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卫枫和妹妹
“阿Fin哥, 早啊!”
阿Fin笑着回应:“早。”
对面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每次见到他都能聊几句:“阿Fin哥,今天没去接老板娘啊?”
阿Fin是顾曜的影子, 但平日里倒是很少跟顾曜一起来上班——他一般都是送柳月阑去工作室之后再来公司。
前阵子那个爱马仕的事情之后,顾曜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再让他去36号, 不久前才松了口。今天本来也是要去送柳月阑的,但一大早顾曜说, 柳月阑今天另有安排,让他直接来公司。
阿Fin犯不上和普通同事解释那么多,便只点了点头:“嗯。”
刚坐进自己的办公室,顾曜的内线就打来了:“来。”
阿Fin额角一跳。
也说不上为什么, 顾曜的语气和往日并无二异,是惯有的冷淡和温和。可阿Fin却从中品出了一点平常没有的危险。
他恭敬地说了声“是”,又开始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方阳明的事算是解决了。他安排了人,在方阳明抵达洛杉矶后迅速将人转运至另一个国家, 之后的事情,便是顾曜亲自安排的了。这件事做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别的……
阿Fin的背上冒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大概知道, 不,他几乎能确定顾曜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了。
走到顾曜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阿Fin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敲开了顾曜的门。
顾曜没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阿Fin, 靠坐在办公桌上。听到门响后, 他半扭过头,笑着说:“阿Fin哥,坐啊。”
*
第一次来到顾家时, 卫枫只有四岁。
他跟在卫崇山身后,第一次见到了顾鼎钧。
父亲常年不在家,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男人。
从那以后卫枫就知道,他以后也要过着这样的生活。
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另一个人,要和家人常年分居两地,要时刻揣摩那个人的心思,要做那个人最忠心的影子、最听话的狗。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卫枫,他只是阿Fin。
跟在顾曜身边的这些年里,阿Fin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顾曜——做影子,了解正主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阿Fin已经习惯了在顾曜发火的时候先去思索究竟是谁、又是什么事惹怒了他。
过去这些年里他一直觉得,顾曜生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然而,直到现在,阿Fin才终于意识到,比不知道顾曜为什么生气更可怕的,是……知道顾曜在因为什么生气。
阿Fin面上不显,心跳声已经震耳欲聋。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悄悄弥漫开。顾曜始终没有说话,连动作都没有换一下,他一直背对着阿Fin靠坐在办公桌前,微微抬起头,不知在看哪里。
顾曜不说话,阿Fin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恨不得把自己最后那点存在感也降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曜缓缓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Fin,眼神傲慢又锐利。
他没有说话,只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手心向上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要接过某样东西的手势。
阿Fin喉结一滚,做出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他僵硬地起身,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依次从左胸胸口、后腰和脚踝处各取出一把枪,小心地放到顾曜手里。
顾曜嗤笑一声,挨个检查过后,起身将这三把大小不一的手枪收进保险柜里。
随后,顾曜走到阿Fin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阿Fin哥,你猜,我为什么能忍你这么久呢?”
阿Fin全身都僵硬了。
顾曜力气极大,按在他的肩膀上,竟然真的让他难以挣脱。
他勉力维持冷静,低声道:“……先生,对不起。我……”
顾曜挥挥手,打断他:“是那天你送的衣服?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再放芯片。”
一滴汗水沿着阿Fin的眉骨悄悄滴落。
“昨晚听得爽吗?阿Fin哥。”顾曜捏着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捏碎那几块骨头,“我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我身边的这头狼啊。”
阿Fin高声道:“先生——”
顾曜拍拍他的脸,打断他:“卫枫,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真不知道吗?你那点心思,阑阑都一清二楚,你竟然以为能瞒得过我?”
顾曜手上用了力,恍然间,阿Fin好像真的听到了筋肉迸裂的声音。
“卫枫,先前我一直懒得管这些,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顾曜微微俯下身,在阿Fin耳边轻声说,“因为,你对我,毫无威胁啊。”
说罢,他松开手,坐到办公室另一侧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右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昨天的事先放一边不谈,你先来说说,阿Fin哥,阑阑当时高考的时候,不是受伤了吗,当时我让你在酒店守着他——”
阿Fin浑身一震!
“说说看,你当时做了什么。”顾曜冷冷地说。
阿Fin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攥住了喉咙。他动了动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后传来的那道视线。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早就被顾曜凌迟了。
阿Fin如芒在背。他甚至无法顶着身后那沉沉的压力回过头去直视顾曜,只能低低地解释:“……先生,我昨晚,真的是不小心,是误触。我……没再、没再……”
“重要吗?”顾曜冷冷地打断他,“是一次还是两次三次,是误触还是有心,重要吗?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再装了。”
阿Fin艰难地开口:“……先生,我去和、和他解释。”
顾曜淡淡地说:“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见他?”
说着,他重新起身,手掌又按在了阿Fin的肩膀上。
心里的震惊和恐惧压过了其他的一切感觉,直到受伤的肩膀再次受到巨大的挤压时,疼痛才后知后觉传到了阿Fin脑袋里。
他捏紧了手,眉头微皱,低着头一言不发。
*
柳月阑今天有课,下午是从美院直接回家的。
他这个工作,还没辞掉。
这回倒不是因为顾曜,纯粹是他自己拖延症犯了。
本来想着上学期结束后就辞职走人,结果赶上春节和顾曜的那一次争吵,柳月阑整个假期都过得郁郁寡欢,完全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心思。拖延来拖延去,这个学期又开学了。
这个学期开学之后,柳月阑忽然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想法。他想,自己究竟是真的不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只是……不喜欢这是顾曜给他安排工作。
时间长了,柳月阑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现在,他对于这份工作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结束了下午的课后他就回了家,时间很早,才五点多,没想到顾曜已经回来了。
柳月阑惊讶道:“工作狂魔顾先生竟然翘班了?”
换了鞋走进屋里才发现顾曜脸色很难看。
“……”柳月阑过去揉他肩膀,“谁又惹我们顾先生生气啊?”
他随口一说:“枫哥又惹你了?”
……柳月阑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顾曜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柳月阑闭了嘴,没再说别的。
他不知道阿Fin怎么惹到顾曜了,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再多问一句的想法。他只知道顾曜现在勃然大怒,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爆炸。
柳月阑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侧脸靠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好啦,这么大气性。”
顾曜绷着脸,侧过身把柳月阑搂进怀里,低头去咬他的唇。
柳月阑顺从地张开嘴,含糊地说:“好好好,灭火器又要发挥功能了是吧!”
顾曜闷声笑了。
这个吻结束之后,顾曜拥着柳月阑,两个人一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顾曜主动开口提起了阿Fin:“之前不是跟你说,打算让卫家慢慢从我们家淡出去吗?”
柳月阑正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听到这话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纠结,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柳月阑只是说:“……枫哥这些年没少替你办事,还有几次……还受了伤。还是要给他好好安排。”
顾曜看来是真的气到极点。他冷哼一声,凉凉地说:“要不是看他替我受过几枪,我早就——”
柳月阑并拢四指抽他的嘴:“多大的事也盖不过他替你挡过好几次子弹。”
顾曜绷紧嘴角,没再说话。
他刚接管顾家的时候,处境艰难,步步惊心。
那会儿他还在美国,那地方本就不禁枪,想干点什么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顾鼎钧那些个耀祖明珠都养在美国,明里暗里针对顾曜的行动不知道有多少次。
那段日子,说是刀口舔血也毫不夸张。对内有时刻想让他死的“弟弟妹妹”,对外有虎视眈眈对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服的顾氏高管,个个都盼着他早点死。
能安稳度过那段日子,也确实……少不了阿Fin的帮助。
顾曜捏着柳月阑的下巴晃了晃,说:“你别光说他,我自己也没少受伤啊。”
柳月阑一向是不愿意提起这些的——顾曜在美国读书的那段时间他没有全程参与,这些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都是过后很多年才知道的。
他不愿意回想那段紧迫的时间,也害怕提起。他搂紧顾曜的肩膀,脑袋枕着他的胸口,低声说:“……还好都过去了。”
顾曜也不愿提起这些让柳月阑担惊受怕,只简单“嗯”了一声,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几分钟之后,顾曜说起了另一件事:“……阑阑,有个事情,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柳月阑乐了:“哎哟顾先生,您还有犹豫的时候啊?”
顾曜浅浅笑了笑,说:“少爷啊,您的事,哪一件事小的不犹豫啊。”
柳月阑起身坐好:“什么事啊?”
顾曜渐渐敛起笑意,只有眼里还带着一点温和。他说:“你还记得……她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柳月阑却神奇地听懂了。
他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你是说,我妹妹?”——
作者有话说:要一点一点揭开哥哥生病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怜]
第42章 42 “她找过我吗?找过柳星砚吗?”……
柳月阑的母亲在离开他们之后又结了婚, 和她的二婚丈夫育有一个妹妹。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和崩溃之后,现在,柳月阑已经能够很坦然地接受自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了。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个孩子并不知道柳月阑的存在。
同样都是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姐妹, 对比顾曜的那些不被承认的手足,这个小姑娘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怎么忽然说起她了?”柳月阑摸着顾曜的手腕, 手指无意识地在那里画着圈圈,轻声说,“哦,我知道了, 她大学快毕业了吧,是吗?”
顾曜反手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应了一声,说:“就是今年毕业, 打算考研。”
顾曜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果然,顾曜安静了几秒钟后, 说起了那孩子的近况。他说了一个名字,是挺远的某个省的医科大学。
这是国内现在最好的医科大学。
“大学在那里念的,六月份就要毕业了。我听说,是想留在那里继续念研究生。”
医学生几乎不会在本科毕业后就出去工作,总要继续往上读, 也正常。
只是……
柳月阑挺惊讶地“哦”了一句, 道:“读什么专业啊?照海医生这么卷,也不知道毕业之后回来时,照海的医生还吃不吃香。”
顾曜说:“好像是外科, 应该还好。”
他撑起身体,一边手臂撑在沙发上,俯身刮着柳月阑的鼻尖,说:“你们家的学霸基因好。”
学霸基因……大概是有那么一点。柳月阑打小也没在学习上费过太大功夫,但成绩一直挺不错的。
但……
柳月阑睨了顾曜一眼:“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赞美,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有那么点奇怪。”
他拍拍顾曜的脸,凉凉道:“嗯?这位哈佛的博士先生。”
顾曜无奈道:“你这人,我夸你也不行啊。”
关于柳月阑这个妹妹的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柳月阑能够心平气和地提起她,大概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再去为这些事情痛苦或是悲伤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很愿意谈论这些。
顾曜自然是知道的,说了一句那孩子的近况,也就够了。
只是……
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到此为止,柳月阑却在安静了一会儿后忽然又问了一句。
“她找过我吗?”他轻声问。
顾曜很自然地以为这话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便先入为主认为柳月阑是在问那个即将大学毕业的孩子。
两人开始谈恋爱之后,顾曜基本把柳月阑家里那些糟心往事留下的痕迹抹干净了——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不想别人在提起柳月阑的时候,先说上一句话“这家人挺倒霉的”。
普通人想挖那点往事,真没那么容易。
于是顾曜便说:“没有,她应该找不到你——”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不对。他看看柳月阑的脸色,改口说道:“……应该是快退休了,孩子也大了,生活挺不错的。”
与此同时,柳月阑也开了口:“她找过柳星砚吗?”
