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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与清冷世子共梦春闺后 70-77

70-77

    第71章 目的


    此事很快传至景贞帝耳中,景贞帝大怒,特派刑部官员北上调查案情。


    珉北是皇贵妃的故乡,那来告状的流民口中所说的赵家正是京城赵家的嫡支,为防正在北面赈灾的四皇子有包庇之举,景贞帝下令命四皇子即刻返京。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范玉盈知晓这定是太子和顾缜二人的手笔,可她并不怎么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她愈发爱睡,却不是困倦,而是周身说不出的疲累。


    是日午后,草草吃了两口饭,她便又在床榻上躺下,再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床头。


    是个女子。


    她还以为是她婆母苏氏或是二姐范玉融,然瞧见那人衣袂处的金丝绣的牡丹花,顿时清醒了些。


    “公主殿下。”


    她慌忙坐起来,却根本没甚力气,还是淮阳长公主伸手扶了她一把,见她欲行礼,阻拦道:“你正病着,就不必多礼了。”


    “多谢殿下。”


    红芪忙将引枕垫在范玉盈背后,让她靠坐在床头。


    “长公主殿下怎突然来了?”


    “自是来看看你。”淮阳长公主看着范玉盈面色苍白,恹恹无力的模样,双眉紧蹙,“一段日子不见,你怎看着愈发消瘦了,你这般,本宫都不好回去告诉你师父的。”


    “师父他……可还好?”范玉盈问道。


    打她出狱后,因着身子缘故,已然好几个月不曾去孟子绅那儿了,倒是孟子绅派人送来不少补身的上好药材,嘱咐她好生养着。


    “好,就是常在我面前念叨你。”长公主道,“这几日听闻你风寒卧病,念得愈发紧了,就是不好过来看看你,怕你还得兴师动众地拾掇一番出去见他,反而耽误你养病了,但他来不了,本宫却是方便许多。”


    “臣妇本就体弱,这才轻易教风寒侵身,没甚大碍。”范玉盈道,“但报喜不报忧,臣妇不愿让师父担心,烦请公主殿下回去告诉师父,我的病已好了大半,请他务必放心。”


    “好。”长公主点点头,“不过幸得他近日倒也不清闲,陛下几乎日日召他入宫下棋,去岁年末开始,陛下的身子便差了许多,而今很多朝政都交到了太子手上。”


    言至此,长公主神色凝重了几分,她朝身侧的徐女官使了个眼色,徐女官便会意带着屋内的仆婢们尽数退了出去。


    待门一阖,屋内仅余她们二人,长公主早就将范玉盈视作她和太子这边的人,便也毫不避讳道:“也不知是不是病痛所扰,烦恼难安,陛下的疑心愈发重了,前日,本宫去看望陛下时,不过伸手自承盘里端起汤药,递到陛下跟前,陛下便以太烫为由,不仅没喝,还从始至终将本就晾凉的汤药搁在了一旁,生怕本宫在其中下毒一般。”


    范玉盈闻言皱了皱眉,明白这不单单是景贞帝疑心病重,更是其畏死的表现。


    且再不久,一想到自己逐渐衰老,身体每况愈下的景贞帝便会像入了魔一般,自天南海北寻来大批方士,以各种珍奇药材与稀奇古怪之物炼制丹药,以求延年益寿甚至于长生不老。


    “兴许只是公主殿下多心。”范玉盈道,“陛下不过是不爱喝药罢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本宫听说,陛下他派了不少人,正在大昭境内寻一个姓张的方士,传闻此人已活了百来岁,是得道高人,超脱世俗之外,法力高强,可替人续命甚至于起死回生。”


    范玉盈扯了扯唇角,她能重生一世就已是一个奇迹,至于续命或起死回生,她从来不做那样虚幻的梦。


    “本宫不是不能理解陛下的心情。”长公主长叹了一声,失落道,“可本宫不得不承认,陛下越不越不像本宫曾敬重爱戴的皇兄了。”


    看着公主面上的遗憾,范玉盈不由想起前世长公主的结局,那时的长公主就已彻彻底底看清了景贞帝的真面目,什么疼爱妹妹的兄长,在皇位面前,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下的。


    前世也正是景贞帝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才让太子轻易被一件所谓的巫蛊之物构陷弑君,而这一世,也该轮到赵家尝一尝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是何种滋味。


    兴许是陪长公主说了太久的话,耗费了太多心神,待公主离开后,范玉盈喝了紫苏煎好的药,又倚靠在引枕上睡着了。


    画面里,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院子里积雪已融,枝头冒出了新芽,范玉盈却仍裘衣裹身,被紫苏自屋内慢慢扶出来,坐在了廊芜之下。


    看着这陌生的屋子,范玉盈意识到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来人正是李寅,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范玉盈跟前,乞求道:“范姨娘,小的求您,帮着劝劝侯爷吧。”


    “跪着做什么,起来,有话好好说。”范玉盈低咳几声,眼神示意紫苏扶起李寅,疑惑道,“侯爷这几日不是在公廨吗,你让我劝他什么?”


    “侯爷他不在公廨。”李寅道,“侯爷听闻那位名满天下的张道人云游至此,特跑去京郊的一座山上拜访,但那道人闭门不见,侯爷打昨夜起,已然在他的草庐前跪了一天一夜了。”


    范玉盈惊得扶着柱子一下站起身,“侯爷向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六爻之术吗?缘何如此?”


    “自然是为了……范姨娘您。”李寅顿了一顿,迟疑道,“听闻那道人通回天之术,既可使康健之人长生不老,亦可替病入膏肓者绵延寿命,甚至于起死回生。”


    范玉盈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心急如焚的李寅又尝试着唤了她一声。


    她长叹一口气,开口,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力,“你派个人,去告诉侯爷,便说……我咳了好多血,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呢。”


    李寅连连点头,“是,多谢范姨娘。”


    说罢,急匆匆就要去办。


    范玉盈喊住他,“莫要告诉他,我得知了他去寻张道人一事。”


    李寅面露不解,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紫苏扶着范玉盈入了屋,眼圈红得厉害,但她还是努力笑着道:“侯爷对姑娘用情至深。”


    范玉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对谁有情都好,唯独对我,不该生出这样的感情来,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与他不生出太大牵扯,这样,不用多久,他也就能将我彻底给忘了。”


    “姑娘,您不会的……”紫苏说着,簌簌掉起了眼泪,但似乎是不想这般,她抽了抽鼻子,又道,“奴婢听说,侯爷正偷偷命人赶制嫁衣,兴许是怕陛下病重,届时国丧不可嫁娶。您往后就是定北侯夫人了,奴婢要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嫁衣……”范玉盈唇角泛起淡淡的笑,似乎是在想象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但很快,她的眸光暗下来。


    “我不能做他的妻子,不好让他才娶妻没多久就成了鳏夫的,他的妻子应当是淑雅贤惠,康健良善之人,能替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白头到老……”


    一滴滚烫的眼泪自范玉盈眼角坠下,却很快被略带粗粝的指腹抹去。


    范玉盈睁开眼,满腔酸涩似要从喉间涌出来。


    她努力抑制着泪意,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一寸寸,似要将他的模样印刻在骨子里。


    顾缜浅笑道:“看什么,你夫君我生得可还合你心意?”


    范玉盈没有说话,只倾身抱住了他的脖颈,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在前世死前,要求顾缜将自己的尸骨送回老家安葬,还让他娶一位合意的妻子。


    她试图让自己彻底消失在顾缜的生活里,好让他的悲伤少一些,再少一些。


    可这一世,他们已然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再割不断,范玉盈则更想让自己不留遗憾。


    她贴在他耳畔,“很快就是上元节了,你先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灯吗?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第72章 转机


    顾缜沉默良久,伸手将怀中人搂紧几分。


    “天寒地冻的,便不去了,左右大昭每年都有灯会,待你身子好一些,我再带你去看。”


    范玉盈闻言放开他,神色认真道:“可今岁的上元灯会只有这一回,世子爷便带我去吧,再多叫些人一道,热闹……”


    她根本等不来下一个上元节,于她而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灯会了。


    顾缜静静凝视着她,末了,淡淡道:“还有几日,届时再说吧。”


    他扶着范玉盈躺下,“我去梳洗,你且先睡吧。”


    范玉盈点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她知晓,不管顾缜而今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总有再骗不了自己的一日。


    出了卧间,顾缜却并未去洗漱,而是思量片刻,转而阔步出了葳蕤苑,去了前院书房。


    “可有寻到那张道人的踪迹?”


