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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除非他能生?

    巧了, 闻潮落还真能。

    祁煊说完这句话以后,忽然意识到可能失言了。二郎这种性子,被他说“能生”这种话, 多半不会高兴, 还有可能会恼。

    他小心翼翼觑着闻潮落的神情,暗忖着一会儿二郎发脾气该怎么哄人。然而他并未等到闻潮落的怒意, 对方只心事重重地垂着眸子,半晌也没言语。

    “二郎?”祁煊试探开口。

    “出去。”闻潮落说。

    “生气了?”

    “我让你出去。”

    两人数日未见,祁煊本想再同他亲近一番, 但见闻潮落这副脸色,不敢再招惹,只能离开了小院。

    祁煊走后, 闻潮落看了看剩下的蒸云饺,拈起筷子一口气全吃光了。

    他忍不住想, 祁煊那家伙虽然经常惹他生气,但照顾人还是挺在行的。若是他们真能有个孩子,将来估计也不用他自己插手,教孩子读书识字,习武练剑祁煊都能一手包办。

    而他……只需要受累生下来就行。

    闻潮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 经过这几天的纠结和煎熬, 他对于肚子里有个小东西这件事,已经不那么敏感了。

    不就是怀孕吗?

    他堂堂闻小公子,有何畏惧?

    闻潮落吃饱了,倚在矮榻上打了个盹。不多时他听到开门声,继而嗅到一阵药香,想必是阿福把安胎药熬好了。

    “先放着吧,冷了再喝。”闻潮落说。

    “药冷了更苦, 趁热喝还好下咽一些。”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闻潮落掀开眼皮一看,发觉端着药进来的人,竟是祁煊。

    “怎么又回来了?”闻潮落没好气道。

    “走了一会儿,又想你了。”祁煊看着他。

    闻潮落起身,走到桌边,看了一眼碗中黑乎乎的汤药。

    “不想喝就不喝了,你火气大,有得是去火的法子。”祁煊说。

    “你懂什么?”这药压根就不是去火的。

    闻潮落尽管不想喝,但还是端起了药碗。

    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下肚,闻潮落热得出了一身细汗。他本想把人撵走,让阿福准备温水沐浴,祁煊却攥着他的手腕,牵着他出了屋子。

    “去哪儿?”闻潮落问他。

    “带你去个凉快的地方。”

    今日闻潮落在行宫中只草草转了一圈,并未仔细逛过。但祁煊要带人贴符纸,还要协助布防,所以对行宫中各处都了如指掌。

    祁煊带着闻潮落穿过数条宫道,然后爬过近百道石阶,最后登上了一处平台。

    “这是什么地方?”闻潮落立在那处平台上,发觉这里视野极好。且平台宽阔平整,并未栽植树木,因此蚊虫也少。

    “观星台。”祁煊脱下外袍铺在地上,拉着闻潮落躺下。

    满天星斗,霎时映入眼帘。

    闻潮落怔怔看着,“好多星星!”

    “这处观星台,是先帝在位时命人修的。”祁煊一只胳膊垫在闻潮落颈后,将人半揽在怀里,“据说是因为当时的贵妃娘娘喜欢观星,每逢暑天先帝都会带着她来行宫避暑,两人一道在此观星。”

    闻潮落嫌他的胳膊枕着不舒服,换了个姿势,直接将脑袋斜枕在祁煊胸口。祁煊便纵着他,一手扶在他肩上,防止他滑下去。

    “你说能帮我辞了东宫的差事,此事可有把握?”闻潮落忽然问。

    “二郎,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为何执意要提拔你做东宫执戟?”祁煊不答反问。

    闻潮落想了想,“肯定不是因为我才能过人,也许就是看我姐姐的面子吧。”

    “以你的能力和身份,去禁军或巡防营都绰绰有余,你又不是寻不到差事,何须他来给这个面子?”这会儿四下无人,祁煊的语气便比较随意,也没什么顾忌。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前没好好想过,现在就更想不通了。”闻潮落说。

    “他握着你不放,无非是想拉拢你,继而顺理成章的安排你的人生。”

    “他安排我什么?”闻潮落不解。

    “你眼下已经快到弱冠之年,用不了多久,满京城会有无数人家想来国公府议亲。若你一直在东宫任职,将来你的婚事要不要征求太子殿下的意思?”祁煊问闻潮落。

    闻潮落思考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若他一直不与东宫来往,婚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看中了哪家便选哪家。可他若一直在东宫,届时太子要替他掌眼,他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拒绝。

    到时候,他娶哪家的姑娘,全看太子看中哪家的价值。

    “你这个姐夫,看着温润谦和,心眼子可多着呢。当初派你去灵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心思太多,只是……”只是当时他和闻潮落的关系,还没到能背后说太子坏话的程度。

    “这又从何说起?”闻潮落不解。

    “最初让你去监工,还可以说是想替你谋个赏赐。但后来得知灵山有妖异,他为何迟迟没有召你回京?我没记错的话,祭天大典之前,国公府几乎每隔一日就会派人去询问你的近况,可见十分担忧。可太子殿下呢?”