顾曜闭了闭眼睛,伸手把人搂进怀里,继续说完刚刚的话:“……也许找过,只是消息没有传到我这里。”
柳月阑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半开玩笑地说:“还有顾先生掌握不了的消息啊。”
顾曜没去理会他的调侃,只低头吻着他的额头。
微凉的吻逐渐移至嘴角,顾曜含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叫他:“阑阑。”
柳月阑侧开了脸,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环住顾曜的脖子,闭上眼睛回吻着。
*
如今提起这个妹妹,柳月阑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但在最初,在他在街上无意间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在他得知他们的母亲早就开始了新生活的时候,柳月阑是真切地为这件事情崩溃了很久。
这件事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它倒下之后,又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痛苦和悲伤。
那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傍晚,放学之后,顾曜照例用他那辆低调又很奢华的车送柳月阑回家。
顾曜藏得再好,也还是藏不住骨子里那股从小到大被钱和权利泡出来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他和柳月阑居住的那个贫穷破败的小区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柳月阑不想他经常出现在这里,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传到柳星砚耳朵里,每次都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下车。
那天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下车时,柳月阑遇到一个人。
那人跟他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很眼熟的校服,肥硕的身体挤在衣服里,在这个最应该青春阳光的年纪里,竟已无端有了一种满脸横肉的猥琐感。
那人看着柳月阑下了车,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甚至还小跑了两步跑到那辆车的后面看了看牌子,再看向柳月阑时,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
“柳月阑!我就知道你假清高!”那人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声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还不是去傍大款了!!”
起初柳月阑根本没意识到那人是在叫他——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也完全不觉得自己顾曜谈恋爱这件事和“傍大款”又有什么联系。
还是顾曜先回了头。
之后,身后便安静了。
柳月阑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他看着那个人,明明觉得很眼熟,也大概想起他是谁,却实在已经记不起那人的名字。
顾曜低声问他:“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柳月阑不想惹事,胡乱点了点头,说:“好像是。”
顾曜轻笑一声,说:“知道了。”
两人走出几步之后,柳月阑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他回头看看,刚才那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倒是没受伤,不过从脸色来看,也吓得不轻。
撞倒他的司机着急忙慌下了车,蹲在他的面前照看他的伤势。
“小同学,你没事吧!”那司机面色和蔼,语气却很焦急。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100块的纸币丢到那人身上,面带微笑地说:“小同学,给你点钱,快去医院看看你的臭嘴吧。”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什么话,钱也没敢收,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回头看着那个司机,没留心脚下,还绊了一跤。
顾曜揽着柳月阑的肩膀让他好好走路:“别跟他一样摔倒了。”
柳月阑也终于回过头。他看着顾曜平静的侧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那条马路的时候,他们在路口等了一个红灯。
柳月阑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发生的事,等红灯等得不专心,听顾曜说话也听得不专心。
走过人行道的时候,他和一对父女错身而过。女孩年纪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头发不算长,但编得很用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月阑多看了那对父女一眼。
那一眼扫过去也并没有多做停留,但柳月阑还是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转过头来,脸上带了点笑意,对顾曜说:“阿曜,你看刚刚路过的那个女孩,长得好像柳星砚啊。”
他越说越觉得实在很像,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太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柳星砚异父异母的亲妹——”
话到这里忽然停了。
柳月阑闭了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还没有走到马路对面,就这样呆愣着站在斑马线上,站在马路中间。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扭过头去看——
那对父女并没有走出太远。
女孩侧过脸来微微仰着头和她的父亲说话。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的父亲伸手递过来几张零钱。
女孩接过钱,欢天喜地地进了附近的一家店,买了一个甜筒回来。
那冰淇淋甜筒是双色的,一边是黑色,大约是巧克力味道,另一边是绿色。
柳月阑不知道绿色代表什么味道,只觉得这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奇怪却又很和谐。
女孩举着这个巨大的甜筒,喜滋滋地吃着。
女孩开心极了,就连耳下的两条麻花辫都在诉说着快乐。
柳月阑这才注意到,这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竟然是用四个不同颜色的皮筋扎出来的,手法繁密复杂。
她还背着一个小包包,柳月阑慢半拍地注意到,那个小包包上似乎还画着艾莎公主的图案。
“阑阑。”顾曜低声叫他,“走了。”
柳月阑僵硬地迈开腿,木偶一样跟在顾曜身旁。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回想着那个女孩稚嫩的脸蛋。
那么像的一张脸。
“……阿曜。”
柳月阑停下脚步,手里紧紧攥着顾曜的手掌。他抬头看着顾曜,眼角发红,嘴唇微微颤抖。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痛苦的哽咽:“是她吗……?是她吗?!”
他牢牢抓着顾曜的手臂,执着地一连问了很多遍。
顾曜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搂着他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
他捏着柳月阑的肩膀,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语。最终,顾曜只是说:“……阑阑,我们先回家,好吗?”
那天晚上,顾曜没让柳月阑回家,他打电话又让阿Fin把车开回来,带着柳月阑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整晚,柳月阑都很沉默。
他不再执着于问那个孩子是谁,而是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顾曜实在没有办法,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
“她那位二婚丈夫,不算太有钱,但是为人忠厚老实,家里关系还算融洽。”顾挑挑拣拣说了一些,“那孩子应该是十三岁了。”
柳月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隔了很久后,安静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贝如果愿意回头看以前的章节,可以看一下第35章。那一章里哥哥有句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就是想问月阑还记不记得他们的母亲,哥哥在那个时候也遇到了他们的妹妹
第43章 43 ……他几乎都忘了,和柳星砚相依……
小孩子的眼泪总是很多的。
生病了要哭, 难过了要哭,摔倒了要哭,磕碰了要哭。
撒娇时要哭, 需要关注时也要哭。
但柳月阑的眼泪一直很少,他哥哥也是。
因为, 他们的眼泪,没有人知道。
眼泪换不来宠爱, 也换不来关怀。
对他们这样的孩子来说,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柳月阑对父母没有半点印象,他和柳星砚的家里,甚至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他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 对家人的概念也很模糊。
从有记忆以来,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哥哥。
一个从小眼盲、需要他时刻盯着的、让人不能放心的哥哥。
他对父母没有爱意,却也谈不上多恨他们。那两个人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他们普普通通地消失了, 没有在柳月阑的生命里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在这一天之前,柳月阑从未觉得没有父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直到刚才。
并不怎么高大的男人微笑着侧耳倾听女儿的话语,女孩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拥有着父亲毫无保留的爱意。
她的衣服不算昂贵,但衣料上会飘来清新的洗衣液香气。
她想要一个甜筒,就会拥有一个甜筒。她想吃一块蛋糕,也会如愿以偿地吃到一块蛋糕。
会有人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而除了这些, 她也有满满的爱。
她可以撒娇, 可以要抱抱。她会哭,也会开心地大笑。
……而这些,都是柳月阑不懂的东西。
他想着这些, 觉得自己应该是要为这件事情流一点眼泪的。可他坐在沙发上,只觉得眼眶很干。那点泪意好像只在心底,完全没有办法涌至眼眶。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羡慕那个孩子,他根本、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有人疼爱,有人管教。做对事有人夸奖,做错事有人责骂……这样的生活,离柳月阑太远太远了。
渐渐地,他的眼眶里终于泛起一点浅浅的酸涩,可他闭上眼睛,仍然没有掉下半滴泪水。
后来,顾曜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声叫他的名字。
柳月阑靠着他的肩膀,视线定格在半空中的某处,眼睛一眨不眨。
那天晚上他又失眠了。他闭着眼睛,眼眶干涩,毫无困意。
第二天是个周日,他一早回家时,柳星砚已经起床了。
……但脸色很不好。
柳月阑整晚没睡,脸色也很糟糕。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和哥哥的脸,竟然有种如出一辙的疲惫。
柳星砚前阵子感冒了,大概是天气反复无常导致了发烧,吃了点药,烧勉勉强强退下去了,咳嗽却一直好不了。
他问:“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脸色这么差。”
柳星砚轻声说:“没睡好。”
柳月阑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不自在地说:“昨天太晚了,在同学家睡的——下次我早点回来。”
柳星砚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说“好”。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柳月阑时常想起那个孩子。
想起她快乐的脸蛋,想起她手中甜蜜的冰淇淋甜筒,想起她背着的艾莎公主,想起有人用心给她编出来的马尾辫。
不算过分内向的人,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很明显的转变,柳星砚却没完全没有发现——他顾不上发现。
先前那场不大不小的感冒拖了很久都没完全痊愈,他时常在夜晚发起低烧,白天总是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柳星砚快十八岁了,半大不小的年纪,也有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再加上,他还养了一条很聪明很能干的狗。他又时常顾及着柳月阑的学习,能自己做的事,绝不让柳月阑参与。
他说自己去看了很多次医生,但始终没看好这个咳嗽。后来柳月阑看不下去了,请了几天假照顾他,顺便带他看医生。
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去了医院,无非就是开那些检查,很难在当天预约上,又不得不再另外找时间去做检查,然后等着取结果,再去看医生。
柳星砚死活不同意让柳月阑继续跟着,柳月阑犟不过他,又回去上课了。
后来赶上高三的模拟考,也确实没那么多时间时刻盯着他哥。
他知道柳星砚那个性格,自己不盯着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做检查的。
柳月阑本想等这一波模拟考结束之后就带他哥去医院——就是绑也得把他绑到医院去——结果,模拟考的最后那一天,柳星砚高烧不退,人都有点烧糊涂了。
柳月阑放不下心,最后那天考试……就没去。
柳月阑成绩一直不错,习惯了学校的节奏后,随便学学也能在一群公子哥大小姐里名列前茅。缺考一门对他来说不算特别特别大的事——这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本身也是为了给考生们放松心情的,题目很简单,不参加也就不参加了。
但问题是,美院今年忽然办了一次提前批次的自主招生,参考的成绩就是这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
柳月阑动过心思想去参加,因为哥哥的这一场病,最后没去成。
他自己的心态倒是摆得挺正:他是喜欢画画,但这个喜欢只停留在爱好,真的让他去学相关的专业,他其实……也没那么向往。
但,这个事情,顾曜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他表现得明显也不明显,但……大概是那段时间先后遇上了太多事情,柳月阑心情很糟糕,两人话赶话吵了几句,闹得颇有些不欢而散。
那句把柳月阑惹得勃然大怒的“造一个学校”的言论,也发生在这个时候。
相爱的这么多年里,大大小小的争吵发生过无数次,可真的严重到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也就这么一次。
柳月阑冷着脸说:“……顾曜,我真伺候不了你这少爷脾气。”
顾曜显然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好心为什么会惹得柳月阑大发脾气:“……你不愿意,那就当我开玩笑好了。”
“开玩笑?”柳月阑高声说道,“对,你随便的一个玩笑,是我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顾曜,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那时候的顾曜还远没有学会低头认错,那时候的柳月阑说话更加肆无忌惮,寻常小事也就算了,这样的大事,两人谁都不愿意退一步。
吵到最后,柳月阑闭了闭眼睛,说了“分手”。
顾曜沉下脸,问他什么意思。
柳月阑冷笑一声:“听不懂话?听不懂什么叫‘分手’?听不懂就请个中文老师教你。”
顾曜脸色很难看,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走了。
当天晚上就一声不吭去了美国。
*
和恋人的争吵,高考的压力,没抱任何希望但依然觉得可惜的模拟考,以及……种种矛盾心情纠结而成的拧巴和不甘心,一件又一件的情绪积压在柳月阑心里,压得他疲惫不已。
这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某一天的中午彻底爆发了。
起因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柳星砚眼睛看不见,为人又有些神经大条,平时有个磕磕绊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些日子他一直病着,手上更是没轻没重,吃饭时随手放在桌边的一只碗莫名其妙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碗里面滚烫的热粥尽数洒在柳星砚露在外面的小腿上,白皙皮肤上一片红肿。
柳月阑沉默着帮他处理了伤口,又擦干净地面,收拾好一片狼藉的餐桌。
他也没吃几口饭,连日来的疲惫和郁结涌上心头。
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柳星砚,脑袋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先前学校里那个胖胖的男生,那个撕碎了他积攒了很久的画的男生,那个嘲讽他和顾曜谈恋爱是在傍大款的男生,他忽然记起他叫什么了。
他叫李博阳。
他们初中同班三年,高一的时候也短暂地做过同班同学。
那人对他一向很有看法,从初中开始就没少过冷嘲热讽。
在这个和李博阳完全没有关系的时刻,在这个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的场合,柳月阑竟然久违地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在耀福中学的这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顾曜的庇护下过着快乐如意的生活。短短两年多的时间,被这些快乐和如意包裹着的时光,让他淡忘了曾经的那些困苦和磨难。
……他几乎都忘了,和柳星砚相依为命的清贫时光,才是他生命的底色。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柳星砚惴惴不安。
他哥用手摸索着过来找他。
他就坐在地上,一直抬头看着柳星砚。
他看见那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着,却没有半点力气过去抓住。
柳月阑毫无来由地,忽然开始怨恨起李博阳。
恨他在那个时候撕了自己的画,恨他三番两次招惹自己,恨他不干不净地说些诋毁自己、诋毁柳星砚的话。
但他恨的,又仅仅是李博阳吗?