    一炷香后,隐于暗处的一个身影跪在书案前,却是摇头道:“那张道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只听闻一月前在江南有所停留,但很快又不知去往了何处,而今陛下派去的人也在四处找寻,但都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暗卫的声儿越来越低。


    顾缜薄唇紧抿,闭了闭眼,“再寻。”


    “是。”那暗卫应声罢,转眼在屋内消失无踪。


    顾缜起身推开窗扇,一片静谧的夜色中,雪花飘然而落。


    他不是不知她已然在时不时咯血,也知她为了隐瞒,每回都将沾了血的帕子偷偷扔进炭盆里,燃烧殆尽。


    顾缜的确不信神鬼之说,可人在面临失去的极端恐惧前,总会竭尽一切手段挽留,即便是他曾经嗤之以鼻之物,都成了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那段独特的记忆仍在慢慢回笼,然顾缜却依然执拗地将他称之为梦,而非前世。


    梦是虚幻的,可前世却是切切实实的存在,也代表着她真的经历过那痛苦不堪的一切。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也带走了一声叹息。


    顾缜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而今的他好奇却也恐惧去知晓,那段记忆的尽头,等着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元月十五,顾老夫人在正厅设宴,将大房和三房都叫了过去。


    范玉盈以身子未愈,怕过了病气为由并未前往,顾老夫人就命灶房另备了一份晚膳送来。


    虽晓得到了这个时候,顾缜依然不提,应是不会带她去灯会了,但范玉盈还是坚持让紫苏给她裹上裘衣,站在檐下,抬首望向此时定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西街的方向。


    然看了一会儿,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她转头看去,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打横抱起。


    见得顾缜这般,范玉盈揽住他的脖颈,双眸微亮,“世子爷是要带我去看灯会吗?”


    顾缜低眸无奈地看她一眼,“嗯,但不可多待,看一会儿便回来。”


    范玉盈乖巧地点了点头。


    及至府门口,一人快步迎上来,“大哥大嫂。”


    正是顾峻。


    在车内坐定后,他道:“敏儿和妹夫会自个儿去灯会,我们在那里碰头便是,还有一人,怕是得过去接他上车。”


    见他目光时不时朝她这厢瞥,范玉盈隐约猜到他说的是谁,果然,不多时,马车在鼎香居前停下。


    “二姑娘,公子,来了来了。”掌柜张福眼尖,忙冲里头喊道。


    范玉融笑盈盈出来,还不忘调侃范承宥道:“我就说了会来,还能弃了你不成,你还频频往外头看,急什么。”


    被姐姐毫不留情拆穿的范承宥面上一窘,却并未反驳。


    范玉融命伙计提来一食盒,对着才下马车的顾缜道:“灯会热闹,世子当不介意我也随行吧。”


    “二姐说笑了。”顾缜恭敬道,“若二姐能一道,玉盈定十分高兴。”


    这么多人同坐一辆马车上到底有些挤了,但范玉融早已想到这点,又命人备了一辆。


    让他们三个男人坐在一块儿,而她则好与范玉盈说些姐妹间的体己话。


    瞥见她二姐手中的食盒,范玉盈登时心领神会,问道:“她,不跟着一道去灯会逛逛吗?”


    “昨夜我是问了她的,她倒是没什么兴趣,可能是突然得了本古食谱,这会儿正忙着钻研吧。”范玉融从食盒中取出梨汤递给范玉盈,“她特意为你熬的,润肺止咳,你尝尝。”


    范玉盈喝了一口,梨汁的清甜在口中久久不散,


    “帮我谢过她。”她倏然想起什么,笑道:“听闻二姐近日,又琢磨着与人合伙做药材生意?”


    听得此言,范玉融的神色闪烁了一下,但还是佯作自然道:“是呀,先头我不就同你说过,若瑄岚与大昭互通商贸,想收些他们那儿独有的药材在各地售卖。好巧不巧,那日,迟将军就提起了此事,说他在西南戍守多年,倒是有些门路……”


    “哦……”范玉盈道,“那可真是巧。”


    范玉融听出范玉盈语气中的调侃,横了她一眼,“就只是合伙做生意,有钱谁不愿意挣呢。”


    范玉盈笑而不语,她可什么都没说,她二姐这般急,可就有些此地无银了。


    为了防止在人潮涌动的灯会里错过,顾敏便一直在街口等着范玉盈几人。


    待范玉盈被顾缜抱下了车,她小跑过去,拉着范玉盈的手亲昵地喊大嫂,范玉盈见她婚后愈发容光焕发,抬首看向她那正向众人一一施礼的夫君孙崇,就晓得她的日子应当过得不差。


    顾敏向范玉融行了礼,余光瞥见范承宥,面色微变,一下转身朝后头看去。


    范玉盈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了一直站在角落里没什么声响的李云柔,而此时的李云柔正隔着好一段距离,与范承宥两人默默对视着。


    “柔儿。”


    顾敏唤了她一声,李云柔才垂眸朝这厢而来,低身见礼,还不忘询问范玉盈的身体。


    “都好。”范玉盈轻轻点头,“多谢三姑娘关切。”


    众人入了西街,道路两侧挂着形状款式各异花灯,卖吃食首饰花灯的摊肆支在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


    范玉盈身子虚走不快,便和顾缜二人行在最后头,顾敏拉着李云柔兴致勃勃在各处摊肆前闲逛,范玉融安安静静在她们身侧跟着,却是在琢磨是否可从这些售卖之物中觅得新的商机。


    而跟在她们之后的孙崇在和顾峻这小舅子寒暄一番后,突然开始请教范承宥,言自己读了他在院试上拔得头筹的那篇文章,对其中的治国之策深以为然,三人就开始旁征博引,就此探讨起来。


    范玉盈抬首望向前头,看着那一群人在一片绚烂的烛光里平淡而又鲜活的模样,会心一笑,似也让暖意一点点透过那光亮盈满了孤寂冰凉的内心。


    她不是多想来看灯,只是想体味这浓浓的人间烟火。


    无论是那一世,她人生的大半都是孤零零的,前世若非太子那场变故,想必她会继续整日待在她的采薇轩里,守着那个秘密,与世隔绝般过完她的一生。


    但这一次,终究是不同了。


    “可累,若累了,我们便回去。”顾缜在她身侧蓦然问道。


    范玉盈摇了摇头,但还是握住顾缜的手,将身子挨他更近了些。


    顾敏在一个摊子前,买了些糖饼,分给众人,旋即兴冲冲到范玉盈跟前给她,可惜范玉盈哪吃得了这油腻之物,只能笑着摇了摇头,道在车上才喝了梨汤,没有胃口。


    然复又往前行了一阵,范玉盈便有些力竭了,她顿下步子的一瞬,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顾缜剑眉紧蹙,将她搂紧几分,吩咐随行的紫苏,“去和前头的姑娘公子们道一声,就说大少奶奶吹了风有些发热,我们就先回去了。”


    范玉盈无力地倚靠在顾缜怀里,经过一小巷时,余光扫过,眼前蓦然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


    是她帮着一捂着腹部受伤,流血不止的舞女,逃过了官兵的追捕。


    这女子,是谁?


    范玉盈皱了皱眉,但身体的疲累无力却也容不得她多想。


    此时的她也不会想到,离京城百里外,瑄岚王派来恭贺新岁之喜,向景贞帝献礼的其中一位使臣,正怀揣着一封由她本人亲启的书信。


    第73章 书信


    紫苏送来范玉盈身子不适,已和顾缜先行回去的消息时,众人都显得有些失望,尤其是顾敏,她不是看不出来,她这大嫂今日似乎是在强撑。


    因着担忧范玉盈,她也没了太大的逛灯会的心情。


    范玉融见此,忽而提出自己忘了有东西要买,便带着玉竹过去一趟,让众人先往前逛,她一会儿便追上来。


    范承宥担心二姐一人不安全,坚持跟着一道去。


    范玉融倒也没反对,只带着他往回走,停在了一处卖花灯的小摊前,挑了一盏莲花和一盏兔子形状的,说是送给顾敏和李云柔。


    “二姐不给自己买一只吗?”范承宥疑惑道。


    范玉融笑着摇了摇头,“二姐不是孩子了,不需要这些。”


    虽她这般说,但其实,还未和离前,每年上元灯会,姚睦都还会买一盏花灯来哄她开心。


    但现在她是一个人,且经历了那一遭,恐怕再也不会轻易被男人的那些举止而打动。


    范承宥主动接过两盏花灯,回去的路上,就听身侧的二姐突然问道:“阿宥,你觉得那李三姑娘如何?”


