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公正
海外仙岛经过几月的休养, 已陆续重建,被海浪和海兽冲垮的房屋再次建立起来,渔船也重新航行在了这片辽阔海域。
除去出海打鱼维持生活的渔民, 每家只会留一个人照顾婴孩老者,其余人全数加入了两座山的修建中, 要将这两座崩裂的山再次建好, 才能让朱雀和鲲有栖息之地。
“兄长,朱雀来啦。”悬浮在海域上的一艘渔船中,宋云岫指着虚空飞过的朱雀。
宋云霁仰头看那只庞然神鸟飞过, 伸开的双翅遮天蔽日,从头顶飞过之际将日头全数遮盖,可很快它便飞往远处, 没有栖息的地方, 它只能在一些孤岛上短暂停留, 待的时间长了, 这座山会被它压塌。
于是海外仙岛的百姓这几月来没少见朱雀和鲲。
鲲时常悬浮在海中, 它略有些皮,有时会蛰伏等待渔船经过,然后摆尾扬起海水为渔民下一场雨, 但无人生它的气,反而会朗然大笑, 在这些渔民看来, 这是玉灵为他们降下的福泽之雨。
朱雀常常飞来飞去,从一座岛飞到另一座岛, 还有孩子摸过它的羽,它也不生气,反而会收起炽火避免烧到这些百姓。
宋云霁和宋云岫仰头看着朱雀飞过, 一艘渔船靠近他们,两人回头看去,是越疏棠和迟笙,以及几个修士们。
宋云霁赶忙拱手道:“今日巡了整片海域,其余人也都传了消息,并未发现兰洵的踪迹。”
一位海外仙岛的修士道:“太奇怪了,几个月了他也没一点动静,难不成真死了?”
越疏棠却皱眉:“渡劫修士不会死得那般容易,最怕的就是毫无动静。”
迟笙嘀嘀咕咕:“那他不打算回十三州吗,没有灵舟送他,他怎么穿过祭墟?”
越疏棠长叹一声,望向远处辽阔海域:“找不到兰洵,便无法安心,以我们这般天罗地网地搜寻,却半分踪影都无……实在奇怪。”
几个大人都叹气,便连宋云霁也满面愁容。
年岁最小的宋云岫歪歪脑袋,忽然道:“会不会他已经回十三州了?不是说那掌舵的船夫和其死于十三年前的兄长是他收养的孩子吗,一个船夫怎么会打造出能穿过祭墟的灵舟,那上头可抵御秽毒的禁制古怪极了……说不定就是从他们的养父那里学来的呢?”
越疏棠带人在海外仙岛搜了几个月了,也想过兰洵可能已不在这里,她回道:“可十三州派了几十位大能带了几千的弟子镇守祭墟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若是回去十三州一定要穿过祭墟,也定会被人发现。”
宋云岫说道:“那或许他在祭墟呢?”
几人倏然看向她。
宋云岫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悄悄朝兄长背后躲了躲,小声解释:“咱们在海外仙岛搜了几个月都没见过他的一点踪影,朱雀和鲲也在找他,玉灵都找不到的人,很可能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又没回十三州,那能去的地方不就那一个了……”
他们这些修士顾虑太多,对祭墟的恐惧与敬畏让他们根本不敢去想,除了神器之主外竟然有人会进入诡谲的祭墟,兰洵重伤未愈,在海外仙岛是最适宜养伤的地方。
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却没有那般多顾虑,在他们看来荒谬的猜测,由她说出来,竟多了几分道理。
越疏棠背身走到船尾,匆匆拨通了慕夕阙的玉符,那边接得很快。
“慕二小姐。”越疏棠急匆匆开口,“四个多月了,海外仙岛没有兰洵的踪迹,他也并未回十三州,那有没有可能,他去了祭墟?”
玉符另一侧,慕夕阙刚练完一套剑术,额上还有细密的汗,她并未有惊诧:“我知道,几日前我便想过了。”
“那该如何办?”越疏棠声音焦急,“他进入祭墟做什么呢,那里面只有秽毒。”
“越姑娘,你便不必忧心了,守好海外仙岛便可。”慕夕阙淡声安抚,并未多做解释,寒暄几句后便切断了玉符。
“夕阙,喝些茶水。”闻惊遥将温好的茶搁在桌上,看向石桌上搁置的今早从慕家传来的信,“我可以看吗?”
慕夕阙推给他,并未回话。
闻惊遥打开信,仔仔细细看完,随后将信叠好放回。
“与我们的猜测大致相同,果然和琼筵山有关。”闻惊遥看向慕夕阙,“前世琼筵山并未崩塌,我在鹤阶百余年,鹤阶从未打过琼筵山的主意,这座山在他们看来,只是座空山。”
慕夕阙垂眸,有些话不能告诉朝蕴他们,前世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闻惊遥知晓,金龙是死了的,淞溪已经完全没有玉灵之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可琼筵山未崩,这座山仍压在阵心之上,兰洵完全可以趁那时崩山,他一个渡劫修士就算没有天罡篆,崩裂一座没有玉灵守护的山也并非难事。
但兰洵没有崩山,一直到慕夕阙死时,琼筵山仍在。
慕夕阙低声自言自语:“他明明可以崩裂琼筵山,让秽毒席卷整片大陆,逼迫镇守各个城池的玉灵出山抵御秽毒,这是最快戮灵的方式,可兰洵选择的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杀,费力且耗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阵法。”
当年知道的人应也不多,是各大世家的掌权人,共同销毁关于当年的事,应也是避免这阵法被太多人知晓,从而招致祸患。
闻惊遥为她添茶,将暖茶搁在她面前:“他知晓这阵法的事,祭墟外常年有人把守,除了前些时日的一根天柱被打碎,前后祭墟动荡但很快被镇压,秽毒逃不出来。”
“所以鹤阶用来害人的秽毒应是兰洵给的,来源于过去灭门的小门小派,就如梅家村、灵翠谷陈家,梅医仙说梅家村的山崩了,灵翠谷陈家的山谷当年也崩塌了,镇压的秽毒应是被他收走。”
“可他却并未对琼筵山动手。”慕夕阙抬眸与闻惊遥对视,“他在做什么?”
不等闻惊遥开口,慕夕阙想到什么,忽然道:“玄武先前告知你,兰洵躲避天道的锁定靠的是谋戮玉灵,夺取玉灵的福泽,这福泽遮盖了他周身的业障,在天神眼里他就相当于玉灵的存在……玉灵的福泽可以抵御天谴。”
两人沉默,彼此自小聪慧,此时更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业障是有牵连效应的,所以前世闻惊遥不能告知慕夕阙他决定崩裂地脉、回溯一切的真相,否则慕夕阙作为知情人却未阻拦闻惊遥的话,她也是推动这世界覆灭的助力,来日业报也会摊在她头上几分。
兰洵这人已走到极端,慕夕阙想起当时在海外仙岛打架之时兰洵说过的话,他说他见到了天神,或许他知道这么多事情,便是那时知晓的。
慕夕阙并不觉得兰洵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报复,否则他完全可以直接崩了琼筵山引来灭世之灾。
并未这般做,要不就是他不想灭世,要不就是他如今不能灭。
慕夕阙低声喃喃:“玉灵这般强大,他消失的那些年里一直在谋戮玉灵,夺取的福泽应足够他躲避天谴了,可他还在杀……他想要更多福泽,所以他打上了金龙和青鸾的主意,这两只玉灵在众多玉灵中实力强悍。”
闻惊遥还未开口,慕夕阙方才切断的玉符再一次亮起,来信仍是越疏棠。
她蹙眉接起,越疏棠声音焦急:“慕二小姐,方才鲲潜了上来,它带上来了二十颗……二十颗山灵的心脏!”
慕夕阙顷刻间皱起眉头:“确定是?”
越疏棠一口气道:“这些神兽间相护感应,鲲点头了的!是山灵心脏,已经石化枯萎,福泽已全数被吸干,而且还是刚吸干没多久的!下面还有口冰棺尚未带走,观其样式,应是万年前的款式。”
“还有吗?”
“没有,只有二十颗吸干的心脏和一口冰棺,什么都没了,我们也无法下潜到万丈深的海底。”
慕夕阙道:“好,我知晓了,多谢。”
玉符刚被切断,慕夕阙便起身往外走,闻惊遥再顾不得其他,也紧随其后。
他知晓慕夕阙要去做什么,边走边向庄漪禾等人传信,等到了空地时便祭出灵舟,两人一同上去,灵舟启航驶向十三州的海域。
灵舟之上,慕夕阙坐在窗边,望向下方飞速掠过的城池,百姓们尚不知云川被劫的事情,也不知兰洵这人的存在,各大世家都瞒着不敢让其知晓,恐民心惶惶容易出事。
“人死如灯灭,何况陈夫人的尸身已被挫骨,在此界复生已无希望,兰洵并不知十二辰能回溯,只有玄武知晓,它并未告知兰洵。”
闻惊遥的神情肃重,语调却仍平静:“在动琼筵山前,他要先杀够足够的山灵,夺取它们的福泽,福泽可以抵御天谴,夕阙,我想你也猜出了他要做什么。”
慕夕阙并未说话,她的脸色罕见阴沉,重生以来还是鲜少有这般生气之时。
这些时日他们整日除了修炼便是坐在一起想这些事,却总是差些什么,与真相失之交臂,直到越疏棠今日告知他们鲲带上来了二十颗山灵心脏。
若说世上知晓最多的,除了造世的神,便是这片大陆第一个诞生的神兽。
十三州东南侧的海域风平浪静,空旷的陆地外堆砌了尚未建好的城墙,里头有不少人躬身建造房子,他们围着一座山用心垒砌新的城池。
在鹤阶的管辖下逃出的百姓们追随玄武离开,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沿海。
灵舟落地之时,有人抬头望去,以为是鹤阶派人来了,修士们忙拔出武器准备应敌,却只见这艘偌大灵舟内走出两人。
有人愕然道:“圣尊,慕二小姐?”
慕夕阙拱手行礼:“诸位放心,我们并非代鹤阶前来,此番来是为寻玄武,有事商议。”
找玉灵商议事情?
百姓们一头雾水,从人群中走出两个模样年轻,瞧着十五六岁的修士。
景洲拱手行礼:“慕二小姐,少主,若想见玄武请随我来。”
景洲和宁筠是闻家派来帮扶这些百姓建造城池的闻家弟子,不仅闻家,慕家和师家,以及一些与鹤阶并无勾结的家族也都派了人来。
“多谢。”
景洲在前面带路,宁筠跟在慕夕阙身边说道:“二小姐,百姓们开荒种地,建造房舍,一些世家都拨了银钱来,如今约莫再有半年,便能家家有房住,有地种了,届时会有人来教他们捕鱼,以后捕鱼也是这些百姓们的收入之一。”
慕夕阙颔首:“辛苦。”
宁筠不好意思笑笑,摸摸脑袋:“应该的,二小姐来找玄武应是有要紧的事,玄武如今还未融入山中,它在海里,我们时常能见到它。”
景洲和宁筠带两人穿过这整座尚未建造完的城池,来到海岸边,日光落在海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远处有渔船航行,船只不如海外仙岛的多,十三州并不靠海吃饭。
宁筠指着远处:“少主,二小姐,玄武在那里。”
幽蓝海水杯分割向两边,有东西在海中快速游来,浮出水面的是一只蛇头,龟蛇合体的玄武体型比山大,只有宽广的海才能容纳它。
慕夕阙曾经不理解为何这些山灵必须要融进山里,非灭城大灾降临便绝不会出山,以禁锢自由为代价才能护佑一座城池,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让这些神兽居于山内的不只是这些城池,更是镇压在地底万丈深的秽毒。
玄武眨眼间便到了眼前,它从海中浮出,慕夕阙和闻惊遥在它面前不如它的瞳仁大,它垂眸看着几人,却并未有睥睨的姿态,萦绕在它周身的,是一种极尽的温和,削弱这只庞然大物的凛然。
可没有认主,无人听得懂玄武的话,纵使他们有话想问也无从得知。
玉灵极通人性,从他们二人来这里后,玄武便知晓是为它而来,它垂首将硕大的脑袋抵到两人面前,慕夕阙退后了一步,示意闻惊遥与之缔结契约。
这似乎是最好的法子,闻惊遥命不久矣,待他死后这契约自然消失,玄武会再认新的契约人,而慕夕阙日后会有金龙契约。
这是来的路上,慕夕阙已经和闻惊遥商议过的事。
闻惊遥抬手,抵住玄武的额头,青色灵力环绕在周身,缔结契约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再次睁开眼,玄武也抬起了头。
宁筠和景洲走远,戒守四周。
慕* 夕阙直接问玄武:“当超过九成的玉灵死去后,这片大陆便没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天灾不断,天神会毁掉这个已将死的世界,那么是否还会再打造出新世界?”
玄武似乎也诧异她竟会问出这种问题,它安静许久,末了看着闻惊遥颔首。
闻惊遥转达玄武传给他的话:“会,那是造世的天神,任务便是造出不计其数的小世界,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天道,旧的天道陨落,新的天道会在万年后诞生,天神还会再次赐予这个世界福泽。”
慕夕阙问:“神会怎么灭世?”
玄武传音,闻惊遥转达:“地崩天塌,覆灭一切,所有都会化为虚无,这片大陆会经历万年的混沌期,直到新天道诞生,福泽再次降临世间。”
慕夕阙点点头,并无惊讶,附和道:“也就是说,山灵还会再次来到这世间,玄武、朱雀、金龙、青鸾等等,都会复生,护佑新诞生的生灵,运转一个新的世界。”
这次说完她安静许久,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玄武也并未离去,静静等待她开口。
约莫一刻钟后,慕夕阙再次抬眸:“神主动覆灭世间,是否因为有人灭世,而我们都未能阻拦,那么未能救世的业障便会摊在这千千万万百姓头上,天谴荡平一切?”
“是。”
“天谴是否能识别福泽,不会诛杀带有福泽之气的生灵?”
“是。”
“如果一块血肉带有福泽之气,便能避免天谴,经历万年的混沌后在新世界重获新生?”