他还恨那个孩子,他的……他的妹妹,他天真无邪的妹妹,他幸福快乐的妹妹。
他恨他的母亲,恨那个抛弃了他们的女人,恨她抛弃了他们,却又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恨她幸福,恨她快乐,恨她逃离了苦难,却不肯带他们逃离困难。
如果她愿意带走他呢?如果她带走他,留下柳星砚一个人去死。
或者她带走柳星砚,让他自生自灭。
怎么都好,怎么都好过他们兄弟两个人一起受苦。
他也恨那个男人。恨他带着眼盲的基因,恨他中年发病,恨他遗传给柳星砚的致病基因,恨他毁了这个家,也恨他那么轻易地死了。
死了多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父母这两个字,在柳月阑的心里,实在是太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了。
这两个字就像是脚下的一只蚂蚁,像路上擦身而过的陌生行人。他对他们没有爱意,也全无印象。
可在这一刻,他憎恨起他们,恨他们可以摆脱这一切,恨他们死的死,走的走。
他看向柳星砚,看他脸上的忐忑不安,看他颤抖的手指和烫伤的小腿,看他因为生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几分钟后,他平静地问:“柳星砚,你想过吗,为什么只有我们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自以为冷静而淡定地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道那话语中带着的颤抖和绝望多么浓重。
他只知道柳星砚在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
他按住柳星砚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问的话。
“哥,为什么我们要过成这样?”柳月阑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为什么只有我们过成这样。”
第44章 44 这道伤口像是长了一根拔不出来的……
但是, 柳月阑真的恨那些人吗?
……真要说恨谁,他大概最恨他自己。
恨他非要去耀福,恨他非要过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恨他尝过甜头之后又接受不了曾经的清苦,恨他假清高不肯接受顾曜的帮助。
顾曜、顾曜……
再提起这个名字, 柳月阑仍然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他何尝不知道那是顾曜的好意呢?
顾家,那么好的顾家, 那么多人想攀的高枝,大概也只有他,会在高枝主动递来的时候伸手打掉。
顾曜走了四天,杳无音讯了四天。
忽然迸发出来的思念混合着那些苦痛的往事, 像咸涩的海水一样将柳月阑兜头淹没。
他抬头看看一声不敢吭的哥哥,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说:“哥,你知道吗,有时, 我真希望死的是我,或者是你。”
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又伸手去拽柳星砚。
“……但我不敢, 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他说着,又想起、想起那个被他打掉了一颗牙的混混。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也好像再也没有在这个破败的小区里见过那个人。
还有别人像那个人一样试图欺负过柳星砚吗?他不知道,他……不可能时刻守在柳星砚身边。
他握着柳星砚的肩膀,轻轻地说:“我很害怕……一直这样活着, 你害怕吗?”
……不知道是不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柳星砚的恐惧和颤抖。
柳星砚抓着他的手,拼命往后退:“月阑!月阑!你冷静一点!”
柳星砚胡乱说了很多, 问他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他,问他是不是在怪自己耽误了他的考试,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柳月阑抹了一把眼睛,只摸到了一串冰冷水意。
他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完眼里流下的眼泪。
这点冰凉的湿意让柳月阑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嘴巴里传来的疼痛刺着他麻木的神经,让他压下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
柳星砚……柳星砚已经很惨了,再怎么说,自己毕竟比他多一双眼睛。
明明这样痛恨丢下他们的父母,他怎么能、怎么能也有这样的想法。
柳星砚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抹干净自己的脸,又在心里决定,一会儿……一会儿等他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家里,他就去找顾曜。
他要接受顾曜的好意,接受顾曜的帮助。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样,他们相爱,这也够了。
就去念油画,或者、或者别的也行,都行。
……什么都行。
只是,还没等他再多考虑一下,变故就发生了。
柳星砚……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缀着他的手,重重摔在地上。
鲜红血迹大片大片涌出,飞溅出来的黏稠液体几乎把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染红了。
*
那之后的事情,像一场漫长又痛苦的噩梦。
柳月阑记不清他是怎么把哥哥送进医院的,只记得检查单上的可怕文字,和急诊医生略带责备的话语。
医生说,柳星砚的肺上有个边缘不规则的病灶,怀疑是……是恶性肿瘤。
柳月阑浑浑噩噩地去办理住院,像提线木偶一样根据医生的吩咐做这做那。
第二天下午,顾曜回来了。
顾曜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再纠结先前分手的话,他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赶来医院,只说:“……我才走了五天,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柳月阑闭着眼睛被他搂在怀里,全身冰凉的血液像是到了那一刻才终于回温。
他抓着顾曜的衣服失声痛哭。
“阿曜,阿曜……”柳月阑泣不成声,“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再之后,顾曜联系了顾家的医院,跟柳月阑一起,带着柳星砚转院治疗。
柳星砚的生日在6月1号,他才过完自己18岁的生日,就要接受完全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的重大手术。
顾曜为了让柳月阑专心考试,让阿Fin把他带到考场旁的一家酒店,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自己则一直待在医院里,代替他照看着柳星砚。
柳月阑头重脚轻地考完了两天试,再回到医院时,还是那副提线木偶的样子。
手术过后,柳星砚仍然昏迷了很久。那几日里,顾曜担心柳月阑又要做什么傻事,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某个住处,亲自盯着他。
高考之后,明明应该是最轻松、最快乐的一个假期,却变成了柳月阑最漫长的噩梦。
某一天下午,他摸着顾曜手上那几处刚刚愈合的小小伤口,低声问他疼不疼。
顾曜摸着他的脸,摇头说不疼。
跋扈惯了的人,难得愿意在恋人面前露出一点伤心。
顾曜抓着柳月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哪儿都没有这儿疼。”
柳月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按着顾曜的肩膀,让他好好坐在床上。
之后……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思索了一会儿,在顾曜脚边坐下。
他的手指搭在顾曜的膝盖上,柔软指腹贴着那人昂贵的衣料。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白净的指尖揉搓着膝盖上的裤子,反复几下后指尖便浅浅泛了红。
他闭了闭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凑过去靠在顾曜的膝盖上,脸颊挨着他。
他看不到顾曜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的那一刻,顾曜脸上露出了怎样震惊又暴怒的神情。
看到柳月阑只是靠着他的腿时,顾曜的脸色有所缓和,紧绷着的嘴角悄然放松。
然而,下一刻,柳月阑重新坐好。他向后退了一点距离,伸手摸向了顾曜的拉链。
顾曜先他一步扣住了他的手。
“……”顾曜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柳月阑,你想干什么?”