    范承宥怔了一怔,垂下眼眸,“她……很好……”


    范玉融了然地看他一眼,却并不点破,“阿宥,这世上许多事都需自己去争取,切记不要因犹豫而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看着就站在几十步开外,显然停下来在等着他们的顾敏顾峻一行,范玉融指了指范承宥手中之物道:“这两个灯,一个给孙公子,还有一个……你自己决定吧。”


    范承宥默了默,颔首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范玉融还在原地,“二姐不过去吗?”


    “不了,二姐不打搅你们年轻人了,这附近有一座庙,二姐想过去上个香。”


    见范承宥面露担忧,范玉融道:“无事,有玉竹陪着我呢,且马车就在不远处,我出了庙就回家去,你就和顾三公子他们一道回去吧。”


    范承宥迟疑片刻点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目送姐姐走远,才回过身去。


    殊不知范玉融在他之后突然停下脚步,折身回望,在看见弟弟让孙崇将兔子灯递给顾敏,令顾敏展颜后,自己也慢悠悠将莲花灯交给李云柔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没骗范承宥,她的确是过去上香,因有灯会,这小庙今夜才没闭门,逛灯会顺道上香求签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她跪在蒲团上,闭眼双手合十,诚心祈求,祈求妹妹身体康健,早日恢复,祈求宫中的大姐姐能万事顺遂,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范玉宁有孕一事,早在范玉融为了让妹妹范玉盈摆脱牢狱之灾入宫求见时便得知了。


    算来,她大姐姐腹中孩子这会儿都有七个多月了。


    自庙中出来时,外头飘起了雪,范玉融站在庙门前,看着眼前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景象,却觉心下空荡无所寄托,寂寥万分,只能任由夜风吹开她的毳衣,带来阵阵寒意。


    见雪渐渐下大了,玉竹提议,“姑娘,奴婢让车夫将车赶过来。”


    范玉融点头道好。


    寒风裹挟着雪片争先恐后地扑在她的裙摆上,范玉融后退一步,试图将身子藏在檐下,然下一刻,却见一人跑至她身前的台阶下,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凛冽风雪。


    范玉融凝神认了半晌,“迟将军?”


    那人回首看来,神色诧异道:“好巧啊,二姑娘。”


    *


    赵家贪墨一案进展极快且铁证如山,令赵家几乎没一点辩驳的余地。


    皇贵妃两位在朝为官的兄长被下诏狱抄家,珉北大大小小的官员,只消牵涉其中者皆被革职查办。


    谁料,抄家的官员至赵家珉北老宅中,竟搜出几箱刀箭,大昭严禁私铸兵器,而这些刀枪箭矢显然已超过了大昭律法允许锻造的规格。


    病中的景贞帝闻得此讯,大发雷霆,疑赵家有举兵造反之嫌,当即下令将赵城和赵佑于西市问斩,剩余家眷百口,不是充军、流放便是被送入教坊司。


    皇贵妃赵氏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见得景贞帝一面,最后还是康公公出来传旨,命剥夺赵氏皇贵妃之位,贬为才人,于霖安殿静修思过,余生不得踏出一步。


    而四皇子杨涵则被景贞帝封为靖王,明封实贬,命其远赴偏远贫寒的历挽封地,无异于一辈子赶出京城。


    靖王离京的那一日午后,太子突然邀顾缜夫妇去了定北侯府附近的茶楼。


    彼时的范玉盈三不五时便要咯血,常是要在榻上躺上一整日,她这瞒不住的身体状况让顾家其他人都注意到了其中的异样。


    苏氏隔几日就要来葳蕤苑看范玉盈,本说笑着的人,听着范玉盈的咳嗽声,忽而就忍不住嗓音哽咽红了眼眶。


    范玉盈见她如此,想她这婆母如此心软,最容易被欺负,但幸好她公爹回来了,自会一辈子维护着他这个妻子。


    太子命人暗地里传来消息时,顾缜正休沐在家陪着范玉盈,这段日子以来,他在家的日子愈发多了。


    他本不欲范玉盈跟着一道去,但难得见到太子,范玉盈还是亲自过去问问她大姐姐的消息。


    顾缜拗不过她,便抱着范玉盈坐马车去了那茶楼,只他们是从后门而入,被太子身边的内侍悄然引至二楼。


    太子正坐在其中饮茶,范玉盈自顾缜怀中下来,努力低身道:“臣妇身子虚弱,在殿下面前失礼了。”


    “无妨。”太子忙令范玉盈坐下,观察着她苍白的面色,蹙眉道,“小妹的身子,似乎并不见好。”


    范玉盈用着一惯的说辞,声音却是很弱,“多谢殿下担忧,只是近日着了风寒,一直拖怠着不肯好全。”


    顾缜看了范玉盈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叫我们夫妇来,所为何事?”


    太子自怀中取出一物,搁在桌上,“前一阵,瑄岚特派使者来大昭恭贺新岁,带头的使臣求见孤,说是他们大王子即将迎娶的王妃托他将此信带给定北侯府世子夫人?”


    “大王妃?”范玉盈眨了眨眼,“可臣妇并不认识什么大王妃?”


    不过先前倒是听那位瑄岚大王子哈苏提起过,他即将迎娶的妻子是一个部族的圣女。


    说她常梦到一个人,那人与她长的很像。


    也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


    “这孤便不知了,但既是给你的,你便收下吧,正好,父皇也命孤给瑄岚大王子准备了一份新婚礼,你若要回信,待过一阵瑄岚使团回去时,令他们一并带回去便是。”


    范玉盈点点头,“殿下,臣妇想问问大姐姐她……可好?”


    太子颔首,“她很好,孤命人日夜保护着她,她不会有事,只是常向莲儿问起你的消息。”


    范玉盈苦笑了一下,她而今的消息,哪里好一五一十告诉她大姐姐的,“还请殿下,莫让姐姐担忧。”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顾缜薄唇微抿,轻握了握范玉盈的手,转而道:“殿下今日,去送了靖王?”


    见太子面露疑惑,顾缜轻描淡写道:“殿下脚下的泥都还未干呢,这种颜色的黄泥只京郊五里亭附近的一片枫林才有。”


    太子一愣,低头看去,笑道:“顾世子不愧是大理寺卿,果真是贯微动密,孤的确去了。”


    提及从前的四皇子,即如今的靖王,太子神色黯然了几分。


    “再怎么说,他都是孤看着长大的。那时赵氏尚且不是皇贵妃,常带着阿涵至母后宫中,是我亲手教他习字、作画,却不想有一日他会站在孤的对立面,与孤拔剑相向。”


    顾缜沉吟片刻,“殿下,靖王他……兴许也不想与殿下为敌。”


    “孤知道……”太子长叹一声,“不然他也不会在春狩时故意让孤坠马受伤。原本孤也以为他是要害孤,但后来,姑姑出事,孤便明白了,兴许他是在保护孤。”


    “只可惜孤和他同出生在帝王家,背后站着的是不同的母家,有太多万不得已,不然何尝不能兄友弟恭,昆仲和睦。”


    看着太子面上的怅然,范玉盈突然觉得,靖王此去远离京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谁也不知,四皇子对与太子争夺皇位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必再挣扎于那些对兄长的阴谋算计之中。


    回侯府的马车上,范玉盈靠在顾缜怀里,没忍住好奇,打开了那封瑄岚大王妃给她的信。


    本还猜想着,上头究竟会写些什么,然展开一瞧,竟无只言片语。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这是一副画,并非山水花鸟,画上的唯一块石头而已。


    范玉盈抬首与顾缜面面相觑。


    “世子爷,可对这位未来的瑄岚王妃有印象,我记得,大王子告诉过我,她叫……兰雅?”


