,房门被重重推开,卢宁珂焦急走入。看到依旧躺在美人榻的女子,重重松了口气。
慕容稷不耐烦抬眼:“带这么多人来,你想干嘛?”
卢宁珂连忙挥手,让人退下。
随后,她大步走进,紧紧盯着女子。
“燕景权来过了?”
知道瞒不住,慕容稷也没准备瞒:“怎么?他不能来看看我?”
卢宁珂追问:“你为什么没和他走?”
“我不想。”
“为什么?”
慕容稷抚着腹部:“路上奔波,我不想让ta出事。”
女子眼中露出少有的柔色,卢宁珂神色一动,终于明白了阿娘说过的那句话。
‘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让他走吧,北狄还需要他来镇守。”
卢宁珂点了点头,离开房间。
今日闹出这番事,无论朝事再忙,崔恒在深夜也去了后院。
女子早已歇下,他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月色下,女子面容朦胧柔和,双手习惯性的护在腹部,睡的安详。
崔恒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的望着女子睡容,目光波澜起伏。
燕景权潜入崔府的事情,他早已发觉。今日让女子离开暗室,也是为了激男人出手,好一举拿下。
可未曾想,她竟然是真的……不想走……
崔恒眸中溢出湿色,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门声落定,
原本沉睡的女子缓缓睁眼,眸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望不到底的平静深渊。
一声极轻的叹息,自女子唇间悠悠逸出,无声飘散——
日升月落,又是匆匆四个月过去。
今年各处虽依旧艰难,天灾人祸不断,却因掌管朝局多为世家,朝事处理的甚是妥善。
隆冬未至,京都的第一场大雪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鹅毛似的雪花积了厚厚一层,将那矗立的红墙黄瓦、长街窄巷都捂成了一片素白沉寂。这场早来的瑞雪,也暂时按捺住了朝堂上下的燥动不安。
宫墙之内,体弱多病的小皇帝初次见到这般壮阔雪景,笑声不断。连带后宫那两位势同水火的娘娘,也消停不少。
唯独,
数月前,北狄悍然撕毁和议,大举进犯北漠。明成公主出逃途中坠落神女湖,至今杳无踪迹,生死不明!
崔府上下原本好好的瞒着,可不知道那位夫人从何处得知,气怒之下,竟直接动了胎气,提前生产。
卢宁珂面色铁青地走出暖阁,厚重的貂绒风氅也压不住她周身的寒气,她抬眸,目光冰冷的扫过廊下侍立的一众侍从侍女。
“是谁?”
崔府世代簪缨,根基深厚,能近身伺候的仆役都是代代依附的家生子,忠心烙印在骨子里。主家的命令,他们无法违抗。
不多时,一个面容清秀的侍女惶急跪在雪里,面上冷汗淋漓。
“主、主母饶命……奴婢该死!夫人问、问及北狄战事……奴婢……奴婢一时口齿不伶俐,言语间漏了些……又被夫人步步紧逼……情急之下……怕夫人忧心太过反伤身……就……就全……”
另外一个侍女也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提起北漠大雪……夫人也不会追问北狄的事情。请主母责罚!”
“请……请主母责罚……”开始那个也颤抖着俯下身子。
卢宁珂看着他们。
“此事关乎崔家子嗣,倘若夫人孩子平安,你们就能活,倘若他们出了半分差错,崔家再无法容你们。”
两个侍女重重磕头:“奴婢认罚!奴婢该死!听凭主母发落!”
“先带下去。”
“诺。”几个侍卫应声,很快将二人带走。
很快,崔恒也赶了回来。
绯红官袍染着霜雪,面容更是一片冰寒,显然是骑马赶回的。
“怎会如此?!”
卢宁珂也没想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偏偏到了即将临产的时候,会出现这种事。
她咽了咽喉咙,望着紧闭房门的目光十分忧切。
“侍女不小心被追问出了明成公主的事情,她一时激动,就……”
“杀了她们。”语气没有半分犹豫。
卢宁珂连忙道:“这种日子见血不吉利!再等等!有常大夫他们在,她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闷哼声,崔恒嘴唇紧抿,垂落的双手紧攥,雪地很快晕开一圈暗红。
“女子生产时间很久,你先回去把湿衣换了,暖暖身子也好。”
“不必。”
望着男人在大雪中愈发冷寒的面容,卢宁珂心中不禁酸涩,也没有再劝对方。
没过多久,
里面声音逐渐变大,女子沙哑的嘶喊声如同一把利刀落在门外两人身上,脸色霎时毫无血色。
卢宁珂大步上前,刚要推门进去,就被里面的声音喝住。
“闲杂人等!不准进来!”