“是,福泽过于浓郁,可能会成为新的天道。”
“天道到底是什么?”
“有的世界是某个人,有的世界是一棵树,一朵花,一座山,都有可能成为天道,注视这个世界的兴衰。”
慕夕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兰洵真是疯了,人怎么能癫狂到这种程度?
闻惊遥的脸色也沉得骇人,两人在那一刻不是觉得诧异,而是从心底而发的怒火。
一个人为了一个并非绝对能实现的猜测,可以赌上自己的命,赌上所有生灵的命,残虐至极,毫无底线。
慕夕阙拨通朝蕴的玉符,那边刚一接起,她便咬牙道:“兰洵在谋戮玉灵,夺取他们周身的福泽,融给陈夫人,当天谴灭世之时,陈夫人会因为周身的福泽躲过天谴,在万年混沌后,她可能会成为新的天道,届时无人敢杀她。”
朝蕴愣了下:“陈夫人不是死了吗?尸骨无存,怎能复生?”
慕夕阙回道:“谁说她尸骨无存了,兰洵剖出了一只玉灵的心脏换给陈夫人,那原先属于陈夫人的心脏呢,难不成他会丢了?”
“……只是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罢了,那只是一坨血肉,没有神魂啊。”
“可新世界诞生后,天神会赐予这块血肉生命,让它重获新生。”
“……可重获新生的,还是陈夫人吗?”
“兰洵不管它到底是不是陈夫人,总之他也会死于这场天谴中,他只要这块属于陈夫人的血肉再次活过来,它有这么浓郁的福泽,它很可能会成为新的天道。”
一个被众人执掌生死,逼迫自戕的人,在新世界诞生后,成为了新的天道,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她变成了掌管别人生死的存在。
这就是兰洵要的“公正”。
作者有话说:昨天太卡文了,写了又删,请假了一天,花了一晚上重新捋了一遍大纲,今天还有一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不用等,睡醒来看~
本章发个红包~
第92章 第 92 章 “夕阙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对十三州和海外仙岛而言, 足以毁灭一切的秽毒在兰洵看来,只是一团黑雾。
他行走在满是秽毒的祭墟,杀了那么多的玉灵, 他周身的福泽不仅可以躲避业报,也足够驱逐这些秽毒。
兰洵并未在海外仙岛养伤, 也没有回十三州, 在整片大陆都在搜寻他的踪迹之时,无人知晓他进了祭墟。
今日兰洵并未戴獬豸面具,面具被他挂在腰间, 他只有杀人的时候才戴这面具。
及腰的黑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祭墟内的阵法为暗红色,红光足以照清他这张脸。
兰洵生得并不丑, 相反, 十分的俊俏, 五官精雕细琢般完美, 当年陈知韫一眼便相中了他的脸, 这世上只有兰洵会让陈知韫夸赞好看。
祭墟内的路崎岖不平,兰洵却如履平地,来到一处断崖前, 他纵身跃下跳至崖底。
这里是唯一没有秽毒的地方,有他的结界相护, 秽毒不敢侵入, 悬空的琉璃盒中装着的是一颗在万年前便停止跳动的心脏,汲取了太多福泽, 这颗心脏已不像血肉,更像是一颗琉璃珠子般剔透纯净。
明明只是一块血肉,兰洵却好似见到了陈知韫在自己面前, 他的眉目竟有些罕见的温柔,苍灰色的瞳仁也不再冷淡,如装了春水般。
“夫人,你已经好久未来过我梦中了。”
兰洵抬起手,隔空轻碰那颗“心脏”,他有些小心翼翼,好似知晓自己惹她生气了,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定是不想看我这般做。”
可一颗心脏怎么会回应他呢,除了在梦中,他再也未听过陈知韫的声音。
兰洵安静了会儿,忽然又咧嘴笑起来,霜白的齿在红光映衬下有些阴森。
“对啊,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却要谋害你,逼死你,慕念蓁有罪,她不该将淞溪刑罚交予你;林家有罪,他们不该设计让你染上秽毒;那些修士有罪,他们凭什么逼死你?”
兰洵挺直脊背,褪去了所有的愧疚和小心翼翼:“所以我应该为你报仇啊,他们执掌了你的生死,那么这一次,你来掌管他们的生死,这才是你追求一生的公正,不是吗?”
在祭墟这几月,他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兰洵在琉璃盒旁坐下,他看着远处不敢靠近的黑雾。
“秽毒害你死去,没关系,天谴会将这些秽毒也一并消除,包括罪孽深重的我,你会重新来到这世间,没有任何记忆,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可他絮絮叨叨说上好多话,也不会有人回应他。
说了几个时辰后,兰洵似乎也累了,他闭上眼,安静待了会儿,过了约莫一刻钟才缓缓睁开眼。
“那两个孩子竟然能活到现在……他们定是见过玄武,早知他们还活着,我定不会放过这两个孽种,岂能容他们活上万年?”
两个彼时年岁不大的孩子将陈知韫引去了杀阵中,竟能看着将他们从襁褓中带大的养母被枭首挫骨,兰洵遍寻了多年,本以为陈知韫的胞妹和那两个孩子寿数已尽,才泄愤灭了灵翠谷陈家。
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兰洵起身,为琉璃盒再次加固了结界,轻声道:“本来没想这般早的,我想再为你多夺些福泽,金龙、青鸾、麒麟、朱雀和鲲都很强大,它们的福泽强盛,可如今情况有变,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将那一方小盒子抱进怀里,侧脸贴着冰凉的琉璃盒,也并不觉得寒意刺骨,陈知韫在的地方,便是雪原也温暖如春。
“这一次,我让你去主宰这世间,对错都由你来定。”-
这片大陆要乱了。
从得知兰洵的目的那一刻,所有人便知晓了,一场恶战已不可避免。
慕夕阙在夜幕将至之前回了淞溪。
大殿内,朝蕴端身正坐,慕夕阙独身走进。
“阿娘。”
先前她便将已和闻惊遥缔结婚契的事告知了朝蕴,朝蕴虽有惊讶,也训斥了这不合礼法,却也并未有过多的反对,只告诉他们这些事了后,一定要补个婚宴。
来的路上该说的都说了,朝蕴叹气,抬手扶额,另一手指了指左侧的位置:“坐吧。”
慕夕阙并未坐下,她站在殿内看着朝蕴。
母亲的疲累肉眼可见,作为家主,近些时日来事务太过冗杂,她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席不暇暖,疲态明显。
朝蕴揉了揉眉心,闭着眼道:“我已将你们说的都告知了那些世家,先前乱成一团,如今大灾来临,想必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会竭力援助,还用不到你们,便继续歇息——”
“阿娘,我得和您商议一件事。”慕夕阙直接道。
朝蕴睁开眼,抬眸看去:“什么事?”
慕夕阙道:“我和闻惊遥要进祭墟。”
朝蕴的脸色一点点冷下。
双目对峙,片刻后她冷声开口:“明知他很可能在祭墟,你们还是要进去?”
慕夕阙却上前,她在朝蕴身旁坐下,宽大的家主座可以容纳两人,她靠着朝蕴的肩头。
幼时慕夕阙与朝蕴并不亲密,纵使这将近一年来好转不少,她也粘人许多,可女儿乍然的靠近和亲密,仍让朝蕴愣了神,竟有些手足无措。
慕夕阙闭上眼,低声道:“我得跟您道个歉。”
朝蕴只觉得喉口梗塞,僵着嗓子问:“为何?”
“我惹您生了很多气,阿娘,我说宁愿自己不是您的女儿,我说您一点也不爱我……我说过很多很多过分的话,年少时气盛,那些都是气话。”
重生以来,慕夕阙并未和朝蕴正式道过歉,此刻她抱着朝蕴,侧脸枕着母亲的肩膀,温声道:“其实做您的女儿,是我最幸福的事,我知道您爱我,也爱阿姐,您只是没办法。”
明明是女儿的倾心话,可落在朝蕴耳中,她却觉得无端的心慌,好似要失去什么,下意识搂紧慕夕阙。
“说什么呢,这么大人了。”朝蕴无意识搂紧她,“你听话一次,这些事真的不要掺和,你们做的够多了,小夕,为了阿娘,为了慕家,你听话一次。”
慕夕阙很想听她的话,在那百年里她无数次想过,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好好听朝蕴的话,她再也不发脾气了。
可正是因为太过于在乎他们,这次她才不能听话。
慕夕阙低声道:“阿娘,这次您和慕家听我的话一次,您相信我,您得信我。”
夜色已深,大殿内的烛火燃起,蜡油崩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分外明显,朝蕴只觉得,那声音聒噪得令人心慌。
良久,朝蕴声音沙哑:“你会活着回来找阿娘吗?”
慕夕阙只能抱紧她,坚定道:“会的,阿娘。”-
不同于淞溪慕家的热闹,闻家入夜后静谧无声,除了巡逻的弟子,路上见不到几人。
但家主殿内灯火通明,庄漪禾坐在窗前批阅东浔卷册,这些曾是闻承禺挑灯要做的事,如今她当上家主,落在了她的头上。
先前闻惊遥时常会来帮她处理些事务,但自打他此次重伤醒来后,庄漪禾便回绝了他要来帮忙的请求,让他养伤修炼。
外头还在落雨,混着淅沥雨声,紧闭的门被人敲响。
庄漪禾怔然了瞬,抬眸看过去:“进来。”
“阿娘,是我。”闻惊遥推开门,纵使打了伞,肩头仍落了些雨,沾湿了些青衫。
见是他来,庄漪禾起身:“惊遥,今日去见了玄武,一路上应也疲累,怎么还不休息,小夕呢,没回来吗?”
“夕阙回了淞溪。”闻惊遥淡声回答,“我来看看您。”
庄漪禾瞪他一眼:“都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处理,我自己便能批阅,让你好好养伤。”
闻惊遥只看了眼桌案上摞起的卷册,随后收回目光,看向庄漪禾。
庄漪禾年岁并不大,她的性子温柔中又带了韧劲,闻承禺死后,庄漪禾独挑东浔,重担压在身上,纵使闻惊遥和一些长老已竭力分担,可紧缺的人手和累积的族务也足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苍老了许多。
庄漪禾的发髻上还戴着闻承禺送的簪子,这几月来,似乎她常戴的发饰便是这套。
见他不说话,庄漪禾皱眉:“阿娘说了不用你帮忙就是不用帮忙,回去休息吧。”
闻惊遥这时开口了:“阿娘,夕阙告诉我,无论怎样,我得告诉您真相。”
慕夕阙告诉他,他瞒着母亲天谴的事,虽是为了庄漪禾好,可对庄漪禾来说,猝不及防的打击接二连三,短短时间内丧夫丧子,这对她太残忍了。
庄漪禾愕然道:“……什么真相?”
闻惊遥垂眸,说道:“天谴,阿娘,是我的天谴。”
这些事从旁人口中说出,庄漪禾只会觉得荒诞无边,可偏偏是闻惊遥。
在闻惊遥冷静告知她所有事情的这一刻钟内,庄漪禾忽然觉得好似一场梦,这场梦让她失去了大半闻家,失去了相互扶持几十年的夫君,如今噩梦的结局,竟还要夺走她仅剩的孩子。
庄漪禾一步步后退。
闻惊遥素来坦荡,如今却低着头,半分不敢看她。
他沉声道:“我死后,闻家嫡传绝嗣,后续的家主由您从旁支挑选,我相信您的决断,青鸾也会认可的,生养之恩来不及报,我不孝至极。”
庄漪禾只觉得,呼吸进来的每一缕空气都在切割她的肺腑。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若你就此不修炼,不可吗?”
闻惊遥沉默了许久。
院里的雨越下越大,当一道闷雷炸起,轰隆的声音令人耳畔嗡鸣,他抬起眸子,看向早已红了眼睛的母亲。
“我是天罡篆之主,过些时日这片大陆需要天罡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进境,阿娘,闻家家规‘济时行道,慎终若始’,修士伏节死义,并无不妥。”
庄漪禾冷着脸:“这家规葬送了你父亲,他这一生从小到大没一刻是为自己活的,连他的死都是保全这座城的计划,是他提前几年算计好的,如今你要告诉我,你要去走他的后路?”
庄漪禾是冷静的,即使眼底通红,她却并未掉泪,也并未疯狂训斥,甚至语气与寻常并无太大区别。
闻惊遥无法为自己辩驳。
庄漪禾背过身,消瘦的肩膀好似忽然垮了下去,她看着燃烧的烛火,漠然问:“你所言并未有半句框我,什么前世什么溯回都是真的。”
“是。”
“你必须要尽快进境,没有办法了是吗?”
“没有办法。”
庄漪禾与闻惊遥见面并不多,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四岁便离开了她,明明就在雾璋山上,她却只能一年见他三次,作为母亲又怎能不心疼。
可她没有办法,这是闻惊遥作为闻家嫡传的责任。
闻承禺未雨绸缪,瞒着她在几年前便规划了如何利用自己的死保全这座城,这是他身为闻家家主的职责,她没有办法。
如今唯一的孩子要去赴死,她还是没办法。
庄漪禾看着地砖上倒映出的身影,沉声道:“惊遥,你知道让一个母亲看着孩子去送死,是剜心之痛吗?”
闻惊遥垂眸,长睫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喉口滚了又滚,那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但如果是你觉得正确的路,那就去吧。”庄漪禾并未追问他的回答,她仍未转身,却扬起了下颌,挺直了脊背。
“我从未后悔嫁给你父亲,也并未后悔生下了你,我钦佩你父亲的大义,也不会阻拦你走你的大道……可是如果有一丝的机会,你能不能尽力……尽力活下来?”
闻惊遥无法给她回答,只能跪地,重重叩首-
慕夕阙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后半夜,刚沐浴完走出水房,便瞧见院里站了个人。
闻惊遥应也刚赶来,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衫,提了袋糖蒸板栗。
慕夕阙眉头一挑:“一天都离不开我,我不是说过几日回去吗?”
