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恣看着她，觉得女人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能力，或许因为她的身份，又或许，只是因为这双眼睛。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可以解决。
席恣站起来，挥手将李宁心的尸体放入自己的识海。
身死道消，不过是魂魄消弭天地。
“神尊，我们走吧。”
梅灼看着她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晕，眼底却坚决冷静，不由得笑了一声：“嗯，不过，你和李宁心还可以再见面的。”
席恣一愣，忽然靠近她，止不住的惊讶：“…什么？”
仆印毁灭修者根基，即使元道修者，只要被下了此术，也要遵循落下仆印之人的命令，说是活死人也不为过。
神尊竟能驱除此印记么？
“别这么看着我。”梅灼翘唇，轻轻抬手遮住她的眸，清冷的声音在席恣耳边响起：“只是护住了她一丝魄魂之种而已，至于能不能在冥界慢慢蕴养再长出三魂七魄，就看她的造化了。你探一下贞仪宗是否还有幸存之人后，去洛水城将天命阁修士带来，处理这些修者的尸身。”
她要去冥界，将魂种种下。
梅灼感受到掌心被睫毛轻扫过的痒意，微微勾起唇角。
“莫要轻举妄动，等本座回来。”
眼睛上的温热徒然消失。
席恣看着她转身就要走，忽而拉扯住她一角紫袖。
“神尊。”席恣抬眸，看着梅灼转头疑惑的目光，“你……觉得贞仪宗如何？”
其实她想问，你觉得这里熟悉么？
席恣紧紧盯着她的神情。
梅灼不答她，只是微微笑着往周围打量了一下，扯了扯唇：“这里？挺美的，却不及本座的不名山，怎么，旧地重游，也是睹物思人了？”
这人嘴巴怎这样不饶人。
席恣无奈松开手。
她忽然走到女人身前，踮起脚，轻轻对着梅灼微红的耳尖：“神尊，我感觉自己的灵台似乎有点问题，你回来了，能不能帮我看一看呢？”
话语轻柔，热气扑到女人耳廓，带出一丝痒意。
梅灼垂下眸，扑抬手扑了扑袖子上并不存在的雪，眉目冷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啊。”
席恣看着她丝毫不心虚的模样，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贞仪宗还是两年前的模样。
只是物是人非，所有的徒子都死得干净。
这些死去的修者对席恣都是陌生的，从藏书阁，练武场，走到沐灵楼。
果然无一生还。
残阳落在雪地上，满地轻红如水，席恣暗下眸子，打算回城主府，却见天上几道银光由远至近而来。
云雾之中，席音低眸看到山谷里那青色一点，知道是阿妹，就御剑而落。
“见过少尊。”
“诸位师姐。”席恣拱手，青袍之后，眉眼略显青涩认真。
“神尊呢？”席音蹙眉。
“有事先走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席音一愣，继而转了话头。
“好，待神尊回来，玄火城之人应该也到了。”她看向席恣，声线沉稳：“我们把所有尸体烧了吧，这黑气不寻常，人畜沾染后半息身死，你我各带五人，分头行动，恣儿，你的玄火可以么？”
毕竟在这里，席恣修为最低。
席恣微微一笑，乌发被阳光照得有些乖巧，语气却果断：“当然。”
烧毁尸体时，席音给每个人发了几个冷玉盒，用来存灰烬，下界之人还未成仙，许多凡人的习性并没有改变，讲究入土为安。
席恣抬手，一朵火苗忽然在尸体上掠过，她素手轻勾，那深灰的余烬就落到了玉盒中。
十几人干到深夜，这才把所有修者收殓完。
贞仪宗，仙祠堂肃冷沉闷，神像两侧的墙壁上开凿了一个个的小隔间，无数深蓝的玉盒摆在里面，如一盏盏幽幽的火。
席恣站在满目幽火前，无端觉得冷。
这些人的魂魄被黑气吞噬，再也无法遁入轮回。
身死天雷之下，也是如此。
梅三若真的死了。
天下之大，便是再也寻不到了。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席音走进来，看着自己阿妹站在神像面前，抬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恣儿，天将明，刚刚我便想问，你可知神尊去哪了？”
席恣慢条斯理地执着一盏油灯，用手拨了拨灯芯，原本灭掉的火焰瞬间又燃起来，她看着一脸严肃的阿姐，语气轻快：“去冥界了，说要将李宁心的魂种蕴养。”
席音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灯盏。
席音把手按在席恣肩头两侧，神情严肃：“恣儿，你有没有觉得，神尊她…很不对劲？”
“阿姐，你说的是哪方面？”
“对你的那一方面。”
席音看着她被火映得幽深轻柔的眸，“恣儿，阿姐总觉得，神尊她对你不对劲。”
席恣被这些对劲不对劲绕死了，抿唇道：“阿姐，你…喝酒了么？”
“恣儿。”席音摇摇头，“你莫要诓我，你老实告诉阿姐，你和神尊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席恣抬头，诧异地看向她。
不是，眼前的人向来不怎么通晓情爱，一门心思修炼，竟然还能看出自己对神尊的怀疑？又或是，看出了别的？
席恣忽然捞起她的袖子，语气有些重：“阿姐，你觉得，神尊哪里不对劲？”
席音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竟然是格外认真。