悉心照顾女人几个月,卢宁珂早把对方肚子里的孩子当做血肉至亲。此时闻言,平心静气了几个月的情绪很快焦躁起来,在门外来回踱着看着。
崔恒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若非对方呼吸带着热气,卢宁珂还以为男人被冻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
卢宁珂眼眸圆睁,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没声音了!你们说话啊!!”
就在她又要开口的时候,台阶下陡然传来一道怒声。
“闭嘴!”
卢宁珂转头,毫不客气:“都是你个混蛋!若非你强行将她困在暗室好几个月!她也不会犯了旧病影响胎儿!现在装什么好人?!”
崔恒:“一个后宅都打理不清楚!你不配做崔家主母!”
卢宁珂怒瞪:“要不是你没用!接不回明成公主,她会动气吗?!”
崔恒:“你才……”
“都给老夫闭嘴!——”
忽的,房门被打开,露出常大夫那张沉稳严肃的脸。
“夫人幼时病症入骨,生产再次诱发,恐有性命之危。”
崔恒大步上前,带着满身风雪冲到常大夫面前:“无论用什么办法!给我救她!我只要她!”
“你以为老夫想说什么?!”常大夫忍不住白了一眼惶急的男人,冷声道,“去灵宝堂取千年雪莲来!”
“凌岸!”
话落瞬间,一道黑影倏地落下。
崔恒盯着他,声音颤抖:“快!去取……雪莲!”
“……诺。”
救命灵药,各个世家都有。可这种数百年来只得一株的雪莲,却只有一个。
对男人毫不犹豫的拿出雪莲的动作,卢宁珂本还有些心中憋闷。可在看到室内那些鲜血,女子暗淡无光的惨白面容,她瞬间没了其他心思。
“常大夫!务必保住孩子……和她!”
常大夫从未见过对另外女子如此同心的夫妻,目光很是复杂。
很快,凌岸将千年雪莲拿来,常大夫对几人点了点头,又将门关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女子终于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喊叫声。
卢宁珂和崔恒在外面守着,目光紧紧的盯着房门,再没说话打扰里面的人。
天色逐渐转深,雪色渐小。
就在卢宁珂冻的快没了知觉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一道极其细小的幼弱哭声。
她登时睁大双眼,僵冷的双手不觉落在门扉,想要直接冲进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僵住。
崔恒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站在门外,手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很快,眼前房门被打开,常大夫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站在门内,只轻轻的掀了下袍角就盖了下去。
随后,不等门口二人说话动作,挥了挥衣袖,再次关上房门。
“更衣驱散寒气后再进来。”
卢宁珂还没从刚才那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中醒过神来,就听见旁边‘扑通’一声。
竟是崔恒摔下了台阶!
男人很快起身,毫不在意身上雪色,几乎是飞身离开,转瞬消失不见。
“夫人!快些回去更衣啊!”
被弄画一提醒,卢宁珂如梦初醒,连忙被对方扶着回了房间。
房内,
慕容稷仿佛从热水里捞出,浑身湿淋淋的,面容苍白无力,眼皮都抬不起来,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以及旁边那……
幼猫般轻弱的细小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一张憔悴忧切的面容。
向来温雅如玉的男人眼眸遍布血丝,面上胡茬凌乱,就连衣衫,都有了些褶皱。
见她醒来,男人眼眸瞬间发亮,连忙扭头。
“她醒了!常大夫!她醒了!”
这两日,常大夫早已习惯他们这位家主急切的模样,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就挥挥手。
“让开。”
崔恒连忙起身,目光却仍旧紧紧落在女人身上。
听到房内细弱的哭声,慕容稷眼眸微颤,缓缓闭上双眼。
就在男人忍不住准备说话时,常大夫起身,看着眼前憔悴的家主。
“夫人已经无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家主还是回去洗漱一番吧,省的脏了夫人的眼。”
刚落在女子温热手腕,崔恒身体一僵,似乎终于觉得自己此时太过狼狈,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继续沉睡的女子,便转身离开。
卢宁珂这时也抱着孩子走过来,面上掩不住笑意。
“你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他一靠近你就不哭了唉!好神奇!”