闻惊遥将板栗放在桌上,低声道:“夕阙,我想见你。”
慕夕阙闷闷笑了两声:“闻大少爷似乎没来过我这屋里吧,你过去最多进到院里。”
“嗯,是。”
闻惊遥极为守规矩,过去来见慕二小姐也只是站在院外,订婚后才迈进她这小院的大门,却从未进过寝殿。
“把板栗收起来,我明日要吃。”慕夕阙转身朝寝殿走去,“过来,今夜歇在这里吧,左右两家都知道你我结了婚契。”
闻惊遥这次并未推脱,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应也坦荡些。
慕二小姐的寝殿奢华至极,入目的一张桌子都价值千金,闻惊遥进来后便觉得,闻家花费几年建造的画墨阁估摸着还是让慕夕阙受了委屈。
慕夕阙路过屏风,顺手脱下寝衣外衫搭在屏风上,闻惊遥下意识侧目避让,听到耳边一阵笑,是慕夕阙在笑。
“我哪里你没见过,这会儿想起来你家那规矩了?”
闻惊遥薄唇微抿,和她坦然相对已不少次,这些时日他们睡在一起,虽不是夜夜这般,但年轻人血气旺,也没少折腾,他有时放得极开,有时又拘束无措。
慕夕阙靠入软榻,侧躺着看他,笑吟吟道:“真是便宜你了,我知道前世的事情时,是想着不至于杀你,但也不打算理你的。”
闻惊遥在她身前单膝蹲下,低头亲亲她的眉心,温声问道:“为何原谅我了?”
“你中箭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累。”慕夕阙侧枕着自己的胳膊,任由闻惊遥拂开她的鬓发别到耳后,她看着他说道,“因为兰洵和那些世家的算计,我失去了挚亲,年少为数不多的挚友,一个背叛我,一个被家族控制不能靠近我,一个我想尽办法想杀掉,那些年我活着只有仇恨。”
闻惊遥与她鼻尖相抵,低声道:“夕阙,对不起。”
慕夕阙扯了扯唇角:“当一百来岁的慕夕阙太累了,所以想要作为十几岁的慕夕阙活一次,闻大少爷心里怕是得开心极了,我少女时期就觉得你顺眼,只是跟我阿娘赌气,她越是想撮合你我,我就越是拒绝。”
闻惊遥捧住她的脸:“夕阙,你喜欢我,这是我的福气。”
慕夕阙闷闷笑了几声:“第一次喜欢人,看上了个命不久矣的。”
闻惊遥含住她的下唇吮了口,贴着唇说:“以后擦亮眼睛,要找个长寿且对你比我好的。”
“切,这世上能如你一般蒙住眼睛喜欢我的人可不多。”慕夕阙撇撇嘴,捏住闻惊遥的脸扯了扯,仰头吻上他的唇,黏黏糊糊的吻过后,双唇分离,她拍拍他的心口。
“记好了,这里头只能有我。”
闻惊遥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侧脸枕在她的掌心,弯眸笑道:“这里头只有你,只有慕二小姐,天地可鉴。”
慕夕阙笑了声,她戳戳他的鼻梁,又触碰他长而密的睫毛,末了,两人相视笑出声来。
慕夕阙骂道:“闻惊遥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
闻惊遥亲亲她,温声道:“夕阙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来喽来喽,晚上还有更新,更新发红包~
咱们是he,放心~
第93章 第 93 章 “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慕夕阙在慕家歇息了几日, 一日清晨,朝蕴敲响了她的院门。
“小夕,祟种出现了。”朝蕴的面容苍衰许多, 说话也有些无力,“今日清晨传来的信, 方家遭祟种夜袭。”
慕夕阙颔首:“嗯, 我知晓了。”
朝蕴看着她,眸色沉重,情绪复杂极了, 从今早接到传信,她便明白,自己留不住慕夕阙多久了。
她转身朝外走去:“跟上阿娘。”
金龙栖息在琼筵山后山的山谷中, 路途并不远, 慕夕阙跟着朝蕴走了一刻钟便能到, 两人站在崖边望向下方, 纵使看不到底, 也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朝蕴祭出家主玉牌,金光如流星般向谷底坠落,不多时, 她们便听到沉重闷吼声,赤金色的灵力托着三枚龙鳞升上, 在虚空缩小到一掌可以握住, 慕夕阙伸出手,三枚龙鳞落在她的掌心。
“只有契约之时, 玉灵才会主动赠予信物,此次的龙鳞并非是家主契约,而是它单独赠予你的。”朝蕴垂眸, 仿佛穿过幽暗看到了栖息在谷底阵法中心的金龙,这只坐镇整个大阵阵心的玉灵,强大凶悍,无可匹敌。
慕夕阙自然也知晓,金龙主动赠予龙鳞,是朝蕴前去求的,玉灵通人性,知晓近些时日十三州和海外仙岛发生了什么,自也知晓慕夕阙要去做什么。
她既然需要龙鳞,金龙便给了。
朝蕴道:“三枚龙鳞有金龙千年的修为,可助你跨过大乘直入渡劫,但是小夕,修为暴涨这般快,后果不堪设想。”
慕夕阙握紧龙鳞,颔首道:“阿娘,别担心。”
朝蕴缄默不语,慕夕阙收起龙鳞,看着朝蕴道:“阿娘,我和闻惊遥过几日便去祭墟,既然祟种已经动手了,兰洵应也等不及了,我需要跟您商议些事,也需要您去说服慕家长老们。”
朝蕴回身看她:“你要做什么,我们自是支持。”
“不,您或许也不支持。”慕夕阙摇摇头,迎着朝蕴困惑的目光,她说道,“兰洵会让祟种来攻琼筵山的,阿娘,我要您放弃这座山。”
朝蕴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她对慕夕阙信任有加,几月前琼筵山被攻的那次,她相信慕夕阙一定会保全淞溪慕家,那也是将鹤阶从高台拉下的最好时机,那么难的事情他们都做到了。
可如今慕夕阙说的是放弃琼筵山,这是淞溪存在的根基,是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的根基。
“小夕,你知道放弃琼筵山代表什么?金龙会出山,一旦它出山,这阵法便会碎裂,届时所有山里的玉灵都会出山抵御祟种。”
“我知道。”慕夕阙说道,“阿娘,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您信我。”
这话有些过于苍白无力,换做任何一个人,兴许都不会信任慕夕阙,可玄武告诉她太多事情,和闻惊遥思前想后考虑了多日,这便是最好的法子。
放弃琼筵山,让金龙出山,让无数玉灵共同现身。
朝蕴却只是看着她:“小夕,若你和惊遥有半分差池,这片大陆便完了,有任何办法都不至于去走这条路。”
“阿娘,没有办法了。”
慕夕阙走上前抱住朝蕴,感知到朝蕴的僵硬,她低声道:“知道的人不能太多,此事发生,慕家或许会因此被一些人误解,可是阿娘,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术,我们无法抵御那么多祟种,十三州总有人不信这阵法的存在,这些人自顾不暇,不会来守护琼筵山。”
“我不会害你们的,您信我,我一定会将琼筵山还回来的。”-
慕夕阙在傍晚启程,灵舟驶向东浔。
她几日未来,闻惊遥这些时日也在东浔未出,两人虽不见面,可慕夕阙每日都能收到闻惊遥的传信。
闻惊遥不在画墨阁,慕夕阙知晓他去了何处,便未传音给他,在院里练了两套心法后,约莫戌时正闻惊遥才回来。
慕夕阙事先并未告知闻惊遥要回东浔的事,两人几日未见,腊月的天,闻惊遥仍是一身单薄青衣,周身寒气料峭,估摸着刚从雾璋山下来。
“夕阙?”闻惊遥反应过来,唇角微弯,走上前来,“今日怎得回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啊,哪有什么理由。”慕夕阙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单手托腮看着闻惊遥,“你去见青鸾了?”
闻惊遥道:“青鸾赠了我两根青羽,玄武先前还赠了我一枚背甲。”
慕夕阙眉梢微扬:“玄武也赠过我一枚背甲,在我闯鹤阶那日为了方便我逃离,不过那枚背甲没有它的灵力。”
闻惊遥在她身侧坐下,拉住她的手团在掌心中,他搓了搓合拢的手掌,垂眸问道:“冷不冷?”
“还好。”慕夕阙回道,“七八日没见了,你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
“修炼,处理家事,巡街,与你联络。”闻惊遥每日与她传信都会讲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日复一日,毫无新意的生活。
慕夕阙打趣道:“这么无趣,我不在,你看你多无聊。”
“是,我很想你。”闻惊遥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他总爱这般,让她摸摸自己,“夕阙,你想我吗?”
慕夕阙瘪瘪嘴:“倒也没那么想。”
闻惊遥也不生气,他一贯好脾气,闻言笑笑,偏头过去亲了亲慕夕阙的侧脸。
“我可真伤心。”
闻少主自打醒来后便格外黏人,脸皮也比之前厚了许多,说了不少过去的他是绝对无法开口的话。
水房内有处大汤池,用温润白玉造出,慕夕阙的胳膊屈起交叠垫在池边,及腰的长发柔顺飘在水面,她的下颌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闭目假寐。
闻惊遥帮她浣好发,用玉簪松松挽起,青丝乍一挽上去,便遮不住纤细的身子,升腾的白雾令其若隐若现。
慕夕阙感知到柔软的唇在亲吻自己的肩胛骨,身后的人搂住她的腰,垂首自她的后颈往下亲吻,也只有这种时候,闻惊遥的体温会较之平日稍高些。
慕夕阙闷笑了声,长睫眨也不眨,仍闭着眼:“闻少主,你很喜欢这些事吗?”
“喜欢你,才喜欢这些事。”
闻惊遥并非重欲之人,闻家人素来寡淡,不仅体现在性格行事上,包括自己的七情六欲。
可那些都是在和慕夕阙破戒之前。
这种事是如此畅快,两人在极尽拥有彼此,心里的快意远大于身体。
从他的唇落在后颈那时,火便撩到了全身,慕夕阙慢慢睁开眼,潮湿的雾气打湿了她的长睫,又在脸侧聚成水珠……其实她也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
“嘶……”他忽然发难,慕夕阙猝不及防吸了口冷气,回头瞧见闻少主仍是那副渊清玉絜的模样,不由瞪他一眼。
“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嗯,我太虚伪了,该打。”闻惊遥笑了两声,单手垫在她的小腹前,一手捧住她的侧脸吻上去,堵住慕夕阙破碎的声音。
闻惊遥平时话少,在这种时候也只是比寻常多些,他不说那些浪荡的话,他也不会说,闻少主只是会密密地唤她的名字。
“夕阙,夕阙。”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了,寻常喊喊也就算了,这时候总能让她听出些别样的感觉。
他们平日在一起便是修炼,练剑术,比试过招,又或商议近些天来的事情,两人并不沉溺情事,做这事的次数不多,今日是第一次在汤池里,倒是比过去容易了些。
慕夕阙被他转过来,脊背抵着圆滑的汤池壁,双手自他后颈交过,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闻惊遥……你又当牛了?”
他忽然用力,慕夕阙顷刻皱眉,一手撑住他的肩膀推了下,闻惊遥并不会跟她对着干,往往她说什么他听什么,旋即轻了些。
慕夕阙仰头看他,闻惊遥的眼尾薄红,水珠沿着脸侧落下,顺着下颌滴落,闻少主怕是鲜少有这般模样的时候。
双目相对,闻惊遥忽然俯身,抱紧她的腰身,埋进她的身前,慕夕阙常年练剑腰身柔韧,身子后仰,推着他的肩膀。
“再咬我,拔了你的牙。”
闻惊遥用齿关厮磨了会儿,见慕二小姐推得厉害,这才张嘴松开,他吻去莹亮的水珠,又转而吻向另一侧。
“夕阙,我放不下。”
纵使他说话声音含含糊糊,可慕夕阙还是听清了。
她忽然闷笑几声,喘着气问:“放不下……嘶,别撞……你放不下什么?闻少主也爱上这风流事了?”
闻惊遥从她的身前向上吻,吻在她的脖颈,绵绵密密的吻中,他低声说道:“我放不下你,我怎么能放得下你呢?”
池水晃得太响,慕夕阙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咽下碎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磕磕绊绊骂他:“混账,再这样就出去!”
闻惊遥便又放缓,耐心地磨,将人吊得不上不下,慕二小姐又恼火了,恶狠狠瞪他:“你故意的是吧!”
“夕阙,不想出去。”闻惊遥说话总老老实实,俯身啄吻她的唇。
他这半生罕见的坏和私欲全都给了这个占据他全数生命的人,从有记忆开始便结识的慕二小姐,她的存在坚定了他的道心,让他也明确了自己的道。
慕夕阙只觉得今晚上他格外能折腾,在汤泉里没完没了,她搂住他的脖颈,咬在他的肩头,齿关下的肩膀陡然紧绷。
“放不下就、就别放下。”慕夕阙说话磕绊,眉头锁成一团,“混账,混账闻惊遥,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少年吻上她的唇,锁住了她还未骂完的话。
汤泉里的水凉了,略有些冷,与之一同降下的,是两人的体温。
慕夕阙的额头仍抵着他的肩头,她明明体力甚好,可今日不知为何,兴许是这在身上晃悠的泉水太过沉了,她只觉得疲乏如山倒,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两个* 人安安静静,少年轻拍她的脊背,就好似在哄她一般。
慕夕阙突然低声说:“好累,我好累。”
慕夕阙闭上眼,闻到少年身上交杂的馥郁浓香和他原本清淡的雪竹香,混在一起成了别样的气味,她的一手搭在他的右肩,掌心之下是一道尚未褪去的疤痕,那是她留下的疤。
她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太累了。”
可他清楚她真正指的是什么,闻惊遥抱紧她,埋进她的颈窝,他亲去她锁骨间聚起的水珠,神智清醒。
“夕阙,很快了。”
闻惊遥抬起头,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尾的晶莹,长睫垂下,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个吻。
“不会再累了,不会再疼了。”
轩窗半开,月光自外落进来,散落的帷帐遮住寝殿的主榻内,两人面对面侧躺。
东浔一到这时候便是多雨,大多是牛毛般的小雨,偶尔会下大雨。
慕夕阙枕着他的胳膊,听到外头又传来了淅沥的声音,她闭着眼说道:“好像又落雨了。”
闻惊遥替她拉了拉锦被,盖住肩头以下,一手穿过她柔软的长发:“过几日就天晴了。”
慕夕阙笑了笑:“这次能晴几日?”