顾曜捏在他手腕的力气极大,短短几秒,皮肤就起了一片青色。
柳月阑痛得皱了眉,整只手掌都麻了。
他费力地从顾曜手里挣脱出来,连手指都是僵的。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曜,又移开视线,低声说:“不要就算了,凶什么。”
顾曜依然瞪着他,沉甸甸的视线落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无法动弹。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下巴忽然一痛——
顾曜攥着他的下巴拽向自己。
他脸色很难看,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后来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了柳月阑神色中的痛意,手上的力气才终于松了。
他放开柳月阑,笼罩在周身的戾气却仍没有散去,只是朝地上伸出了手,要拉柳月阑站起来。
柳月阑垂眼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掌心,很平静地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吗,不是想吗?现在不喜欢了啊。”
顾曜的嘴角绷得很紧,眼看着是又要发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再三,再开口时还是带着火:“柳月阑——”
开口叫了一声名字,心里窝着的火又窜上来了。
顾曜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不知自己生了多久闷气,才平静下来,试图心平气和地和柳月阑说话。
柳月阑始终没换地方,维持原样坐在地上,只是换了个姿势,两只手抱着膝盖静静坐着。
顾曜看着他,到底还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揉着他的脖子,低声说:“阑阑,没人值得你付出到这种程度。”
他又去捏柳月阑的下巴,用手指揉着刚才自己捏出的印子。
柔软洁白的皮肤布着一圈可怖的红紫,被顾曜这么一揉,那圈暗红悄悄淡去,又覆上了新的红。
顾曜的手掌圈着柳月阑的脖子,带着凉意的手指分开按在两侧,动一动就能扭断细细的颈子。
“柳月阑,我警告你,”再开口时,顾曜又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要是突然喜欢这个了,那也行,那你就给我舔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柳月阑耳朵一抖,不自在地拂开他的手。他不想和顾曜对视,挪开眼睛不去看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曜这个住处不大不小,他们两人亲密无间地挨着,彼此却又都不说话,倒显得这里空旷得可怕了。
在难捱的沉默更近一步扩散开时,顾曜轻声谈了一口气,伸手将柳月阑拢入怀中。
“阑阑,你——”
顾曜当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只知道怀里的人切实地让他感受到了痛苦和悲伤。
……就算柳月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想办法摘下来给他。
可是柳月阑不要。
不仅不要,他还想用这样拙劣的讨好来感谢他。
短短几日,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
顾曜的右手按在柳月阑的背上,只觉得掌心下面的筋骨单薄得可怕。
……他真不知道该拿柳月阑怎么办才好。
几分钟之后,怀里的人静静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膀,细碎的、压抑的哭声闷闷地落在他的耳边。
薄薄的衣服很快被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顾曜身上。
那泪水里的苦涩切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的心。
庆幸的是,柳星砚的身体在那一次的手术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
先不论柳月阑的心情,就是顾曜自己,都觉得如释重负。
顾曜并不在乎柳星砚的死活,但他不敢想如果柳星砚死了,柳月阑要怎么活下去。
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顾曜做了两手准备。
他找了国内在这方面最好的几位医生,临时组了个医疗团队,就算是吊着一口气,也得让柳星砚至少再活五年。
另一方面……他把自己的某个住处简单改造了一下,把窗子、门这些通道都封死了,做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小公寓。如果柳星砚死了,他就把柳月阑关在那里,关到……柳月阑“正常”为止。
万幸万幸,这些都没用上。
柳星砚清醒之后,柳月阑也终于振作起来。
那个漫长的六月,静悄悄地结束了。
柳星砚的病灶切掉了,失明的双眼也惊奇地复了明——他能看到了。
顾曜找过很多个眼科专家,没有任何一个专家说得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柳月阑还有些忐忑,担心这只是暂时的复明。
惴惴不安地过了大半年,做了无数次检查后,所有的医生都笃定地说,柳星砚的眼睛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柳月阑才彻底放下心来。
最大的心病在经历了无法回想的痛苦后被彻底治愈,柳月阑满心都是欢喜。那些曾经被生活压得无法喘息的伤痛,好像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这是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但他睁开双眼,身边又只有快乐。
和顾曜……也和好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过那时说过的分手,很默契地一同将那件事翻了篇。
顾曜和他道过歉,也承认自己那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并承诺以后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柳月阑也并未多想,只简单地以为柳星砚的病治好了便是雨过天晴。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同样也让顾曜记忆深刻,更加不会想到这个漫长而恐怖的六月会成为日后那么多年的伤口。
这道伤口像是长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反复地发着炎,反复地流着血。
第45章 45-一更 他们好像在维持一种很艰难……
顾曜忽然间提起了那个孩子, 也让柳月阑心中一颤。
时过境迁,柳月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对那个孩子的羡慕, 对他们母亲的记恨,也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现在, 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父亲,仍然只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符号。提起他们, 柳月阑已经十分平静了。
要说还有什么在意的,大概就是……
“早几年的时候一直在外省,直到那孩子出生,他们才搬回照海。”顾曜说。
顾曜想查些东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这种小事,顾曜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但他这么多年一直没说过,想也知道是顾及着自己的心情,柳月阑心里清楚。
他有心想问, 既然已经搬走了,为什么还要再搬回来,却又害怕真的知道答案。
很害怕她是因为放心不下被丢下的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又害怕……她根本完全不在意。
顾曜吻着他的鼻子,轻声说:“你也说了,照海医生那么卷,我听说,那孩子好像要留在他们大学直属的那家医院里, 大概以后都不回照海了。”
柳月阑闭着眼睛, 稍微偏了偏头,让顾曜含住他的嘴唇,又顺从地张开嘴巴, 接受着这个吻。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伸出手臂环住顾曜的肩膀。
做正经事的时候,顾曜一直是那副有点虚伪的温柔和善的模样,但在床上完全不是。
今天倒是很罕见地十分轻柔,罕见到柳月阑都笑了:“你阳i痿了啊?”
顾曜在他的腿i心处轻轻抽了一下,说:“不找点苦头吃你也难受是不是?”
和风细雨的一场情事过后,顾曜抚着柳月阑的手指,在他的戒指上亲了亲。
“我给你换一只戒指吧。”
柳月阑有点困了,他收紧手指,攥着顾曜的手,打着哈欠说:“你又想折腾什么?”
顾曜低声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去哪儿?”
顾曜想了一会儿,说:“去澳洲,或者去瑞典,去谢临风那儿,怎么样?再或者,什么别的地方都行。”
柳月阑没有多想,只笑着说:“怎么了?国内的地扎你脚啊?”
顾曜竟然也回应着这个玩笑:“对,扎我脚。”
柳月阑闭着眼睛枕在他的手臂上,几乎就快睡着了:“别瞎折腾。”
顾曜动了动嘴,看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就没有再说话,只又吻了吻他的唇,轻声说:“睡吧。”
柳月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刚才那场欢爱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睡得很沉,很安心地躺在顾曜怀里。
但顾曜却毫无困意。
黑夜里,他仔细注视着柳月阑的脸,目光一寸一寸地描绘着他的五官。
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清早,柳月阑起床时,顾曜已经去公司了。
他洗漱完毕,也开车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自从……阿Fin不知怎么惹到顾曜之后,他便一直自己开车上下班。
他本来也不是那么矜贵的人,并不一定需要谁来接送。他只是好奇,阿Fin究竟怎么惹怒了顾曜。
诚然,顾曜很有些少爷脾气,但阿Fin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实在称得上一句尽心尽力。
不过……也说不上为什么,柳月阑心里又隐隐有种感觉,他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最好不要多问。
这段时间以来,柳月阑总是觉得十分疲惫。
他说不上是因为哪些事情觉得疲惫,只觉得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心慌。
不仅是他,他也能感觉到顾曜很疲惫,他甚至能感觉到,顾曜近来很有些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柳月阑又忍不住苦笑。
何止是顾曜,自己不也是一样小心翼翼。
他们好像在维持一种很艰难的幸福。
与此同时,顾曜正在办公室接电话。
“先生,”电话那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说,“结果出了。”
顾曜短暂地停下手里的事,专心听起电话:“进了吗?”
“没进,小蔡小姐是……第四名。”
这位小蔡,便是柳月阑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
昨天晚上……还是和柳月阑扯了个谎。
小蔡毕业之后并不打算留在大学所在的那个省市,她打算回来读研,选择的高校,刚好就是柳星砚工作的那家医院所属的那所高校。
昨晚之所以提起她,也正是因为这样。
顾曜试探着问了一句,见柳月阑毫无异样,想来那孩子是没见过柳星砚的。
顾曜问:“第四名?这么尴尬的名次?有人顶她?”
小蔡想选择的那位导师,今年只打算收三位学生。
电话那边恭敬地说:“先生,您说,怎么算有人顶呢?排名前三的那三名学生都是本校的学生,没办法的事。”
顾曜又问:“柳星砚见到她没有?”
柳星砚在医院工作,那所高校在隔壁一条街上,按道理说没有那么容易碰面的。但巧就巧在他们医院去做了宣讲,柳星砚也跟着去了。
“小柳少爷应该是没见到她,宣讲是在学校的礼堂,他们面试是在教学楼,一个在东门,一个在南门,两个方向。”
顾曜“嗯”了一声:“知道了,去吧。”
这通电话便结束了。
下班回家后,顾曜又留心了一下柳月阑的脸色。
看起来一切正常。
顾曜又顺手给那几枝雪柳叶换了水。他回想了一下手里这几枝是哪一天换的,算了算日子,这几枝差不多也快谢了,又该换新的了。
顾曜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们家这小祖宗,就会气他。
结果,晚上还真的又拌了几句嘴。
睡前,顾曜打了个电话,给远在美国的一个同学。
“顾曜?稀客啊。”
顾曜笑了一声:“潇潇,好久不见啊。”
潇潇是顾曜在麻省理工的同学,是位在美华裔。家里的生意铺得很大。顾曜还在美国时,跟她有过一些合作。
潇潇很了解顾曜这人的德性,说话很直接:“顾曜,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跟我假客套。”
顾曜笑着说:“好好好,我今天找你,是为了顾源。”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说:“顾曜,真不是我说,你们家这个弟弟,太讨人厌了。”
顾曜连连制止:“哎哎哎,话别说那么难听,谁弟弟?他可不是我弟弟。”
潇潇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的消息出错了。随后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再开口时语气就凌厉多了:“顾曜,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有人想动顾源了。”
顾曜说:“别看我面子,我有什么面子。”
潇潇聪明得很,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再细问了:“今天这通电话过后,说不定啊,明天就有人想动他了。”
“随意,随意。”顾曜往床头一靠,懒洋洋地开口,“不过,我今天打电话,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柳月阑刚洗完澡。
他半坐在床边,还在用毛巾擦着半干的长发,看到顾曜在讲电话,还凑过去听。
顾曜勾着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亲,继续说着电话:“顾源这人,心思不往正处使。他在美国不是有点产业吗,明明做得也不差,非要把手伸回国内,想跟我争。”
柳月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沉默着从顾曜怀里离开,绕到床的另一边。
这样也还是绕不开顾曜的话语,他干脆重新回到洗手间去吹头发。
吹风机的嗡嗡噪声里,顾曜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在美国那点资源,你们分了就是,给我留点就行。”
“留‘点’,是多少?”