手臂紧贴柔软被褥,耳边传来幼嫩的‘咿呀’声。
慕容稷没有睁眼,只沉沉的叹了口气:“……让我睡会儿……好吗……”
闻言,卢宁珂连忙带着孩子离开。
常大夫深深的看了眼女子,收拾好药箱,跟着离开。
房内很快剩下她一人。
静谧,沉寂,从未有过的轻快,自在。
可没多久,房内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沐浴后的气息带着清新,灼热的吻不断落在面颊、脖颈、唇瓣,沉哑的嗓音自耳边传来。
“殿下,我好高兴……”——
三日后,
小皇帝突发寒症,后宫两位娘娘焦心万分,再次命人请三位重臣。
因慕容稷身体逐渐好转,崔恒只得先奉命入宫。
崔府,后院暖阁。
“好吵。”
听到女子烦躁的声音,卢宁珂瞪了她一眼,随即连忙逗弄着怀里哭的可怜的幼崽。
“乖哦!宝宝乖!小娘娘不疼你,大娘娘疼你哦!”
“弄画,快去叫刘娘子过来!”
“诺!”
然而,不等弄画离开,房内便再次响起女人的轻叹。
“出去……我要休息……”
世家大族虽有专门的乳母,但弄画之前也见过府内各家夫人亲自哺育,虽说生产后情绪确实有波动,但实在没有一个像这位夫人一样,对自己孩子这样冷淡。
但她身为奴婢,也不能多说什么。
卢宁珂倒是很理解,毕竟从鬼门关走一遭,她此时尚未恢复,定需要养很久才能回来。
想到此,她连忙带着房内侍女离开,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那你好好休息……”
几乎就在几人离开瞬间,房内顿时出现一道人影。
慕容稷亦从床榻起身,看向来人。
“可准备好了?”
燕景权点点头,却有些迟疑:“你……确定要此时离开?”
那样幼小的孩子,如今定然离不开母亲。
可眼前的女人却毫无留恋,自顾自的换上衣衫和人皮面具,整理好床榻,走到窗边,回望目光沉冷。
“你若想继续待在这里,孤不勉强。”
“我随殿下!”燕景权连忙上前,拦住女子丰腴腰肢,飞身离开。
与此同时,
尚在延福宫外间等候的崔恒却一阵心神不定,他扫过内间焦急的两位娘娘,旁边同样面带忧色的两位重臣,忽的转身离开。
“崔大人要去哪里?”
是沈太后的声音。
崔恒眼眸蓦地一沉,脚步加快。
“回府!”
第180章 绝对不行 走走走走走!!!
望着男人匆匆离开身影, 沈太后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无声地绞紧了帕子,心头沉甸甸地压着忧虑。
稷儿……一定要顺利离开……——
京都巷陌纵横,易容成寻常男子的慕容稷步伐稳健, 与身旁同样乔装的燕景权配合默契, 几个转折穿梭,混入熙攘人潮, 很快便将崔府暗卫甩开。
雪后的空气清冽如刀,街头薄雪早被行人踩踏成泥泞。崔恒绝非迟钝之辈,此时定已封住京都所有城门关卡,重兵盘查。想从城门强行离开,难如登天。
“去鬼市。”燕景权看向女子。
“不,”慕容稷目光扫过巷口不时巡过的京兆府兵士,“鬼市那段时间活动太频繁, 早被他们盯上了。”
“那我们……”
“跟我来。”
慕容稷脚步蓦地一转, 径直穿过数条小巷, 进入一条整洁肃静的后巷。
望见这熟悉的高门厚墙, 燕景权心头猛地一沉,脚步硬生生刹住:“你确定要进这里?!”
世家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踏入孔府, 如同主动走进世家的势力范围, 消息恐怕很快便会传入那人耳中。
慕容稷笑了笑,抬手叩响了门环上的兽首。
片刻,角门‘吱呀’一声打开, 家仆目光狐疑地扫过门外一高一矮的男人。
“你们是谁?来孔府做什么?”
慕容稷堆起憨厚的笑容,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听说孔小公子近日鼓捣出了一件稀罕玩意儿,叫……千机玲珑?如今尚缺那锋利无比的天玄丝, 嘿!小人手里正巧得了些线索,特来报与孔公子!”
