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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祁煊嘴上撩闲, 剥栗子的手却没停。

    直到闻潮落吃栗子吃饱了,他才起身离开。

    也许是因为皇帝龙体欠安,也许是因为这次秋猎形式特殊, 当日整个大营都死气沉沉的。秋夜寒凉, 闻潮落懒得出去晃悠,洗漱完早早钻了被窝。

    过了子时, 他听到营帐外有动静,本想起来查看。守在一旁的白隼却告诉他,是祁煊安排的牵狼卫在守夜。他心中重新踏实下来, 又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参与狩猎的人都整装待发。

    闻潮落今日没有抢风头的念头,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任由阿福帮他整理好武服,又背上箭袋。

    他今日穿的武服外头套了一件披风, 披风后头缝了一个很大的帽兜,是国公夫人特意让人制的,以防闻潮落露出妖形时,遮掩一二。

    “来,把药先喝了。”桑重拎着食盒, 从里头取出一碗热腾腾的药递给闻潮落。

    “你在营中煎这个药……稳妥吗?”闻潮落看他。

    “放心吧, 方子我早已改了好几遍,就算把药渣拿给院判大人,他也瞧不出这药是那个……咳咳。”桑重看了一眼一旁的阿福,打了个哈哈。

    闻潮落一口气喝光了药,苦得眉心紧蹙。

    阿福见状赶忙取了蜜饯给他含着。

    到了猎场外,闻潮落远远看到太子朝他走过来,于是主动迎上去几步, 朝对方行礼。

    “今日上场的妖异中,没有几个擅长骑射的,所以你不必太认真,随便逛逛就好。”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帮他整理好披风,“林子密,小心些,别被树枝刮着蹭着。”

    “是。”闻潮落应声。

    事情与他想象中差不多,有武艺傍身的妖异,大都不打算上场。

    虽说现在司辰阁已日趋完善,但妖异依旧是特殊的存在。若想和朝中的普通人类保持平衡,就必须收敛锋芒,不可过分炫耀妖异的过人之处。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既然太子那么说了,闻潮落便不打算出手,他进了林子后,直接背着箭筒去了猎场深处。这猎场他从前就来过,知道深处有一方水泡子,水边有一片砂石地,不便于猎物隐藏,因此那里是个休息的绝佳地点。

    闻潮落纵马到了那处,解下箭筒仍在一旁,然后从马背上搭着的布袋里掏出了一袋栗子。他将栗子往砂土里一埋,手上搓出火焰又开始烤起了栗子。

    白隼自觉飞到了高处放哨,小葡萄精则化成了人形,蹲在闻潮落身边等着吃栗子。

    “想吃鱼吗?”闻潮落问。

    “没油没盐,能好吃?”小阿苗看他。

    应该不会很好吃。

    闻潮落放弃了捉条鱼烤一烤的念头。

    不多时,有栗子爆开了壳,断断续续溢出香味。闻潮落将烤熟的栗子拿到一旁晾凉,然后才让小阿苗剥开吃。

    就在这时,湖水对面的林子里,蓦地传来一股妖力。

    闻潮落拧眉看去,尚未出手,就见白隼俯冲而下,化成人形拎着一只瘦瘦巴巴的小猴子走了出来。

    “猴子妖?”闻潮落打量那只小猴子。

    杨阿材将撒手一丢,小猴子化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

    女娃娃和阿苗年纪相仿,看起来应该在猎场里躲了许久,今日估计是闻到栗子香味馋了,这才露出了行踪。

    “想吃?”闻潮落看她。

    小女娃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说话。

    一旁的小阿苗便拿起一颗栗子递给她。也许因为她是只猴妖,剥栗子的动作十分迅速,三两下就将栗子肉囫囵个的剥了出来。

    闻潮落一看,这比祁煊手还巧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也要做父亲了,闻潮落现在对小孩子充满了耐心。从前看到小孩,只觉得麻烦聒噪,现在看到就会忍不住想,自己的孩儿将来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

    “躲了多久了?”闻潮落问她。

    “春天就在这里了。”小猴妖吃了栗子,不那么拘谨了。

    待她断断续续交代完,闻潮落才知道,原来地动后她就异化了。彼时朝中到处屠戮妖异,她家里人怕她丢了性命,就把她安置在了此处。

    近来朝中虽改了律例,但她家人住在山里,不知动向,因此依旧不敢让她露面。

    “看来回京后,得提醒司辰阁,派人到各地知会一声。”闻潮落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朝小猴妖道:“一会儿送你出去,往后不用躲着了,朝廷现在不杀妖异了。”

    小猴妖看向他,大概看闻潮落仪表堂堂,不像是会扯谎的人,便点了点头。

    中途捡了个孩子,闻潮落不打算继续多待,将小猴妖放到马背上,打算出去。反正过场也走完了,到太子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然而离开那水泡后不久,他便觉察到有人一直在跟踪他。

    闻潮落面上不显,手里却悄悄拈了一枚没吃的栗子,朝着暗处之人骤然掷去。他手法稳准狠,虽然掷出的只是一枚栗子,力道却不小,只将对方打得闷哼出了声。

    这会儿小阿苗正跟着白隼在猎场上空盘旋,几步之外的马上只有小猴妖,倒也不怕被人瞧见。

    “哟,我当是谁呢?”闻潮落歪头看向树后走出之人,“原来是段副统领啊。”

    “闻潮落,我早已知晓,你是妖异。”段真盯着他,目光中染着戾气。

    “啧,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烦人。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天天阴魂不散地盯着我。若你这辈子拿不住我的把柄,不会跟着我到七老八十吧?”

    段真冷哼一声,“丁翱伏诛那晚,交过手的妖异是你吧?”

    闻潮落一怔,无奈开口:“是与不是,又能如何?如今你就算硬说我是妖异,朝陛下污蔑于我,我顶多也就是去司辰阁点个卯。今时非同往日了,段副统领。”

    “那日若非祁煊牺牲自己为你打掩护,我也不至于在陛下面前出错,被革了职。”

    “你这么记仇啊?”闻潮落挠了挠耳朵,“那你直说吧,想怎么办?让我承认自己是妖异,然后跟着去陛下面前认罪伏诛?”

    段真看着闻潮落,并不说话,眼中戾气越来越重。闻潮落感觉他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竟因为宫宴那晚吃了瘪,记恨到今日都走不出来。

    “我若能在陛下面前证实你是妖异,陛下便会认定你与祁煊联合欺瞒于他。如今妖异是无罪,可欺君呢?”

    “那你证明吧。”闻潮落两手一摊。

    他倒要看看对方想怎么证明。

    段真上前两步,眸光始终死死盯着闻潮落。

    闻潮落面上带着笑意,身体却一直在戒备着,防止段真忽然发难。

    下一刻,段真扬手,扔出了一把暗器。

    以闻潮落的身手,想避开这些暗器简直易如反掌。可他身后的马上还有个小猴妖,若闻潮落闪身避开,那些暗器定会打在小猴妖身上。

    闻潮落略一犹豫,没有躲开,而是抖开披风试图去挡。可区区一件披风,怎么可能挡得住暗器?顷刻间,数枚暗器穿透披风,钉进了闻潮落身体。

    “啊!”小猴妖惊得瞪大了眼睛。

    “先走!”闻潮落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

    马载着身上的小猴妖疾奔而去,闻潮落则一个踉跄,捂着心口半跪在了地上。

    “段真,你好卑鄙。为了证实我是妖异,竟然用玄铁钉偷袭?”闻潮落看向他。

    “若非如此,我怎能证实你是妖异?”段真打了个呼哨,树上跃下了数十名牵狼卫。

    他看着地上的闻潮落,一脸得意,走上前去。

    “陛下与太子有命,猎场内不得使用玄铁所制的武器。你此举,乃是违抗君令,按律当诛。”

    “只要能让你和祁煊付出代价,我不在乎……”

    话音未落,段真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觉喉间有些热意,抬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湿热。

    这是?