    顾缜摇了摇头。


    范玉盈秀眉蹙起,这便奇怪了。


    她本猜想,那位大王妃之所以会梦见她,是因大王妃和她及顾缜一样,有着前世记忆。


    可远在千里之外,几乎不可能和她有牵扯之人的前世记忆里怎会有她呢。


    范玉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捏着那张画在顾缜怀里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顾缜小心翼翼将手落在她病气苍白的脸上,眸光黯淡,随着动作,衣袂下落,露出他一截手臂,靠近臂弯处深深浅浅七八道划痕,分外可怖。


    而沉睡的范玉盈却浑然不知。


    梦中,她看见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奄奄一息躺在马车里,艰难道:“多谢夫人救我。”


    “他们为何追赶你,你做了什么?”范玉盈低咳两声,问道。


    女子闻言咬牙切齿,漂亮的容颜上满是憎恶,“我以舞女身份混入其中,刺杀了一人,那人勾结我心爱之人的叔父,害死了我的爱人,又为了抢夺宝物灭了我的部族,我对他恨之入骨。”


    车帘倏然被掀开,紫苏警惕地四下瞥过后,才钻了进来:“姑娘,奴婢打听到了,是刘嫔,不,是惠妃娘娘的亲弟弟刘奉节刘大人报的官,而今顺天府派了不少人在永安坊间搜捕此人呢。”


    重伤的女子闻言一双潋滟的眸子凝着范玉盈,却并未开口求她救救自己。


    范玉盈思量半晌,命车夫驱车离开,旋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犹豫片刻,答:“兰雅。”


    第74章 巫蛊


    兰雅……


    范玉盈睁开眼,已躺在了葳蕤苑的床榻上。


    原她前世救的这个女子便是瑄岚大王子即将迎娶的王妃。


    倒是和她说的话对上了。


    她心爱之人应就是大王子哈苏,而哈苏的叔父就是弑兄篡位的扎古。


    但她说扎古和刘嫔的弟弟刘奉节勾结,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四皇子倒台,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但似乎并非如此。


    背后竟还涉及六皇子。


    在范玉盈关于前世的零碎记忆里,太子出事后,原悄无声息的刘家也的确很快显露出了勃勃的野心。


    在朝野间,开始与四皇子党争权夺势。


    见范玉盈睁开眼睛,却是秀眉紧蹙,坐在一侧的顾缜低声问道:“怎么了?”


    范玉盈看向他,“前世,陛下可有再立储?”


    顾缜知晓她口中的前世指的是什么。


    他摇头,“就在炎儿被四皇子送到我手上后,赵家就被以通敌叛国之罪处置。”


    而今想来,四皇子急着把孩子送来,或许是早已预见了赵家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通敌?”


    “是瑄岚。”顾缜解释道,“迟毅西南大捷,一举剿灭瑄岚还朝后,就一直对当年瑄岚突袭之事心存疑窦,故暗中调查,但不想回京后不久竟有人将大量赵家与扎古勾结,甚至试图陷害太子的证据送到他手中。”


    或觉荒唐,范玉盈忍不住一声低笑,可按前世梦中兰雅的说辞,恐怕真正与扎古勾结的并非赵家,而是刘家。


    赵家或的确与扎古有所勾结,但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支持扎古,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还有一个刘家。


    藏得可有够深的。


    范玉盈心下感慨,先是太子,其后是四皇子,刘家为了将六皇子推上皇位,把阻碍之人一一铲除,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啊。


    是日晨起,太子杨濂如往常一般前往景贞帝寝宫,汇报朝政要事。


    却见殿内烟雾缭绕,几个黄袍方士举着法器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


    杨濂蹙了蹙眉,似已习以为常,并未多问什么,任由康公公将其领入内殿。


    殿内,景贞帝倚靠在榻上,榻前一人正尽力服侍着。


    正是六皇子的生母,刘嫔,不同于皇贵妃赵氏的妩媚大胆,刘嫔则显得更乖顺少言,小鸟依人。


    听太子禀报完近日的朝政,景贞帝颔首道:“因赵家一事,而今吏部和户部有不少职位空缺,朕已酌情安排人选,就无需你操心了。”


    杨濂动作微顿,旋即道了声“是”。


    “还有……”景贞帝揉了揉额头,“小六也十九了,早该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朕拟将秦国公的小孙女嫁他为妻,太子觉得,可合适?”


    言罢,他抬眸看来,病中虚弱却丝毫未掩盖其帝王威仪。


    秦国公坐镇东海之滨,抗击倭寇,手握兵权,若其孙女嫁给六皇子,定会成为六皇子背后的一大助力。


    这话是试探。


    杨濂面不改色道:“儿臣以为,郎才女貌,父皇安排得甚是妥帖。”


    景贞帝点点头,懒懒将手一抬,“下去吧。”


    杨濂垂首而退,心里明白老四落败,景贞帝为了不让他这个太子一家独大,趁他病时彻底把持朝政,便试图以老六来做牵制他的棋子。


    他的父亲从来不信任他。


    快退至内外殿交界处时,杨濂蓦然听见里头人悠悠道:“住在偏殿的范氏,应当也快生了吧……”


    他身子一僵。


    “毕竟是皇家子嗣,朕会请江太医过去替她调养身子,好让她顺利生产。”


    杨濂沉默片刻,外殿缭绕的烟雾氤氲了他的面容,少顷,只听他恭敬道:“多谢父皇……”


    定北侯府。


    眼看着范玉盈睡下后,顾缜再次来到前院书房。


    “还寻不到那张道人吗?”他睨着跪在地上的人,嗓音极沉。


    “属下无能。”那暗卫告罪道,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恕属下直言,主子而今寻到的这道人怕是什么江湖骗子,不但伤了世子的身体,且似乎对夫人的病并无甚效用。”


    顾缜悄然将视线落在手臂上,有没有用,他又何尝不知,可既那道人说要用他的血入药,那便用吧,如今他只恨不能用自己的命换她一命。


    他没有回答这话,只转而道:“刘家那厢可有动静?”


    那暗卫道:“正如世子猜测的那般,刘家怕是快出手了。”


    “就按原先计划好的办。”


    “是。”


    春二月,天儿越发暖和了,柳树抽芽,绿意盎然,午后,苏氏特意跑到葳蕤苑,带着范玉盈去花园晒日头。


    她让婢子端来两把椅子,摆在避风处,和范玉盈一道看园中桃李争妍。


    苏氏小心翼翼瞥向身边的儿媳,虽她几次三番从儿子顾缜那里问来的结果都是范玉盈的身子慢慢会好,可她又不是瞎的,看着她逐渐弱下去,总觉得好似不是这般。


    但她也不愿想那些个晦气事儿,先头已然不争气地没忍住哭了两回,怕是让她这儿媳察觉出了端倪,故而今日她笑着对范玉盈说起近日家中的状况来,还在心里立誓绝不能再哭。


    “打你父亲回来后,你三叔倒是不整日闷在屋里了,也愿意出门走动走动,听你三婶说,他近日沉迷于练字,练字好啊,修身养性的……甚至还替你三婶看起了铺子的账册,说这些年苦了你三婶了,又说他闲在家中也无事,往后一些杂物就由他来做,尽量多开些铺子,攒些家底,好给峻哥儿娶妻,又能帮衬敏儿几分,莫让她在娘家被人瞧不起,你三婶过来同我说这些话时,眼泪刷刷的流,怎也止不住……”


    或是暖阳照在身上,舒坦得紧,苏氏眼见范玉盈一开始还能回她几句,后来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显然快要睡过去,她知她累了,正欲喊醒她,让她回屋去睡,就听一声高喝道。


    “夫人,宫中出事了。”


    苏氏狠狠剜了来人一眼,“做什么咋咋呼呼的。”


    她用余光扫向范玉盈。


    范玉盈教这一声彻底驱散了瞌睡,“父亲回来了,您刚说宫中出事了,是出了何事?”