知道自家公子对千机玲珑很是上心,近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来进献天玄丝的消息,可都无功而返。
那仆从清了清嗓子,轻蔑看向二人。
“天玄丝何等至宝,就你们这幅模样,如何能知道天玄丝的消息?怕不是在戏耍我家公子吧?”
慕容稷丝毫不恼,反而神神秘秘地左右张望一番,凑近门缝,压低了嗓子。
“天宝山……神女湖……”
仆从忽的退开几步,目光震惊的望着门外两个男人。
天宝山临近北漠,接近冀州,更与北狄的神女湖相近。那位明成公主就是在神女湖失踪……
想到此,仆从连忙关上房门。
‘砰’的一声,二人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燕景权和孔奇不熟,不清楚对方和慕容琬的感情有多深,自然也不知道孔奇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做玉青落身上的千机玲珑,更不知道后院院门早已是孔奇的人。
但他明白,殿下如此行为,显然早与孔奇有约定。
果然,没多久,那仆从便再次打开了门,招呼二人进去。
“你们小声些!若是被家主发现,就完蛋了!”
很快,二人走到了一处独院工室前。浓重而独特的松木油脂与生铁锈味混杂的独特气息,淡淡弥漫在空气里。
室内更加宽敞,木香蓬勃温暖。靠墙堆积着山高的上好木料与锃亮金属配件,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架子上,陈列着大小各异、奇形怪状的木质造物。而在房间中央最为显眼的位置,一架由上好强韧木料打造、两侧伸展出两片巨大扑翼的奇异装置尤为醒目。乍看之下,竟像是九天翱翔的神鸟一般。
燕景权被这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吸引,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去碰那打磨得无比光滑流畅的扑翼轮廓。
“住手!别碰我的‘扶摇’!”
一声怒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满身木屑粉尘的孔奇径直推开男人,护在自己耗费无数心力打造的木鸟面前。
“别过来!”
燕景权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浓眉倒竖,刚要说话,却被慕容稷轻拉了一下手臂。
慕容稷:“我阿姐失踪了,你可知道?”
孔奇正心疼地查看‘扶摇’是否受损,闻言,身体陡然僵住,面容灰败。
“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我如今只能待在孔府,根本无法离开半步。我能怎么办?你们……若是想借我离开京都,怕是找错人了。”
这段时间,崔府的异样,他也有所耳闻,只听说崔恒在府内养了个女人,还经过了卢宁珂的同意。后来府内经常采买女子怀孕用品,再加上五娘子他们的动作。他很快就猜到了那女人是谁。
今日宫内小皇帝忽感风寒,这二人却出现在这里,意图昭然若揭。
孔奇看着易容后的慕容稷,叹道:“我试过很多次,你逃不出去的。”
“那是你。”
听到女人讽刺话语,孔奇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那你想怎么做?阿耶怕我离开,早就命人暗中看着我,但凡我有离开的动作,他们都会将我拦住,你们到时候也会被发现。”
慕容稷扫过工室内的物件,忽然道。
“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离开?”
孔奇:“废话!若有办法离开,我何至于在这里做这些没用的东西!”
“这些可不是没用的东西。”
“……‘扶摇’还出不了城的!”
慕容稷露出笑容,
“谁说要靠它出城了。”——
崔府,
卢宁珂从未见过男人露出这般沉冷的面容,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他的阻碍,接触到的一切都会被那股无形冰冷的暴戾彻底焚毁。
她咽了咽喉咙,还带着一丝期盼。
“她应该只是出去透透气吧……那可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啊……怎么可能……”
崔恒:“她走不了。”
听到男人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话语,卢宁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也没有苛待过她啊……”
崔恒看着塌上叠放整齐的衣衫,仿佛能看到女子没有丝毫留恋的动作。
“呜哇——呜哇哇——”
哭喊声逐渐接近,很快,弄画和一脸无措的刘娘子走了进来。
“怎么办?小公子一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没用啊!”
卢宁珂连忙抱过那哭的快要断气了的孩子,可哄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没有半分缓解。
额上渗出热汗,她只能抬头,看向依旧望着床榻的男人。
“世荣哥哥……”
然而,不等她说完,只见男人倏然转身,一把将孩子抱入怀中,裹入大氅,冲入雪夜。
“崔恒!你带他去做什么?!给我回来啊!!”