    血……好多血!

    段真讶异地扭头看去,正对上了祁煊冰冷的眸光。

    “你?”他再看向身后,这才发觉在场的牵狼卫,竟都是祁煊的人。

    “段真,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你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祁煊凑近他,语气冷冽,“你不该打二郎的主意。”

    段真感觉喉咙越来越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痛。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喉间不知何时,被钉了一枚玄铁钉。而这枚玄铁钉,原是他去兵器司命人打制的,想要用来对付闻潮落。可他没想到,玄铁钉早已被祁煊掉了包。

    “别动它,你还能活上个一日半日的。”祁煊说。

    “你……”段真竭力想发出声音,却徒劳无功。

    喉咙间不断涌出鲜血,将他武服的衣襟染红了一片。

    段真眼睁睁看着祁煊走到闻潮落面前,伸手将人扶了起来。而他以为钉进了闻潮落身上的暗器,竟是被祁煊一枚又一枚尽数从武服破损的衣料中摘了出来。

    闻潮落没有受伤?

    难道他提前穿了软甲?

    不可能,他不信!

    他寻了这么久的时机,终于找到了能在猎场动手的机会。这里刀剑无眼,杀了人亦可以推说是无心之失,若是做得隐秘甚至可以推脱得干干净净。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朝皇帝证明闻潮落真的是妖异,证实国公府这位小公子和祁煊狼狈为奸,犯下了欺君之罪。届时皇帝就会认识到祁煊的真面目,重新重用他。

    为此,他费尽心思,整个人几乎都快魔怔了。

    可他竟然输了?

    还输得这么彻底。

    段真双目赤红,眼底满是不甘和愤怒。

    可喉咙间的痛意正在不断扩散,血也越流越多——

    作者有话说:提前预告一下,不出意外,下周正文应该就能完结啦,这两天我看看能不能加个更,比心

    第62章

    段真一脸愤懑, 身体却渐渐失去力气。

    他只能无力地跪在猎场中,任凭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祁煊断定段真再无反抗之力,便没理会, 而是小心翼翼检查闻潮落有没有受伤。他一早就猜测段真会对闻潮落动手, 因此提前将段真的玄铁钉换了,又给闻潮落穿了软甲。

    其实祁煊大可以不必这么费劲周折, 想除掉段真,有的是法子。

    可在此之前,他都无法确定, 段真到底是执念太深,还是当真想对闻潮落下杀手。若换了从前,祁煊不会这么犹豫, 一个昔日同僚罢了,杀了便杀了。

    但如今他已为人夫、为人父, 不想平白造杀孽。

    人大概都是如此,牵挂越深,越迷信。

    祁煊这一生积德太少,他现在想弥补。

    但段真最终还是朝闻潮落动了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祁煊别无选择。他若不除掉段真, 段真就会死死咬着闻潮落不放。

    “没伤着吧?”祁煊问闻潮落。

    “他用的又不是玄铁钉,真伤着也无妨。”闻潮落说。

    “走吧,剩下的交给吴千钧处理就行了。”祁煊并未回头看段真,带着闻潮落朝猎场外的方向行去,“我伤他用的玄铁钉,他亲自让兵器司的人制的。有这枚钉子在,到了陛下面前也好有个过得去的说法。”

    段真在宫宴那晚有过“污蔑”祁煊的先例, 今日再加上一桩意图用玄铁钉谋害同僚,合情合理。

    牵狼卫上前,打算将段真抬出去。

    可就在这时,原本早已脱力的段真,忽然抬手抠进了自己喉间,硬生生将那枚玄铁钉拽了出来。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他则像是疯了一般,用尽全力将那枚玄铁钉刺向了闻潮落的方向。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将死之际,爆发出如此戾气。

    闻潮落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看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祁煊揽着他的后腰闪身避过,沾着血的玄铁钉擦着祁煊手臂飞了过去,钉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没事吧?”祁煊转头问闻潮落。

    “是妖气……”闻潮落怔怔看着段真。

    明明方才还是个将死之人,但此刻段真的身上,却不断溢出裹着戾气的妖力。他竟在临死之际,化成了妖异。

    最讨厌妖异的人,此刻成了妖异。

    只见段真匍匐在地,背后生出黑羽,化成了一只乌鸦。乌鸦发出诡异的鸣叫,顷刻间腾空飞起,羽翼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小心!”闻潮落一把攥住祁煊的手腕,想将人拉向身后。祁煊却拔出腰间长刀,挡在了闻潮落的面前。

    乌鸦俯冲而下,朝着两人急飞而来,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闻潮落不及多想,抬手释放出金色火焰,火舌与乌鸦相撞,立刻将其吞没。

    乌鸦似是不甘心,裹着满身的火焰还想攻击人。

    闻潮落怕他伤着一旁的牵狼卫,控制着金火爆开,不过片刻便将他烧得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骼。

    待目睹他身上的灵力彻底散去,闻潮落才收手。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能见到戾气这么重的妖异。”闻潮落道。

    “他竟然在临死之时完成了异化。”祁煊叹了口气,“幸亏他死了,否则那么讨厌妖异,面对自己时只怕会疯。”

    “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信吗?”闻潮落扫了一眼旁边的十数个牵狼卫。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这会儿尚未回过神,见闻潮落视线扫过,纷纷别开了头。

    “放心吧,你的事情不会传出去的。”祁煊朝吴千钧使了个眼色。

    吴千钧会意,朝他点了个头,那意思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编个合理的说法,且绝对不会牵连到闻潮落的妖异身份。

    闻潮落并不是特别担心,现在在形势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敏感,就算皇帝知道他的妖异,也没理由再硬往东宫或祁煊身上攀扯。也就段真还执迷不悟,以为只要证明他是妖异,就能拖着祁煊下水。

    殊不知,早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走吧,去看看那个小猴妖。”闻潮落拽了拽祁煊的衣袖,忽然一怔,“你身上哪儿来的血?”

    “不小心蹭到的吧?”祁煊摸了摸手臂,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而后换到了闻潮落的另一边,“别蹭你衣服上。”

    闻潮落不疑有他,与祁煊并肩朝猎场外行去。

    小猴妖并未跑太远,这会儿正蹲在树上躲着呢,见闻潮落走近就跳了下来。闻潮落把事情的经过朝祁煊说了一遍,祁煊便召来一个牵狼卫,让对方去将小猴妖安置了。

    这孩子尚有父母亲人在世,还是要送回家中的,只在司辰阁登记一下便可。

    狩猎尚未结束,闻潮落提前出来,少不得要朝太子打个招呼。祁煊并未同他一起,立在猎场外看着人走远,便大步去了桑重的营帐。

    “没出什么事情吧?”桑重见他面色不好,忙问道。

    “二郎没事,但我这边出了点小意外。”祁煊解开武服,将手臂伸出来,露出了小臂外侧的一道伤口。

    伤口看着不大,像是擦伤。

    “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事了。”桑重取了东西来,帮祁煊处理伤口。他拿布巾擦掉了血迹,却见伤口处,隐隐有些发黑,“你这是中毒了?伤口怎么是这个颜色?”

