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惜看见有泪珠从程簌的脸上滑落,她看着那道不明显的泪痕,想不通程簌为什么要为她哭。
担心到为她哭吗?
可明明这个人早上还一直强调她们之间怎么怎么的不合适,说她不喜欢她,说她们应该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可到了晚上这个人却突然反悔,说不想离婚了,用的理由还那么拙劣。
因为从小的经历和生活环境,顾浅惜其实很洞悉人心,痴嗔贪欲,没有哪一个俗人能避免。可就这么一个程簌,她重生回来后,却怎么也看不明白看不清楚。
顾浅惜很少有挫败的时候,即使前世被亲人做局陷害,她都没有太多的感受,从小的情感缺失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可唯独面对程簌,面对程簌不知所然的为她掉的眼泪,她感到莫名的无力。
一个嘴上说着不喜欢你,行为上处处讨厌你的人,却为你流下了最珍贵的眼泪。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演的吗,可下意识的眼泪也能演出来吗?
顾浅惜控制着智能轮椅走到程簌身旁,她看到程簌的手还在抖,连按键都按不准。
顾浅惜皱眉,抽走程簌捏着的手机,声音很轻地说:“我没吃。”
程簌卷翘的眼睫上沾着朦胧的泪珠,抬头望向顾浅惜时,她的眼睛像清晨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程簌缓慢地眨了眨眼,瞪大眼睛,声音闷而哑:“真的吗?”
顾浅惜咽了咽喉咙,轻轻嗯了一声:“真的。”
程簌瞬间绷不住了,她撇下嘴,狠狠抽着鼻子,胸腔上下起伏,用哭腔断断续续地说:“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我刚刚脑袋都是空白的,我一边想救护车赶来需要多久,等的过程要不要先给你做点急救,我一边又想你要是没救回来,我坐几年牢能赎清罪,坐牢的时候你会不会变成恶鬼来找我索命。”
明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但还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怎么这么话痨啊。顾浅惜被程簌逗笑,轻笑了下。
程簌看见她笑,眼里充满哀怨:“你还笑,你坏死了,故意吓我是不是?”
顾浅惜不承认,摇头:“不是。”
程簌才不信她呢!这个坏女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程簌稀里糊涂用手背抹眼泪,还是很气,“哪有人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吓人啊,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很吓人的!”
顾浅惜悄悄看程簌的小动作,静静听程簌很活力的话,反问她:“你很担心我?”
程簌没有犹豫地说:“当然了,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就是杀人犯啊,太可怕了。”
顾浅惜想了想说:“可你之前说过,像我这样的人,与其暗无天日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簌瞳孔放大,不确定地问:“真是我说的吗,你会不会记错了?”
顾浅惜细细看程簌的反应,说:“你还说,至少我死了还能有点价值,保险公司还能赔一笔大的。”
“咳咳咳,”程簌拿起水杯喝一口水,给自己压压惊,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想你好好的,咱们两不相欠最好。”
顾浅惜悄悄看着程簌眼睛说:“两不相欠?那怎么又不离婚了?”
“这个,那个……”程簌说不出个所以然。
“嗯?你有什么顾虑?”
顾浅惜句句紧逼,程簌被堵的哑口无言。
顾浅惜看程簌惊慌无措的模样,摇了摇头,她怎么能指望程簌会对她说真话。
“程簌,不管你是不是演的幡然悔过,我们之间都不再有可能,离婚可以往后延期,但最后一定会离的。”
顾浅惜最后劝告程簌。
这顿晚餐吃得不咸不淡,顾浅惜上楼,程簌把餐厅收拾干净,没急着上楼。
她来到早上刚收拾出来的花房,调试小彩灯。
程簌把花房的灯关上,静静看小彩灯五颜六色的一闪一闪。
窗外有蝉鸣,有蛙叫,有夏天的气息,程簌舒展筋骨,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下来。
程簌趴在花房的窗边,吹着晚风,看着眼前宛如建筑巨人的现代别墅,她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别人的人生。
顾浅惜的房间在二楼,她还没有拉窗帘,程簌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顾浅惜的身影。
突然,顾浅惜房间的光瞬间灭了,准确来说,是整栋别墅都失去了光亮。
程簌皱眉,直起腰,想也没想走回别墅。
程簌走进别墅,检查了一番,恰巧碰上顾浅惜从二楼下来。
程簌赶紧打开手机电筒,“你先别动,停电了。”
除去程簌身上散发的光,顾浅惜发现程簌的四周确实暗淡了不少。
程簌走到顾浅惜身旁,从后面扶住轮椅,问:“怎么下来了?”