“恣儿，你说实话，神尊是不是欺负你了？她打你了？”
席音一愣。
嗯？
打……她？
“恣儿，你别怕，要是神尊真的因为修炼的事情太苛责，甚至处罚你，你不要迫于威压不敢说！”席音想起昨日席恣刚来时，那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就难受，她拉起身前人的手，清冷的眉眼已是一片坚定：“走，我去和你找神尊说清楚。”
“不不不。”
席恣把她拉回来，失笑得看向自家略微有些缺心眼的阿姐，“没有，神尊……”
她思忖了一下措辞，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这样举世无双术法卓绝品性高洁的大能，怎么可能欺负我这个小辈！”
席恣抬头，柔声安慰道：“阿姐，你别胡思乱想。”
席音一愣，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
她握紧席恣的手腕，道：“恣儿，你要记得，阿姐永远是你的后盾，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怕。”
“神尊，阿姐也不怕？”
“不怕，只敬。”席音认真地摇头，带出一种淡淡的正气，“你呢？”
席恣轻笑一声，玩笑般道：“我也是吧，对了阿姐，你能不能入我识海，看看我的灵台仙魄？”
“怎么？你感觉灵台出了问题？”
席音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又紧张起来。
席恣之前其实查探过灵台，没有什么问题，除了无烬新留下的半个元神。
但是也许是刚刚用灵台去诈了一下梅灼，她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安安静静，也是一个打坐闭关的好地方。
不能留什么隐患。
梅三给她的记忆越来越淡，她必须想办法弄清这个事情。
她的心不能再怎么这么乱了。
否则再起心魔，必误道途。
没有修为，怎么去找人？都是空谈。
“是。”席恣坦白道：“阿姐，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修士的记忆应该极其清晰才是。”
席音挑眉，语气突然冷了些：“那个什么梅三？”
“嗯。”席恣并没有打算隐瞒。
“她不怎么重要。”席音蹙眉，眼底突然幽深沉沉：“不过你遗忘的时日太短，许是灵台真的出了什么事，以我的修为，还不敢贸然闯入识海查探，不如我们先去藏书阁看看？。”
灵台乃元婴逸为仙魄后，修士一身灵气精华所化，用以蕴养修士仙魄，这样根基的东西，还是要从最基础的书籍里找答案。
贞仪宗是南州唯一的宗门。
能得到下界的认可，成为下界四大宗门之一，除了李宁心这般惊才绝艳的大乘修者，就是名扬四州的藏书阁了。
听说贞仪宗的藏书，是李宁心在一处上古秘境中偶然寻得。
席恣自然也清楚。
她点点头，“好。”
两人说去就去。
藏书阁乃一栋九层的阁楼，前面的尸体处理后，这大气磅礴的高楼又露出了原本古朴宁静的面目，伫立在熹微的晨光中。
席恣和席音接踵而至，两人从一楼一路直上顶层，却毫无所获。
站在长梯之上，席恣抬手，用灵气默默扫去扉页上积存的残灰，薄薄的纸张仿佛一触就烂。
她动作间小心翼翼，生怕把书扯坏，入目的却是《水灵根——点水成冰》四个大字。
又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
席恣蹙眉，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看不远处的阿姐还在埋头苦苦翻书，刚想把它放回原处，书中就好像有什么夹着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
只听一声脆响，席恣低头看去，那竟然是一把钥匙。
她探头向书架深处看去，暗红色的一角木盒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
清泽的水灵在那木盒上淡淡散发出来，带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波动。
这……
这是梅三的旧物！
察觉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席恣瞳孔紧缩。
伸手拿出暗红木盒，钥匙凭空而起，落到她的掌心。
席恣紧紧盯着，吧嗒——
木盒打开了。
她的视线落在盒子里被小心呵护，放在软布内的书本上。
“……身为好道侣的一二事？”
席恣一愣，喃喃将书名念了出来。
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念了什么。
心神剧颤间，还没等她把书掀开查看里面的内容，一股轻柔却不可抵抗的力量就瞬间将她从梯子上拉扯而下。
梅灼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的肩，低头乌发倾落，几乎是瞬间笼住了席恣起伏不稳的气息。
她背着光，站在层叠木架的阴影中。
席恣只能看到女人深抿的唇线。
心跳轰鸣，鼻端的幽幽梅香更浓烈了。
而耳畔，是女人似笑非笑的语气，轻羽般扫过她的心尖。
“你…在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