“能晴好多日。”闻惊遥道。
“好吧,信你一次。”慕夕阙朝他的怀里去,双手揽过他的腰身,“我已经和阿娘说过了,后日我们去祭墟。”
闻惊遥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喉结滚动,应声道:“好。”
慕夕阙问他:“你会后悔吗?”
闻惊遥温声道:“不会的。”
慕夕阙在他怀里仰起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
“知道。”闻惊遥俯身啄吻她的唇角,“天谴并不可怕,夕阙,什么都得不到、守不住,才更可怕,能再次见到十七岁的你,能再次见到青鸾、见到爹娘、见到这尚未毁灭的一切,我便不后悔。”
慕夕阙抬手戳戳他的鼻梁:“当年在云川外我们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闻惊遥,为虎作伥,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我等着它来劈我。
这下还真是要劈到他头上了。
慕夕阙摇摇头,埋进他的怀里,叹息道:“你这人可真讨厌。”
闻惊遥抱紧她,他的心跳在她耳畔,两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
“夕阙,你也要记得,那时候头也不回地走,带着慕家、带着闻家、带着你在乎的所有人离开,不要管我,不要回头看我。”
慕夕阙闭上眼懒洋洋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可不会为你把我的命搭上。”
“那就好,夕阙。”闻惊遥亲亲她的发丝,声音极尽的柔,“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请三天假哦,下次更新应该在周三晚上或者周四白天,最后一段剧情了,还有大概两三万字,会有点难写,打算自己存完一次性发出来,方便随时修文保证收尾,更新时候发红包~
放心不是跑路,这两天有更新提示的话是我在修文,精修一下前文的感情线,可能笔力不够,我一旦重剧情就容易忽略感情线,感情线就会显得单薄,也有在努力复盘自己的问题,这两天存稿时候会稍微润色精修一下,改动大的话会在对应目录写上“修”~
第94章 第 94 章 支援
定州方家遭祟种夜袭的三日后, 凌南陆家也遭祟难,此后是沅湘周家……短短半月,十三个城池遭遇祟种夜袭。
“大小姐, 如今多个家族城池遭遇祟种攻击,这种情况下咱们自顾不暇, 怎么能往淞溪家派遣兵力?”
两鬓斑白的师家长老一拍桌案, 横眉怒驳,瞧师盈虚的眼神越发像是在看一个纨绔般,恨铁不成钢。
师盈虚孤身坐在桌案前, 对面乌泱泱几十人,全是比她年长几轮的师家长老。
她仰头看过去:“琼筵山是大阵阵心,既然慕家已经告知十三州了, 这种情况下, 又怎能只顾自己, 更应该去淞溪支援。”
“可若是去淞溪, 师家谁来守?”一人拍案站起。
“大小姐, 你才疏学浅,幼时顽劣,师家虽落在你手里了, 但你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如今不是胡闹逞义气的时候!”
“琼筵山是大阵中心又怎样了, 如今各个世家都忙着自己, 你见有多少世家出兵镇守琼筵山了?那祟种还不一定攻去那里呢,有金龙坐镇, 又岂能用得到咱们!”
……
说什么的都有,师盈虚坐着,那些长老将她围了一圈, 有人赞同,有人沉默,也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这些人的唾沫星子仿佛要将她淹死。
师盈虚搁在桌上的拳头攥紧,无端觉得这些人的面目都可憎起来,她回来取师家镇铃之时也是撑着一股气,吓退了这些长老们。
可如今她拿出当时的气势,却无法吓退这些长老,此次灾难已经波及到了师家。
师盈虚忽然站起身:“都给我闭嘴——”
话还未说完,紧闭的轩门被从外轰开,日头洒进来,众人回身看去,一个脊背佝偻、白发苍颜的老者从外走进,他单手背在身后,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众人忙拱手:“老家主。”
师盈虚也垂首行礼:“祖父。”
师老家主并未理会这些长老,而是看向师盈虚:“派兵去守琼筵山是否是慕二小姐托你办的事?”
师盈虚赶忙否认:“夕阙从未开过口!她未曾向我请求援助。”
师老家主目光矍铄,并未回话,仍看着师盈虚,他不说话师家便无人敢开口。
师盈虚垂眸,低声道:“阿娘之前告诉过我,鹤阶这样的宗门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必不长久,师家要想走远便不能只顾自己,如今既已知晓琼筵山是阵心,那么大家休戚与共,又怎能坐视不理?”
师老家主问:“可大多家族并不管这件事。”
师盈虚抬眸看他:“他们不管,若是人人都不管,待祟种攻了琼筵山,届时想管都管不得了!”
她的眉眼坚韧,虽仍有稚气,却好似褪去了过去的顽劣,变得稳当起来。
师老家主纵使佝偻脊背,年岁几百,可执掌师家多年的威严以及身为大能的威压,也足以将师盈虚看得脊背发寒。
师盈虚咬紧牙关,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祖父虽然敬佩,但更畏惧,可纵使心里再过恐慌,却仍未错开目光,直勾勾与之对视。
师老家主忽然笑了,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他的笑声并不开朗,更显沉闷,摇了摇头道:“你有几分能担得起师家的样子了。”
师盈虚一愣,看师老家主转身,面朝那些怂的跟鹌鹑一样的长老们。
“派遣五成兵力,去守琼筵山。”
“可是——”有长老不死心,仍试图反抗,话只开了个头,师老家主眯了眯眼看过去,在外叱咤的长老立马闭嘴。
末了,只能拱手行礼:“是。”
长老们散去,师盈虚看着年迈的祖父,爹娘死去,她又年幼,只能去请早已闭关的祖父出山,这位正冲渡劫的大能半分未犹豫,贸然出关,多年闭关毁于一旦。
师老家主长叹一声,又背着手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仍要去镇守祭墟,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便去做吧。”
师盈虚拱手行礼:“多谢祖父。”
她安静待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堂内,听见有师家长老在调遣弟子,待人都出发前往淞溪,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师盈虚出门站在院内,仰头望向高处。
一艘艘灵舟拔地而起,隐匿在云雾中,去往淞溪琼筵山的方向。
师盈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并未回头。
徐无咎站在她身侧,仰头望向高处,说道:“我从倦天涯内取了些兵器,已分发给那些弟子。”
师盈虚颔首:“多谢。”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道谢,徐无咎眉梢微扬,略显诧异,侧首看了眼师盈虚,见她神情沉重。
“已有几个家族派兵去了琼筵山,至于鹤阶仅剩的那些长老和弟子,目前暂无动静,守在那座空城并未出来,暂无家族出来替鹤阶说话。”
师盈虚嗤了一声:“原先还跳脚诬陷夕阙和闻少主,自打慕家将鹤阶背后那主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后,我瞧这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世家们都老实了,连鹤阶的边都不敢沾。”
徐无咎道:“趋利避害罢了,如今兰洵作孽多端,鹤阶助其谋戮玉灵是大罪,大势已去,百姓们因着近些时日的祟难对兰洵恨之入骨,连带着他手下的鹤阶也一同憎恨,这些世族们自然选择保全自己,我瞧着兰洵应也弃了鹤阶。”
或者说,兰洵从一开始便只拿鹤阶当个趁手的兵器罢了。
师盈虚仍皱着眉头。
徐无咎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事在人为,尽力便好,至于最后结局如何,便交给天吧。”-
收到朝蕴的传信,告知她已说服慕家长老后,慕夕阙和闻惊遥便打算启程了。
慕夕阙折好信,拆下发髻上的金簪,也并未佩戴闻惊遥送的玉簪,她随手扎了个马尾,换上利落的劲装,衣裳仍是张扬的红。
她打开门,闻惊遥站在院内。
他今日去了雾璋山,此番刚从山上下来,两人隔着院子对视,慕夕阙顺手关上主殿的门,拾阶而下。
“你去祭拜了闻家主,还去看了青鸾,是吗?”
闻惊遥颔首:“嗯。”
慕夕阙说道:“琼筵山外已经有二十余个世家来守了,我娘也已传信,她说服了慕家的长老们。”
闻惊遥问道:“朝家主如何说服的?”
这绝非易事,说服慕家长老放弃琼筵山,让这座山崩裂,太过疯狂,有一丝差错整个慕家便是导致这片大陆迎来灭世之灾的间接凶手。
因此朝蕴用了足足一月的时间,才传来了这封信。
“我们的计划太过疯狂,慕家绝大多数长老仍坚持保守对策,后来我阿娘见实在说不通,便提了我爹的刀站在大殿门前。”慕夕阙说到这里忽然笑起来,像是看见朝蕴信上描述的场面。
“我阿娘说,谁不同意就逐出慕家,她说到做到,那些长老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是金龙都点头了的对策。”
慕家长老信的不是朝蕴,不是慕夕阙和闻惊遥,而是金龙。
慕夕阙走到闻惊遥身前:“你确定不去最后见一眼庄家主?”
闻惊遥垂眸道:“我去了,阿娘外出了,不在闻家主宅。”
沉默片刻,慕夕阙颔首:“好,我知晓了。”
灵舟停在闻家主宅外,知道天谴的人并不多,在这些闻家弟子眼里,自家少主只是作为天罡篆之主,和十二辰之主同去祭墟捉人,此去凶险,但仍有生还几率,就如过去那般,祭墟动荡,神器之主会前去镇压。
慕夕阙和闻惊遥上了灵舟,灵舟驶向虚空,穿梭在云雾之中,两人坐在窗边,垂眸看向灵舟下方渐行渐远的闻家主宅,直到这偌大主城都缩小成一个圆点,彻底消失不见。
目送灵舟消失后,闻家弟子回头,瞧见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家主?”
庄漪禾素来整洁,如今却好似一夜未歇,双目通红,两手交叠在身前,却狠狠揪在一起,她望向早已离开的灵舟,手里握着个玉牌。
那是闻家另一半的家主玉牌,过去闻承禺交给了闻惊遥,如今被闻惊遥放在了家主殿中。
与之一同搁置在家主殿中的,还有一封辞别信,字字都是在说他的不孝,以及叮嘱庄漪禾日后要照顾好自己,切莫因他这个不孝子而难过太久。
弟子们噤声,见庄漪禾的腰身慢慢弓起,越来越弯,直到一声压抑的呜咽溢出,弟子们才发觉……家主在哭。
灵舟早已消失在云层。
闻惊遥垂眸不语,船舱内便只有两人。
“海外仙岛和十三州始终未发现兰洵的踪迹,他仍在祭墟内。”慕夕阙淡声开口,“他在等我们去找他。”
闻惊遥颔首:“是。”
慕夕阙又道:“当年几大世家共同围剿,兰洵应当未死,不是说尸身落海了吗,那就是几大世家根本没见到尸身,唯一见到的是陈夫人的胞妹,传言是她收敛的尸身,并在兰洵身上拽走了那半封信。”
闻惊遥道:“玄武告诉我,九千年前,从流霞湖的上游飘来两个重伤的老者,玄武觉察出他们身上有极强的福泽之气,便赠予了他们两枚背甲疗伤,做坏事会积累业障,救人也会累积福泽,两人当年引一只渡劫祟种进了杀阵,除祟有功,为自己积累了福泽。”
“那两枚背甲为这两个老者带来了长寿,他们应是被兰洵追杀,后来便隐姓埋名并未再回家,或许连妻子孩子都顾不上,陈家村是约莫两千年前出现的,我猜那兄弟两人那七千年里隐姓埋名,是两千年前觉察出兰洵已多年未有动静才敢出没。”
慕夕阙身子后仰,靠进木椅之中:“阿宥的母亲告诉我,他们虽姓陈,但祖辈与这两个老者并无血缘关系,是这兄弟两个定居在那里,有逃难的孤儿逃去那里被其收留,便尊其一声义父。随了陈姓。”
灵翠谷陈家确实是这兄弟两个的后代,两人当年被陈知韫的胞妹带走隐姓埋名,长大后娶妻生子,直到暮年之时,踪迹暴露被兰洵追杀,却又意外为玄武所救。
有长寿之力的玄武赠予两枚背甲,这两枚背甲却助兄弟两个长寿至此,兄弟两个不敢回陈家,担心为家人引去祸患,于是躲了几千年,估摸着以为兰洵沉寂多年应是死了,才敢冒出头在一个偏远的渔村做起了这摆渡的活。
慕夕阙单手屈起,轻敲木桌,她沉思的时候便有许多小习惯,总爱听点声响。
“兰洵消失的那几千年里,怕是不止在找寻那些神兽的踪迹,以他的实力可以直接灭几个城池,杀几个并不强大的玉灵为陈夫人汲取福泽,可他销声匿迹到过去几千年都未有半分记载……这么强大的一个人,这几千年在哪里呢,能躲过所有人的耳目?”
闻惊遥抬眸看她,慕夕阙也在此刻抬起头,两人双目对视,从小长大的默契让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祭墟。”
半晌后,慕夕阙望向窗外,云雾缭绕,十三州的一座座城池在灵舟下迅速后退。
“或许我们的猜测没错。”
微凉的风透过窗扫进来,如今已快日落,霞光隐在群山之后,灵鸟绕山齐飞,这些天来的祟难并未影响这些鸟兽。
慕夕阙喃喃道:“闻惊遥,要天黑了。”
闻惊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回道:“会再亮的。”-
狂化的海兽们已被清缴,这些海兽还会再次出现,这是这片海域的生态平衡,白日海归渔民,夜晚海归海兽们。
可最起码百年内,这片海生不出来海兽。
渔民们可以在晚上出海,日头落下之时,越疏棠收到了慕夕阙的传信。
彼时她正在监管百姓们修山,这两座崩裂的山不建好,两只玉灵便没有栖息之地。
越疏棠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这座被修到一半,已摞起千丈高的山沉默。
迟笙低声道:“这两座山底下压的有秽毒,可朱雀和鲲出山后,秽毒没有出现啊……”
越疏棠道:“慕二小姐说了,琼筵山才是阵心,只要琼筵山不崩,这阵法便不会碎裂,秽毒仍被压制。”
“玉灵们为何不告知我们?”