卢宁珂满脸焦急,追了出去。
弄画顺手抄起一件暖厚的貂绒披风,连忙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血脉感应,那孩子到了崔恒怀中,竟然乖乖的没有再哭。
他翻身上马,垂眸扫了眼大氅下吃着手指睁大眼睛看他的幼嫩小孩儿,将衣衫裹紧,只露出一点儿通风,策马前行。
到了楚王府破败的大门,崔恒下马,径直走入后院,进去慕容稷的房间,打开暗室,步入其中。
鬼市,为京都地下暗城,内聚集数名逃亡江湖人士、流亡流民、奇形之人,甚至是逃脱犯人。内虽杂乱无章,却也井然有序。
第一条,便是佩戴面具。
然而此刻,却有一位裹着厚裘的高大男子,怀抱一个看不见面貌的东西,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行走在光怪陆离的鬼市人群之中。街道两侧烛火摇曳不定,将男人清俊雅致的面容照得清晰。
“那……那是崔家公子?!”
“这位怎的会来我们这种地方?难不成是来抓犯人的?”
“抓犯人怎会不带金吾卫?这明显是来找人的啊!要了命了!谁敢惹这位啊!还不赶紧麻溜的自己滚出来!”
“不对!他怀里是什么东西?!”
“……是孩子!谁家的孩子啊这是!难不成是在找这孩子的亲人?”
“倒是听话,来了我们这等地方也不哭呢!”
……
说话间,在鬼市闻名的几个老人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
“贵人……”
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沉如深渊的两道目光打断,那双眼睛里散出的死寂漠然,让几个在地底生存许久的老人都心尖一颤,齐齐退了回去。
没过多久,暗影消息传回,没有任何发现。
崔恒闭了闭眼,带着孩子回到地面。
看到男人从暗室出来,被暗卫拦在外面的卢宁珂飞快冲上前,将睡的香甜的孩子抢过来锁进厚暖披风内,反手一记响亮耳光就朝男人脸上狠狠抽去。
卢宁珂双眸喷火,低吼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回来!你若是再敢将小宝带到那种地方!老娘和你拼命!!!”
说罢,不等男人反应,便带着孩子径直离开。
崔恒看着女人气冲冲的身影,良久未语。
冬夜冷寒,他望着外面沉压的暮色,心头最初涌上的,竟然是那人有没有找到安塌之处。
崔恒自嘲一笑,踏入雪夜。
然而,刚一出楚王府,便有侍卫来报。
“主子,孔公子出城了,听说还带着两个仆人。”
崔恒倏地扭头:“他怎么出去的?!”
有孔府侍卫看管,城门守卫严查,孔奇根本不可能离开京都。
侍卫也很唏嘘。他简单将孔府工室冒烟,孔府侍卫被吸引到工室昏倒。然后孔公子和两个仆人用工室内的‘飞鸟’直接从孔府飞到了城门附近降落,吸引了夜禁时分的众多百姓和守卫们的注意,最后趁乱骑马离开了京都。
崔恒:“飞鸟?”
“就是这几个月孔公子一直在工室内做的东西,比那千机玲珑还上心。”
自上庸学院回来,孔府再不阻止孔奇做那些玩意儿,崔恒亦知道对方在做‘飞鸟’,可他从不认为那东西能真的上天。
崔恒眼眸一沉,翻身上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夜幕之下,
数骑踏着雪色疾驰,一路向北。未及驿站岔道,便将换了马车的孔奇等人拦截下来。
崔恒看着面容复杂的青年:“为什么?”
孔奇:“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的事情便是带走我的人?”
闻言,孔奇忽然笑了。
“世荣哥哥,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值得吗?”
“那是我的事情。”崔恒缓步走进,看着毫无动静的马车,“下来。”
似乎知道无处可逃,马车内的两个人只好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知道二人都戴了人皮面具,可崔恒还不至于将人认错。
眉间沉入厉色,崔恒看向孔奇:“他们在哪?”