    顾松筠挠了挠头,也知自己冒失了,他在一旁坐下,缓缓道:“适才我和兵部一老友叙旧,听说今早,有一个内侍潜入东宫,意图将一物埋入太子寝殿一隅,被东宫侍卫逮了个正着,谁料打开那物一看,发现竟非寻常之物,而是贴着陛下生辰八字的木偶,木偶心口处赫然刺入了一根长针。”


    苏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事意味着什么,众人皆心知肚明,这是巫蛊之术,意在诅咒那生辰八字的所属者。


    范玉盈记得,前世那木偶被挖出来时,头还特意对着景贞帝寝宫的方向,其目的不言而喻。


    “此事是何人所为?”范玉盈问道。


    顾松筠道:“据那内侍交代,指使他的正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刘嫔娘娘。”


    这消息真有够详细的。


    范玉盈在心底轻笑一声。


    按理说,此为皇宫秘辛,不可能轻易为人所知,可不过几个时辰,就连她这致仕的公爹都得知了此事,只怕是有人故意传扬开来,以坐实刘嫔谋害景贞帝的罪名。


    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范玉盈甚至都不必去猜。


    前世太子巫蛊案发时,景贞帝去了郊外的温泉行宫疗养,为了自辩清白,太子曾试图求见景贞帝,却被内侍告知景贞帝不愿见他。


    而当时太子求见的消息是否被递至景贞帝处尚不可知,不排除有人矫诏,逼得太子在所谓谋反证据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为自保而不得已起兵。


    前世太子之祸,赵家不清白,而刘家定也同样参与其中。


    而今,虽无从验证,但范玉盈甚至怀疑,那个刻意接近范承宥,最后告范家与太子勾结谋反的奴婢,兴许是刘家派来的人。


    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范玉盈沉思间,就见一人穿过园中桃树疾步而来。


    顾缜浅笑着,给她带来消息。


    “枚枚,你大姐姐生了。”


    第75章 定局


    苏氏还真不知范玉宁有孕一事,闻言愣了愣,喜道:“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顾缜答:“是个小皇孙,不过因是早产,身子有些弱,但幸得陛下派了江太医时刻看护着。”


    他直勾勾盯着范玉盈看了半晌,旋即对着苏氏和顾松筠道:“父亲母亲若是没什么要事,儿子便先带着玉盈回去了。”


    顾松筠颔首,“去吧。”


    顾缜也顾不得太多,上前一把抱起范玉盈就往葳蕤苑的方向而去。


    范玉盈搂着顾缜的脖颈,直忍到入了卧间,被放落在床榻上时,才道:“世子突然过来,只怕想同我说的,不止于此吧。”


    顾缜坐在床沿,没有否认她的话,“刘嫔之事,你可听说了?”


    “嗯。”范玉盈道,“父亲适才说了。”


    “刘嫔陷害太子一事已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定会处置刘家。”


    范玉盈默了默,看着眼前人,问出心中疑惑,“真的是刘家在东宫埋下了巫蛊之物吗?”


    若是如此,便是她猜错了,前世诬陷太子使用巫蛊的不是赵家,而是刘家,而赵家是趁势在其他地方动了手脚,为太子的困局再添了一把火。


    顾缜点了点头,“刘家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我想起了些许,提前告诉太子,说刘家蠢蠢欲动,怕是不久便会对他出手。太子为了保护你姐姐本就在东宫布满了眼线,故而留心观察后,很快发现有一个小太监举止异常,所以,才提前抓了那太监自导自演了今早这一幕。”


    范玉盈闻言咬了咬唇。


    所以,刘家本就想陷害太子,只是并非现在,恐怕原和前世一样,打算先诓骗景贞帝去温泉行宫,不想事情提前发生了,且被当场抓获,刘家陷害不成,反惹祸上身。


    至于之后怎么定刘家的罪,刘家既然本就做了陷害的准备,就不怕找不到证据。


    范玉盈似松了一口气,问道:“大姐姐她,还好吗?”


    顾缜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道:“我真正想对你说的,便是此事。你大姐姐生产后,陛下就派了几个御林军在殿外守着,说是既有人对东宫不利,那就得保证你姐姐和小皇孙的安全,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入内。”


    范玉盈惊了惊,“这是何意,陛下要囚禁我大姐姐?”


    这法子,根本不是保护。


    顾缜面色沉肃,“先是四皇子,后是六皇子,在我们看来或是为了自保,可陛下很难不怀疑,这是太子为铲除政敌,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而接连出手,而今朝中没有能掣肘太子之人,陛下为了确保太子不叛乱,自然会趁机拿捏太子的软肋。”


    范玉盈像是想起什么,激动地拉着顾缜道:“那玥儿呢?玥儿在哪儿?”


    说到太子的软肋,不就是她大姐姐和孩子们吗?


    “你放心。”顾缜握住她的手,“太子殿下或也有所预料,已提前将郡主送到了长公主处。”


    范玉盈脑中乱得厉害,理了许久,忽而在心下自嘲一笑。


    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她本以为重生后一一扭转那些令景贞帝对太子日渐失望,疑心四起之事,再破解巫蛊之祸,这一世,太子定能安然无恙。


    可没想到症结在于,无论有没有那些事的发生,景贞帝也始终对太子心存忌惮,鹤唳风声,当未来某一日他的疑心和防备积累到极限时,太子依然会大祸临头,她大姐姐和孩子们也会跟着遭殃。


    她重生后做的那一切,竟都只是徒劳而已吗。


    见她神色黯淡地坐在那儿,顾缜亦蹙紧了眉头,他告诉她这些,不是为了让她忧虑,而是想告诉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会处理好一切。


    然他还未开口,就连范玉盈悠悠抬首看来,眸色坚定道:“世子爷,我想见见太子殿下。”


    顾缜看着她的神色,隐约意识到她的想法,“你见他,又能做什么?且好生养病吧。”


    他伸手,试图让她躺下休息,却被范玉盈止了动作,她笑起来,可眼眸里,却满是悲伤。


    “顾缜,我快死了。”


    顾缜眸光震了震,可面上仍是风轻云淡,“莫要胡言乱语。”


    见他说话时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范玉盈便知他也不过是在强撑。


    “你明明知道,又何必骗自己呢。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既如此,而今我也只能孤注一掷。”她昂着脑袋,神色真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谢谢你顾缜,一直在帮我,这最后的努力,就由我自己来做吧。”


    顾缜抬首凝视着她的杏眸,半敞的窗扇外,鸟语花香,春和景明,许久,他却似是无力般在一片阴影中缓缓放落了双手。


    次日,在先前的茶楼,范玉盈如愿见到了太子,顾缜从屋内退出去,阖上房门的一瞬,听见她的嗓音从里头传出来。


    “殿下或许会觉得臣妇接下来的话像是无言乱语,但臣妇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撒谎……”


    一炷香后,门被推开,太子离开时神色极为凝重,顾缜将范玉盈自里头抱出来时,问她:“你对太子说了什么?”


    范玉盈不答,只笑了笑道:“你不是总能猜到吗?我在你面前,怎也撒不了谎。”


    顾缜也笑,“你不也有骗过我的时候。譬如你先前说……你对我用情至深。”


    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但范玉盈而今想起,总觉得过了很久很久,那些与顾缜在梦中周旋的日子倒也变得有趣起来,“你怎就信了呢,分明我演得那么拙劣。”


    “都是演的吗?”顾缜看着她的眼睛。


    范玉盈顿了顿,挑眉,“不然呢。”


    顾缜沉默许久,忽而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苦笑道:“枚枚,你演得的确很拙劣。”


    两日后,景贞帝寝宫。


    杨濂随康公公入内后,恭敬施礼,“父皇,您身子如何了?”


    景贞帝冷哼一声,“还能如何,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言罢,剧烈咳嗽起来。


    康公公忙上前,替景贞帝抚着后背,又对外嚷道:“磨磨蹭蹭的,药好了没有,快送进来。”


    一内侍闻言,疾步端着试好的药入内,恭恭敬敬奉上。


    “陛下,药来了。”


    康公公正要去接,却被太子抢先一步,递到了景贞帝跟前。


    景贞帝不显地一蹙眉,然接过药碗的一瞬,却是手腕轻翻,紧接着,药碗应声坠地,四分五裂。


    见此一幕,杨濂慌道:“父皇恕罪。”


    “罢了,是朕没有拿稳。”景贞帝瞥向康公公,“再端一碗来。”


    康公公会意颔首,一边命内侍收拾碎瓷,一边亲自下去吩咐。


    杨濂踌躇片刻,“父皇,范氏给儿臣生下了长子,也算有功,可否容儿臣将她接出偏殿,好生照料。”


    景贞帝低咳两声,漫不经心,“不急,而今刘嫔一事尚未有结果,既有人能潜入东宫陷害于你,说明东宫并不安全,朕派人保护也是为了范氏和孩子。”


    “是。”杨濂未再争辩,眼看着康公公送来一碗新的汤药给景贞帝服下后,躬身道,“天色已晚,父皇早些歇息,儿臣便先告退了。”


    景贞帝没有应他,慢悠悠擦了嘴角,旋即像是随口般道:“太子,那木偶一事你真的一无所知?”


    “儿臣的确不知。”杨濂定定道,“儿臣已将那木偶交给父皇寝宫中的道人,命他妥善处置,为父皇驱邪除祟,相信父皇的龙体很快就能康健如初。”


    “嗯。”景贞帝点点头,“等过一阵,朕病好了,会亲自给这个孩子取名,再大摆筵席替他庆满月和百晬。”


    “多谢父皇。”


    随着景贞帝大手一挥,杨濂退出寝宫,然在夜风的吹拂下,他的眸光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见太子回了东宫,径直往自己寝殿的方向而去,他的贴身内侍疑惑道:“殿下不去看看娘娘和小皇孙吗?”