“当年的大能们与玉灵们共同立下了契约,不得告知任何契约人,随着那时的先辈们死去,这阵法的存在也会一同抹去,无人会再知晓。”
迟笙缄默片刻,又道:“慕二小姐已去祭墟,她要我们带领修士全数归岛戒严,是因为马上要出事了吗?”
越疏棠沉默不语。
迟笙又道:“可是那些祟种都在十三州,中间隔了个祭墟,祟种并不会出现在海外仙岛,我们要戒严什么呢?”
她年纪尚小,看不懂慕夕阙的意思,可越疏棠十几岁便已在影杀混出名头,经历的事这般多,自然能看懂慕夕阙话外的含义。
越疏棠转身,朝着远处正在带领百姓们修缮山峰的修士们走去,海风吹来,飘来的是她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若是祭墟崩了,那祟种和秽毒就能过来了。”
迟笙愣住,看着远处越走越远的越疏棠。
她低声自言自语:“……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万年前一些人的错,却给这片大陆带来了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说:今天一次性更完啦,还有四章~
第95章 第 95 章 破碎
“嘶, 真冷啊。”
失去了玄武的城池在两月内便成为空城,大寒来临,天灾不断, 雪已经积累到小腿深。
一个栖霞谷顾家的弟子搓了搓胳膊,艰难行走在雪堆中, 仰头望向远处早已崩塌的浮重山。
他的身前身后都是人, 兰洵的身份被公之于众,鹤阶助其谋戮玉灵的事也已惹得上千万的百姓愤懑,鹤阶大势已去, 这些曾经被鹤阶极尽打压的门派结成共识,前来镇压鹤阶余孽。
身旁一个千川城的弟子嘀咕道:“自打两月前纪挽春他们在海外仙岛殒没后,鹤阶便再未有人外出, 也不知这些弟子长老不跑, 在里头干什么呢?”
“听闻那姓兰的当年闯鹤阶打服所有人后, 给他们都下了毒, 因此这些人格外听他的话, 上至长老下至弟子,对那兰洵毕恭毕敬。”
“不过两个神器之主并未开口要咱们前来清缴鹤阶余孽,咱们此番也未与诸世家商议, 便贸然前来镇压鹤阶,是否有些过于草率呢?”
有人笑呵呵道:“你可知道如今鹤阶便是个香饽饽, 那几千万的百姓们恨不得生啖其肉, 若能缉拿镇压鹤阶者便是有大功,等此灾难过后, 十三州定要重新整顿,那些延绵万年的世家们兴许也得换一轮了。”
又有人附和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当年鹤阶和慕家不也是靠着除祟有功才坐稳高位, 同理,这也是咱们这些小门派跻身上位的机会。”
“这等功事,怎能太多人知晓,几月前慕家重创,闻家也损失大半兵力,那慕、闻两家怕是也想独揽镇压鹤阶的功,等这大难过去,两个快要衰落的世家才能坐稳位置。”
雪地有将近几千人,他们奉家族之命,躲过慕闻两家的封禁,偷偷潜入这座空城,自打玄武走后,鹤阶一直守在这片雪地中,长期大寒会令修士根骨受损,鹤阶早已不是这些世家的对手。
几个家族的弟子们迈着坚定的步伐,将及膝的雪踩平,朝着未亮一烛的鹤阶走去。
越是靠近,弟子们便越是觉得森寒,不断有人搓胳膊。
“嘶,怎么一灯都不点,总不能没落到连灯都点不起吧?”
“奇怪,你们没有觉得很冷吗,像是有股阴气。”
“你可闭嘴吧,别吓人,如今可是深夜。”
姓顾的弟子听着周身来自各个家族的弟子们斗嘴,他并不觉得好笑,刺骨的冷连灵力屏障都能穿过,真的接触到失去玉灵后的天灾,他才明白玉灵对一座城到底多么重要。
终于走到鹤阶门前了,从墙外往里看,尚能瞧见那尊尚未被落石波及的白鹤神像,鹤首高扬,脖颈修长。
为首的弟子抬手竖起,示意身后的弟子们停下。
随后修为高的修士率先踹开紧闭的大门,冲进去上百人,是这次清缴行动中修为最高的人。
姓顾的弟子年岁并不大,修为也不高,此番前来只是被选中凑数的,他裹了裹棉服试图抵御这骨穿心的阴冷。
可为首的弟子们进去已经一刻钟,却还未放出信号,等在外头的人开始焦躁。
有人提议:“……进去看看?”
一阵寒风吹来,裹起满地的落雪,这些雪不如正常落下的雪松软,由天灾带来的雪更显坚硬,且森寒刺骨。
姓顾的弟子更觉寒冷,他仰头,随着霜白的雪飘来的,还有浓重的血气,以及——
黑影跃出高墙,灰白的眼睛令人胆寒。
“是、是祟种!”-
当灵舟落地在祭墟外,慕夕阙和闻惊遥下舟,瞧见远处不计可数的修士们。
这些见一面堪比登天的大能们负责带领弟子镇守祭墟,守的不仅是秽毒,更是里头的兰洵,一个渡劫修士,一个有满腔算计的邪修。
修为最高的是师老家主,师盈虚的祖父,已入大乘境。
慕夕阙和闻惊遥拱手行礼:“见过老家主。”
师老家主镇守祭墟已有两月,还未见过这两个小辈,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慕二小姐和闻家少爷,两个十三州公认的天纵奇才。
他说道:“礼数便不必了,你二人修为才化神境,确定要进祭墟?”
慕夕阙颔首:“他多日不出,不就在等我们进去?”
“既知是陷阱,还要进?”师老家主瞳眸微眯,似不理解两个才十来岁的小辈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已有对策。
闻惊遥道:“还请师老家主放心。”
两个当事人都不怕,他们这些人的担忧便显得多余,师老家主摇摇头,说道:“那便进去吧,我和这些长老便守在外头,长期这么僵持也不是个事。”
两人拱手行礼:“有劳老家主。”
祭墟外有百根天柱,自打知晓任风煦失踪后,十三州便以为任风煦会对祭墟出手,于是火急火燎派人来守祭墟,谁料兰洵这人实在难懂,竟然让任风煦去攻了云川牢狱。
那么多羁押的罪人失踪,个个修为不低,若化祟便是大灾,因此这些长老仍守着祭墟外,防止攻了祭墟。
众人望着慕夕阙和闻惊遥纵身跃进祭墟,两个年纪不大的修士,却手持能令整片大陆震动的神器。
师老家主叹气,盘腿席地坐下,沉声道:“便等着吧,兰洵也在等今日了。”
他仰头望天,今夜连星光都瞧不见,整个天际一片昏沉。
而祭墟内,慕夕阙和闻惊遥再次回到这个去过不少次的地方,前世到后期,他们几乎隔一两年便得来一次,镇压祭墟的次数太过频繁,以至于两个神器很快便掏空了两个高境修士的寿数。
慕夕阙望着眼前这满是秽毒的地方,这么多的秽毒,竟然也只是这片大陆的三成秽毒罢了,其余七成,全数镇压在群山之下。
虚空中有声轻笑传来,那声音极轻,却又能明显听出是兰洵的笑声,这般轻佻嘲讽的笑意,只有他。
两道身影如流光般冲出,一瞬百里,奔走在满是秽毒的崎岖路上,呼啸冲来的秽毒皆被神器之力阻隔在外,他们的速度快到极致,循着笑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剑光劈开秽毒,蜿蜒咆哮朝他们冲来,慕夕阙和闻惊遥同时侧躲,向左右两侧跃出百丈,而那道迎面劈来的剑光在他们中间炸开,将地面崩裂出足以露出地脉的深坑。
连秽毒都不敢靠近了。
慕夕阙和闻惊遥仰头,虚空中一人悬空而立,几月未见,兰洵的伤已全数养好,渡劫满境的气压能摧山震海。
他仍戴着陈知韫的獬豸面具,知晓这面具是谁的,又象征着什么,慕夕阙和闻惊遥才发觉,兰洵似乎每次戴着面具出现都是来杀人的。
对他而言,戴上妻子的獬豸面具去杀人,便是在替陈知韫讨回公道。
兰洵垂眸看着两人,歪了歪脑袋:“我知道你们会来,如今外界多数世家都派兵去了琼筵山,怕是你们已经知晓这阵法的事了吧?”
慕夕阙握紧手中的剑,闻惊遥也看着兰洵。
兰洵目光冷淡:“我只是很好奇,两个十几岁的修士,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你们每一步都走在我意料之外。”
这是他活了这万年来最为难解的事情。
他在祭墟思前想后,不眠不休地想,最终,只能得到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慕夕阙,你是不是真的活过一次?”
慕夕阙面无表情看着他。
兰洵佐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忽然笑出声,悬停在虚空中,越笑声音越大,连带着黑衣衣摆摇摇晃晃,伴着祭墟内的红光,竟有些诡异得骇人。
兰洵的瞳仁较之常人不同,是浅淡的苍灰色,陈知韫过去最喜欢的眼睛,如今充血赤红,他看着慕夕阙,仿佛在看一个灭了他满门的仇人般,切骨的恨。
“十二辰不仅能敛骨吹魂,还能回溯时间是吗?九大世家围杀我还不够,得知我出没在海外仙岛后,慕念蓁一路追来海外仙岛要杀我,拼着最后一口气为我下了禁制,即使我不死,若我动十二辰之主便尸骨无存!”
慕夕阙和闻惊遥面容平静,他们先前的猜测果然为真。
“从海外仙岛回去后,慕念蓁献祭神魂给了十二辰,联合百只玉灵布下这大阵,金龙坐镇阵心,怕是她也没想到,两次杀我都没杀成吧!”
兰洵仿佛气到极致,单手扬起,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慕夕阙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他的剑连带着他这个人便出现在眼前。
“夕阙!”
慕夕阙侧身避开,几乎擦着兰洵的剑身躲过这一招,纵使已反应敏捷,仍被他的剑在胳膊上划出了道深可见骨的伤。
闻惊遥已瞬移上前,拽住慕夕阙的胳膊后退上百丈。
兰洵的剑光又再次逼来。
“她明知道可以回溯!她为什么放任我夫人死去,知韫当慕念蓁是最好的朋友,她是替慕念蓁执掌淞溪刑罚才出事的,最该救她的人不是慕念蓁吗!”
化神修士和渡劫修士,果真是霄壤之别,慕夕阙和闻惊遥攻守有序,杀招敏锐,可短短几息功夫,已被暴怒的兰洵伤了几次。
兰洵将对慕念蓁的怨气转移到慕夕阙身上,几乎追着她打,纵使闻惊遥阻拦,可猝不及防间,兰洵还是一掌打在慕夕阙肩头。
闻惊遥瞬移至她身后,两人一同撞出,少年搂住她的腰撑剑站定。
慕夕阙呕出一口血,抬眸朝兰洵看过去:“我们老祖并不知道十二辰可以涅槃回溯,此事只有玄武知晓,它没有告知你,也不会告知你罢了。”
“是吗?”兰洵忽然拔地冲向虚空,居高临下看着慕夕阙和闻惊遥。
“所以这些玉灵该死啊。”
随着他的抬手,自他为中心,祭墟崎岖的地表晃动,深红色的泥土之中,千根回环曲折的金脉逐渐浮现,攀枝错节,那些金色脉路像是一根根跳动的血管般,流淌的血液为赤金色。
慕夕阙没见过地脉,可闻惊遥见过。
“夕阙,这是祭墟的地脉。”
那一刻他和慕夕阙忽然明白了,兰洵用上几千年的时间到底都在做什么。
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祭墟内,用他的脚丈量这有万丈宽的祭墟,找出一根根地脉,耐心将它们剥离出来,这便是祭墟这万年来隔上几百年便会动荡一次的缘由。
在所有人为了祭墟奔波,常年有修士镇守祭墟外,历任神器之主用牺牲寿数为代价镇压祭墟时,这祭墟里头有个疯子在剥离地脉,令地表撼动,竖立在祭墟外的天柱不稳。
天罡篆掌管地方八极,能轻易切断任何一个地方的地脉,但能切断地脉的并不只有天罡篆,修到一定地步,连玉灵都能戮杀,剥离一个地方的地脉,只是时间问题。
兰洵手中出现了一把硕大的刀影,刀身凛然,遮天蔽日,从天劈下朝地脉斩去。
慕夕阙和闻惊遥从地面拔地冲上,两人祭出十二辰和天罡篆,两道光影抵挡在那柄硕刀之下。
祭墟外的人已经守了三日,慕夕阙和闻惊遥也进去了三日。
第三日,镇守祭墟外的师老家主忽然睁眼,双目厉然看向祭墟,冷声道:“结阵!”
上千弟子井然有序凝结阵法,可也已然来不及,百根天柱剧烈摇晃,它们竖立的地内似乎松动,以至于这百根天柱无法直立,竟朝一侧倒去。
几十位大能同时跃上虚空,单手凝出锁链,捆缚一根天柱,其余弟子上百人为一队用灵链拉住剩余的天柱。
可这些天柱又岂是人修能拉住的,顷刻间便有弟子被倒塌的天柱拽进祭墟内,或随着天柱一同砸在万丈高空下。
有人隔空艰难厉吼:“老家主,慕二小姐和闻少主什么情况,祭墟怎会塌成这般!”