孔奇轻叹:“世荣哥哥,若是以前,你不会被这种浅显的手段引来。可是现在,你的心乱了,他们离开京是迟早的事情。”
崔恒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调转马头。
离开前,他最后警告道。
“别忘了你还是孔家的人。”
说罢,一行人再度隐入浓浓夜色。
知道男人话中含义,孔奇苦笑一声,看着手中绣的歪七扭八的香囊,毫不犹豫的进了马车。
“启程!”——
与此同时,
鬼市,销魂窟。
数丈高的穹顶垂落无数猩红轻纱,层层叠叠,无风自动。丝竹管弦,靡靡之音,缥缈勾魂。
纱幕间,几个以红纱裹身的曼妙身影,轻盈借力于垂落纱幔,于半空中翩然起舞。每一次旋转滑落至宾客席间,必伴着一串蚀骨娇笑,依偎劝酒,极尽挑逗缠绵之能事。几息撩拨之后,又似灵蛇般倏然滑开,借着纱幔之力重归空中飘荡。
若有客人不识相胆敢拒绝美人递上的酒盏,或是酒壮色胆竟妄想拉扯美人留下亵玩。便会被暗处冷箭狠狠钉在酒桌或梁柱之上,激起周围看客们的笑喝声。
这便是鬼市最负盛名的‘仙子落’,一场用鲜血做添头的香艳猎场。
慕容稷与燕景权穿过大堂,应付过几拨黏缠的美人,又喝了几杯酒,便循着里侧木质楼梯,拾阶而上。
二楼相对沉寂,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陈旧的熏香。没走几步,一个只及常人腿高的侏儒,咧着一口格外显眼的白牙,晃晃悠悠凑了过来,尖嘴猴腮,眼含精光。
“二位贵客可是来寻人的?”
燕景权上前一步,挡在慕容稷身前:“去叫阿绿姑娘过来。”
那侏儒摇头晃脑:“阿绿姑娘向来神出鬼没,小人也不知姑娘如今在何处啊。”
燕景权刚要再开口施压,便被身后人捏了捏手臂。
慕容稷笑眯眯道:“那便辛苦将这里最为有名的鱼儿小哥叫来,爷们今天有的是钱!”
侏儒的小眼睛立刻被那鼓囊囊的钱袋彻底粘住,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下一秒,他咧嘴一笑,直接头点地,骨碌碌从并不太高的楼梯口滚了下去,只遥遥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嚎。
“贵客稍候!鱼儿小哥马上就到!”
燕景权被这侏儒毫不顾脸的滚落方式惊了一瞬,下意识想探头看看有没有摔着。慕容稷却已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扯进了旁边房内。
“收起你的惊讶,这里满地怪物,小心露了行踪。”
室内光线昏红暧昧,浓烈甜腻的催情熏香味儿直往鼻腔里钻。燕景权刚稳住心神,目光一扫,顿时僵在原地。
那铺满整面墙壁、色彩浓艳淫靡的春宫图,让男人面具下的面容瞬间变得滚烫通红,连带那人皮面具都染上了红色。
“这里……”
“销魂窟,自然要有销魂窟的样子。”
慕容稷仿佛没看到男人反应,拿起床榻上的春宫图翻了翻,啧啧两声,扔到男人手里,又去拿另外一本。
燕景权仿佛接到烫手山芋,直接将东西甩到了门口,整个人僵立原地。
看到那精品春宫图被毫不留情的仍在地上,慕容稷好笑凑近。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没看过,今日怎的这般激动?”
燕景权确实看过,但仅有几次,在他发现对当时身为男身的慕容稷有了反应时,便再也没看过那些春宫图,也不敢去看那冒犯有加的男人间的春宫图。
如今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方才又喝了此地特地助兴的烈酒,燕景权早已控制不住反应,哪里还能再去看那撩拨欲望的春宫图。
少女的打趣声就在耳边,燕景权嘴唇紧抿,没有说话,只背对着对方。
然而很快,手里便被强塞入一本春宫图。
燕景权反射性扔出,然而,此时门正好被打开,那东西径直砸在了进来那人身上。
“我们鱼儿……唉哟!这是……嘿嘿嘿!这是贵客等的着急了呀!那龟仆就不打扰几位喽!”
说着,便退出了房间,将房门紧闭。
进来的鱼儿小哥翻着龟仆递上来的上品春宫图,面上笑意浅淡,嗓音清越。
“奴唤鱼儿,不知二位贵客如何称呼?”
逐步走来的少年面容秀美,身形挺拔柔韧,肌肤胜雪,莹润生光。难得的是,在此等污浊之地,少年身上竟毫无风尘之气,望来的目光水润含光,透出一股莹莹清透,让人心旷神怡。俨然一个勾魂摄魄的美貌少年。
燕景权眉头一皱,退开两步,刚要说话,便见身侧女子大步上前,竟一把握住了少年细白双手。
“鱼儿小哥真乃天人之姿!见之难忘!小人章华!闻名已久!特来相见!”