顾曜哈哈大笑道:“50%吧。”
潇潇无奈道:“顾曜,你也太贪了。”
笑过之后,顾曜认真起来:“开玩笑的,你们看着分吧。”
顾源这个事情,耽搁了挺久,但并非是因为不好处理——恰恰相反,实在是太好处理了,容易到顾曜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在欺负他,这才一直拖着。
顾源一直躲在美国又怎么样?真想收拾他,一通电话就能解决。
顾曜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忽然窜出来跟他作对究竟有什么意思。
这个顾家,他按在手里这么多年,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谁都别想抢走。
几分钟之后,柳月阑吹干了头发,表情淡淡地从卫生间走出来。
他见顾曜打完了电话,便开口问道:“谁又惹你啊。”
顾曜不想多说:“顾源,最近老来惹我。”
柳月阑拢着长发放到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阿曜,怎么一天天火气这么大。”
顾曜也顺势躺了下来,伸手拥住他,说:“本来不想理他,谁让他……”
再之后的话就没有说了。
这话是真的。
顾曜原本并不打算搭理顾源,像顾源这样的人,他一天能碰见100个,他根本不把顾源放在眼里。
坏就坏在,顾源居然敢找一个那么像柳月阑的人,还敢送来他身边。
但这些个中曲折,顾曜并不打算告诉柳月阑。
他拍拍柳月阑的背,轻声说:“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他关了灯,拥着柳月阑,当真一副马上就要休息的样子。
黑夜里,卧室一片漆黑,柳月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顾曜的轮廓。
他伸手抓住顾曜的小臂,不自觉地用了力。
他轻声问:“……那,顾源,现在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虽然存稿所剩无几但我想讲完这段剧情,所以今天双更
第46章 46-二更 “我要一张结婚证。”他说……
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顾曜付出的东西远比旁人想象中多得多。
别人不知道,柳月阑可是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担惊受怕。
这些年好一些了, 顾曜刚回国那两年,大大小小的“意外”, 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熬过了痛苦的几年异国恋,本以为爱人回国后就能好起来, 却没想到又进入了另一种煎熬。
那段时间柳月阑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恨不得每天把顾曜揣在口袋里,放在胸口才觉得安心。
他害怕顾曜出事,也同样害怕顾曜的那些手段。
他害怕顾曜某一天会失去手里的权利, 害怕顾曜会被人报复,害怕顾曜……也会出事。
黑夜里,耳边的声响更加明显。
柳月阑听到被子和枕头发出的轻微声响,随后, 又听到了顾曜的轻声叹息。
鼻尖传来一阵暖意,顾曜啄吻着他的鼻子,轻声说:“你又开始胡思乱想。”
柳月阑仍然闭着眼睛, 只是手上把他抓得更紧:“阿曜,我很害怕。”
顾曜也把他搂得更紧,抚着他的背安抚道:“别怕,阑阑。”
很正常的一句安抚,正常到……听上去有那么点敷衍的意思。
柳月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猛地掀开顾曜的手!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又伸手按开卧室的顶灯。
猛然亮起的室内让柳月阑的眼睛一阵刺痛。他的眼前泛起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光圈,眩晕一阵阵地涌上脑袋。
他垂眼看着顾曜,用力闭了闭眼睛, 说话的声音很轻,话语里夹杂着的语气却十分强烈。
“我胡思乱想?阿曜,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胡思乱想。”
长久以来悬在心里的不安,和这段时间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情混在一起,让柳月阑疲惫不堪。他说不清究竟在郁结什么,却又觉得每一件事都那么不痛快。
这样一桩又一桩的不痛快,让他和顾曜的相处变得岌岌可危。
他的胸口不停起伏,心底剧烈的情绪急需一个爆发的出口。但他又不愿意将顾曜作为这个出口——或许,顾昭说得没错,在这个位置上,顾曜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阿曜,或许你现在不在意这些,但是……我知道,我知道,老师在寰都做得很好,你在照海也做得很好,但是,但是……”
柳月阑停顿了几秒钟,话说得很艰难:“但是……远的不说,就说卫枫、卫枫和卫伯,他们以前,在照海不是一样的呼风唤雨吗?可现在呢?”
顾鼎钧被软禁起来之后,卫崇山便消失无踪了。柳月阑只隐约知道他被卫枫送去了国外,但具体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柳月阑不得而知。
甚至……卫崇山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至于卫枫,就更不必说了。
他像是一夜之间就忽然消失无踪了。没有人再提起他,甚至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卫枫得势的时候,人人都叫他一声“阿Fin哥”。卫枫出了事,连个关心真相的人都没有。
“……阿曜,我真的很害怕。”柳月阑声音颤抖,不知不觉竟然带上了一点鼻音,“我真的很害怕……”
他害怕顾曜有朝一日也会被人拽下来,害怕顾曜也会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害怕顾曜又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他每提起卫枫一次,顾曜的脸色都会变得更差。
顾曜闭了闭眼睛,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面色不善,但语气还算平静。
他说:“今年之内,我要把阿Fin送出去。”
今年之内……现在已经六月了。
柳月阑在听到阿Fin名字的时候,心里猛然一紧。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甚至想歪了。
他还以为阿Fin也……也失踪了。
就像卫崇山一样。
直到听完顾曜的后半句话,他眨了眨眼睛,才终于放下心来。
顾曜提起了这个话题,柳月阑便顺着他的话多问了一句:“想让他去哪儿?”
顾曜说:“就是地方不好找。找个低调点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但也不能太偏僻。阿Fin毕竟还年轻——他才33岁,总不能现在就开始过退休老头子的生活吧。”
柳月阑勉强地笑了笑:“……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又有些不解:“阿曜,你看你,你又在为卫枫打算这些,又非要跟他生气,闹的这是什么脾气。”
也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惹到顾曜了,柳月阑只觉得周身温度一凉——
他抬起眼睛看向顾曜,那人果然正以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看他。
柳月阑不知不觉拧了眉,低声道:“又怎么了?”
他也不耐烦起来:“一说你就生气,阿曜,你倒是说说,卫枫到底是怎么惹到你了?”
顾曜似笑非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老要提他呢?”
柳月阑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在感情这方面,柳月阑谈不上多敏感,但也绝算不上迟钝。
卫枫心里有点什么,他很清楚。
但他不愿意点破,便一直装作不知道。
卫枫……毕竟替顾曜做了那么多事。他和顾曜绑定了太久,贸然让他离开,顾曜这里有很多事情不好处理。
当然,顾曜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的,但……
既然卫枫最合适,那为什么不让卫枫继续留下呢?
为了一点不可能说出口的情愫,让顾曜失去一个得力的助手,柳月阑实在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柳月阑又想歪了——换做别的场景,在顾曜表明不愿意他再提起卫枫的时候,柳月阑一定会闭嘴,但今天这个场景,他实在没法不多想。
……顾曜刚才还在打电话处理顾鼎钧的私生子。
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了卫枫,柳月阑真的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卫枫提起了顾曜18岁那时候的事吗?
在生日宴上和父亲大打出手,日后又把人软禁起来关了十年——这事情确实不光彩,也不好听。
想到这里,柳月阑竟然诡异地想通了这整件事。
顾曜着急要让卫枫走,大概是为了让这件事彻底埋进地底下。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些天龙人,从政的也好,从商的也好,没有几个人的上位史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都过去十年了,怎么会忽然又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柳月阑仍然有些没想明白的东西,却也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再不满,再忐忑,再担忧,他也不愿意再因为卫枫,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去和顾曜发生冲突了。
那种岌岌可危、小心翼翼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可他又只能勉力压下这种心悸。
心跳疾速变快后又悄然平稳,过大的落差让柳月阑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顾曜的手臂,刚想开口,又被顾曜先一步吻住了唇。
顾曜的神情恢复了平和,他勾着柳月阑的舌轻轻咬着,手上不带欲望和色情地抚着他的腰。
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对于这种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示弱,柳月阑已经看够了,也看腻了。可在冲突就要爆发的这一秒,他又真的会退缩。
……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顾曜让步的时候,也顺势不再计较。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膝行着坐到顾曜怀里。
他搂着顾曜的脖子,抬起头深深地回吻他。
爱了这么多年,连爱抚都变成了习惯。
顾曜的手轻轻扫过柳月阑的耳垂,都能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颤栗。
温热的手掌带着熨帖的温度按在他的背上,在亲吻的间隙,他听到顾曜说:“大晚上容易生气,不说这些了。阑阑,别生气。”
柳月阑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句,又去咬顾曜的下巴。
原本是没打算做点什么,可这浅浅的亲吻逐渐就变了味道。
顾曜咬着他的嘴唇,手掌已经钻进了衣服下摆,含糊不清地说:“别生气了,让我摸摸,别气了。”
柳月阑一边笑一边弓起身子,骂他:“滚。”
顾曜也笑:“又让我滚,又勾着我的腰,还往我手里送?”
穿过钉子又愈合了的伤口敏感得紧,一个触碰就会红肿颤抖。
柳月阑嘴唇哆嗦着去亲顾曜的耳朵,不知死活地挑衅他:“都跟你说了舔舔才比较管用……”
顾曜啧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恶狠狠的:“我看你最近真的是皮痒了。”
柳月阑笑着说“我没有”,手脚并用地往床尾躲去,又被顾曜抓着脚踝拖了回来。
房间里开了空调也依然吹不散情欲留下的闷热和潮湿。
柳月阑连鼻尖都溢出了汗水,手脚绵软,全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
微长的头发贴在额前,柳月阑不放心地伸长手拿了一面镜子看看,警告地问:“你没弄我头发上吧!”
顾曜:“这次没有,下次试试。”
又被柳月阑轻轻扇了一个嘴巴。
顾曜笑弯了眼睛。几分钟后,他出声说道:“今年我生日,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柳月阑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很多年不给顾曜准备生日礼物了。
真不是他小气或者不上心,实在是顾曜的礼物太难准备了。
顾先生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呢?
刚恋爱的那段日子里,柳月阑经常头痛他的礼物。后来顾曜主动说别送了,说,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家安安稳稳的。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顾先生今年忽然有了想要的东西,在朝自己要呢。
他凑过去咬住顾曜的食指,柔软舌尖舔着他指节上的茧子,含糊地说:“顾先生,说说看,今年想要什么?”
顾曜用湿润的手指碾过他的嘴唇,淡色的唇瓣仍有些红肿,被这样触碰后复又便得嫣红。
他摩挲着柳月阑的脸颊,眼神晦暗。
“我要一张结婚证。”他说,“阑阑,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顾曜发疯倒计时
第47章 47 顾曜是他的骨头,是他的血肉,是……
结婚这个事情, 顾曜并不是第一次提。
他们手上这对情侣戒指,就是顾曜第一次求婚时送的。
但那一次,这个婚没有结成——柳月阑收了戒指, 却没有同意结婚。
那一次是在他们23岁的时候。
那时候顾曜大学刚毕业,他还在美国, 留在斯隆商学院读硕士。
柳月阑去看他,还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具体原因是什么, 柳月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又闹了一点不算严重的小矛盾。
顾曜抱着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先低头:“……难得见一次面, 别吵架了,好不好?”
柳月阑回抱住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次日,顾曜带他出去玩, 去……跳伞。
顾曜在美国很疯,柳月阑是知道的,但……这种极限运动的刺激和危险, 是柳月阑无法想象的。
……光是从直升机上往下望,已经足够让柳月阑头晕目眩了。
顾曜的装备穿得很敷衍,旁边的美籍教练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都被直升机的轰鸣声盖了过去。
舱门打开后,柳月阑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恍然中他看到顾曜动了动嘴巴, 却实在听不清那人究竟说了什么。
没等他再追问, 顾曜粲然一笑,纵身一跃——
柳月阑的心跳都快停了!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顾曜这次选择的降落地点, 竟然是水中。
顾曜那么高的个子,从空中直直飞落,竟然也只像是针尖大小的一个点。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载着柳月阑的这架直升飞机终于降落了。
他脚软得几乎站不住,被教练领着下了飞机时差点跌倒在地。
他踉踉跄跄地朝湖面走去,带着哭腔扑进顾曜怀里。
顾曜身上已经湿透了,他捋了一把头发,把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被水浸润了的脸庞英俊极了。
他坐在湖边,朝柳月阑伸开双手。
柳月阑的衣服也被他沾湿了。水意透过衣服传到皮肤时,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他推开顾曜,声音还带着浓重鼻音:“你在美国就做这种危险的事吗?”
顾曜不回答,只问:“我跳下去之前说的,你同意不同意啊?”
直到那一刻,柳月阑耳边炸开的直升机轰鸣声好像才终于消失不见。
坠痛得快要破裂开的耳膜恢复正常,嗡嗡耳鸣声也逐渐减弱,跳伞之前,顾曜说的那句话悄然飘进他的心里。
顾曜说,别生气啦,我从这跳下去给你赔罪好不好?我要是敢跳下去,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紧接着,柳月阑手指一凉——
顾曜给他套上了那枚戒指。
从那以后,这戒指就再没摘过。
但结婚的事,反而缓下来了。
柳月阑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顾曜没说话,但脸色明显是不高兴了。
不过,这件事情,柳月阑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当时说:“你想结婚,那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在现在。结婚是很重要的事,不能是……争吵过后的补偿。”
柳月阑说:“结婚是因为爱,不是作为弥补什么的手段。”
几年后的现在,顾曜又一次提起了结婚的事。
但很不巧,居然又是在一次小小的争吵之后。
柳月阑和以前一样,依然不愿意在争吵之后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也已经很累了,他同样不想在现在,在这个才刚温存过的时刻再多生事端。
于是他轻声问:“你想去哪儿结婚?”
