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非梦

    死寂。


    一片死寂。


    谢杳缓缓走在街道上,四下无人,他明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本应热闹非凡的城郭,此刻却不见任何行人百姓甚至巡逻的卫兵,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若不是百姓小摊刺啦啦摆在大街上,其中歪斜的木架在风中吱呀摇晃,谢杳真要以为这座城在白日宵禁。


    街道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岔路四通八达。


    谢杳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眼前建筑换了一遍又一遍不曾重样,无论他如何前行,始终寻不到城门出口。


    城中雾愈发浓重,那雾气似有灵性,丝丝缕缕缠绕在他周身,潮湿而阴冷,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谢杳满心狐疑,以为自己陷入了什么迷阵之时,身后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


    “年轻人,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谢杳猛然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老人的发丝如霜似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肤色黄灰,清晰可见其裸露皮肤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方才谢杳走过此处时并未见发现这里有能容纳人的藏身之处。


    况且谢杳看不清他的脸。


    老者身形佝偻,手中拐杖深深扎入地面,他步履蹒跚地缓缓走近谢杳,与他相隔不足两步,谢杳本能地全身紧绷,警惕瞬间涌上心头。


    “阿爷这话是何意?”谢杳目光灼灼,沉声问道。


    “咳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离开吧。”


    老人捂着嘴剧烈咳嗽,神情略显疲态,仿佛说这短短几句话便足以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阿爷,为何白日不见城中百姓?这又是何处?”


    谢杳追问,却见老人只不住地摇头,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越过他朝着浓雾深处走去,那佝偻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这雾气不知何时已浓得令人窒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就在他即将迷失方向时,耳中突然传来老者若有若无的喃喃低语:


    “祁山…不要来…”


    祁山……


    祁山!


    谢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城镇在浓雾中几番轮转,原本灰蒙蒙的景象瞬间被猩红浸染。


    他再次站立在街道中心,却感觉脚底湿濡,低头一看,只见一道暗红的血流流至他脚下,缓缓渗入鞋底。


    街道之上,百姓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没有一人站立,他们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毫无一丝生息。


    每个人的心脏处都被破开一个幽深的血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青石板路。


    一条街几百条人命丧生,鲜血汇聚成河,在街道上蜿蜒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谢杳没有动作。


    他动不了。


    “仙尊!仙尊!求求你救救他!”


    场景在他面前毫无预兆转换。视线中一位女子怀中紧紧抱着孩童,死死扯住谢思元的衣角哭喊。


    谢杳听不见谢思元说了些什么。


    只见父亲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孩童脑袋,随后将手搭在孩童的手腕上把脉。


    谢杳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状态极不正常。


    往日里身为仙尊的谢思元极其爱干净,周身一尘不染,可此刻他的头发凌乱披散,衣袍上沾满灰尘与污渍,即便一个简单的清尘诀就能解决,却也未曾清理。


    再看他眼下乌青一片,唇瓣干裂起皮,整个人尽显疲惫之态,与往日风采判若两人。


    “噗嗤”一声。


    事发突然,谢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瞳孔骤然紧缩,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趁着谢思元把脉之时,手臂突发异变,手掌瞬间化为一只布满黑色倒刺的狰狞肢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穿了他的心口。


    谢思元毫无防备,在肢节抽出时口中溢血,伴随着一诡谲怪异的叫声与孩童惊哭,身体摇摇欲坠向后倒去,连反手杀死行凶之人竟都未能做到。


    鲜血如喷泉般四处飞溅,几滴温热血珠溅在了谢杳脸上,带着刺鼻的腥味。


    随后行凶之人与那孩童毫无征兆消散,徒留谢思元仰躺在血泊之中,胸膛再无起伏。


    谢杳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痛难忍。


    他拼命挣脱这无形束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谢思元挪去。


    终于,他颤抖着伸出手试探父亲的鼻息,又放出神识在虚空中搜索他的残魂。


    一切都是徒劳,肉身已死,神魂消散,什么都没了。


    不该是这样的……


    即使谢思元根基不算扎实,可身为元婴修士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毫无反抗之力,不该就被这么一击毙命。


    灵魂又猛然被拉扯着向上飞去,谢杳以一种游离的状态从高空俯瞰祁山全貌。


    街道上血流纵横交错,他竟能从这些血河之中拼凑出一个“死”字!