鱼儿小哥微蹙的眉头很快舒展,反握住对方双手,更加凑近。
“章华兄弟虽貌不惊人,这双眼睛却独有一番真情实意,鱼儿自愧弗如,今夜当秉烛夜谈。”
门外,龟仆听到鱼儿小哥说到‘秉烛夜谈’,便知这二人又是一条大鱼,连忙喜滋滋的离开。
房内,在慕容稷与那鱼儿小哥双手交握时,燕景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听见门外人离开,他连忙上前,迅速将二人分开。
“说正事。”
慕容稷无奈看了眼男人,只好将他们的计划告诉周宝瑜。
周宝瑜虽认不出人皮面具,但听到主子常用的章华,便知道来人是谁。
听到女子计划,他拧了拧眉头,悄声道:“他虽然撤走了一批人,但鬼市内的暗哨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各个出口,都有他的人守着,如今更是只进不出。听绿荷姐姐说,他很快就会以整肃京畿秩序为由带兵强扫鬼市,届时我们的暗路都会被发现。主子若想离开,还是现在就走!几日后,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说着,他就地转身,几步窜到那张红纱缭绕的锦绣大床前,手指在床柱内侧按动。床榻陡然一沉,露出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幽深洞口。
“你们现在就走!我去收拾些细软给你们路上用!”
“听我说。”慕容稷抓住少年手腕,仰头看着那双忧切双目,“为了万无一失离开京都,我必须暂时留在这里。”
“可……”
“没有可是。”慕容稷斩钉截铁,“这数月之间,崔恒早已将世家完全掌控,世家延续千年,几乎各处都有他们的暗哨和家仆。我只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才能在世家的眼睛下,顺利离开京都。”
“但若金吾卫真的奉令扫荡……”
“不会。”
慕容稷:“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里他们无法完全清理,按世家‘谋利为上、□□为要’的行事法则,他们最多只会给这里设一队兵士管着。应付他们,鬼市中人自有非常手段。”
周宝瑜张了张嘴,还欲再劝,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哄闹声。
燕景权看向慕容稷:“是金吾卫。”
慕容稷:“来的倒是快。”
“那我们怎么办?金吾卫不同普通兵士,他们定会一个个检查这里的人!你们这人皮面具”
"慌什么?"慕容稷看了看二人,忽的指向床榻,“你们,上床脱衣服。”
“啊?我?他?不行的不行的!主子我不行啊!你知道我最讨厌男人的!”
燕景权更是脸色黑沉:“绝对不行!”
慕容稷盯着二人:“金吾卫可就快来了,你们非要如此扭捏吗!”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后退几步,连连摇头,决不妥协。
很快,那些金吾卫搜查到二楼,龟仆来不及阻止,便被那军爷一脚踹开。
“金吾卫查缉!你们……”
话未说完,那冲进来的几名金吾卫便倏地睁大双眼,后面的话硬生生噎在了嗓子眼。
猩红纱帐笼罩的床榻正猛烈震颤着,轻纱薄帐内,男人宽厚肩背肌肉紧绷,剧烈起伏,□□。而在那精壮雄躯之下,只能勉强窥见几根宛如白玉的纤细手指,近乎挣扎的死死抠抓着男人起伏如山峦的脊背,每一次动作,都愈发颤抖无助。
床前,一名秀美绝伦的少年,衣衫微敞,他斜倚在矮榻边缘,气息未平,面颊靡丽,仿佛刚从一场激烈的欢事中抽身不久,带着慵懒与惊讶,看着他们。
“……官爷?”
三人共乐!还他娘的都是男人!
听到那柔媚入骨的轻唤,床榻间激烈的暧昧声,直到不能再直的几个金吾卫瞬间从房间退出,狠狠擦了擦眼睛。
“走走走走走!!!”
“下一个!下一个!!!”
龟仆滚了上来,探头探脑的看了眼里面,却只能看到轻纱内男人宽厚的肩背。
好在他们家鱼儿小哥还是如往常般迅速脱身。
然而不等他说话,却被鱼儿小哥愤怒的目光瞪了出去。
龟仆在外面挠挠头,
“难道鱼儿小哥看上那个粗鄙的男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