    “比中毒更麻烦一些……”祁煊拧眉道。

    “怎么回事?”桑重神色凝重。

    “段真化妖了,这是他用沾着妖血的玄铁钉擦伤的。”

    “沾着妖异的血?”桑重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我记得当初太医院整理过被妖异所伤之人的记档,寻常抓伤还好说,咬伤……是会让人化妖的。”

    伤口沾了妖异的血,应该会比咬伤更棘手。

    祁煊没有搭话,这些信息,他比桑重知道的更全面。而且他没记错的话,那些被咬伤化妖的人,化成的都是低阶妖异,就像杨家兄弟的父母一样,几乎没有多少理智可言。

    那种妖异,与闻潮落这样的妖异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暴戾、伤人,无法控制行为和情绪,与怪物无异。

    “有办法治吗?”桑重问他。

    “你问我?”祁煊无奈一笑,“我还想问你呢。”

    桑重一脸焦急,他压根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见过被妖异咬伤的人。

    “说不定……只有咬伤才会让人异化?”桑重说。

    “桑太医,你说这话时要是不这么心虚,说不定我还能勉强信一点。”

    “对不起,我……闻潮落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没想好怎么跟他说。”祁煊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焦躁。

    他很懊恼,也很不甘。

    他好不容易和二郎走到今天,他还没置办好新的宅子,没朝国公府提亲,没带着二郎去江南,没等到他们的孩子出世……太多未竟之事。

    可他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尽快安排好他能安排的一切。

    祁煊让桑重包扎好伤口,便去找了一趟吴千钧。

    吴千钧还以为他是担心闻潮落的事,忙说事情已经办好了,在场的牵狼卫都统一了口径,说是段真忽然妖化要伤人,他们一拥而上拿住了人。

    至于对方被烧焦的尸体,是妖血自燃。

    众人从头到尾,没有提过闻潮落在场,可以说是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情交代。”祁煊开口。

    “哦。”吴千钧收敛了神情,“头儿,你面色看着不大好,是不是还在担心?”

    “我要交代你的事情非常重要,你是牵狼卫我最信任的人。”祁煊的神色太过严肃,这令吴千钧心中生出了点紧张。

    他们头儿做事向来游刃有余,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应该是狩猎的人分出了胜负。

    段真的死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甚至连狩猎的人领彩头,都没被耽搁时辰。皇帝精神不佳,只惊讶了一瞬,很快敛去了神色,太子就更不可能过问了。

    闻潮落看他们庆祝,只觉百无聊赖,眸光在营中搜寻片刻,看到了正和吴千钧说话的祁煊。

    两人也不知说的什么,看起来很严肃。

    闻潮落略一犹豫,走到了营地旁的一条溪边,那里离两人说话的地方很近。

    但祁煊看到他,便没再继续说。

    闻潮落耳力好,站在溪边很轻易就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怎么不说了,怕我偷听?”闻潮落挑眉看向朝他走来的人。

    祁煊走到他身边,眼底带着点闻潮落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不舍?

    可祁煊在不舍什么呢?

    闻潮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明明就站在祁煊面前呢。

    “二郎,陪我去个地方吧。”祁煊说。

    “你想去哪儿?”闻潮落问他。

    “让我想想。”祁煊竟然没想好目的地,于是他便当着闻潮落的面开始挑选,“京城不好,嘈杂。要不你陪我去观星台吧,我想看星星。”

    闻潮落觉得这家伙多半有病,好端端的突然说要去看星星,还要去观星台。离这里最近的观星台,应该在灵山,骑马要一个多时辰。

    但闻潮落没有拒绝祁煊。他也觉得待在这里挺无聊的,尤其是出了今日的事情以后,他一点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他猜想,祁煊也许是为段真的死而难过。他不知道两人交情如何,但既然是同僚,又共事这么多年,多少是有点感情的吧?

    他和祁煊从前那么不对付,如今还睡一张床呢。祁煊为段真的死难过,闻潮落觉得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决定陪祁煊去散散心。

    “你走得开?”闻潮落问。

    “有吴千钧呢,他会顶着的。”

    祁煊去找了两匹马来。

    闻潮落朝阿福交待了几句,便跟着祁煊一道,直奔灵山而去。

    一别数月,灵山早已不复初春时的景象,漫山树木红黄相间,看着很漂亮,却也略显萧瑟。

    此时正值日落,晚霞铺满山坡。

    两人携手上了观星台,闻潮落坐在祁煊腿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看夕阳。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想开点。”闻潮落不会安慰人,但还是试着安慰祁煊。

    祁煊闻言一愣,这话本来是他想说的,怎么二郎还能抢了先?他的傻二郎,不会以为他在为段真的死难过吧?

    “我下午一直在想,地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段真怎么会忽然异化呢?”闻潮落懒洋洋地靠在祁煊肩上,“是不是因为他地动后不久去过灵山?那你也在灵山待了很久……”

    闻潮落看向祁煊:“你会不会也忽然异化?”

    闻言,祁煊心底不由闪过了一个念头:

    若他也能异化,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第63章

    这个念头在祁煊心底一闪而过, 令他生出了短暂的希冀。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若他会异化,此时闻潮落就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妖气了。若他现在不异化, 用不了多久, 伤口沾着的妖毒,就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 他只能接受最坏的结果。

    祁煊搂紧闻潮落,将脑袋埋在了对方颈窝。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猎场中那一幕,闻潮落这会儿对他耐心十足, 任由他亲昵地抱着。

    “二郎,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肚子?”祁煊忽然说。

    “有什么可摸的?”闻潮落想拒绝,但想到此行的目的, 又改了口,“摸吧, 不过这会儿什么都摸不到。”

    祁煊搓热了双手,隔着中衣慢慢贴上闻潮落的小腹。

    不知是不是巧合,闻潮落的小腹忽然动了一下。

    小家伙动作幅度很小,但祁煊还是感觉到了。

    “是他在动吗?”祁煊问。

    “应该是吧,桑重说他很小, 估计不是人形, 是妖型。”闻潮落低头看了一眼,嘀咕道:“幸亏不是人形,否则肚子那么大,任谁都会看出来的。”

    祁煊收回手,帮他扯好衣服,开口道:“二郎,你家里的人都接受了你的妖异身份, 定然也会接受这个孩子。无论他是人形还是妖形,都是你的血脉。”

    “我不想跟他们说,将来出生,就说在外头捡的呗。或者放你家里养着,名义上就说是你的孩子。”闻潮落这走一步看一步的性子,让他朝家人里坦白,也着实有点难为他。

    若是换了过去,祁煊定会依着他,慢慢再想办法。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说服闻潮落朝家里人坦白。

    “若我没法和你一起照顾他呢?”祁煊问。

    “什么意思?你想赖账不成?”闻潮落拧眉。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照顾他,那你家里人就是你最大的后盾,他们一定可以帮你把小崽子照顾得很好……”

    “啧!”闻潮落从他腿上下来,后退了两步,借着夕阳的余晖居高临下看着祁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要是后悔了,这事儿就当跟你没关系,我还赖着你不成?”

    祁煊想去拉他的手,闻潮落甩开了。

    “段真掷出的那枚沾着血的玄铁钉,擦过我手臂时,留下了伤口。”

    “你受伤了?”闻潮落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桑重帮我看过伤口,周遭发黑,中毒的迹象很明显。二郎,还记得阿苗的爹娘吗?还有被段真杀死的老张……他们无一例外都变成了低阶妖异。”祁煊看着闻潮落,眼底溢满悲伤,“我应该也会和他们一样。”

    闻潮落立在原地良久,忽然上前,伸手去扯祁煊的衣服。

    “二郎……”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闻潮落不由分说,解开了祁煊的衣裳。祁煊拗不过他,只能伸出手臂,让闻潮落解开了包扎伤口的布巾。

    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隐隐渗着黑血。

    看样子,比当初老张的伤口恶化得更快。

    “你……你身手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会让段真得手?”闻潮落显然无法接受这件事,试图否定,“你确定是他那枚玄铁钉弄伤的吗?桑重又没治过妖异,他说的准吗?”

    “二郎……”

    “你别叫我!”

    闻潮落后退了几步,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我应该早点烧死他的,在他出手的时候,就该动手。不,早在行宫里的时候,我就该烧死他!就不该放着他回京城!”

    “他杀老张的时候,就不该留着他了……我没动手,你为什么也不动手?”闻潮落看起来有点崩溃,质问祁煊,“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

    要是段真早点死了,就不会有今日。

    可他和祁煊都不是嗜杀之人,若段真仅仅是挑衅和纠缠,他们又怎么可能对人下杀手?