    “谢杳,你怎么了?”温朗的少年将他拉回现实。


    猩红噩梦逐渐与眼前光景重合。


    谢杳这才惊觉,自己已站在舟舷之上俯瞰良久,随着祁山城越来越近,陷入昨夜的梦魇之中。


    冷汗顺着后背缓缓流下,浸湿了衣衫,他本欲将那些可怕场景从脑海中剔除,却在转头的瞬间,与虞衡清澈纯粹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你不舒服吗?”虞衡自早时得知今日即将落地,便不再贴着隐匿符出门。


    他本想去隔壁寻谢杳一同前行,可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回应,这才反应过来谢杳早已不在房中。


    少年面貌清隽,一袭素色弟子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人身姿修长挺拔,气质灵动。


    一路行至甲板,不少弟子都被虞衡的样貌所吸引,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位同门是哪个峰上的,如此好看居然未听人提起过他的名讳?


    虞衡平日里鲜少被这么多人注视,此时难免有些不自在,心中暗自感叹果然谢杳的建议不适合自己。


    远远地,虞衡就瞧见谢杳一个人站立在舟边,盯着下方的景色出神,脸色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对劲。


    这可是他的重要人物,可不能出了事。


    虞衡出于对合作伙伴兼朋友的忧心出声询问。


    “无事。”谢杳避开虞衡探究的目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针疼,盯着虞衡勾唇。


    “其实上次就想告诉你……”


    “什么?”虞衡见谢杳顿住,下意识地追问后话,可看着谢杳表情,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唔,小郎君穿这一身煞是好看,比别家仙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杳凑近虞衡,眉眼微挑,似是如此与虞衡开个玩笑便能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心悸之梦。


    “……你平时就这么夸人的?”果然,谢杳瞧着虞衡无语凝噎,终于真心愉悦几分。


    换作往日有人敢这么调侃他,虞衡高低要揍对方一顿,可面对此时的谢杳……


    心神不稳的他似乎笃定虞衡发现不了,除开面上掩饰得很好,裸露在广袖之下的手却颤抖得明显,让虞衡看得一清二楚


    与谢杳相处越久,虞衡越觉得这人好似有两副性格,明明内心难受得厉害,为了不被他发现还能勉强稳住与自己开玩笑。


    虞衡本就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格,即便察觉到谢杳不对劲,也无意追问详情。


    不关乎自己,那是谢杳自己的事情。


    听见谢杳似乎放松了些轻笑,虞衡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了几分。


    “不会夸下次就不要夸,哪有人这么夸男子的?”


    虞衡轻声数落着,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远处,见人群开始涌动,出声提醒。


    “快落地了,去看看?”