    “不了。”杨濂嗓音很沉,“孤很快便会有要事要办。”


    那内侍皱了皱眉,只觉这话格外怪异,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景贞帝重病,一些朝政之事都交到了东宫。


    这夜,杨濂并未入眠,而是勤勉地处理底下送上来的成摞的奏折。


    及至三更天,殿门被敲响,内侍慌乱地跑进来。


    “殿下,康公公命人来传话,说陛下突然呕血不止,像是中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杨濂闻言,放落手中的笔,赶往景贞帝寝宫,脚步急促,神色却显得异常平静,直到扑在景贞帝榻前的一刻才面露担忧。


    “父皇,父皇。”他拉着景贞帝的手,“您一定会无事的。”


    此时的景贞帝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艰难地喘息着,已然奄奄一息,但仍神色狰狞,似要将人千刀万剐。


    杨濂安慰道:“您放心,您中毒之事,儿臣会派人彻查,父皇可有什么头绪?或是这几日,有人喂父皇吃了什么?”


    “刘莺。”被提醒的景贞帝嗓音沙哑,咬牙切齿,“贱人……下了慢毒……”


    殿中的侍从和太医们闻言皆是一惊。


    杨濂转头道:“康公公,你先带人下去吧,安抚外头娘娘们的情绪,莫惊扰到父皇休息。”


    “是。”康公公听命带着内殿的人退下。


    “查。”景贞帝边咳,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查!”


    “父皇莫急。”杨濂俯身替景贞帝掖被角,然凑到他耳畔的一瞬,忽而一声低笑,“父皇觉得是刘嫔娘娘,怎毫不怀疑是儿臣所为呢?”


    景贞帝双目圆睁,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太子杨濂,身体剧烈抖动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你”字。


    “父皇不该喝第二碗汤药的。”杨濂似笑非笑,按住景贞帝挣扎的双手,“那第一碗是解药,那试药的太监喝了第二碗自然安然无恙。”


    他知道他父皇疑心极重,若非前一阵听他姑姑提起他父皇丝毫不碰被姑姑碰过的药碗,他也不会萌生出这个主意。


    他绝不会想到,他的多疑谨慎反害了自己的性命。


    “父皇,你总说儿臣太过软弱,一点也不像你。但你大抵错了,儿臣确有软肋,可软肋也同样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刃。”


    杨濂眼看着景贞帝因盛怒胸口剧烈起伏后,忽然哽在那里,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却无动于衷。


    他用极低的声儿在景贞帝耳畔道:“往后父皇再不必疑心儿臣了,因儿臣最终还是不负父皇的期望……”


    说罢最后一个字,他伸手替景贞帝慢慢阖上了那双满含怒意的眼眸,眨了眨眼,却无声地从自己的眼眶中落下了眼泪。


    康公公正在外头安抚哭泣的妃嫔时,却听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父皇,父皇……”


    他带着太医冲进去,院使匆忙替已毫无生气的景贞帝诊脉罢,颤着手在太子跟前扑通跪下。


    “殿下,陛下他……驾崩了……”


    自宫内传来的丧钟响彻天际时,范玉盈亦被这动静吵醒,顾缜急急自前院书房赶回来,看到被紫苏扶出来,站在廊芜下,正数着丧钟敲响次数的范玉盈时,打断她道:“不必数了。”


    范玉盈便心知肚明,太子终究还是动手了。


    毕竟,听了她所谓的前世经历,从长公主在春狩后因景贞帝的不信任而被逼自缢,到他身陷巫蛊之祸,妻儿尽丧,他在穷途末路之际也无奈挥剑了断,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太子清楚,就算其中有人矫诏,可但凡景贞帝有一点放过他的心,也不会派人将他逼至绝境。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比谁都希望他死。


    而那个再温润不过的太子,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也终究被逼成了手段狠辣的帝王。


    结束了,是不是都结束了。


    丧钟仍然在响,但正如顾缜说的那样,已然超过了太子薨逝所属的二十七下。


    像是终于完成了心愿,范玉盈笑了笑,陡然卸下劲来,身子一下软了下去。


    “姑娘,姑娘……”耳畔是红芪她们急切的呼唤声。


    范玉盈感觉到身子被人稳稳接住,可她却也已不受控地沉入梦境之中。


    眼前出现了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子,正是先前被她救下的兰雅。


    “这段日子,多谢夫人收留,可我伤势太重,终究是无力回天。”


    她将手落至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递给范玉盈,“夫人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这世上已无我的亲人,此物便留给夫人吧。”


    范玉盈打开荷包,见得里头之物,却是疑惑地看去。


    兰雅笑道:“夫人瞧着不过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但它的的确确是我媱族的宝物。我们媱族圣女,世世代代守护着此物。”


    “说是宝物,这东西又能做什么?居然引得那么多人争抢。”范玉盈道。


    “圣女用不了此物。”兰雅面露伤感,“虽不曾尝试过,但传闻她能满足有缘者一个愿望……”


    第76章 启程


    石头?愿望?


    范玉盈幽幽睁开眼,倏然想起不久前这位未来的瑄岚大王妃命人送来的书信。


    那信上所画的石头正是前世她给她的那一块。


    所谓媱族的宝物。


    范玉盈低咳一声,只觉有人握着她手的力道一下紧了几分。


    她侧首看去,便见顾缜坐在床沿,神色疲惫,眼底一片青黑。


    四下昏暗,只燃着几盏小灯,范玉盈以为天还未亮,下意识开口问道:“陛下驾崩,你怎还不进宫,莫误了时辰。”


    但话音落,她定睛一瞧,才发现顾缜已换上了一身麻衣,她皱了皱眉,瞥向角落的更漏,看清时辰后,无力道:“我昏睡多久了?”


    “两日。”


    顾缜显得很平静,只问她,“可饿,我让人送些粥食过来?”


    范玉盈摇了摇头,却要了水,被扶坐起来润了嗓子后,她道:“我梦见了信中所画的石头。”


    她将梦中之事娓娓道来。


    那位瑄岚大王妃很聪明,并未在信中留下只言片语,而是画出了那宝物来试探她,若她认得出,便证明她记得。


    “前世,我死在你怀里时,手中似乎就握着这块石头。”范玉盈毫不避讳地看着顾缜的眼睛,道出自己的猜测,“我在想,是不是因这块石头,这一世我才得以重生。”


    在听到那句“死在怀里”时,顾缜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他还未想起此事。


    他的前世记忆而今停留在她重病奄奄一息,他和这一世一样想尽办法替她求医问药,甚至找上了他从前认为只会故弄玄乎的方士道人们。


    不曾想,还未想起后来的事,她便赤。裸。裸将前世的结局摊在了他面前。


    顾缜静静看着她,不知这么久以来,她究竟是如何一人承受自己一重生便将死的结局。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下汹涌的情绪,倾身一把抱住她。


    分明这么瘦弱,分明是这么瘦弱按理需被人保护的女子,却拖着病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重生以来的殚精竭虑,多思多想,与她为了阻止前世悲剧而在春狩时喝下的那碗毒药,都在加速摧残着她的身子,反让她比前世弱得更快。


    “我们去瑄岚。”顾缜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什么?”