    “二郎,冷静一点。”祁煊看他这样,有些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朝廷好不容易容得下妖异了,咱们也不用离开京城了,为什么会这样?”闻潮落经历了最初的崩溃,这会便觉悲伤和无助席卷而来。

    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祁煊的额头,有些发烫。

    “我能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听我说,二郎……”祁煊攥住闻潮落的手,“我不想变成毫无神智的怪物,落在牵狼卫的手里。等我断了气,你用金火把我的尸体烧了。能死在这里也挺好的,我很喜欢灵山,你第一次亲我就是在山下的营地里。”

    闻潮落一把抱住他,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祁煊大手按在闻潮落背上,“听话,明日回国公府,就把事情告诉你家里的人。你今年还不及弱冠,这一生还很长,有些决定或许可以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祁煊。”闻潮落吸了吸鼻子,退开些许,看着祁煊的眼睛,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和我一起做吗?”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愿浪费这最后的时光。

    祁煊一怔,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来,“你陪我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闻潮落能感觉到,祁煊的身体越来越烫,就连眸光都不似方才那般清明。

    时隔数月,妖毒扩散的越来越快。

    也许过不了一两个时辰,祁煊就撑不住了。

    “你想和我亲近吗?”闻潮落跨坐在祁煊腿上。

    “二郎……”祁煊呼吸有些费力。

    他这会儿身体渐渐变得虚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没关系,我有力气。”闻潮落倾身,吻住祁煊。

    确切的说,这不像是个吻,更像是啃咬。

    唇齿间掺杂着不安和惶然,像发泄,也像是报复。

    过去,闻潮落总不敢咬祁煊,怕的就是今日这般境况。但现在祁煊快要死了,再不咬,往后想咬也咬不到了。

    他不止要咬,还要变本加厉。

    把过去和将来的份一并算上……

    “二郎……唔!”祁煊唇齿间满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闻潮落的。

    “其实我不讨厌你这么叫我。”闻潮落俯身,在祁煊脖颈处也咬了一口。齿尖刺破皮肤,令他尝到了一点咸涩的血的味道。

    祁煊扶住他的腰,哑声道:“算了,没带东西,你会受伤。”

    “少瞧不起人,我可以的……”闻潮落将脑袋埋在祁煊肩窝,痛得一口咬了下去。

    真的很疼。

    闻潮落又开始哭,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难过。

    夜幕低垂。

    漫天繁星,交相辉映。

    空旷的观星台上,两人紧紧相拥,你中有我。

    ……

    ……

    闻潮落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他茫然地看着夜空,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失去意识之前,他在和祁煊亲近。

    一开始,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后来,原本虚弱昏沉的祁煊,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恢复了力气。

    他只记得对方抱着他翻了身,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然后就是疯狂激烈……直到他失去意识。

    祁煊呢?

    闻潮落想坐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着。

    随即,他觉察到了一股陌生的妖力。

    那股妖力,比他见过的所有妖异都要强,至少应该和他不相上下。

    是谁?

    他和祁煊亲近的时候,不会对方一直在旁边吧?

    “醒了?”祁煊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你没事吧?”闻潮落开口,声音有些哑。

    “我刚才好像闹得太狠了些,难受吗?”祁煊问他。

    “伤口会愈合的。”若是换了平时,祁煊这么过分,他多少得发个脾气。可眼下这局面,他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祁煊从背后抱着他,呼吸落在他颈间,温热熟悉。这时,闻潮落才终于确定,方才觉察到的那股妖力,正是来自他背后的祁煊。

    “你……”

    “被你说中了。”祁煊道。

    闻潮落扒开搂着自己的手臂转身看去,但黑夜中,他没看到任何端倪。眼前的祁煊依旧是人形,眼睛也不像别的妖异化形时那般染着异色。

    他伸手摸了摸祁煊的脸,不烫了。

    “我看看伤口。”闻潮落指尖燃起金火,照亮了眼前的方寸之地。只见祁煊手臂上原本渗着黑血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了。

    祁煊真的异化了?

    闻潮落慢慢抱住眼前之人,一时忍不住怀疑这是在做梦。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祁煊并没有受伤,也许他一觉醒来,还在猎场外的营帐中。

    但怀中这副身体,不断传来的温热触感,及有力的心跳,令他渐渐相信了这就是现实。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祁煊用外袍将他裹住。

    闻潮落缓了许久,才渐渐找回理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应该是因为你。”祁煊一手在闻潮落后背轻轻抚着,答道:“段真的血,让我染上了妖毒。但你咬了我以后,我的意识就渐渐恢复了清明,身上也不那么难受了。”

    “当真?”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是高阶妖异,比京城所有露面的妖异都要强。只有你,才能帮人化成保有神智的妖异。”这在过去,没有过先例。

    其他被妖异咬伤的人,都会中毒死去,然后再异化。可闻潮落咬了祁煊之后,不仅让祁煊顺利异化了,还顺势化解了对方身上来自段真的妖毒。

    “那你是什么妖?”闻潮落问。

    “唔……不知道。”祁煊说。

    “你试一下,能不能化成妖形?”闻潮落很好奇。

    祁煊装模作样地试了几次,摇摇头,“不行。”

    “我想起来了,祭天台上不是有符文吗?符文会让妖异现出妖形。”闻潮落说罢便要拉着祁煊起身,想去验证一下。

    祁煊却抱着他没松手,“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闻潮落一想也是,这会儿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于是便老老实实窝在了祁煊怀里。

    这会儿,观星台上挺冷的。

    但祁煊身上热,两人挨在一起,闻潮落倒也能受得住。

    “要是冷,咱们可以再来一次。”祁煊说。

    “不要,太疼了。”闻潮落想起不久前的经历,又忍不住在祁煊肩上咬了一下。

    祁煊化了妖,往后他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你会不会也是只猫啊?如果你是被我咬了才化形,应该和我一样吧?”闻潮落问。

    “我记得卢明宗那本书上写的是,人变成何种妖异,与很多因素相关。所以……我未必会变成猫,你不要过度期待。”免得失望。

    “唔,没关系,只要不是狗就行。”

    祁煊一僵,问道:“为什么不能是狗?”

    “我不喜欢。”闻潮落道。

    祁煊:……

    第64章

    闻潮落不喜欢狗?

    祁煊记得, 他和牵狼卫的细犬相处得挺融洽啊。

    怎么忽然不喜欢狗了?

    祁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抱着怀里的人不再说话。

    闻潮落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得知祁煊不会死, 心底那根崩着的弦终于松了, 整个人疲惫不堪,窝在男人怀里很快睡着了。

    他一开始还是人形, 后来实在太冷,哪怕被祁煊抱着整个人也忍不住缩成一团,后来索性变成了小猫, 被祁煊贴身塞进了怀里。

    清晨,闻潮落转醒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猎场外的营帐里。

    他坐在床上茫然四顾, 许久才依稀记起发生了什么。他昨晚躲在祁煊怀里取暖时,对方便骑着马回到了营中。

    “公子, 你醒了?”阿福端着水进来,拿了布巾在一旁候着,伺候他洗漱。

    闻潮落擦了把脸,问道:“祁煊呢?你见着他了不曾?”

    “祁副统领天亮前才离开,他说营中诸事他自会料理, 让公子不必担忧。”阿福道。

    “他……”闻潮落不担忧是不可能的。

    他刚化妖之时, 用了很久才学会控制妖力。祁煊昨夜刚化妖,今日就在营中走动,不怕在外人面前露出妖形吗?

    闻潮落有些心急,匆忙洗漱完就出了营帐。

    不远处,祁煊身着武服,正朝一队牵狼卫交待布防事宜,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若非他能隐约觉察到对方身上的妖力, 几乎要怀疑昨夜祁煊化妖一事,只是自己的错觉。

    白隼飞来,落在闻潮落肩上。

    “昨天那个小猴妖,登记后已经被人送回家了。”白隼说。

    “你看那边,能感觉到妖力吗?”闻潮落问他。

    白隼看向闻潮落指着的方向,半晌后道:“不能,有妖异吗?”