    “好。”谢杳应道,也不知这一声“好”,是答应不再乱夸人,还是答应跟着虞衡去一探究竟。


    少主谢杳此刻竟心安理得地跟在虞衡身后,一点东道主的自觉都没有,好似将探路任务全权交给了虞衡。


    趁着少年在前带路的空隙,谢杳长舒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吐出。


    他倒是真期望那是一场梦魇,起码谢杳并不会如此失态。


    可他心里清楚,那些画面分明是前世自己昏迷之后,谢思元死前经历的一切。


    祁山会灭,谢思元会命丧于此。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只藏匿在祁山之中的异虫。


    那名妇人的背影深深烙印在谢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他又不敢全然相信这份记忆。


    他上一世死前死后都浑浑噩噩,即使知道自己的灵魂观览了亲朋好友死亡的前因后果,可在重生后硬是半点片段也想不起来。


    若不是此次以另一种形式显现,怕是谢杳都要将自己重生之事忘了个干净。


    这梦来得太过突然,谢杳不知整座城百姓为何无故消失,之后又是如何惨遭屠戮,落得个尸横遍野的下场。


    当他身处场景之中,观那些百姓的死相,分明是刚死不久,可周围却不见半个行凶之人。


    而自己的父亲,堂堂元婴修士,为何会变得如此狼狈,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竟毫无反抗之力,堂堂医仙就此丧命。


    谢杳暗自思忖,如今的谢思元与梦中那狼狈不堪的形象相差甚远,若是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谢思元,只怕他会笑掉大牙。


    罢了,且到了地方再说。


    如今胡乱猜测也只是徒增烦恼。


    不过,他还是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父亲,以防万一。


    想到此处,谢杳不禁又叹了口气,心中对母亲也多了几分担忧。


    也不知母亲两世为何都不与父亲同往,如今他们队中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是元婴圆满的大长老,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飞舟从高空落于青丘之上。


    缥缈门一众弟子身姿矫健,自舟上飞身而下,整齐地立于思元仙尊与大长老身后。


    他们神色庄重,与前来迎接的药衣门弟子躬身抱拳问好,礼数周到。


    “多谢思元仙尊愿意出手相助,事态紧急,祁山城内百姓恐慌已经达到极致,药衣门如今人手不足,恐不能为诸位接风洗尘了。”


    药衣门主一身青衣,面色凝重,面色略带忧虑与歉意,眉宇间化不开的浓愁不似作假。


    “门主不必客气,一方有难八方相助,缥缈门既有能力,自是甘愿而来,为百姓兴亡而奔波,怎会在乎是否有这接风之席。”


    谢思元神色沉稳,负手托起药衣门主躬身歉意的礼数。


    他瞧着门主面色憔悴,似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心中也有些不忍,轻叹一声道:


    “辛苦你了,接下来便交于我们吧。”


    据药衣门主所言,从吕承安回宗禀报详情,到他们历经三日行至此地,这期间祁山城中百姓昏迷的数量仍在不断增长。


    为了能更有效地利用弟子,药衣门联合周边宗门,连同一些略通药理的弟子组成小队。每队中插入一两名药衣门弟子作为辅助,起初每五十户由一组小队负责看顾昏迷的百姓。


    可药衣门本就是小宗门,门中药衣弟子不过两三百人,即使每组小队中只插入一名药衣弟子,这几日下来每组小队从原先看护五十户一直增长到百户。


    即便如此,仍有百姓不断陷入昏迷。


    他们翻遍了宗门内所有的医书典籍,试图找出百姓昏迷的原因,却一无所获。


    最新盘问出的情况便是这些昏迷的人大多是家中父辈母辈,半月前这些人出入祁山后便开始变得嗜睡,经过核对,发现他们也是最早陷入昏迷的一批。


    他们也曾派长老弟子前去探查山中情况,可结果无一不是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回来后竟也与城中百姓症状相同,纷纷昏迷不醒。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们这几个小门派实在分不出多余的队伍再去冒这番风险,只得等待缥缈门众人前来再做定夺。


    谢思元与大长老听闻此事沉思良久,二人暗自对视一眼,在征得了思元仙尊的同意后,大长老将他们事先商议好的计划告知药衣门主。


    思元仙尊会率先为前期昏迷的百姓看诊,研究救治之法。


    与此同时,缥缈门会供应一定数量的延寿丹与回春丹,确保百姓性命无忧。


    若是人手不够,他们门中弟子也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待会他便会将名册交于药衣门,如何分配队伍且看药衣门主选定。


    至于探索山中一事……


    既然知道是祁山古怪,即便弟子们有昏迷的风险,也必须派人入内继续探查,这样也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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