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没有幸福也没有甜蜜,他只是平淡而冷静地问“你想去哪儿结婚”,带着一种像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做的妥协和退让。
顾曜同样没有明确地回答他,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不知是否相关的事。
“还有一件事,阑阑。”顾曜搂着他的腰,低声说,“那天我说的,你再考虑一下。阿晞回来快一年了,该独当一面了。最近我在逐步地把国内的业务交接给他,等到他完全上手后,我们就走吧。”
顾曜不是第一次说这话,柳月阑知道,他这是去意已决,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顾曜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了。他铁了心要撂挑子走人,柳月阑也没有办法。
顾曜想把顾家交给顾晞,和顾曜想要结婚,这两件事情在柳月阑看来,也有了一丝诡异的相似——他不赞同,却也……不反对。
不想反对,不愿意反对,以及,很难反对。
但这件事,又和结婚不完全一样。
结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公司的事可绝不仅仅是顾曜一个人的事。
顾家……顾家离不开顾曜。
顾曜为人太霸道了。他把顾家攥在手上,攥了整整十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交易往来,就连现在的核心骨干,都是顾曜一手栽培的。
想要让顾晞彻底接手,哪里有这么容易?
诚然,顾家有深厚的根基,可如果没有顾曜这么多年的付出,顾家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一桩一件,都是心血。
他知道顾曜一定能妥善安排好一切,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愿意冒一点风险——这些年顾曜铁人一样地为顾家打拼,他是最清楚的。
他闭上眼睛,往顾曜怀里靠得更近,轻声说:“你也说了,阿晞才回国一年,他还需要时间。”
顾曜睁开双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冰冷。
顾曜说:“他总要接受这些,他总要学习。阿晞不可能在我的庇护下过一辈子。我们顾家的人,没有天真的资格。”
柳月阑知道,这样的话语,已经算是顾曜的最后通牒了。
顾曜真的想做的事情,顾曜真的定下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最终,他点了点头,仍然没说“好”或者“不好”,他只是说:“阿曜,你再考虑一下,我也再考虑一下,好吗。”
顾曜浅浅地笑了笑,不知那笑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好吧。”
连日来的数次争吵让柳月阑身心疲惫。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在这一刻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恍惚间,他荒唐地有了一种“如果结婚有用那也不错”的念头。
说到底,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和顾曜分开。
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夜。
相爱十年,这段感情早已经融进他的身体。
顾曜是他的骨头,是他的血肉
顾曜是……他的半条命。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柳月阑根本无心工作。
他一直在搜索那些可以注册结婚的国家。
找着找着,他看到了某个小国。
名字很耳熟。
柳月阑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隐约记得,顾曜好像在这个国家买过一座小岛。
就在不久之前。
柳月阑忽然笑了。
他在各个软件搜索了一番,觉得这个国家还算不错,风景优美,人又很少,是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
如果每年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像也不错。
柳月阑把这些信息收藏起来,准备放下手机去认真工作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对着办公室的顶灯仔细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带了很多年了,戒圈表面已经有了明显的佩戴痕迹。
柳月阑收回手,不自觉地转着这枚戒指。
他想,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跟顾曜结婚,得再讹他一个戒指。
想到这里,心中连日来的阴霾竟悄然散去。
柳月阑的嘴角终于久违地挂上了笑意。
他又重新搜索了一些东西,慢慢挑选着即将到来的那第二枚情侣戒指。
他想,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或许真的是他太多虑,太……拧巴了。
爱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该结婚了。
与此同时,顾曜正在射击场里,
他没带任何人,也挥退了老板和一众陪练。
他惯用的那套弓箭安静地摆放在一旁,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放下了公司的工作,中午就来了这里。
他在这儿坐了很久,久到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短暂的小觉并不安稳,他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做梦。
他梦到了很多。
而梦境的最后,是他定做那对情侣戒指的场景。
那时,他用便签纸写了一句话,就贴在包装精美的绒布盒子下。
给他设计戒指的那位设计师不懂中文,问他写了什么,他笑着解释了一番后,那位设计师说:“先生,您和太太是非常般配的一对,我期待您结婚的好消息。”
但他和柳月阑没有结婚。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飘逸潇洒的字体书写着这句在高中一起学过的情诗,只是,该送的东西送出去了,该准备的仪式也准备了,该结的婚却没有结成。
顾曜知道,戒指的包装盒,和这张写着诗的便签纸,柳月阑都好好收起来了,保管得很好。
柳月阑的在意,柳月阑的珍重,明明也是那样明显的。
可柳月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跟他结婚。
他睡得极不安稳,手机极微弱的振动就把他吵醒了。
他的手里,还攥着另一个金色的绒布盒子。
盒子小巧精致,顶端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他……准备送出去的戒指,和柳月阑结婚的戒指。
那个绒布盒子的背后,也贴着那一句情诗。
他抓着这个盒子,握得很紧。
大约半分钟后,他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是顾家的公关团队负责人。顾曜接起电话,直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恭敬地说:“先生,我们拦截了一个消息。”
顾曜微微蹙眉:“拦截就拦截了,这也要跟我汇报?”
“寻常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耽误您的时间的。但……这次的事,还是得跟您汇报一下。”那人缓缓说道,“时家……今天联系了多家媒体,让他们在下午四点的时候统一发新闻,说,您同意和时薇结婚,并且签了三年的协议。但又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谈妥,改成了一年的协议。”——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3
第48章 48 “滚回来。”
时薇, 时薇。
顾曜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冷笑了一声,随后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
现在是三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他最近太忙了,再加上……这些事情, 从前都是阿Fin在帮他处理。
这种小事,顾曜没空、也懒得管。
现在阿Fin不在, 公关部的人不敢自己做决定,这才找上了他。
他揉了揉额头,确认了一遍:“你说,消息是打算四点放出去?”
“是的, 先生。”
顾曜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思考了半分钟后缓缓说道:“这消息,你让他们放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再删掉。”
“……”电话那边的负责人错愕地问,“一分钟?”
顾曜没有说话。
公关负责人自然知道顾曜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 短暂地疑惑过后,也只有接受他的安排。
挂断电话后,顾曜仍然坐在躺椅上, 摆弄着他握在手心里的绒布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对戒。
圈口稍小一号的那一只戒指上,缀着一圈不大却十分夺目的碎钻。
很低调,却又足够亮眼。
本来是想在昨晚送出去的戒指,却在那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过后, 失去了送出去的时机。
他想, 柳月阑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跟他结婚,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这儿有什么好的呢?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抛不下?
顾曜疲惫地闭着眼睛,始终想不明白。
谋划了这么多年、打拼了这么多年的顾家, 他都准备抛在身后了,柳月阑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放不下那个人呢?
那个拖累了他整整十七年的哥哥。
这么重要吗?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愿意跟自己去国外结婚,重要到三番两次发生争吵。
但顾曜又很了解柳月阑的性子。
他又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逼一下柳月阑,他是会同意的。
嘴上再发脾气,心里再不舒服,柳月阑也始终是个心软的人。
想到这里,顾曜又看了一眼腕表。
三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
这时候联系公关拦住那则新闻,时间绰绰有余。
但……
算了。
顾曜理了理身上的衬衫,脸色阴沉。
别的都可以让步,结婚不行。
他和柳月阑一样,被最近这段时间频繁的争吵搞得心烦意乱。
反复的烦躁和愤怒下,他把昨晚柳月阑的再三考虑,当成了又一次的拒绝。
老实说,这种称得上恼羞成怒的情绪,在顾曜这28年的人生中并不常见。
恼怒到了极点,顾曜反而平静了。
罢了,总有办法让柳月阑跟他走,总有办法,让柳月阑愿意跟他结婚。
相处了这么多年,顾曜知道,柳月阑有时会有那么一点拧巴的小情绪。
有时,柳月阑需要别人这么逼他一把。
但在这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顾曜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人是顾曜的某个合作伙伴,很巧,刚好是时薇他们家生意的下游客户之一。
电话接通后,顾曜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跟时家,还在合作吗?”
对面那人也有些苦不堪言:“今年到期之后,明年就不再续约了。天天压我们的货,烦。”
顾曜笑了一声,说:“别明年了,就明天吧,我给你找个新的供应商,明天就终止吧。”
生意场上历来只有利益。电话那边那位和时家合作了很多年,对时家现在的落魄十分了解,但现在顾曜主动提出给他们更换一家更好的供应商,那人二话没说便立刻同意了,甚至完全不好奇顾曜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更不在乎丢掉了他们这个大客户后,时家要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这通电话挂断之后,顾曜一分钟都没等,立刻给时薇打了一个电话。
接起电话后,时薇迟疑着叫了他一句:“顾先生……?”
时薇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被她父母推着以联姻的名义向顾曜寻求帮助。
顾曜每次听到她这个畏畏缩缩的语气都会在心里怒其不争,但归根到底,这荒谬的结婚提议也并不是时薇真实的想法,他没有必要为难这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于是言简意赅地说:“让你们家老不死的滚过来接电话。”
电话换到时薇父亲手上时,顾曜笑着和他打招呼:“下午好啊,我未来的老丈人。”
时薇的父亲明显愣住了,开口时语气颤巍巍的:“……顾、顾先生……”
“别紧张啊,老丈人,我送你个聘礼——”顾曜带着笑意说出恐怖话语,“送你去死。”
挂断这通电话之后,顾曜起身离开射击场。
他没回公司,也没有直接回家,坐进车里后,他犹豫了一瞬,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那是……柳月阑从前那个家的地址。
顾曜的这个司机跟在他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很有眼力见儿,听到这个地址后他没立刻回应,只说:“先生,您去看月阑少爷吗?”
柳月阑从那地方搬出来已经很多年了,顾曜去那里,明显不会是去看柳月阑。
司机这话问得很妥帖,没有直白地劝阻,也没有直接默认,只用了一个十分迂回的方式提醒顾曜,这事情又会惹得柳月阑十分不快。
放在从前,顾曜真的会再犹豫一下、再考虑一下,但现在……顾曜已经听腻了“再考虑一下”这样的话。
他从后视镜里睨了一眼司机,语气不善地反问:“你也开始听不懂话了?”