师老家主并未回话,一人拉住两根天柱,他的脚步踉跄,双手被灵链磨得满是血水,眉心紧蹙,望着诡谲深邃的祭墟。
慕夕阙和闻惊遥并非冲动之人,敢进祭墟应当有准备,可如今他们不* 过才进去三日,祭墟外的天柱便全数动荡,这俨然是要倾倒之势。
纵使祭墟内只有三成秽毒,可若是倾巢而出,这附近万里的十座城池便会立刻遭殃。
“撑住,切不能让秽毒出来!”师老家主高声厉喝,想要拉起将倒的两根天柱,可任他调动自己毕生灵力,竭力想要阻止天柱倾倒,却也只是拖慢了这些天柱倾倒的速度罢了。
一根又一根灵链断裂,师老家主已到这个岁数和境界,便是得知独子和儿媳同时身死,也不过叹了口气便决然出关镇守师家,已多少年未有胆战心惊之际。
可如今,他看着两根灵链在自己手中断裂,高入云霄的天柱已决然之势朝一侧倒下,祭墟上空的红光瞬间消散,而里头镇压的秽毒倾巢而出。
他跌落在将要塌陷的地面,望着虚空中漫天的黑雾,颓然闭上了眼。
最终,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他猛地睁眼,前去掠走将要跌进裂缝的弟子们,诸位大能跟在他身后,将那些快被退拽进祭墟,欲要跌进塌陷地面的弟子们带走。
有人从祭墟中破空而出,兰洵垂眸望着万丈高空下仓皇奔走的身影,并未理会这些在他眼中只是蝼蚁的存在。
他望向身后塌陷祭墟,切断祭墟的地脉,地表塌陷,这些天柱便没法再伫立下去,任慕夕阙和闻惊遥动用了十二辰和天罡篆,也只是徒劳。
兰洵皱眉,方才在祭墟内慕夕阙和闻惊遥确实竭力阻止他切断地脉,可两个十来岁的化神境修士对上一个活了万年、掠夺了无数福泽的渡劫修士,境界之差堪比鸿沟。
兰洵静心感知祭墟内,已觉察不出灵力波动,里头只有秽毒,并未有神器和生灵的气息,两个人修手持两个掏空灵力的神器,落进这满是秽毒的祭墟,便只有思路一条,这么多的秽毒会吞了他们。
他只是不理解,慕夕阙和闻惊遥此番前来,竟真只打算硬碰硬吗,还是两人确实不知他有能轻易崩裂祭墟的办法?
兰洵在外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早已塌成废墟的祭墟中并未有人出来,也未有灵力波动。
他嗤了一声,无论慕夕阙和闻惊遥到底是真死了,还是背地里阴着他,祭墟已塌,秽毒出现,那么现在只需要再攻了琼筵山便可。
兰洵望向远处的琼筵山,一道流光奔向那座最高的山。
最强大的玉灵栖息于最高的山,镇守着这片大陆的中心,也压着这足以覆灭整片大陆的杀阵。
祭墟附近几万里内,有十座城池。
最近的一座小城名唤落南川,里头镇守的宗门姓宛,家主名唤宛簌。
于百姓们而言,近些时日的祟难虽有耳闻,可他们居住偏僻,祟种尚未攻到面前,祟难对这些百姓们也只是饭后闲谈,他们白日仍维持正常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夜深,百姓们便要休息。
妇人刚为孩子盖上棉被,正欲吹灭火烛,却瞧见蜡台正细微摇晃。
她愣了一下,只有几息功夫,连带着整张桌子都在晃……
不,是她踩着的地面在晃。
妇人惊恐抱起孩子,推了推刚歇下的丈夫:“快醒醒,出事了!”
街上已有不少人奔出,虚空中一个个急速飞过的修士们冲向城内的山,事发突然,这些修士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戴整齐,有些甚至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披头散发,只来得及拿上武器。
宛簌急匆匆走来,早已恭候的长老赶忙上前:“家主,灵清山……灵清山在晃!是当康异动!”
玉灵异动,便是灾祸来临。
宛簌冲向虚空,她已臻至化神满境,一目百里,望向远处,只瞧见天际中一团夹杂了红色暗光的黑雾朝他们冲来。
想过是祟种,一只祟种虽可以屠戮一座小城,就算是几只祟种也不至于让当康异动,玉灵是不会贸然出山的。
他们这些修士以性命相搏,也能撑到安顿百姓,支援来临。
可来的不是祟种。
“是秽毒!”宛簌冲下高空,厉声道,“结阵,结阵!”
可秽毒是有灵识的,它们会寻找血肉冲向有人的地方,寻找可以感染寄生的修士将其变为祟种,而没有灵根的百姓们会被其视为养料,吞噬其血肉神魂来滋养自身。
秽毒的速度又岂是这些修士能比得过的,长老弟子慌忙结阵,阵法还未来得及笼罩整座城池,秽毒便已经冲到了城池上空,呼啸着朝街上的修士和百姓们冲去。
宛簌目眦欲裂,作为家主她必须以身抵挡,她瞬移至众人之前,银霜长剑挥出骇然剑光,裹挟霜花冲去。
秽毒撞碎她的剑光,波荡的威压将宛簌砸出甚远,重重撞在墙上。
“家主!”
宛簌呕出一口血,捂着心口望向朝突破修士结界朝人群冲去的秽毒。
她的瞳眸颤抖,那一刻她甚至想拔剑自刎,一个化神境的修士若感染秽毒化为祟种,对这片大陆是个极难拔除的灾祸,索性在尚未被秽毒侵染前便自戕。
可她的身后又有十几万的百姓们,她又怎能放弃他们?
宛簌迅速起身,比她更快抵达百姓面前的,是一方从灵清山中挥出的灵力屏障。
那屏障眨眼间将整座城围起,秽毒凶狠撞击在屏障之上,砸出一个个凹洞,修士们立刻反应过来,飞身上前以灵力支撑结界。
宛簌仰头看去,那座高耸的灵清山自底部向上寸寸崩裂,泥石滚落,神兽的鸣吼洪亮,声如惊雷。
众人同时看去,从崩裂的山中冲出一只体型庞大的猛兽,状似豚而有牙,它的周身长满青色的毛发,四蹄怒蹬,跃出高山跳至众人面前。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当康的本体,这只象征丰收的神兽为他们带来了足以饱腹的谷物,它的体型庞大如一座小山丘,一蹄重重踹在地面,圣洁的玉灵之力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去,顷刻间加固了这抵御秽毒的屏障。
百姓们跪倒在地:“当康——是当康!”
对他们来说,玉灵宛如定心丸一般,能抵御万灾,无数次保佑他们平安。
可对于学过《十三州史》的修士们而言,见到玉灵本体并非值得兴奋的事,他们知晓当年的灾厄,玉灵轻易不以本体出山,若它们出山,便是灭城大灾来临。
当康清楚来的秽毒有多少,它也知晓这些修士是挡不住的。
可当康也不可能永远抵挡,玉灵的力量并非源源不断的。
长老来到宛簌身边,说道:“咱们得请求慕、闻两家帮忙,祟种能杀,但如今不是祟种攻城,是秽毒来了,能镇压秽毒的只有两个神器,当康只能抵御不能根除。”
宛簌声音颤抖:“现在已经不是支不支援的问题了,秽毒是从祭墟过来的,想必祭墟出事,那附近的城池怕是都遭殃了,慕二小姐和闻少主终归只有两人,双拳难敌四手,更难的是……”
她的唇瓣哆嗦,不知该如何说。
长老讷讷问道:“……更难的是什么?”
宛簌红着眼,猛地看他:“每座山镇守着一个阵点,一座山崩裂并无大碍,可十几座山同时崩裂,阵点崩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会对琼筵山镇守的阵心带来影响。”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那道庞大身影,当康出山短暂抵御秽毒,这座山已经崩了,待当康无法再抵御秽毒之时,它会选择和这些秽毒同归于尽,一同化为乌有。
这是玉灵对自己庇佑的百姓们最后的保护。
“那个人的目的不是攻了咱们这几座城池,他还是要对琼筵山出手。”
万里外,一座座山峰崩塌,那些镇守一方地界的玉灵们,重明鸟、勾陈、夔牛、三足乌、狰……
玉灵被逼出山,短暂抵御秽毒,这些玉灵是天神赐予世间的福泽,它们生来就为庇佑,如今有人利用它们天生的纯善来谋戮这些玉灵。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还有[撒花]
第96章 第 96 章 劈山
“家主, 师老家主传信,祭墟崩了!”
慕未缈匆匆走进,看着端坐主座的朝蕴焦急禀报。
蔺九尘和姜榆分站朝蕴的两侧, 皆都神情沉重,自朝蕴向下, 议事堂内坐满了人, 慕未缈的话一出,宛如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开。
有前来支援慕家的师家长老道:“崩了?二小姐不是和少主去了祭墟吗?”
“如果祭墟崩了,那慕二小姐和闻少主岂不是……”
“他们两人前去祭墟缉拿兰洵, 如今祭墟却崩塌,那附近的城池肯定也已遭难,这么多个阵点崩裂, 琼筵山定受重创!”
朝蕴闭上眼, 搭在扶手上的手攥紧, 红唇紧抿。
不等她回话安抚住这些来自不同世家的长老们, 下一刻, 又有人匆匆走进来,这次来的弟子神情仓皇,宛如听到惊天噩耗般。
“家主, 前半夜有几个世家前去捉拿鹤阶余孽,那鹤阶……里头的人有三成化为祟种, 其余七成弟子长老早已被戮杀, 而进去缉拿的几个世家,足足五千人, 只活着逃出来了几个!”
“什么?”师家长老拍桌而起,“鹤阶的人怎会化为祟种!”
有人回道:“那兰洵当年闯鹤阶之时便给他们都下了毒,谁知道他下的什么毒, 说不定是秽毒呢,看他并不关心鹤阶的样子,八成早已打算催动秽毒让这些曾经的手下化祟了!”
一名沅湘周家的长老皱眉道:“怨不得鹤阶近些时日来安安静静,合着里头全剩祟种了,兰洵控制他们不让其出来,待到要用到的时候再放出。”
“如今各大城池都遭遇祟难,大家忙得晕头转向,竟还有些门派有闲心去揽功。”
众说纷纭,讲什么的都有。
直到一人忽然拍桌,巨大的声响让这些谴责那些急功近利之人的长老们清醒,他们仰头看去。
朝蕴脸色冷沉:“现在是吵架指责的时候吗,鹤阶里面可是有起码千只祟种了,加上云川牢狱内被劫走的囚徒,那些人修为更高,化祟后一只祟种都能戮一城了。”
众人脸色一变。
朝蕴起身,走出议事堂,望向将要破晓的天际,她听到金龙越发焦躁的吼声,不仅她,许多人都已听到。
慕从晚站在一旁说:“有祟种朝琼筵山赶来,很多只。”
这才是更大的噩耗,身后的议事堂内鸦雀无声,静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般,直到一人的茶盏掉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响炸开,平地惊雷般唤醒众人。
有人慌忙站起来,给家族传信:“调人来,快调人来琼筵山……调更多人!”
琼筵山作为阵心的事情,有些家族不信,觉得是慕家欲为自己加冠。
有些家族信了,却不愿调兵前来镇守琼筵山,而是以自顾不暇为由守着自己的城池。
只有两成的门派愿意在这种关头出兵守着琼筵山,镇守这片大陆的阵心。
可如今若对上不知道多少的祟种,再多的人都守不住。
他们清楚琼筵山的重要,才更加慌乱,此刻恨不得将全宗的人调来。
慕家长老沉默不语,有些计划只有他们知晓,无法告知这些人,恐泄露出去影响局面,可原先对慕夕阙的不信任在此刻似乎也松懈了许多。
蔺九尘走到朝蕴身边,听到朝蕴低声呢喃:“小夕果真说对了,兰洵会全力攻琼筵山,这一月来祟种攻打其他城池,只是为了让这些世家慌乱,不敢在这种关头借出兵力援助琼筵山。”
众人生怕下一个遭祟难得便是自己的城,思虑颇多,愿意援助琼筵山的世家们便少之又少。
兰洵攻下琼筵山的机会便更大。
蔺九尘低声问道:“城内的百姓已提前遣送去附近的村镇,留守城内的如今是各大世家的修士们,若我们让琼筵山崩裂,金龙出山……小夕和闻少主那边但凡有半分差池,我们所有人都会被祟种戮杀。”
朝蕴闭目,垂下的手攥紧,喉口几乎要溢出血,她的呼吸颤抖,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反复尝试多次,才终于从喉口挤出:“金龙认可了小夕的对策,我们得信金龙……我也信小夕。”
“成,则万世太平,再不会有秽毒和祟种;败,则苍生陨灭,我们所有人都会因未能救世的业障死于天谴之下。”
她单手执剑,走向山下,慕家弟子们紧随其后。
淞溪主城内已没有百姓,只剩这些或年轻,或年长,或修为高深,或刚入道的修士们,将这座最高的山团团围起,望向远处紧闭的城门。
日头升起,烈日不会因为灾难而停止照耀这世间,日升月落,四季轮换,不会因任何事改变。
他们也在晨光驱逐所有晦暗之际,见到了第一只出现的祟种。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朝蕴眉心紧锁。
“……任前辈?”
竟是一只大乘境的祟种。
悬浮于虚空之上的兰洵安静注视着淞溪的惨案,百只祟种朝这座城攻来,顷刻间便突破防线,修士们殊死搏斗,血染红了这座城。
而远处,接到消息的世家们再坐不住,这么多只祟种攻琼筵山,便是间接佐证了慕家的说辞。
若真的攻下这座山,阵法破碎,整片大陆再次被祟种和秽毒吞没,玉灵出山一个接一个死去,福泽消失,天神会摧毁这个世间。
不断有世家前来支援,生灵涂炭,横尸千里,到了这种关头,慕夕阙和闻惊遥还是未出现。
兰洵原先还揣着几分猜疑谨慎,以这两人的聪慧怎会贸然前来缉他,如今反而想笑,都死这么多人了还未出现,连慕夕阙那大师兄和小师妹都已消失在血海中,她还是不见踪影。
他没功夫再猜忌,掠过正在打斗的城内,飞向高空的琼筵山。
有人瞧见那抹黑影,惊恐喊道:“兰洵——兰洵去了琼筵山!”
“十二辰掏空神力,金龙如今虚弱,阵点连碎,重创阵心的琼筵山,这座山定撑不住!”