    “连你都感觉不到。”看来祁煊的妖力果真与他差不多。

    他盯着祁煊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稍稍放下心来。想到段真那日异化也仅仅在一瞬之间,也许时至今日才异化的妖,在妖力的控制上比他当初异化时,更得心应手。

    所以祁煊才敢毫无顾忌地在营中露面。

    可惜,他原本还想带着祁煊去祭天台上,看看对方异化后到底是什么妖。没想到祁煊趁他睡得迷迷糊糊,提前回来了,错过了机会。

    “公子,昨夜太子殿下差人来过一趟。”阿福朝闻潮落道。

    “你怎么说的?”闻潮落问他。

    “小的说公子骑马去附近转转,尚未回来。”

    “嗯,知道了。”闻潮落换好衣服,去了一趟太子的营帐。

    太子正在用早饭,见闻潮落来了,便示意他坐下一道用饭。

    闻潮落在东宫时,偶尔也会陪储君同席。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心中已悄悄生了嫌隙,再面对太子时,便无法像从前那般亲近。

    “怎么,非要让孤仰着头同你说话?”太子半开玩笑道。

    “臣……是。”闻潮落只能乖乖坐下。

    太子让人给闻潮落添了碗筷,又看着宫人给他盛了粥,才开口道:“昨晚和谁一道出去的?”

    闻潮落手里捏着宫人递来的筷子,略一犹豫,如实道:“和祁煊。”

    “唔,段真死了,他作为同僚,多少会有些怅然吧。”太子语气如常。

    “殿下昨夜差人去臣的营帐,可是有事吩咐?”闻潮落问。

    “也没什么事情。孤昨日看你面色似乎不大好,又想起你怕冷,就寻思着让你先回京,不必在营中守着了。不过昨夜太医来报,说父皇咳得厉害,只怕今日也得回去了。”

    皇帝来秋猎,本是想散散心。

    但段真化妖一事,显然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毕竟,在皇帝看来,祁煊对待妖异的态度很暧昧,只有段真与他一般,始终对妖异怀着厌恶之心。谁知段真也异化了,这对皇帝来说,实在是重创。

    于是,秋猎只进行了短短一日,便草草收场。众人陪着圣驾浩浩荡荡而来,又悄无声息地回去。

    马车到了宫门外。

    闻潮落本想回国公府,却被东宫的人叫住了。

    “太子殿下着奴才给闻执戟带话,陛下身体抱恙,殿下要去侍疾。若闻执戟得闲,可去东宫陪太子妃说说话,顺便一道用午膳。”传话的宫人道。

    闻潮落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他与姐姐感情甚笃,若非顾忌着太子,哪怕每日去东宫探望也是愿意的。今日太子既说了要侍疾,暂时不回东宫,他去看望姐姐正合适。

    太子妃得了消息,十分高兴,午膳命人特意加了闻潮落爱吃的菜。

    “近来可让太医请过脉?”闻潮落问。

    “一切都好,你不必记挂。”太子妃笑着给他夹菜。

    如今已到深秋,太子妃身子越发重,看着应该是快到月份了。闻潮落不大懂这些,又怕多问会让姐姐紧张,便将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日我听殿下说,高尚书似是属意于你,不知父亲可朝你提过此事?”

    “高尚书属意我什么?我在东宫的差事还没卸呢。”闻潮落道。

    “自然是属意你给他当女婿。”太子妃揶揄。

    “咳咳!”闻潮落险些被呛到,一张脸登时通红。

    太子妃让人取了帕子递给他,眼底满是笑意。

    “过了年你也该及冠了,想来京城盯着你的人家少不了。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支持你,挑个喜欢的姑娘。家世什么的,倒是次要,合得来比较打紧。”

    “兄长都还没成亲呢,我比他小了好几岁。”闻潮落说。

    闻澜声数年前曾定过一门亲事,可惜姑娘不幸染疾,婚事就耽搁了。后来那姑娘病逝,闻澜声颓丧了一阵子,便拖到了如今。

    直到年初,他才重新定了一门亲事,明年开春大婚。

    “又不是让你立刻成婚,今年提前看着,明年兄长大婚后,你的事也就该提上日程了。”太子妃见他不动筷子,又给他夹了菜。

    闻潮落半点胃口都无,又不想姐姐担心,便强颜欢笑吃了两碗饭。

    这可怎么办啊?

    他总不能在这个当口,跟爹娘说自己是断袖吧?

    以国公爷那性子,说不定要被他气得大病一场。眼看太子妃要生产,年后兄长又要大婚,眼下实在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闻潮落心烦意乱,离开的时候一不留神走岔了道,竟是拐到了东宫的后花园里。他正想绕回去,忽然觉察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隐隐透出一股妖力。

    他拧了拧眉,躲在了廊柱后。

    不多时,便见几个内侍手里捧着新摘的花枝,从假山后鱼贯而出。

    闻潮落一惊,认出了其中三人,竟是当初在别苑里见过的鲤鱼精。

    彼时离开别苑后,他怕鲤鱼精的身份暴露牵连东宫,曾打算将三人安置在自己的宅子里。但他尚未来得及安排好,就出了童谣之事,皇帝下旨不再无差别铲除妖异。

    那时司辰阁统计了不少妖异的名单,闻潮落曾特意看过,并未看到三人的名字。万万没想到,这三人竟会出现在东宫。

    难道是东宫人事调配时,偶然将人调了过来?

    不对。

    这三人在东宫侍弄花草,折了花枝后要么是送去太子的书房,要么就是送去起居室。而这两个地方,都是东宫最重要的所在,若非太子信任之人,绝不会安排这样的差事。

    所以……

    是太子安排他们做的差事?

    那对方知道他们是妖异吗?

    闻潮落见四下无人,化成了妖形,躲在暗处又观察了一番。见三人并无异样,也没有对太子妃不利,这才稍稍放心。

    当夜,闻潮落去了祁煊的小宅子。

    祁煊刚沐浴完,正打算换衣服,见他来了有些意外。

    “二郎,我正要去找你呢。”祁煊将衣服放下。

    闻潮落瞥了一眼,心道这都半夜了,这家伙还穿这么花里胡哨的衣服,当真臭美。

    “这么快就想我了?”祁煊上前牵他的手。

    “我有事找你说。”闻潮落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问道:“你妖力控制得这么好?今天在外头一整日,都没露馅?”

    祁煊轻咳了一声,说:“也许是因为你妖力强,我是被你咬了才化妖的,所以天生就能控制妖力。”

    “果然如此。”闻潮落听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祁煊问他。

    “不是,我今日去了一趟东宫,发现东宫有几只妖异。”闻潮落遂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祁煊。

    祁煊早前就听他提过锦鲤妖一事,如今听说那三人如今都在东宫,做的还是可以随时出入东宫书房和起居室的差事,不由拧紧了眉头。

    “你也觉得事情不对劲?”闻潮落问。

    “若是过去,还可以勉强解释成是巧合。也许这三人与东宫管事有旧交,深得信任,所以被调回东宫后能得到这样的差事。”可今时不同往日。

    司辰阁明面上是盈华殿主导,实则完全掌握在太子手里。以他的心思缜密程度,定会驱使盈华殿的妖异,所以锦鲤妖那个级别的妖异,在东宫不可能藏得住。

    “太子,肯定知道他们的身份。”祁煊笃定。

    “好像也说得通……”毕竟太子从头到尾,对妖异的态度都是宽容的。

    若非他的坚持,单凭祁煊和闻潮落,只怕很难让司辰阁有如今的规模和声势。抛开成见和猜疑,太子对妖异,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他是个聪明人,会对妖异加以利用,并不奇怪。只要不驱使妖异做有损阴德之事,这未尝不是好事。”对于妖异来说,有被利用的价值,反而能更好地活着。

    闻潮落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对于此事,他最好是佯装不知,否则面对太子时反而尴尬。

    “二郎,留下吧。”祁煊大手揽住闻潮落后腰,语气暧昧,“昨晚把你弄疼了,今晚好好补偿你。”

    闻潮落一手点在他心口,强迫他与自己保持距离,问道:“你还不能化形吗?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唔……”祁煊眸光微闪,摆出一副苦恼的神情,“可能是我太笨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奇怪,哪有妖异化后,一直化不出妖形的?段真临死前,都能化成乌鸦。”

    “看来,我妖力不及段真。”祁煊说。

    “那倒未必。”闻潮落认真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明日我去找一趟卢明宗,要个符纸。到时候把符纸贴你脑门上,总能化出妖形了吧?”