    “我带你去瑄岚,若那里真有救你的法子,我不想错过。”他定定道。


    范玉盈红了眼眶,可许久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即使死过一次,也不代表她真就能坦然地面对死亡。


    毕竟这一次,这世间让她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好,我们去。”


    她哽咽着点点头,就当最后再努力一次吧。


    *


    景贞帝逝世,太子杨濂登基,因景贞帝死前对刘嫔的怀疑,刘家以谋害天子的重罪被清算。


    谁也没想到,这位御极前以仁慈著称的新帝会在坐上皇位后以雷霆之势整顿官场。


    不仅严抓贪腐懒政,从前那些支持四皇子六皇子的大臣们被贬官调任甚至罢黜者十之八九,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而这位新帝所做的另一件事,便是不顾太后母家反对,重迎被废的原太子妃范氏,以诞下长子之功,立其为后,入主中宫,又封其所出之女为玉珠公主。


    足见皇后范氏之盛宠。


    顾缜不愿多耽搁一日,那日天亮后便入宫将此事禀明新帝。


    新帝准允,令其与瑄岚使团一道回去,两日后便出发。


    对于此事,顾缜什么都没有解释,可众人看着范玉盈日渐衰弱的身子,皆心知肚明。


    苏氏替范玉盈张罗着去瑄岚的行李,光厚被褥,厚衣裳便满满当当堆了一车。


    范玉盈见状无奈笑道:“母亲,这天都这么暖了,再往南,只会更暖和,不需要这些。”


    “谁说不需要的,这天有不测风云,且山间河畔也比旁处冷些,你若着了凉,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苏氏喋喋不休道,“母亲还给你准备了汤媪,还有些药材,对了,昨日,我去京郊的佛寺替你求了平安符,听说那里的符可灵验了,我还顺道捐了不少香火钱。”


    说着,苏氏就将平安符塞入范玉盈枕下,“记得去瑄岚时一道带去,能保佑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嗯。”范玉盈轻轻点了点头,沉默少顷,忽而感慨道,“若我母亲还在世,定然会像您这样对我好。”


    苏氏在范玉盈昏迷时已然哭了好几天,这会儿好容易止住了,又被范玉盈这话弄得嘴一瘪,一下就掉了眼泪,她背身擦了擦,心叹她那亲家母若泉下有知,知道小女儿受了这样的苦,该有多心疼啊。


    “你既嫁给了缜儿,那同我女儿何异,我这辈子只缜儿一个孩子,偏他性子古板又冷清,本还觉得可惜呢,而今有个能常陪我说说话的,贴心懂事的女儿,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范玉盈笑了笑,“娘,谢谢您,是您让我知道有娘疼是什么滋味。”


    这一声娘让苏氏的眼泪如决堤一般,“谢什么,傻丫头。”


    她心里难受,哽咽着说不出话时,下人来报说范二姑娘来了。


    苏氏忙以行李未收整为由匆匆起身离开。


    范玉融进来时,恰好看见苏氏哭泣不止的模样,她心情同样低落,但入屋前,还是强打了精神,换上一脸笑意。


    “我都还没去过瑄岚,倒是让你先去了。”范玉融道,“这回,你们去瑄岚,可否让我的人也跟着一道,正好去那里看看药材。”


    范玉盈笑了笑,道了句“好”,没点破她二姐的心思,她想派人去瑄岚随时可以,却偏要与他们同行,想必是为了能时时传递关于她的消息。


    “二姐与迟将军这合伙的生意看来是要做起来了。”范玉盈咳了两声,紧接着问道,“二姐就没想过再嫁之事吗?”


    范玉融哪里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她低眸,“我一人不也挺好的,而且已吃了一回苦,还不够吗,总不能再跳一次火坑。”


    “也是。”范玉盈扯了扯唇角,神色认真,虚弱地一字一句道,“可是二姐……若你将来又有了心怡之人,妹妹还是希望,你莫要因从前之事害怕躲闪,这世间女子独自一人终是不易,妹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可靠的人,一生保护疼爱二姐你。”


    范玉盈很清楚,不仅是她,她们姐妹三人因自小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淡漠,祖母的苛待,内心极度缺乏爱与关怀,这正因着如此,她二姐当年才会在姚睦的死缠烂打下答应嫁给他,又沉浸在他伪造的那幸福温馨的假象之中那么多年。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范玉融未再一味拒绝,而是转而笑道,“昨日,我进宫去看了大姐姐,我们那小外甥生得格外讨喜,让我瞧着眉眼更像大姐姐呢,大姐姐还说,她在月子里出不来,等你从瑄岚回来,就带孩子出宫给你瞧瞧。”


    “好啊。”范玉盈点点头,纵然见不着也不遗憾,毕竟前世她已然见过孩子一岁时候的模样。


    出发前的这两日里,范玉盈除了休息,勉强能有力气时也在尽力办一些事。


    这几日,来看望她的人不少,三夫人周氏、顾敏和李云柔,还有顾老夫人,甚至长公主也来了。


    范玉盈顺道将一封信交给了长公主,托她带给她师父孟子绅。


    这半年里,她师父来过侯府几回,见她憔悴的模样,也不大好受。


    范玉盈自觉对不起孟子绅,当初答应做了他的徒弟,不想也没去他那里学过几回棋。


    信中她道了自己的歉意,还有便是希望她师父能正视与长公主的这段感情。


    前世春狩,长公主被人诬陷给景贞帝下毒后,虽寻不到铁证证明其下毒,但景贞帝还是派人将长公主囚禁在府邸不得外出,长达一月之久,在此期间,又处处限制打压太子在朝中的权力。


    期间,因孟子绅在与景贞帝对弈时替长公主求情,景贞帝一怒之下将孟子绅杖责三十,打得皮开肉绽,险些没了命不说,又一道圣旨将其贬至极偏远之地做县令,昔日风光无限的围棋大家一朝沦落,养伤期间门可罗雀,无人敢上门探望。


    长公主得知此事,悲痛交加,失望至极,遂给景贞帝留了一封令人动容的信,悬梁自尽。


    信中细数幼年之时两人的兄妹情深,她对景贞帝这个兄长的敬重及被诬陷怀疑的痛苦。


    景贞帝闻长公主死讯,再读此信,泪流满面,这才打消了对长公主的怀疑,命人厚葬,也因此让太子逃过一劫。


    而她那位师父,在得知此事后,竟一夜白头,他带着长公主的遗物带着伤离京赴任,但仅在半年后便郁郁寡欢而亡。


    他分明心中有长公主。范玉盈不愿他再和前世一样留下太多遗憾。


    她离开的那日,顾家和她娘家人都来送她,红芪白芷站在最后头,皆红着眼圈。


    这次,她只带了紫苏和青黛,前一日,她就将这四个丫头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说若她们想走随时可以走,结果一个个低着脑袋不住地哭,说就算出嫁,也希望让她来送嫁。


    范玉盈在一侧看到了范承宥的身影,她对着他笑了笑,他却抿紧了唇,垂下了眼眸。


    苏氏始终握着范玉盈的手不肯放,直到顾松筠提醒她别耽误了时辰,她才不得已松开。


    范玉盈躺在顾缜怀里,神色自若地同面前人一一道别,好像真的只是赴一场寻常的远行。


    直到坐上车,马车远去,她才忍不住撑起身子,从车窗往后深深看了一眼。


    范承宥和顾峻骑马跟随在两侧,继续送他们出城与瑄岚使团汇合。


    马车晃晃悠悠,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范玉盈听见外头有些嘈杂,也未在意,只阖眼继续休憩。


    少顷,似乎感受到马车微沉,上来了一人,紧接着紫苏和青黛下了车。


    “枚枚。”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范玉盈赫然睁开眼,一只温暖的手已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大姐姐。”这几日,一滴泪都未落过的范玉盈在怔愣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你才生产没多久,该好好休息才是。”


    或是怕受了寒,范玉宁戴着抹额,浑身裹得很牢,她眸光温柔却又悲伤地看着范玉盈,“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姐姐怎么放心,这几日夜里总也梦见你,枚枚,对不起,当年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范玉盈摇了摇头,“不是,大姐姐,不是你们的错,不是。”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范玉宁满眼心疼,俯身,姐妹俩久久地抱在一块儿。


    一炷香后,马车和瑄岚使团一道再次颠簸着前行,驶向一条未知的路,交代完所有后事的范玉盈已无惧前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或许能平安回来,也或许此去一别,再无归期。


    自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一路波折,他们终于三月二十二抵达瑄岚。


    第77章 开端


    范玉盈和顾缜会一道来此的消息,早就由瑄岚使臣快马加鞭送到了大王子哈苏手中。


    抵达瑄岚王城时,大王子已派人等候多时,一路将他们引入王宫,安排在准备好的住所。


    彼时的范玉盈沉睡的日子越来越长,若非刘长延跟他们同行,时不时给范玉盈施针续命,恐怕她根本熬不到现在。


    这日,疲惫地睁开眼睛时,范玉盈瞧见床畔坐了一女子,容貌美得令人挪不开眼,见她醒来,对她嫣然一笑。


    范玉盈认出她来,正是那未来的瑄岚大王妃,媱族圣女兰雅。


    “我终于见到你了,夫人。”


    兰雅握住范玉盈的手,“我至今都还记得前世夫人的救命之恩。且这一世若非夫人,我恐怕也不能与王子长相厮守。”


    “你抬举我了,我并未做什么。”范玉盈虚弱地扯唇笑了笑。


    兰雅摇了摇头,“扎古谋反之事被阻,想来背后定有夫人相助,才使得王子平安无恙,也让我不必再承受与他天人永隔之痛。”


    范玉盈想起先前哈苏对她说过的话,疑惑地皱了皱眉,“若我没记错,前世扎古篡位时,你和大王子当还不认识才对。”


    “是啊。”兰雅感慨道,“前世,扎古杀了王上取而代之后,大王子带着他的亲信一路逃到了媱族所在,那时我们才相识相爱,可谁料后来,他被扎古发现,扎古又听说媱族藏有宝物,便派兵以窝藏凶犯的名义杀尽了我的族人,王子他为了保护我逃跑,死在了他们的乱刀之下,甚至死后被挂在王宫门前,曝尸七日……”


    范玉盈看着兰雅面上的悲伤,难以想象前世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历尽艰辛调查真相,甚至在扎古被灭后,仍决定北上为她的爱人和族人报仇的。


    “那宝物……”范玉盈咳了两声,便嗅到了喉间淡淡的血腥气,她抿了抿唇,努力开口道,“是它,让我重生的吗?”