“朝家主,快启动咱们提前布下的阵法,汲取我们所有人的神魂之力保住这座山啊!”
朝蕴浑身是血,单手提剑看着那座高耸的山,这些祟种已放弃打斗,无视阻拦的修士们,他们冲向琼筵山,身后追了乌泱泱妄图阻拦的修士。
有长老怒吼:“朝家主!你还等什么,我们不怕死,启动大阵啊!”
他们花了一月布下的大阵,这是已无转圜之力后的最后一击,阵法启动,吸取所有人的修为魂力,为这座山凝出最后的结界罡罩。
可朝蕴却只是沉默,她一动不动,慕家长老也未动。
师家长老不可置信,上前指着琼筵山:“朝家主,你在发什么愣呢,难不成你怕了!”
朝蕴却抬眸看他,淡声道:“没用了,只能挡一时,我们死后也护不住琼筵山的。”
一个长老上前推了把朝蕴:“你疯了吧!护不护得住是你我身死之后的事,但起码现在,你不能眼睁睁看着琼筵山崩,看着秽毒出现!”
慕家弟子上前阻拦,众人顿时从方才的厮杀中变成了相互推搡争吵,恐惧已经让人失去理智,朝蕴被推来推去,慕家长老们也同样如此,她一动不动,仰头看着那令她做了多日噩梦的刀影再次浮现。
那柄足以遮天蔽日的刀影,曾经在她的面前劈下,令无数慕家弟子相继赴死,只为了阻拦这柄刀砍向金龙的速度。
如今这柄刀再次浮现,却比先前更加庞大,那些祟种被控制,调动自己的灵力加注于兰洵的这柄刀影,令这刀足以囊括整个淞溪主城。
朝淞溪主城奔来的其余世家于半路中仰头看去,皆惊愕不已。
“不——”
那柄刀这次斩的不是金龙,而是这整座山。
它以骇然之势落下,匡恶果树被拦腰斩断,山脊碎裂,山壁碎裂,那柄刀砍在这座山上,加注了渡劫修士全数的灵力和这些祟种的力量。
它这次要劈山!
兰洵双目赤红,咬紧牙关,喉口满是血,感受到自己的经脉正在一根根崩裂,劈碎阵心、为这片大陆带来灾难,这等业障正在快速压过他夺取的福泽,也逐渐令那居于天外亘古的神注意。
兰洵半分不怵,握紧长刀,手背青筋突起,他一字一句厉喝道:“我要这肮脏丑恶的世间毁灭,我要公正,要一个你们逼死的人去执掌苍生的生死!”
“慕念蓁,你献祭神魂守住的山,我偏要劈碎它!”
“住手,住手——”
苍穹之下,被那柄刀遮住所有光亮的修士们或奔去琼筵山,或跪倒在地,仰头厉吼,几乎要泣出血泪。
他们听到一声悲沉的龙鸣。
这龙鸣声传扬万里,传遍整个十三州。
师盈虚刚准备去支援琼筵山,听到这声龙鸣,她仰头望向淞溪的方向,面色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声却又无力。
徐无咎道:“琼筵山没守住,师大小姐,你是否有些过于信任慕二小姐了?”
师盈虚只觉得眼前模糊,她眨了眨眼,抬手摸脸,却摸到一手的泪水,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说:“不……不会的,夕阙不会放弃琼筵山的,她敢去祭墟,就一定有对策。”
徐无咎却分外冷静:“可如今祭墟失守,秽毒攻了附近的城池,阵点连破,导致处于阵心的琼筵山也遭到重创,慕家并未启动护山大阵,师大小姐,你这位挚友在做什么?”
现在说这些似乎无意义,因为几乎在徐无咎的话落下的刹那,青城师家的山也崩了。
阵心破碎,囊括整个大陆的阵法已在同时碎为齑粉,压在地底的秽毒再无束缚涌了出来,灭城之灾,玉灵会出山。
这是师盈虚第一次见到貔貅。
百姓们仓皇奔出房屋来到街上,貔貅高大的身躯抵挡在众人之前,金色灵力将秽毒抵御在外。
赤敛麒麟,沅湘毕方,东浔青鸾……
这些只存在于《玉灵录》上的神兽们,在琼筵山崩裂的那一刻,便已经尽数出山,不计其数的罡罩撑起护佑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十三州乱了的瞬间,海外仙岛也乱成一团。
秽毒从海中冲向海外仙岛,与之一同冲来的,还有从十三州被驱逐来的祟种,没有祭墟的阻隔,没有海底巨兽的吞噬,这些祟种跃进海中,如游鱼般冲来。
秽毒撞击到罡罩之上,朱雀和鲲分守东西两侧,两只已养好伤恢复灵力的玉灵在诸多玉灵中属于强大一列,可海外群岛也只有两只玉灵。
它们要抵御海外仙岛的地下窜出的秽毒,也要抵御从祭墟涌来的秽毒。
修士们可以帮助玉灵巩固罡罩,可百姓们没有灵力,遇上祟种和秽毒毫无反抗之力,他们或坐在家中,或站在街上,望着这逐渐灰暗的苍穹。
天色变得太快了,半个时辰前还有的日头已被笼罩。
宋云岫指着虚空道:“兄长,你有没有觉得……云层后面像是有一双眼睛啊。”
宋云霁拧眉看去,他愣了下,高有几万丈的苍穹上如今阴云密布,一双硕大的眼睛似乎在云层之后,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花开花败,风吹雨落,凝霜化雪……
那双若隐若现的眼里有草长莺飞,春和景明,也有凛冽朔风,百叶凋零。
萌芽,新生,枯萎,凋落。
生与死,万物苍生都在那双眼中,安静注视这个世界。
越疏棠也注意到了云层,她仰头看去,愣了许久,忽然想到慕夕阙的话。
天神创造出一个个世界,给予此间磨炼与灾祸的同时,也会赐予它们福泽以抵御灾难,促人成长。
山灵们是天神赐予世间的福泽,一旦这些福泽之气苍零凋敝,越发稀少,这个世界便没有抵御任何灾难的能力,大寒不断,谷物不丰。
那么天外造世的神便会现身,除去福泽意外,这些修士百姓、花草树木、以及秽毒祟种,全部都会死于天谴之下。
越疏棠磕磕绊绊道:“……玉灵们的福泽在削弱。”
她看向海里的鲲和虚空的朱雀,两只玉灵能撑住多久呢,这囊括了万丈的罡罩已经在祟种的冲撞下浮现了裂纹,修士们慌忙去补,可人力也远不足。
越疏棠补完一步又瞬移向另一处,罡罩阻拦的不仅是秽毒,还有祟种。
猝不及防,她对上了一张苍灰色的脸,那只祟种在疯狂击砍这处罡罩,越疏棠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眼睛的刹那间,喉口好似梗了一把刀,割得她血肉淋漓。
愣神的片刻,她面前的罡罩便已经被那只祟种砍出了一丝裂痕。
“阿姐!”迟笙赶忙冲来帮着补上。
越疏棠回神,擦去脸上的泪痕,咽下满腔的血补阵。
迟笙看了看罡罩外那只祟种的脸,又看向越疏棠。
老实说,越疏棠和越父长得很像,他们的眉眼间都有股逼人的英气和坚韧,即使迟笙未见过越父,当他和越疏棠同时出现的时候,她仍能一眼认出这是一家人。
迟笙也觉得喉口梗得难受,她没说话,看越疏棠抖着手补阵。
已经成为祟种的人,没办法再救了,越疏棠找了几十年的父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祟种,如今被人操控着攻向他过去守了几乎一辈子的海外仙岛,攻向他的女儿。
可只有两只玉灵,裂缝越来越多,苍穹之上那双眼睛也愈发明显,天神之力已经越来越近,这便证明这些玉灵的福泽愈发稀少了。
咔嚓——
碎裂的声音响起。
西北侧守阵的修士被猛力撞飞,那处登时出现了缺口,在外拥挤的秽毒找准时机钻入,只听得百姓们尖叫,越疏棠忙松手奔去欲要救人——
啼鸣声脆响,震彻万里,在秽毒即将抵达百姓面前,凭空出现一方泛着赤红光亮的灵力屏障,将冲进来的秽毒一股推出,堵上了那处缺口。
从远处天际冲来庞大黑影,一翼一目,紧密相依,比翼齐飞,它们煽动巨翅掀飞多只祟种,同样悬停在虚空。
迟笙低声道:“阿姐,阿姐……阿姐你看啊!”
她的音量拔高,指着虚空出现的玉灵,《玉灵录》上并未记载这只双生神鸟,百姓们一头雾水不知这是从何处出来的神兽,又唤什么名字。
但迟笙知道,她指着玉灵:“那是比翼鸟,它们真的回来了!”
梅枝雪穷尽多年保留它们的尸身,布下聚灵阵,集结天地灵气,将两只玉灵尚未枯萎的心脏还回去,用两名大乘境修士的神魂和全部灵力加注于聚灵阵中。
越疏棠本以为这是她的孤注一掷和疯狂。
但如今看着那两只神鸟,比翼鸟、朱雀和鲲相互鸣叫,玉灵的福泽是最强的防护结界,越疏棠忽然觉得,若她是梅枝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天神洒下福泽,这些福泽集结天地灵气在数万年内化为了一只只神兽,它们寻找栖息地,有些成为玉灵,有些仍自由自在当自己的山灵。
迟笙分外欢喜,她拉住越疏棠的手腕,指着比翼鸟:“它们真的会再回来!它们集结天地灵气诞生,天地也会将它们还给这片大陆!”
越疏棠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慕夕阙和闻惊遥到底要做什么。
她反握迟笙的手:“慕二小姐是故意让祭墟崩塌,琼筵山崩裂的,她要让兰洵挥出那掏空灵力的一击,让所有玉灵出山,逼天神现世!”
迟笙眨了眨眼,问道:“……天神现世不是会毁灭这个世间吗?”
“慕二小姐的目的便是引来天谴!天谴可以摧毁秽毒和祟种的,如果我们的业障压过了周身的福泽,那么天神当然也会劈碎我们,可天谴不劈带有福泽之气的东西,无论生灵还是一块物品!”
迟笙听不太懂,歪歪脑袋,可看着激动的越疏棠,好似被感染了一般,她心中压抑的恐惧似乎在慢慢消失,填满空缺心房的,是一种莫名的安稳。
越疏棠说道:“天谴不会劈我们的,兰洵的目的达不到,他不可能让一块血肉成为新的天道。”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还有[撒花]
第97章 第 97 章 天谴
玉灵齐出, 连带着一些并未成为玉灵的神兽也主动出现,飞往一个个就近的城池援助,用它们的福泽短暂抵御秽毒和祟种。
兰洵挥出那最后一招, 这劈山一招掏空他的灵力,他的脚步踉跄几下, 从虚空跌落, 重重砸进地面。
他躺在坑底,血沿着断裂的经脉涌出,他摘下脸上的獬豸面具, 用干净的衣袖擦去面具上的血,看着这张庄严肃重的兽脸,忽然笑了下。
“我不知这到底是不是你要的公正, 但这是我要给你的公正。”
兰洵将这枚獬豸面具放在怀中, 冰冷的面具贴着他的心口, 他仰面躺在地上, 望着虚空中那双越来越明显的瞳眸。
在神的眼里看到了苍生万物, 看到了生与死。
那双眼冰冷盯着兰洵,兰洵这些年猎杀的山灵不少,七成给了陈知韫汲取福泽, 剩下三成用于自己身上,以这些山灵的福泽来掩盖自己身上的业障, 躲避天道锁定。
一旦业障过多, 被天道锁定,天雷便会降下, 这便是业报。
崩裂琼筵山,放秽毒出世,这是极大的罪业, 带来的业障足以抹去他周身的所有福泽,而这些未能救世的百姓们也会平摊世界毁灭的业障,天雷会精准锁定每一个业障大于福泽的生灵。
兰洵在不渊海取得阴阳神石之时,从那块石头里看到了这双来自天外的眼睛,读到了一些不该被知晓的秘密,看到了神是如何造世的。
他叹了一口气,这万年来所有筹谋都为了今日,总之如今山灵们的福泽因为抵御秽毒和祟种在快速消失。
虽不知为何玉灵的福泽消失得这般快,不过几个时辰便引来了天外的神。
山灵们没有过浓的福泽,那么属于陈知韫的心脏便是福泽最浓厚的,万年的混沌期后,天神会赐予所有福泽生命,包括这块血肉。
它或许会成为个人,或许是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作为福泽最浓厚的存在,它毫无疑问会成为新的天道,注视这个世界的兴衰。
兰洵听到耳侧呼啸的风声,以及云层内逐渐出现的闷雷声,那是天谴在做准备。
他抱紧手中的乾坤袋,那里面装的是唯一属于陈知韫的血肉了,天谴是不会劈碎它的,当他化为灰烬的时候,便是最后一次拥抱陈知韫了。
“知韫……”
兰洵的额头抵着乾坤袋,小声说,“你要是能记得我就好了。”
“它再次复生后都不是陈知韫了,你还要她记得你?”
略显嘲讽的声音从上传来,兰洵忽然睁开眼,他躺在坑底,而深坑边蹲了个身着破烂红衣的少女。
慕夕阙歪歪脑袋,对他一笑:“原来你长这样啊,长得还不错,怎么生了颗丑恶的心呢?”
兰洵翻身跃出深坑,一掌攻向慕夕阙。
慕夕阙侧身避开,而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闻惊遥自侧方攻向兰洵,掌心重击在他心口,将其撞出甚远。
兰洵捂着心口呕出口黑沉的血,他面无表情擦去唇角的血,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几个时辰不见,你们大乘境了,金龙明明虚弱,十二辰也确实掏空了灵力,你们为何还能进境,且还能从祭墟逃出?”
慕夕阙抬手,扬了扬掌心的两枚龙鳞:“金龙赠予了我三枚龙鳞,将它几千年的修为给了我,它的虚弱可并非因为十二辰被掏空,我在祭墟内根本没用十二辰,那是障眼法。”
兰洵看向不说话的闻惊遥:“你身上有青鸾和玄武的神力,借用玉灵的力量进境,不觉得胜之不武?”