    祁煊摸了摸鼻子,勉强一笑。

    看来他也得找一趟卢明宗,问问还有没有别的书,能教妖异怎么改变妖形。

    第65章

    当夜, 闻潮落没再回国公府。

    不过他心里装着事儿,并未任由祁煊折腾,反倒一会儿说胳膊酸, 一会儿说腿疼, 指使祁副统领给他捏捏这里,揉揉那里。

    后半夜,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猫形,身边窝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在帮他舔毛。大狗身形比他大了数倍, 一身灰白毛,看上去威风又凶猛,舌头在小猫身上刮过, 能将小猫舔湿半边。

    小猫不大高兴,蹬了大狗好几回, 但还是被按着来来回回舔了好几遍。

    次日一早,闻潮落就去了趟卢府。

    卢明宗今日正好休沐,见他来了很是高兴,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近来的新鲜事。

    “我最近在和司辰阁的妖异们研究妖力的作用,你猜怎么着?”卢明宗一脸神秘地道:“妖异受伤后可以自愈你知道吧?后来我就想, 既然妖力能帮助他们自身恢复, 那是不是也可以催动妖力治愈别人?”

    闻潮落此前也想到过这个可能,但他懒散惯了,拖延至今也没好好研究过自己的妖力。能随意催动火焰,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那他们成功了吗?”闻潮落问。

    “算是成功吧,有一次司辰阁后院的老鼠夹,夹伤了一只老鼠。他们几个妖异围着瞎弄了一阵子,后来还真把小老鼠的腿上的伤口弄好了。只可惜伤口愈合了, 腿骨却没复位,后来那只小老鼠就瘸了。”卢明宗说。

    闻潮落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该替那只小老鼠庆幸,还是惋惜。

    “对了,你今天来我家找我,是有事?”卢明宗问。

    “没别的,找你要几张符纸,拿着玩。”闻潮落说。

    卢明宗也不多问,取了好几张符纸给他,“我听我爹说,朝中不少人瞄上你的婚事了,都蠢蠢欲动要找人牵线呢,你可有个准备。”

    “连你爹都知道了?”闻潮落惊讶。

    “嗨,这种事情哪里瞒得住?要我说,你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月底老王爷不是要循例办赏花宴吗?到时候你若是中意哪家姑娘,就发个帖子邀人家去看,如此旁人知道你的心思,也就死了那条心了。”

    本朝对男女大防看得没那么重,年轻男女若是有心,在人多的场合相邀赏个花不算是逾矩。因此,很多勋贵子弟,会借着赏花会之类的由头,相看中意之人。

    若是换了从前,闻潮落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但昨日他刚从太子妃那里听说了此事,今日又

    听了卢明宗这番话,说不着急是假的。

    就怕他爹娘也动了心思,届时逼迫他答应。

    闻潮落正犯愁呢,当日回家用午饭时,国公夫人就提起了此事。对方倒也没直接提婚事,只

    说到时候让他打扮得英俊一些,去参加赏花会。

    “我不爱凑这种热闹。”闻潮落说。

    “那你爱凑什么热闹?”国公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我与你一般大时,早就与你娘定了亲。你看看你自己,整日不着调,如今还学会了夜不归宿。”

    闻潮落心口一跳,莫名有些心虚。虽说他夜不归宿能找到一百种理由解释,可一想到自己是

    和祁煊在一块,就觉得做了亏心事似的,生怕被家里人看出端倪。

    “我不想成家。”闻潮落嘀咕道。

    “那你想干什么?”国公爷沉声。

    “我……”闻潮落到底是没勇气说自己是断袖,更不敢提祁煊。如今整个国公府都在静候太子妃顺利生产,同时筹备闻澜声明年开春的大婚。闻潮落不想扫了众人的兴,更不想成为国公府的“众矢之的”。

    国公夫人盯着自家小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放软了语气,问道:“二郎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所以才不想咱们胡乱插手亲事?”

    闻潮落一张脸霎时通红,埋着头谁也不敢看。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通报,说:“牵狼卫祁副统领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他怎么来了?”闻潮落本就心虚,听到祁煊的名字顿时有些炸毛。

    “你与他不是挺熟的吗?怎么听到他这般紧张?”闻澜声问。

    “我没有紧张。”闻潮落起身,“我去看看,兴许是找我有公事。”

    在场的人,就没想过祁煊此来是为了私事。但闻潮落这么欲盖弥彰的一句话,反倒让众人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你跑我家来干什么?”闻潮落一进了前厅便成了炸毛小猫一般,“我爹娘和兄长都在家呢,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祁煊看着他,问道:“若是卢明宗和桑重来你家,你也这副表现?”

    “当然没有,他们和你又不一样……”闻潮落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他越是这样越显得可疑,倒不如表现得自然一些。

    “没别的事情,就是今日做了蒸云饺,趁热给你送一点。”祁煊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闻潮落闻言毛立刻顺了不少,“我家又不缺吃的。”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打开食盒,一口气吃了好几只云饺。祁煊做吃的,总是很会拿捏他的口味,哪怕他刚吃了午饭,也能再轻易吃下一盘。

    “过几日老王爷张罗了一场赏花会,你陪我去吧。”祁煊说。

    “咱们两个大男人去赏花,有点奇怪吧?”

    “你不想同我去,莫不是收到了哪家小姐的帖子?”

    “你怎么也开始瞎胡说了?”闻潮落提起此事就烦恼,转念一想,和祁煊一起去,不正好避开了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脑袋一热,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可怜闻潮落,他哪里能想到,两个男子一同参加赏花宴,不比男女同去“清白”多少,甚至落在旁人眼中,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至少国公府的人在听闻此事后,表情都挺复杂的。

    国公夫人这夜甚至偷偷问国公爷,二郎有没有去过南风馆?国公爷嘴里说着不可能,心里却也直打突,尤其是想到祁煊白天送来的那一盘蒸云饺。

    祁煊若是送金银珠宝,反倒好办了。可他送的偏偏是一盘普普通通的蒸云饺,毫无额外的价值可言。

    既然没有额外的价值,那唯一的价值就是……哄闻潮落高兴。

    这种举动,闻潮落或许看不清其中的言外之意,但祁煊在御前伺候多年,不可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既然懂,却还要送来一盘蒸云饺,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晚,国公府里的聪明人,没一个睡得安稳的。

    那日之后,祁煊隔三差五就来国公府做客。他从不空着手,却也从不带什么像样的东西,一盘蒸云饺,一份焖羊排,一罐乌鸡汤,甚至是一盆花,或一只给小猫玩的木球……

    闻潮落起初还有些心虚,后来见家里人都不问,便放下了心。

    到了赏花会这日,闻潮落早早换好了衣服。如今秋景正盛,他本想凑个热闹,想了想又觉得该低调一些,便选了身月白色的外袍。

    谁知到了赏花会上,一众青年男女都各怀心思,打扮得花团锦簇,倒是让一袭月白的闻潮落,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素。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一袭玄衣的祁煊,两人一黑一白,当真走到哪儿都惹眼。