顾浅惜握紧轮椅扶手,说:“本来想洗澡,但没水。”
程簌的声音脆生生的,“我刚看了下电箱是好的,应该是没电费了,等交上费过一会儿应该就来电了。”
“嗯。”
漆黑的环境一切感官都被放大,燥意渐渐染上心头。
程簌的额头浸出了丝丝汗珠。
程簌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明,悄悄看顾浅惜的侧颜,顾浅惜像一弯湖泊,无波无澜,平平淡淡。
但程簌还是抓到了一点不同,顾浅惜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手背的上的青筋用力到显现。
几乎可以一瞬间得出结论,顾浅惜在害怕。
她的害怕很隐匿,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程簌很难讲自己发现顾浅惜小动作时的感受,她的心好似顾浅惜手掌下的扶手,被顾浅惜无意识地攥紧。
“要出去吗?”程簌清了清干燥的喉咙,问顾浅惜。
顾浅惜的肩膀动了下,即使身边有程簌这样一个发光体,她还是无法完全直面环境的黑暗。
哪怕她失明,在无光的世界里适应了生活,但她尚且知道四周是明亮的,可一旦连确切的光明都乍然消散,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会有什么豺狼虎豹会从黑暗中扑出来,疯狂地撕咬毫无反手之力的她。
顾浅惜点了点头,至少外面还有月亮,柔和的月光会驱散不安。
程簌推着顾浅惜来到花房。
顾浅惜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她问程簌:“这里?”
程簌跟她解释说:“别墅后面的花房,我把它整理了一下。”
程簌推着顾浅惜边走边介绍,说左边有几层花架,是什么品种的花,哪个长的最乖哪个长的最潦草,又说右边主要是藤蔓类的花草,哪个最奇形怪状,哪个最五颜六色的……
絮絮叨叨的,像导游一样。
因为程簌对她寸步不离,一路走下来,顾浅惜看清了花房的细致布置。
很用心,很温馨。
程簌总爱一个人叽叽喳喳,即使没有人回应她,她也能自言自语和自己玩很久。这会让和她刚接触的人觉得,她是一个很自洽很活泼的人,像天边永远炽热的太阳。
顾浅惜打断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程簌,我看不见。”
她看不见,不间断不喘气林林总总地介绍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程簌明显愣住了,她挠了挠后脑勺,想了很久,很认真地说:“那你想看见吗?”
顾浅惜没回答她,她便接着说:“其实,我觉得在面对一方面有残疾的人时,过度敏感也是一种伤害。如果因为正常交流却害怕伤害,那才是真正的伤害。大大方方地分享,允许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欣赏。这才是双方最健康舒服的交流方式。”
“我跟你介绍的时候,你也在认真倾听。整个过程我们都很享受,你一定用了自己独有的方式想象出了整个花房,是不是?”
程簌真的很真诚,忽闪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整个星河。
诚然,顾浅惜并不讨厌被程簌打扫出来的这样一个花房,她甚至很惊讶。
因为整个花房在彩灯的装饰下显得很温馨。
顾浅惜被程簌的话惊住,她再一次看不懂程簌。
“嗯,很有道理。”
程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害羞在大部分时候总是后知后觉:“那你想象的是不是很好看,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好的。”
顾浅惜眨眨眼看看花房,又看看程簌,看到程簌的眼里落满了期待。
程簌以为她看不见,其实她看得很仔细,顾浅惜笑了下,“很好看。”
程簌把目光停留在顾浅惜浅浅淡淡的笑意上,被感染了,也笑了笑,说:“你笑起来好好看,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顾浅惜拧眉,收起笑意,“我没有笑。”
程簌噗嗤,笑意更浓,“做什么不承认啊,我在夸你诶,难道你在害羞吗?”
顾浅惜扭头剜了一眼程簌。
程簌看顾浅惜的动作,仿佛能从被蒙住的眼睛里感知到杀意。
程簌立马投降,“没有笑没有笑,是我眼花了。”
程簌笑了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满身燥意。
可能是她们之间的氛围太好了,可能是今晚的夏风太过舒服,可能是花房里的灯光太绚烂。
程簌蹲在顾浅惜身边,看着露出一半的月牙,对顾浅惜说:“顾浅惜,咱们做朋友吧。”
“朋友?”
“嗯,就是好朋友,互相帮助的好朋友,不用被那些爱呀恨呀情啊仇啊影响的朋友关系。”
顾浅惜笑了下,没说话。
这样舒服的气氛下,程簌说话都大胆了些,她对顾浅惜没头没脑地说:“其实,你的眼睛能治好的。”
顾浅惜侧目看程簌过分单薄的肩膀,问她:“你怎么知道?”
程簌弯着眼睛,歪着头,单手撑着脸颊,故意真话假说:“可能我会预知未来。”
可因为程簌的这句话,顾浅惜的心却控制不住地一沉。
她滚了滚干涩的喉咙问程簌:“那未来我会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