那司机见他心情实在糟糕,便也不敢再多问。
射击场远在郊外,从那里开车前往柳月阑先前那个住处,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向谁求助才能解决问题。
如果是从前,那么阿Fin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但现在……
司机想了一路,仍然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最终,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司机避开顾曜的视线,偷偷给柳月阑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
看到那条荒唐的新闻时,柳月阑并没有往心里去——坊间传闻里,顾曜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柳月阑只草草看了一眼,还觉得那新闻编得挺像模像样的。
直到后来收到了司机的消息,柳月阑才后知后觉这事不太对劲。
顾曜的那位司机,柳月阑并不算很熟悉——那位司机不善言谈,年纪也比较大了,话没有那么多,更不爱管闲事,
但现在……
【我在送先生去您之前住处的路上。】
柳月阑看着手机上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已皱紧眉头。
司机说得语焉不详,但这个所谓的“之前住处”,怎么看怎么像是指……
他和柳星砚的家。
顾曜去那儿干什么?
柳月阑拧眉,几乎立刻就拿起车钥匙准备回去。
等电梯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想先给顾曜打个电话。
手机解锁后他却愣住了。
方才他在看的那条新闻,那条顾曜要和时薇结婚的新闻,不见了。
不仅在柳月阑看的那个财经新闻的app上消失了,在整个网络上都诡异地消失了。
柳月阑试着在很多个app上搜索,都没有再找到这条新闻。
很明显,这是顾家的公关团队发力了。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
顾曜养的每一个团队都不是废物。像这样的消息,这样能铺天盖地发到全网的消息,顾家这个公关团队如果事先收不到一点风声,那顾曜早就让他们滚蛋了。
换句话说,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掐了这条新闻,却偏偏放任这新闻在网上大肆传开。
柳月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锁上手机放回口袋里,心下一片疲惫。
如果说刚刚还在疑惑为什么顾曜会突然跑去找柳星砚,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叮——电梯到了。
柳月阑脚步虚浮地走进电梯,连日来的疲惫和愤懑涌上心头,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转化成了悲哀。
顾曜……顾曜是这样的人,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顾曜、顾曜明显是将自己昨晚的再三考虑当做了拒绝,但顾曜内心已经认定了结婚这件事,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跟他结婚。
柳月阑并不知道顾曜为什么忽然冒出了结婚的念头,他只知道自己的再三考虑被顾曜彻底的拒绝——顾曜甚至不愿意再多等一天。
柳月阑忽然怒上心头。
他掏出手机,拨通顾曜的电话,准备质问他究竟要去找柳星砚做什么!
可手机才刚拿出来,他却看到……
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在搜索着能够和顾曜注册结婚的国家,他还在打算着换一对新的戒指。
他不想跟顾曜结婚吗?他只是不愿意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当作是争吵过后和好的契机。
柳月阑靠在电梯轿厢里,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电梯抵达车库后,他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地下车库一片昏暗,柳月阑的眼前闪现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光圈。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掌心被手机边框硌得生疼。
他不愿意在柳星砚那里和顾曜发生争吵,思考再三,他还是决定回36号。
回家途中,他先给顾曜的司机打了一个电话。
但没有人接听。
柳月阑火从心起,给顾曜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顾曜并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两三秒才温声说:“阑阑。”
柳月阑捏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气到极点,他也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沉声问:“顾曜,我现在回36号。不管你现在在哪儿——”
柳月阑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冰凉:“滚回来。”——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2
怎么说呢,这几章发生的事情,如果阿Fin还在,那阿Fin会直接处理掉,时薇要结婚的这个消息,压根传不到顾曜耳朵里,这事情不会闹得这么大
第49章 49 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快把一……
时隔多年, 再次踏入柳月阑曾经居住过的这个破小区时,顾曜惊奇地发现,这里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
照海市的城市更新开展得轰轰烈烈, 这个破小区却像是被遗忘在了角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有半点改善。
顾曜和很多富二代不一样,他并不喜欢用华丽的豪车和穿着来标榜自己的地位。但即便已经足够低调, 他站在这里时,依然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顾曜又想到柳月阑。
他想,如今的柳月阑,和这个地方, 也已经格格不入了。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他来帮柳月阑搬家的那一天,那人站在这个院子里,那么朝气蓬勃,那么生机盎然。
他早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 顾曜又在心里冷笑。
这样一个地方,到底还要困住柳月阑多少年才够。
在他面前,那位司机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很自然的姿势, 很正常的姿势,但顾曜已经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盯着司机看了几秒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问道:“给谁通风报信了?”
余光里,他看到司机捏紧了手指。
顾曜没说什么, 只负手站在那里, 几分钟之后他转过身,对等待身后的人说:“等你半天了,上楼聊聊。”
在他身后, 柳星砚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些年里,顾曜自然没有放松对柳星砚的“监控”,可真要说他和柳星砚多么熟悉,那是完全没有的。
他和柳星砚只真正见过一次面,是在柳星砚病重、差点死掉的时候。
他讨厌柳星砚、反感柳星砚,和柳星砚这个人的性格或是别的什么,都没太大关系。
他只是……受不了柳星砚身上那股天真和单纯。
受不了这种天真和单纯是用什么换来的。
柳星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人点了点头,冷淡道:“顾先生,你找我?”
顾曜定定看了他几秒,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他把柳星砚从头看到脚,这才淡淡开了口:“走吧,上楼,跟你聊聊。”
顾曜并没有真的踏入过柳月阑曾经居住过的这个家,但他无数次地在楼下驻足过——他很多次在楼下、在车里,安静看着柳月阑走进这个破败不堪的筒子楼。
*
这个住处很小,一眼就能看全这屋内所有的东西。
顾曜走进这个房子,狭小的房间瞬间逼仄起来。
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找了个桌子靠着。他的手掌撑在那张桌子上,又四下看着这间房子。
地方很小,但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日常用品、衣物鞋子,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都只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间狭小的房间曾经挤下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漫长且难熬的岁月,那么多个春夏秋冬,那么多次冷暖风雨,然而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出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了。
也正常,柳月阑从这里搬走已经太多太多年了。
在买下36号之前,柳月阑辗转住过顾曜好几个住处,直到买了36号,两个人才算是彻底定居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那几个住处,也早就没有了柳月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这里,这个地方,却又和其他别的住处并不一样。
那些地方都不算是“家”,而这里,顾曜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曾经是柳月阑的家。顾曜面前的这个人,是柳月阑装在心里的唯一的家人。
想到这里,顾曜心里的烦躁更多了几分。
他站直身体,又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人。
柳月阑总是说他和柳星砚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不知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还是纯粹嘴硬不想承认。
其实他们两个是很像的。
但柳月阑一向是带着刺的。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冷淡,一张嘴又总是带着点不耐烦,是不太好惹的样貌。
面前这个人倒是温和多了。
能不温和吗?从小被人好好保护着,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什么苦难都没有经历过。生病了有人哄,受伤了有人治。那么穷的两个人,有点好的东西也全堆到他的身上。
柳月阑愿意在天台上啃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冷面包,但是舍得花四块钱给面前这人买一个新鲜的煮鸡蛋。
可是,这些又凭什么呢?
凭什么该付出的,就是柳月阑呢?
顾曜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和柳月阑那么相似的一张脸,落在顾曜眼里,只剩下了厌烦。
那么单纯的一张脸,那么简单的一张脸,那么天真的一张脸。
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呢?
柳星砚大概是被他打量得有些不适,抿了抿唇,主动开口问道:“顾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很冷淡,这副不悦的样子,跟柳月阑更像了。
顾曜无心和他废话,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地说:“过段时间,我会带阑阑出去一趟。”
柳星砚立刻拧紧眉毛:“去哪儿?!”
顾曜轻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他是我弟弟,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顾曜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弟弟,弟弟。
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柳星砚说的这两个字。
半晌后,顾曜缓缓开口:“柳星砚,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弟弟啊。”
他不等柳星砚回答,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你弟弟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吗?知道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放弃过什么,为你跟我争吵过多少次吗?”
顾曜没来由地想起那几枝雪柳叶。
路边随便几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柳月阑当个宝贝一样供在那儿。
“知道……你送几根草给他,他都高兴得不得了吗?”
顾曜说着,嘴角笑意渐浅。
因为柳月阑喜欢,那几根上不了台面的草也被他好生照顾着——鲜切花养不了几天,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顾曜背地里不知换过了多少茬。每次都认真挑选颜色形状接近的新鲜叶子换上,这样哄了他大半年。
顾曜想起自己做的这些事,心里更为柳月阑不值。
他又想起在大街上被柳月阑狠揍过一次的小混混。他了解过,那人虽然猥琐又龌龊,但毕竟没有对柳星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碰到柳星砚,就被柳月阑无声制止了。
柳星砚知道这件事吗?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呢?柳月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难听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顾曜并不想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便忍下了所有的不悦,只说自己今天的来意:“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阑阑以后不会回来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柳星砚捏紧了拳头,再开口时声音都拔高了:“我不信!你让他自己跟我说!”
顾曜轻笑道:“你觉得我还会让他见你?别做梦了。”
“你!”
柳星砚毕竟不如顾曜能说会道,短短几句话已经被气得涨红了脸。
顾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
几秒钟后,顾曜似笑非笑,又说:“柳星砚,你觉不觉得——”
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是阑阑的累赘?”
柳星砚的脸色顿时煞白。
余光里,顾曜注意到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身体也极不明显地微微颤抖着。
他像是被这一句话狠狠击中。
顾曜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没有你,阑阑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过吗?如果没有你,他还会不会这么辛苦?如果没有你……”
明明是为了讽刺柳星砚的话,可真的说出口时,顾曜竟然也有了一丝认真的伤心。
他经常说柳月阑拧巴,其实,他自己也很拧巴。
他经常会困在这样的情绪里,他总是想,柳月阑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柳月阑明明可以不那么辛苦。
再开口时,顾曜竟真的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如果没有你,他能过得更好。柳星砚,你的眼睛也治好了,身体也治好了,你还想拖着他多久?”
顾曜是惯会伪装自己的。可现在在柳星砚面前,顾曜竟然半点都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和温柔。他脸色冰冷,不带半点笑意,居高临下的语气像带着刀子:“柳星砚,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总是在索取。你们是兄弟,可你带给他的,除了痛苦,还有别的吗?你关心他吗,爱护他吗,你心里有他吗?”
柳星砚脸色苍白,嘴唇咬得很紧。他一直低头看着地面,却在听到某个词的时候,静静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曜。
他的眼眶有些红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完全平静。他看着顾曜,轻声说:“顾先生,那你呢?你又很了解他吗?你……又真的爱护他吗?”
他看着顾曜,看着面前这个和柳月阑相爱十几年的男人,轻声说着:“柳月阑,我的弟弟,从小就带着一身刺。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是不会跟我养的狗一起吃的——他能为这件事,跟我冷战一周。”
短暂疑惑过后,顾曜忽然明白了柳星砚说这些话的意思。他眯着眼睛,也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拳头。
“你帮他搬家的时候,我们有大概半年的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因为这件事,他也在跟我生气,不想跟我说话。”
“……”顾曜沉声道,“柳星砚,闭嘴。”
与此同时,柳星砚继续说着:“顾先生,你觉得,我口中的这个柳月阑,和现在这个柳月阑,还是同一个人吗?”
他顶着顾曜快要杀人的目光,几不可闻地说:“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快把一身的刺都拔光了。他是这么温柔的人吗,是这么能够忍让的人吗,是这么会讨你欢心的人吗——他真的喜欢现在这样的长发吗?他连扎都不会扎。”
他仍然看着顾曜,眼眶里的那一点红几乎消失不见:“这就是,你爱护他的结果吗?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确实拖累了他很多。但他跟你在一起,又是真的开心吗?”