    “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闻潮落拉着祁煊去了个偏僻的花厅,找到了一株开得正盛的秋菊。秋菊花瓣绽开,犹如崩裂的烟花,璀璨夺目。只有靠近花根的位置,有两片半枯的叶子,尚未凋落。

    闻潮落见四下无人,伸手释出妖力。只见淡绿色的光晕缓缓浸入枯叶,霎时,枯叶就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竟是重新焕发出了新绿。

    “疗愈之术。”祁煊道。

    “嗯,上次卢明宗朝我提过,后来我想着……说不定能用得上,就随便练了练。”闻潮落说。

    他没有告诉祁煊,他是想到了对方濒死那晚。同样的惶恐和绝望,闻潮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向来懒散的他,毫不犹豫决定要学会这疗愈之术。

    “你说我若是用这妖力注入你体内,你会不会顺利现出妖形?”闻潮落看向祁煊。上回他找卢明宗拿了符纸,没想到那些符纸对祁煊压根不管用。

    这么久了,他始终没能见过祁煊妖形,当真抓心挠肝。

    “你可以试试。”祁煊赌他不敢。

    “算了,万一成功,旁人看到就麻烦了。”

    闻潮落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要试也得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试。

    不过他尚未等到入夜,正在赏花宴上时,就得到了国公府传来的消息,说太子妃要生了。闻潮落顾不上其他,匆匆去了东宫。

    祁煊是外臣,又不算亲眷,非召不得进东宫,因此无法陪着闻潮落。但他心知闻潮落在意这个姐姐,于是去了太医院,有桑重在,这里是得到进一步消息的最佳途径。

    闻潮落到东宫时,天色尚早。

    他陪着母亲候在厅里,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好消息。

    虽然国公夫人一直在安慰他,说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从发动到生产结束,往往都要等很久。但闻潮落还是很不安,他能感觉到,母亲在安慰他之余,其实半点也不安心。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到无人处化成了妖形,偷偷潜入了后院。刚进后院,就听到太医出来朝候在门外的太子禀报,说太子妃有难产的征兆。

    闻潮落心底一沉。

    但他立刻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偷偷练习了疗愈之术。

    也许,他可以试试?

    可他哪怕化成了猫形,在众目睽睽下混进去也不容易。

    若想顺利进去,只有一个办法,说服太子允准。闻潮落判断,太子殿下虽心思深沉,对身边的人多有算计,但对方待姐姐的情谊,应该不算浅。所以,只要他能证明自己,太子也许会给他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他妖异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

    闻潮落来不及多想,在角落化成人形,朝着太子行去。

    “孤进去看看。”太子听说太子妃有难产的征兆,立刻就要进屋,却被宫人跪在脚边拦住了去路。他尚不及开口,蓦地转头,看到了身后的闻潮落。

    “殿下,臣有事禀告。”闻潮落道。

    “这种时候,你说的事情,最好值得孤浪费功夫听。”太子语气不善,带着平日少有的压迫感。

    “臣……殿下可有听说过,高级妖异若加以练习,可以驱使妖力行疗愈之事?”闻潮落顾不得其他,单膝跪地道:“臣其实……”

    “闻潮落。”太子忽然打断他,不容置喙地开口道:“老实待着,这里暂时用不上你。”

    说罢,他不顾宫人阻止,大步进了屋内。

    随即,闻潮落便觉屋内涌出了一股陌生且极具压迫感的妖力。

    第66章

    这是?

    太子的妖力?

    闻潮落震惊无比, 他从未想过太子竟然也是妖异。

    一瞬间,过去所有的异样都有了解释。为何太子对妖异的态度始终与皇帝不同,为何别苑的妖异会出现在东宫, 为何太子会选择和祁煊合作, 甚至悄悄掌控司辰阁……

    因为他也是妖。

    所以他只有一个立场可以选择。

    闻潮落立在院中,便觉殿内妖力越来越盛, 也不知这妖力若持续下去,会传多远?他既担心姐姐的安危,又怕太子的妖异身份传出去, 会带来别的麻烦。

    好在情况还不算太糟,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随即有宫人来报:母子平安。

    闻言, 闻潮落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稍晚些时候,闻潮落得以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小婴儿。那婴儿身上皱巴巴的, 又小又爱哭,但鼻子很漂亮。一旁的国公夫人说,小孩刚出生都是这样的,鼻子好看将来就丑不了。

    闻潮落忍不住想,幸好姐姐生出的是个正常婴儿, 若是个小妖怪, 就麻烦了。不过太子隐藏身份这么久,一直运筹帷幄,说不定有应对之策。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本以为太子会找他谈话,但对方并没理会他。显然,太子没把在闻潮落面前暴露身份之事放在心上。

    “我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妖异。而且他的妖力在我之上, 也就是说他老早就知道我是妖了,却还一直装傻?”闻潮了憋了一日不知该朝谁说这天大的发现,只能等晚上朝祁煊倾诉,“那我在他面前岂不是很可笑?”

    祁煊笑吟吟地看着他炸毛的模样,并不出声。

    “你还笑呢?他也知道你是妖异!”闻潮落没好气道。

    “知道就知道呗,如今你也知道他了,扯平。”

    “扯不平,他妖力比我强。”闻潮落忽然有些好奇,“你说他会是什么妖?”

    “龙。”祁煊开口。

    “龙?竟然真有龙妖?”闻潮落有些震惊,但转念一想便觉此事十分合理。太子受帝星庇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是龙并不奇怪。

    真想知道龙长什么样,可惜他不好意思让太子化形给他看看。

    “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龙?”闻潮落终于发现了问题。

    “我不知道,胡乱猜的。”祁煊装傻。

    但闻潮落只是不爱动脑子,并不是真傻。他一看祁煊这表情,立刻猜到了真相,拧眉道:“你早就知道他是妖?却一直瞒着我!”

    “也没那么早。”

    “你真没良心啊,我知道以后第一个就朝你说了。”闻潮落不高兴了,踹了人一脚就要走,却被祁煊挡住了去路。

    祁副统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郎,你想想,他妖力那么强,若我告诉你了,你在他面前露出端倪,他岂不是立刻就能觉察到?”

    这倒是真的。

    闻潮落在太子面前,压根藏不住事儿。

    更重要的原因,祁煊没有告诉他。妖异之间以妖力的强弱论高低,就像低阶的妖异会对闻潮落产生畏惧,一旦闻潮落觉察到太子的妖力之强,也会不自觉畏惧对方。

    祁煊不希望闻潮落过早经历这些,但几日后,闻潮落再次面对太子时,还是直观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孤若是不叫你东宫,你是不是能一直装傻下去?”太子语气温和,且并未释放出任何妖力,但闻潮落还是感觉到了不舒服。

    “臣有罪。”闻潮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罪再说。

    “过去的数月间,孤一直在等你坦白。你倒好,若非你姐姐有危险,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朝孤说实话?”太子语气略冷了些许。

    闻潮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认罪。

    “再请罪,就下去挨板子。”

    “臣……”闻潮落没再继续请罪,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你下去吧。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提醒你,哪怕是我,在替人疗伤后身体也会有所损伤。”太子那日不惜暴露自己的妖力,也要亲自替太子妃疗伤,一是因为不想假旁人之手,二则是怕闻潮落妖力耗费过量身体有损,“所以往后你遇事不要胡乱逞强,毕竟是一尸两命。”

    什么一尸两命?

    闻潮落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很快就听到太子再次开口道:“也许是一尸三命,孤也拿不太准。”

    “殿下……”闻潮落两只耳朵臊得通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何出此言?”

    “你身上有三股妖力,一强两弱,你自己感觉不到?”

    “我……”闻潮落彻底傻了。

    他肚子这么小,里头竟然有俩?——

    作者有话说:晚上加班到很晚,这章码不完了,明天补上!