闻惊遥眉心微蹙,似乎不解他为何能问出这种话。
“你行事下作,惯用阴狠伎俩,毫无底线原则,又怎能要求旁人守着规矩,被你逼迫呢?”
兰洵直起腰身,将獬豸面具挂在腰间,他并未有生气,而是冷声道:“进境太快,身体承受不住,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爆体而亡。”
“那便不必你操心了。”慕夕阙淡声道,看了眼兰洵手中的乾坤袋,“你真的觉得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能成为主宰世间对错的天道?”
兰洵咬牙切齿道:“自然能,就算不能,杀了你们所有人,我也算给她交代了。”
慕夕阙皱眉:“自作多情,你要的交代未必是她需要的,陈夫人这样的* 人,死后还被你以她的名义犯这些罪业,怕是得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你算什么东西!”兰洵瞬移上前,抬手攻向慕夕阙。
闻惊遥拽住慕夕阙后撤,两人轻易躲开了兰洵的杀招。
兰洵打了个空,摇摇晃晃稳住身子,忽然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是故意去祭墟找我,让祭墟崩塌,除去你们,我便毫无后顾之忧掏空灵力挥出那一刀,我虚弱后,你们就能杀我了?看似聪明,实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他席地坐下,背靠一根倒下的树木,身子后仰,扬起脖颈望向苍穹中已经能完全看出轮廓的双目。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总之这片大陆的福泽在消失,所有山都崩了,天神会摧毁一切的。”
他迟早得死,死在天雷之下,或者这些修士手中无所谓,兰洵并不在乎。
兰洵低声呢喃:“早些摧毁这一切,早些将她还给这世间吧。”
慕夕阙并未杀他,她仰头望向苍穹中的双目,那双眼睛中有万物,天外的神在看着这一切,这一次灭世的天谴并非这个世界的天道降落,而是由直接降下的。
那双眼睛在看,看这个世界的福泽还剩多少,当低于一定限度,便可以直接出手了。
天雷要来了,凛冽的风吹得人站不稳,将慕夕阙和闻惊遥的衣裳以及长发交织在一起。
她侧首望向身旁的少年,忽然展颜一笑:“你看,我曾经想着要将十三州搅得天翻地覆,可实际上,我只想杀有罪的人,我还是想好人活着的。”
闻惊遥抬手擦去她面上的灰尘和血迹:“夕阙,你是最好的人。”
慕夕阙别过头,不再看闻惊遥,她站在高处俯瞰下方:“闻惊遥,你其实也挺好的。”
两人同时奔向远处,在他们走后不久,天雷已凝形。
兰洵没有丝毫恐惧,活了万年了,孤身一人活上这么多年实在过于痛苦。
在最后闭上眼之际,他握紧手中的乾坤袋,隔着一层袋子,将里头装着的琉璃盒贴在心口,好似陈知韫的心脏又再次与他的心碰撞了。
第一道惊雷落下,劈向的是仰面懒洋洋躺着的兰洵,随后几道天雷分毫不歇息,一道接着一道劈落,抱着要将他劈成齑粉的目的,荡平周遭一切。
这个业障最深的人,杀业极重,必遭业报。
只要等到天雷劈碎一切,这个世界便会陷入万年的混沌,那块心脏便有机会复生。
而虚空中不断有天雷落下他们,它们劈向秽毒,祟种,和草木泥石,要将一切都劈碎,百姓们惊惶抱在一起,看着头顶的天雷降落,劈在了玉灵的罡罩上。
稚嫩的孩子缩进母亲的怀抱:“阿娘,它为何要劈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可母亲也无法解释,她闭着眼,听那些天雷落在结界罡罩上,在罡罩外的一切早已被接连的天雷劈碎,连一花一草都未留下。
而玉灵的结界,也撑不了多久。
淞溪主城内,众人仰头望着那只体型不可估量的金龙,兰洵劈了那座山,却未能斩杀里头栖息在最深处的金龙。
方才还指着慕家鼻子骂的修士们怔愣着,忽然反应过来:“金龙有玄武的背甲抵御?”
朝蕴孤身提剑,望着头顶上被金龙抵御的天雷,她已无力回话,对女儿的忧心让她没办法在此刻回应这些。
“抱歉,诸位,是我们事先未告知。”蔺九尘背着重伤的姜榆,一瘸一拐从远处走来,身旁还跟着衣着还算整洁的慕从晚,是她于祟种手下救下了蔺九尘和姜榆。
蔺九尘将姜榆放在地上,低声道:“是小夕和闻少主的主意,兰洵谨慎且心思深沉,他们事先猜到兰洵守在祭墟内,应是有要事,兰洵静等我们找过去,是为了在里面杀掉小夕和闻少主。”
“没有两个神器之主,神器无用,无法镇压秽毒,兰洵会想办法崩裂祭墟,令周遭城池率先沦陷,阵点连破,琼筵山重创,届时他会想办法调动祟种攻山,挥出最后杀招令山崩。”
慕从晚抬眸看向众人,说道:“事关重大,诸位人多,但凡有一人泄密,此事便成不了,兰洵会另想它法,可我们等不及了,无法再耗下去。”
一位长老指着虚空的天雷怒喊:“这就是你们说的主意,兰洵真的将山崩了,秽毒全数出没,天神要灭世了!神要杀了我们!”
“不,天神不会杀了我们的。”慕从晚淡声反驳,对比情绪激动的长老,她沉静多了,温声说,“天谴只会劈碎有业障的一切。”
有人厉声怒喝:“可我们也有业障!我们未能救世,灭世的业障便会摊在每一个人头上!”
“如今天雷连一颗石头都劈碎了,连一颗石头都有业障!”
这些人的情绪激动,面临灭世之灾,无人能冷静,包括最初的慕家长老们,当朝蕴告知他们,要慕家对琼筵山束手旁观,不必尽力挽救的时候,这些长老甚至连朝蕴这个家主都骂上了。
最后让他们点头的,是金龙的认可。
“天雷不会劈我们的。”
朝蕴的声音极轻,轻到这些暴怒的修士根本听不清。
她却不在乎,仰头望向那只金龙,体长千丈,望不到头,一枚金色鳞甲都有一座山丘那般大,它悬停在众人头上,可以笼罩整个淞溪地界,以一己之力抵御天雷和祟种秽毒——
如今应当已经没有祟种秽毒了。
这些不被玉灵庇佑的存在,会陨灭在这场天谴之下。
海外仙岛,隔着一层屏障,越疏棠看着那只脸色苍灰的祟种,她的眼里全是泪,抬手隔着屏障试图触碰父亲的手。
被天雷击中的刹那,那只祟种灰白的瞳仁忽然颤了颤,他看着面前的脸,化为齑粉的瞬间,一滴水珠落在地面。
越疏棠捂脸痛哭,迟笙只能抱紧她,无声安抚。
众人仰头望着虚空的天雷,以及撑起屏障的玉灵们,直到屏障外的秽毒和祟种已全数死于天雷之下,化为乌有,那些玉灵好似力竭,从虚空中重重摔落。
鲲沉进海中,朱雀和比翼鸟的双翅斡旋,如两团火球般砸落。
百姓们惊呼,凡人又怎么能接得住庞大的玉灵呢?
没有玉灵的庇佑,又一轮天雷落下,这一次,劈向的是这些百姓们。
大多数百姓惊恐尖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只能抱紧自己的家人,越疏棠动也不动,迟笙抱紧越疏棠,她缩着脖子等待天雷的落下。
可什么都没有,一息,两息……
几息功夫过去,有人斗着胆子睁开眼,只见从苍穹落下的天雷悬停在身前几丈远,天雷颤抖嗡鸣,似乎在识别什么。
不断有人睁开眼,仿佛一场流星雨从天而降,千万道天雷停滞在身前,却并未击中任何一人。
苍穹后的那双眼睛似乎也在凝视,这些周身散发着荧荧微光的存在,在神的眼里不再是一团黑点,他们周围的光亮越发强大。
神曾经降于这世间的一团团福泽在方才消失到几乎看不见,却又在此刻,变为一颗颗繁星般的存在,宛如一张布满了整片大陆的棋盘。
而这些发着微光,散发着福泽之气的星点,是苍生。
神忽然明白了,混沌时期赐予世间的一团团福泽,集结天地灵气化为山灵后,方才这些山灵的福泽消失得那般快,是它们将福泽均匀赐予了每一个百姓。
有福泽的不仅是山灵,这千千万万的百姓身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福泽,足以盖过他们未能救世的业障。
这来自于山灵的馈赠。
僵持了几息功夫,一阵风吹过,从天降下的天雷化为尘烟。
天谴不劈带有福泽之气的万物。
兰洵挥出的那一刀并非斩杀了金龙,金龙的鸣吼传扬整片大陆,也不是痛苦悲鸣,而是在传信。
金龙在向其余所有玉灵传信,告知它们,将七成福泽均匀分给自己庇佑的百姓们。
察觉到这些百姓周身的福泽后,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的千万天雷尽数消散。
但那双云层后的眼睛,仍未消失,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
东浔主城内,庄漪禾站在院内,捂着心口佝偻脊背。
外头的弟子们在欢呼,天谴劈毁了祟种和秽毒,却留了他们的命,从虚空砸落的青鸾周围已经聚集了上万百姓,他们为这只重伤的神鸟擦拭血迹,捡起它摔落的青羽。
唯有庄漪禾在哭,弟子们不知道那双眼睛为何还未消失,可她知道。
她也知道,那双眼睛在找谁-
慕夕阙和闻惊遥拔地而起,青鸾的羽和金龙的龙鳞有两只玉灵赠予的千年修为,纵使借助玉灵之力快速进境后果不堪设想,可如今他们没有办法。
两人的修为暴涨,玉灵的力量强大磅礴,一瞬冲过大乘直入渡劫。
慕夕阙悬停在虚空,看到远处聚集的人群,为首的人是朝蕴,她的身后是慕家的长老弟子,以及其余宗门前来支援的修士们。
青城师家的人也追来了,她的家人和她的挚友都在这里。
慕夕阙压下经脉中的疼痛,抬手祭出十二辰,朵朵莲瓣绽放,那朵圣洁的莲花倏然变为小山般大小,悬停在虚空之中,瓣身中有鎏金光泽流过。
闻惊遥也祭出了天罡篆,篆盘上的指针在地方八极快速划过。
玄武告知他们——
天罡篆掌地方八极,待主人修到渡劫后,可切断地脉令地崩山摧,也可重聚地脉令群山复原,裂缝回合。
十二辰不仅主阴阳轮回,它执掌天脉,掌四时流转,若慕夕阙修到渡劫,能轻易令一朵枯萎的花复原,能将生灵之力再次还于这世间。
可她上辈子并未修到渡劫,大乘满境之时便已寿数不长了,活不了几年。
慕夕阙看着闻惊遥,苍穹中那双眼睛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天雷在酝酿。
闻惊遥笑了下:“时间不多,开始吧。”
两人悬立在昏暗苍穹之下,万丈上是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万丈下是倒塌的群山和崩裂的地面,千万修士百姓仰头看去。
十二辰和天罡篆迸发出耀眼的光,光泽照亮整片大陆,连几万里外的海外仙岛也瞧见了这抹光亮。
崩裂扭曲的世界在一点点复原,断裂的地脉被街上,倒塌的群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复原,裂缝像是有了生命般自己长回。
一株青草从泥土钻出,一只灵鸟被无形的力量凝实……万物回春,生机盎然,众人在短短一刻钟内,看了春夏秋冬,冬雪融化,枝叶长出,花草茂盛,又在秋季凋零,冬季再次披上霜雪。
这是四时流转,这是十二辰借天脉之力还给世间的生灵之气,将被天谴劈碎的一切还回。
苍穹中的天雷已经凝实,慕夕阙和闻惊遥落地,周围枝叶茂盛,他们像是站在花丛中,慕夕阙仰头看着他,不论中间经历过多少事,在此刻,她觉得一切都可以抹平了。
闻惊遥捧住她的脸,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触即离,两人鼻尖相抵,他低声道:“夕阙,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回头看我,能再次见到你,见到这一切,天谴也不可怕。”
慕夕阙笑得眉眼弯弯,捏捏他的脸:“行吧,你好面子,那我走了。”
闻惊遥也在笑,他平日不常笑,因此小时候也常被慕二小姐逗,可此刻迎着轰隆的天雷,看着这复苏的万物,以及站在苍生中的她——
这一切都让闻惊遥从心底升起一股愉悦与欢喜。
死并不可惧,他这一生也不必以长度来论,活多少年只要无悔,便值得。
作者有话说:我来解释一下这个天谴哦。
小慕小闻将计就计,目的就是为了放任兰洵去劈山,众山崩塌,玉灵出现,福泽在天神眼里是一团一团的光亮,分布不一定均匀,玉灵去哪里,福泽就在哪里,当这片大陆的福泽低到一定程度,这个世界在天神眼里就等于将死的地方了,天神会出手毁灭一切,小慕和小闻就是要引天神出来,借神明的力量摧毁秽毒和祟种。
等秽毒和祟种摧毁后,玉灵的结界消失,天雷会识别到百姓身上的福泽,是这些山灵们将自己身上的福泽分成一点一点,给了自己庇佑的百姓们,然后在天神眼里,这些百姓就像是一颗颗发光的星星,他们周身的光是福泽,天雷不劈福泽之物,就不会劈百姓。
这时候小慕小闻强行冲破渡劫,利用十二辰和天罡篆,将崩裂的山再聚回去,将被天雷摧毁的花草树木还回来,但小闻境界到了一定程度,天神就会注意到他的业障,天雷就轰下来了。
神没有私情,平时是一个世界的天道来判断是否要杀谁,但是一旦这个世界迎来大灾,那么天神就会亲自降下“眼睛”,劈不劈人就看这人有没有业障,所以兰洵谋戮玉灵也是在夺取它们的福泽掩盖自己的业障,躲避天谴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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