    兰雅沉默片刻,“此事,夫人的夫君已然问过我,但我总觉得,那宝物或许并没有这般能力。”


    她道:“前世与夫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也没有与夫人好生讲讲我们媱族,我们媱族崇尚月神,觉得夜间之梦是月神的恩赐,那宝物也叫月石,这两年随着前世记忆慢慢恢复,我查了不少古籍,总觉得此物的神奇之处或就在于梦境。”


    范玉盈闻言有片刻的失神,须臾,她忍不住笑起来。


    原是如此,重生后她和顾缜之所以能通梦,就是因着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月光通常在子时最盛,故而她需在子时前与顾缜同时入眠,才能在梦中相见。而月初月末,朔月峨眉月几不见月光,她便无法与顾缜入同一个梦境。


    “夫人前世是不是许了什么愿望?”兰雅问道,“那月石在两年前,大抵五六月时,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据古籍中记载,这月石拢共只可用三回,每用一回,开裂一回,三回过后,便会彻底碎裂。”


    两年前的五六月,正是她重生也是和顾缜做起那些难以启齿梦境的日子。


    倒是对上了。


    “愿望?”范玉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到现在,她都无法完整地回忆起前世和顾缜相处的那一年。


    且说是愿望,她到底许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才会在刚开始通梦时梦见那些羞人之事。


    “我夫君呢?”她问道。


    “他在大王子宫中,你刚抵达,王子便请了巫医替你诊脉,这巫医极其厉害,平素也是他在照料重病的王上,兴许……能治好你的病。”


    范玉盈点点头,目送兰雅离开,紫苏和青黛进来伺候,喂范玉盈吃了些米汤。


    范玉盈打量着瑄岚王宫与大昭截然不同的建筑和陈设布局,问道:“这瑄岚的风景,是不是和京城有些不一样?”


    “是啊。”青黛道,“自这门外望去,就是连绵的雪山,王宫旁还有一片碧蓝的湖,奴婢嘴笨,也不知如何形容,总之实在是美,等姑娘好了,可自个儿去看看。”


    “好啊。”范玉盈笑了笑,而今就连说上一句话都变得格外吃力,她躺下,很快又沉入了梦中。


    这一次,她的梦很长,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记忆的最后,她仍躺在顾缜怀里,可这一次,她在临死前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她紧握着那块石头,悄然在心里道出一句。


    若你真的可实现愿望,便让我和顾缜来世做真正的夫妻吧。


    范玉盈悠悠睁开眼,一股浓烈的药味钻入鼻尖。


    范玉盈看着身边自紫苏手中端过药碗的男人,想起她前世死前许的那个愿望,原那时她表面平静,嘱咐顾缜在她死后娶妻生子,看似对他无甚留恋,实则早已对顾缜动了心。


    只是觉得注定阴阳两隔,又何必将这份感情诉诸于口,反成了生者的执念。


    “那石头救不了我的命,你知道了吧。”她倏然开口道。


    顾缜回身看来,点了点头,在紫苏帮着将她扶起来后,他迟疑许久道:“这是瑄岚巫医开的药,不过这药药性极烈……”


    范玉盈明白他的意思,想来将这药端到她面前,他也是思虑已久,毕竟这药服下去,她承受得住或许还有活头,承受不住,便……


    然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并没有选择,唯有孤注一掷。


    她伸手接过来的一刻,她听见紫苏急切地唤了声“姑娘”,范玉盈笑着看她一眼,仍是仰头一饮而尽。


    紧接着,她轻拉了拉顾缜的衣袂,“陪我睡一会儿吧。”


    顾缜会意颔首,紫苏青黛也退了出去。


    范玉盈任由顾缜将她抱在怀里,慢慢阖上了双眼。


    入目又是一片桃花林,和前世她死前的场景很像,只是在梦中,她粉面朱唇,神采奕奕,不是梦外那个虚弱的模样,来瑄岚的这一路上,旁人并不知道,几乎一直在昏睡的她几乎夜夜与顾缜在梦里相见。


    她在空处幻化出一个妆台,坐在前头为自己描眉上妆。


    顾缜来得有些迟,范玉盈也料到了,她起身迎上去,在他跟前转了一圈,藕粉的罗裙飘扬,像极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好看吗?”范玉盈问他。


    顾缜点点头,“好看。”


    “不愧是媱族的宝物,在这梦中我竟感受不到一点病痛。”范玉盈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顾缜,我希望你最后记住的,是我而今这个模样。”


    顾缜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他眸色冷下来,伸手一把抓住范玉盈的胳膊,将她拽至身前。


    “两次,你想让我两次都亲自送你离开,范玉盈,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你……想起来了?”范玉盈面露苦涩,“也好,接受了一次,第二次便也没那么难了。”


    她定定看着顾缜,“也许是命中注定,让我永远都只能走到这里,可顾缜,你的路还很长,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没有父亲,将来也能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她强忍着喉间涌上来的泪意,顿了顿道:“我们相识,加上前世也不过三年,我知你对我有情,可日子久了,便也能忘了,你就只当我是你人生的一个过客。”


    她话音才落,桃林骤然剧烈抖动起来,两人身子不稳跌坐在地,桃花簌簌而落,桃枝竟也渐渐有了枯黄之势。


    顾缜隐隐察觉到什么,死死抱住了范玉盈,这不是梦境在坍塌,而是他怀里的人在消逝。


    那药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范玉盈很少在顾缜脸上看到惊慌之色,尤其是像眼前这般恐惧无措。


    可若是注定要失去的东西,抱紧了又有何用呢。


    “云郎。”范玉盈蓦然唤了他一声,任泪水倾泻而下,“重活一世,我很高兴能嫁你为妻,这一次,我已没有遗憾了。”


    “别说,别说!范玉盈,你信不信,你死了我会随你一道去……”


    看着他慌乱地说出这像极了威胁的话,范玉盈苦笑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长叹道:“顾缜,我可不想太早在阴曹地府见到你……”


    “你”字才落,忽而一阵狂风将桃花一卷而空,桃树也跟着迅速枯黄凋败,四下风沙四起,一片荒芜。


    甚至在顾缜来不及反应之时,怀中人,亦化作齑粉随着那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得令顾缜措手不及。


    可他尚来不及找寻那道身影,身下地面往两侧开裂,他猛然坠入那深渊缝隙间,再睁眼,白绫经幡,眼前是一副冰冷的棺椁。


    紫苏正站在那儿,抹着眼泪,“侯爷,七日停灵已过,是否可以派人将姑娘的棺椁送回南边,葬入范家祖坟,这也是姑娘的遗愿。”


    顾缜看着那棺椁,神情麻木,“不去南边,她将来要和我葬在一起。”


    “可……”紫苏犹豫道,“侯爷您答应了姑娘的……”


    “我反悔了。”顾缜冷冷道,“她不是说,要我娶妻吗?那我便娶,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我,我都要娶她。”


    他将手抚上棺椁,低笑着喃喃,“范玉盈,你不常说你从前牙尖嘴利,若记恨我,便来梦中痛斥我一顿吧……”


    源源不断的前世记忆闪现在顾缜面前。


    哀恸,思念,和一次次崩溃,前世复杂的情感也跟着汹涌而来,让顾缜一度喘不过气。


    于范玉盈而言,桃花树下的离世是她前世的终结,然对顾缜而言,却不过是他漫漫余生痛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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