    第67章

    闻潮落太过惊讶, 一时连尴尬都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半晌没回过神来。

    太子见他这幅模样, 会错了意, 沉声问道:“二郎,你不会尚不知情吧?”

    “我……臣知道, 桑太医为臣诊过脉。臣只是不知道……有两股妖力。”

    “哦。”太子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谁的?”

    闻潮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第一个“拷问”他孩子来历的人, 会是自己的姐夫,一时窘迫无比。但事已至此,他再支支吾吾反倒矫情, 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祁煊的名字。

    “哦。”太子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早已猜到, “男子有孕到底是稀罕事,为了避免旁人指指点点,还是不宜张扬。”

    闻潮落听到这里稍稍舒了口气,然而太子很快又道:“不过家里人不好一直瞒着,不管你与祁煊将来如何, 孩子始终是你的血脉。”

    这是要他和家人坦白的意思。

    太子语气虽温和, 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是。”闻潮落只能应下。

    太子却还嫌不够,直接一锤定音:“就这两日吧,你若是不说,孤就替你说了。你姐姐生产辛苦,她若是知道此事,定会开心,就当是哄她高兴了。”

    闻潮落:……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位储君如此独断专行?

    闻潮落有苦说不出, 回国公府时,整个人都是蔫的。

    不过他踏进府门不久,人就精神了。因为门房引着他进去时,一脸笑意地朝他说,祁副统领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如今正在前厅和世子吃茶。

    闻潮落大惊,一听说祁煊带了好多东西,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家伙不会真的商量都不打一句,就来国公府提亲吧?

    “他带了什么?”闻潮落紧张地问。

    “说是同乡来京城带了好些故乡特产,特意送来一些。”

    原来是故乡特产,闻潮落松了口气。

    前厅里。

    祁煊正坐在矮桌旁,和闻澜声对弈。

    闻潮落一看到他,心虚不已,低声问道:“你突然跑来,也不提前和我打招呼。”

    “二郎,怎得这般无礼?”闻澜声不悦道。

    “无妨,我与二郎关系亲厚,私下他可比这过分多了。”祁煊眼带笑意,又道:“他这性子世子是知道的,越是喜欢谁,就对谁颐指气使。”

    “闭嘴吧你。”闻潮落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塞到祁煊嘴里,殊不知这举动落在闻澜声眼里,跟打情骂俏没什么区别。

    谁家好端端的同僚,会往人嘴里塞点心?

    闻澜声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但事已至此,无论是他,还是闻父闻母,都只是佯装不知,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毕竟祁煊这些日子左一道菜,右一道点心地送,是个人都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除了身在其中的闻潮落。

    这日傍晚,桑重又来替闻潮落诊脉。

    闻潮落眼看姐姐已经生了,一时也很想知道自己肚子里这……这俩东西,什么时候能瓜熟蒂落。

    “胎心非常稳,但你不说,我还真没诊出来是两个,也许是因为妖力的影响吧。至于什么时候能生,这个我拿不准。”桑重说着示意闻潮落撩起衣服。

    闻潮落现在已经不那么别扭了,很利索地撩起了衣服。他的小腹鼓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弧,不大,但还是挺明显的,约莫有寻常女子怀孕四五个月的模样。

    因为他身形瘦削,再加上如今天气冷了穿得厚,所以平时不大显怀。

    “太子让我尽快告诉我爹娘和兄长。”闻潮落有些犯愁。

    “你是怕他们不接受,还是怕别的什么?”桑重问。

    闻潮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方面他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另一方面,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心底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就像当初生怕家人不接受他的妖异。

    如今,他怕家里人不能接受他是断袖,还是个怀了崽子的断袖。

    “他们已经接受你是妖异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桑重安慰他,“你看我,当初知道你是妖异还有孕时,我可是没有半点不好的表现。”

    “那是因为你是大夫,我爹娘和兄长又不是。”

    “你若是不信,咱们找个人试试便知。”

    闻潮落一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还能找人试试?

    一个时辰后,闻潮落出现在了桑重家里。

    他躲在前厅的屏风后头,眼看着府里的管家带着卢明宗进了屋。

    “大半夜叫我来干什么?”卢明宗一脸疑惑。他和桑重虽因着闻潮落的关系,算得上是朋友,但绝不是那种会在半夜邀请人来家里做客的交情。

    桑重给他斟了茶,说:“我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没有旁人能说,可把我憋死了。”他这话倒也不全是为了做戏,多少有真心话的成分在里头。

    闻潮落的妖异身份,他一直守口如瓶,谁也不敢说。放眼满京城,也就卢明宗还算可靠,至少不可能把闻潮落的秘密四处散播。

    “什么事儿?”卢明宗问他。

    “是潮落的事儿,关于他的秘密。”

    卢明宗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一脸遇到了知己的表情,开口道:“原来你也知道了?我也知道了,一直不敢朝旁人说,怕二郎生气也不敢问,可把我憋死了。”

    屏风后的闻潮落一愣,心道卢明宗竟然知道?

    “你也知道了?”桑重也有些惊讶。

    “傻子都看出来了吧?从前他和祁煊多大仇怨啊,见了面都恨不得踹两脚,你看现在……啧啧,动不动眉来眼去,鬼都知道他俩有一腿。”

    闻潮落:……

    他和祁煊何时眉来眼去了?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桑重一笑,“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啊?他还有别的秘密瞒着我?”卢明宗收敛了笑意。

    “其实……”桑重开口。

    屏风后的闻潮落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缝隙偷看卢明宗的表情。

    “潮落是妖异。”桑重说。

    “妖异?”卢明宗表情僵住。

    半晌后,他蓦地起身,要朝外走。桑重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问问闻潮落,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你知道我不知道?”卢明宗一脸受伤的表情,“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竟然只字未提!”

    闻潮落一时有些内疚。

    其实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最初妖异的身份太过危险,知道此事反倒容易引火上身,所以他才没告诉旁人。到了后来,事情接二连三,就更没有提起的契机了。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之前受伤了,不得不找我帮忙。”桑重替闻潮落解释。

    “他受伤了?是被玄铁伤了?严重吗?”卢明宗问。

    “倒是不严重。”桑重见卢明宗面色好转,于是话锋一转,“但我给他诊脉时,发现了他另一个秘密。”

    卢明宗表情复杂。

    闻二郎何时冒出来这么多秘密?

    “你应该知道,妖异中的男子,也是可以有孕的。”

    “唔,我看过书上写的,后来还把书给了他。”现在想想,都是真心错付。

    卢明宗若是再回忆一遍闻潮落过去找他说过的话,问过的事情,也许立刻就能意识到,他这个“不够意思”的朋友,其实从一开始就很信任他。

    闻潮落对妖异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来源于卢明宗。过去的数月,尤其是妖异身份未得到认可时,卢明宗早已在无形中,给予了他许多的支持和帮助。

    “你跟我说这个,是想……”

    不对。

    卢明宗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是说……”

    “是,我给他诊脉时,诊出了喜脉。”

    卢明宗这回彻底傻了,知道男妖会怀孕,和得知自己自幼长大的朋友怀孕,这可不是一回事。更何况今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闻潮落是妖。

    “是祁煊的吗?”卢明宗问。

    “呃……应该是吧,我不知道他还同旁人亲近过。”桑重说。

    “唔,他那眼光,也就祁煊能入得他的眼。”卢明宗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此事。

    桑重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开口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此事……”

    “他是什么妖,你知道吗?”卢明宗问。

    “呃……猫。”

    “是猫啊?竟然是猫。”

    卢明宗若有所思,面色几经变换。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又要朝外跑。

    “又要干什么?”桑重拉住他。

    “猫一窝会生好几只崽子你知道吧?”

    “知道,如何?”

    “还能如何?我得赶紧去找他,先预定一只!我去年就想养小猫呢,正好。”

    桑重:……

    闻潮落:……——

    作者有话说:马上收尾啦,宝贝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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