顾曜神色低沉,落在柳星砚脸上的目光如有千斤重。
他缓慢地走向柳星砚,仔细端详了那人一会儿,忽然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柳星砚,你想死?”顾曜的嘴角勾起一丝寒冷的笑意,“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顾曜手劲极大,柳星砚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双手胡乱挥着,几次抓到顾曜的手臂,却阻止不了半分。
短短几秒钟,柳星砚脸颊涨红。
他觉得自己的气管都快要被这人捏碎了,一张嘴就被呛得咳嗽。
他费力地把顾曜的手掰开一点,挣扎着说:“顾曜,怎么了,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是吗?!你想带他走,你当然可以带他走啊,换个地方圈养他而已,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对你来说有区别吗!他想不想去、愿意不愿意去,你在意吗?他真的想要什么,真的在意什么,你了解过吗?”
柳星砚说着,竟然掉下了一两颗眼泪:“也许你了解,但你根本不在乎——你只想让他按照你的设想做事!”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曜真的动过杀心。
犹豫的那半秒钟他在想,如果柳星砚真的死了,他要给柳月阑编造一个什么样的美梦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犹豫的半秒钟,他的手机响了。
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柳月阑。
顾曜的嘴角绷得很紧,手上的力气却已经松了。
……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柳星砚刚才说的话,竟然真的伤到了他。
他和柳星砚互相厌恶对方,却又能够精准地攻击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说到底,他们有同样的弱点。
顾曜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居然会被几句话刺得鲜血直流。
他松开柳星砚,伸手将他推到一边,转过身去,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冷淡声音时,顾曜知道,他又输了。
他又一次输给柳星砚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电话接起后,顾曜并没有立刻说话。
难捱的沉默过后,电话那旁的人先开了口:“……滚回来,顾曜。”——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1[可怜]
第50章 50 我这辈子都不跟你结婚
柳月阑回到36号的时候, 正巧遇见驱车回来的顾曜。
顾曜先他一步到,司机正给他拉开车门。
那位司机听到车子开进来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半弯着腰和坐在车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顾曜摆了摆手,那位司机就离开了。
连车门都没关, 就这么大大敞开着。
柳月阑停了车,也没下去。
他熄了火, 解了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忽然失去了下车的勇气。
他静静坐在车里,无力感涌上心头。
……柳月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因为他们的争吵而牵连到无辜的人。
顾曜并不能算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可他也实实在在有着不讲道理的一面——不管顾曜误会了什么,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天闹的这一场, 究竟和柳星砚有什么关系?
柳月阑疲惫地靠在驾驶座,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磨得生疼。
几分钟后,顾曜下车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细看也带着相似的疲惫。
柳月阑坐在车里,看他关了车门,慢慢朝自己走来,最后在车前站定。
他看着顾曜,心里的火气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无能为力的苦闷和……不解。
他开始疑惑, 明明……明明这段感情开始得那么好,明明……他们那么相爱,怎么到了现在, 就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了呢。
柳月阑伸手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一抬头,从前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的眉毛皱得很紧,眼角耷拉着,嘴角也耷拉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被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几乎立刻神经质一般地放松眉头——
却也只看到了一张依然愁苦的面容。
这时,顾曜来到他的车前,伸手拉开车门。
柳月阑解了锁,跟着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在难捱的沉默中回了家。
狭窄的电梯里,空调嗡嗡作响,却怎么都吹不散那股让人透不过气的憋闷。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顾曜按开了门锁,室内的空调冷风哗地扑在柳月阑脸上,冰得他一个哆嗦。
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直到现在这一刻柳月阑才恍然觉得,这个36号,真的太大太空旷了。
家里明明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大半装饰都是柳月阑设计的,是既温馨又舒适的地方。
阳台上,那一整面墙的花草开得很漂亮。窗外有路灯,阳台有磁吸轨道灯,两种不同颜色的灯光交织着落下,把这个大阳台照得如梦如幻。
客厅里,餐桌上摆放着的小花瓶还插着那几枝雪柳叶。
那么生机勃勃的一个家,现在落在柳月阑眼里,竟然只剩冰冷。
他慢慢地走到餐桌前,垂眼看着那个玻璃花瓶。他背对着顾曜,轻声开了口:“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听到顾曜的呼吸声有短暂的犹豫,但他等了一会儿,却也没听到顾曜开口。
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去找我哥?去干什么,说了什么?”
这一次,顾曜终于开口回答了:“昨天不是说,打算找个地方结婚吗,我去告诉他这个。”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伸手拿过那只花瓶。他取出那几枝雪柳叶放到桌上,一转身,将那花瓶里的水泼到顾曜脸上!
顾曜没躲。那点水溅到了他的下巴,打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柳月阑惊讶于自己竟还能保持平静。
“谁要跟你一起走?”他注视着顾曜的眼睛,冷淡而心平气和地说,“谁要跟你结婚?我没说过。”
顾曜的神色陡然危险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柳月阑,几秒后又放松了神色。
他压低声音,也按下了心里的愤怒:“阑阑,不要说气话。”
柳月阑冷笑一声:“哦,对了,我都忘了,是我自作多情了。顾先生可不是准备跟我结婚——”
听到这里,顾曜放软了态度,拿出了惯有的认错时的语气,说:“时薇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阑阑,不要生气,听我解释,好吗?”
“解释,解释……”柳月阑抿着唇,轻声念叨着这两个字,“我忽然想起来,之前阿昭跟我说,说你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身不由己,你有你的苦衷。顾先生,我请问你,这就是你的苦衷吗?”
顾曜温声说:“就事论事,阑阑,不要发散。什么苦衷都不会让我牺牲我的爱情,这次的事件是个乌龙,我已经警告过时家的人了。”
“乌龙?我看不是吧!”柳月阑的声音陡然拔高,“顾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先前被勉强按下的火气和愤怒在此刻一并爆发,柳月阑高声道:“好,就事论事,不发散,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猜猜,顾先生,让我猜猜你怎么想的。想让我吃醋,想让我生气,想让我发火,然后你再顺势道歉,趁这个机会逼我跟你结婚!”
柳月阑胸口不停起伏,刚刚这一连串的话语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顾曜,结婚不是你用来弥补的手段。”柳月阑仍然愤怒着,说话的声音却已然平静,“如果你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跟我结婚,那我不要——我这辈子都不跟你结婚。”
在听到这句话后,顾曜的眼神猛地变得凶狠。
他的周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他看着柳月阑,嘴唇动了又动,很久后才吐出一句:“你说了这么多,归根到底,你就是不在乎我。”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很轻,落在柳月阑心里却重如岩石,砸得他头晕眼花。
“什么是在乎?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在乎?”片刻后,柳月阑轻声问,“像你一样在我身上装满定位芯片和窃听器才算在乎吗?”
顾曜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动了动嘴,没有回答。
大概是确实对这件事情觉得理亏,柳月阑每每为这件事大发雷霆时,顾曜都会沉默不语。
平日里也就算了,可现在他的沉默不语在柳月阑看来,又成为了另一种避而不谈。
柳月阑怒火中烧,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咱们这个恋爱谈得真没意思!”柳月阑的手指哆嗦着,第一颗扣子解了很久才终于解开,“我说我爱你,你要试探我。我说在我心里你和柳星砚一样重要,你不相信。那我现在告诉你——”
柳月阑终于解开了这件丝质衬衫上的所有扣子。他把衣服往地上一扔,又动手去扯脖子上的项链。
“我现在告诉你,时薇的事情我很生气!我很伤心!”柳月阑高声怒道,“顾曜,这次你有什么想说的?!”
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平静的人,此刻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顾曜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弯腰捡起被柳月阑扔在地上的衣服,低声说:“阑阑……”
“你别叫我!”
柳月阑伸手打掉那件衣服。
颈子上那条细细的昂贵项链也被他丢到一边——收过的东西太多了,柳月阑甚至记不清了,大概,也是某次生日的礼物吧。
装了定位芯片的“礼物”。
他两步冲到衣柜,哗啦一声拉开衣柜的门,从里面随意拿了一件顾曜的衣服。
他握着这件衣服,摊开摆在顾曜面前,质问道:“这个有吗?”
顾曜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柳月阑冷笑一声,丢下这件衣服,又去衣柜翻别的:“顾先生,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你真是……”
他干脆不再纠结这些,只随便取了一件看着眼生的衣服套在身上。
他又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顾先生,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柳月阑背对着他弯腰穿着鞋子,“爱是谁是谁,反正不会是我!”
说罢,他伸手按开门锁——
“柳月阑,”身后,顾曜语气平静地叫他,“去哪儿。”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仅从声音和语气,似乎听不出半点震怒。然而柳月阑却知道,这才是顾曜真正生气的模样。
他扭头看着顾曜,那人已经快步走到他的身后,说话间已经按住了门。
……他自然是没有顾曜力气大的。顾曜并不需要太大力气,就能阻止他打开这扇门,阻止他离开这个家。
顾曜垂着眼睛看他,轻声又问了一遍:“时间不早了,去哪儿。”
柳月阑转过身来跟他对视,右手推了一把他的胸膛,厉声道:“你说我去哪儿?!你大晚上跑去威胁柳星砚,你还问我去哪儿?!”
顾曜表情很淡,眼神却冰冷得很。他轻轻握着柳月阑的手腕往房间里带,力气不大却无法挣脱。
他揽着柳月阑的肩膀,动作亲密无比:“不许去,别惹我生气,阑阑。”
柳月阑脸色变了又变,几欲发作。
正欲甩开顾曜的手时,柳月阑略一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起伏的幅度渐渐变缓,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冷静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反手握住顾曜,轻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放松身体,半依偎进顾曜怀里。
而顾曜的神色在这一刻也终于放松下来。他伸手揽住柳月阑,认认真真地想要解释时薇的事情。
“阑阑,这次是——”
然而,顾曜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停止了。
他垂下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柳月阑从他的袖口里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就抵在他的血管处。
“离我远点,顾曜。”柳月阑咬牙切齿道,手上真的用了力。
顾曜神色疲惫,短短几秒之间像经历了无数心力交瘁的变故。他好像已经无法维系惯有的温柔神情,神态之中竟已有了一丝扭曲。
“阑阑,我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拿刀指着我吗?”
他轻声地问,语气中带着极不明显,也极为罕见的痛苦。
柳月阑避开他的视线,低低地说:“顾曜,这是你逼我的。”
“这样就算逼你了吗?这算什么逼你。”顾曜不认可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握着柳月阑的手,重重地用了力!
小刀划破了手腕,鲜血喷涌而出。
柳月阑愕然地倒退两步,手里一松——
那把小刀咣地一声摔在地上,刀刃上还带着血。
他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抓紧柳月阑,神色阴沉,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意。
“这才叫逼你,懂了吗,阑阑。”
顾曜稍一用力,腕上的伤口迸出更多鲜血。
“今天晚上,哪儿也不许去。”顾曜说,“就待在这,就待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你别疯了大哥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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