    闻潮落从未想过此节,听祁煊提起,眉心不由一蹙。

    “你这话……”闻潮落想反驳,却发觉无从反驳。

    一直以来,他都没想过用任何恶意去揣测自己那位姐夫。可他不想,并不是真的傻,只是很多事情难得糊涂。

    那可是储君!

    能稳坐那个位置至今,怎么可能是个心思纯良之辈?

    可闻潮落的姐姐是太子妃,国公府与东宫同气连枝,哪怕中间有利用和算计,闻潮落也不可能计较。说白了,他是臣,太子是君。

    君要利用臣子,臣子岂敢有怨?

    闻潮落不禁想到,上次去别苑,以及这次来行宫,太子说服他时都提到了太子妃有孕一事。当时闻潮落并未多想,毕竟他也关心姐姐安危,但现在想想……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闻潮落问。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殿下待你并非没有情谊,但绝不仅仅只有情谊。知道了这些,你再做决定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取舍了。”祁煊说。

    “若真如你所说,他会放我请辞吗?”

    “放不放,全看摆给他什么筹码。”

    筹码?

    闻潮落拧眉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祁煊给他送蒸云饺时说过的话。

    “你现在,在替他办差?”闻潮落问。

    “不算办差,算是合作吧。”祁煊说。

    闻潮落霎时明白了。

    太子想把他放在身边,可利用的价值无非就是他结交的人,和将来的婚事。

    但祁煊是牵狼卫,是皇帝的亲信。

    若祁煊能为太子所用,就等于握住了皇帝的命门。

    闻潮落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他难道想……”

    “别吓唬自己,没到那个份儿上。”祁煊一手在闻潮落后背轻轻拍了拍,又道:“陛下这些年年岁渐长,越发爱疑心,处处防着太子。太子随了陛下的秉性,自然也想做点什么,巩固自己的地位。”

    不到万不得已,太子肯定不会走极端。

    但手里有棋子,才能有坐在桌上的底气。

    “你以替他办差作为交换,换我请辞?”闻潮落转头看向祁煊。

    “我换的不止是你请辞。”祁煊一手轻轻捏着闻潮落的耳朵,“我可不希望东宫将来插手你的婚事,否则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

    所以,哪怕没有闻潮落妖力不稳一事,他也会筹谋让闻潮落尽快离开东宫。

    “你这性子,不适合待在尔虞我诈的权利中心。你爹娘一直将你保护得很好,将来……”祁煊话说到一半,竟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一声。

    “什么?”闻潮落问。

    “你就适合……被人好好宠着。”祁煊说。

    闻潮落心口一跳,耳尖有些烫。

    “二郎,我一定会把你养得很好……”

    “我有手有脚,不用你养。”闻潮落道。

    “那我换个说法,我一定会……把你伺候得很好。”祁煊说话间,一只萤火虫自两人面前飞过,祁煊眼疾手快一把攥在了手里。

    他将手放到闻潮落面前,摊开。

    萤火虫泛着莹润的光,蓦地又飞远了。

    “二郎……”祁煊凑近,抵住了闻潮落的额头。

    两人呼吸交错,闻潮落一颗心跳得极快,“我如果离开京城……”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祁煊说。

    他从前也朝闻潮落说过这句话,但闻潮落当时只当他是随便说了哄自己安心,并未真听进去。但时至今日,他再听这话,意味却完全不同了。

    这一刻,闻潮落忽然下定了决心。

    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他要留着。

    反正天塌了,有祁煊顶着。

    “二郎。”祁煊凑近,在闻潮落唇上啄了一下。

    “咱们要当爹了。”闻潮落开口。

    祁煊怔了一下,继而轻笑一声,蓦地抱着闻潮落翻了个身,居高临下地再次吻了上去。这些日子,他是真的太想闻潮落了,这会儿终于捞着人,恨不得直接把闻潮落吞了。

    闻潮落只觉唇间一热,祁煊的舌尖便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的口腔,急切地搅动着他的每一处温软。但此时,闻潮落一点亲热的心思都没有,他只觉得纳闷。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闻潮落一把将他推开。

    “听到了。”祁煊的反应和闻潮落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看起来虽然是开心的,却没有任何震惊。

    “那……你怎么想?”闻潮落问他。

    “明日一早,我就去把那只小狸花猫偷回来。”祁煊说罢,再次吻了上去。

    闻潮落:……

    谁说要给那只小猫当爹了?

    第52章

    祁煊吻得很用力。

    闻潮落被他搅得舌根发麻, 便没了解释的力气。

    也不是没力气再说一遍,只是觉得难为情。这句话让他朝祁煊说一遍,已经用尽了他的勇气, 万万提不起心思再说第二遍。

    但此事还是得让祁煊知道, 且越早越好,恐迟则生变。

    于是, 这夜回房后,闻潮落将那本尚未看完的书给了祁煊。

    “这是什么?”祁煊随手翻了两页。

    “卢明宗给我的,懒得看, 你看完了讲给我听。”闻潮落说。

    祁煊粗看便知这本书写的东西与妖异有关,不疑有他,将书收进了衣袋里。闻潮落怕他放着不看, 还勒令他要尽快看完,好还给卢明宗。

    待祁煊走后, 阿福让人打了水来,伺候闻潮落洗漱。夏夜天气热,人一动身上就容易出汗,闻潮落又素来爱干净,不沐浴便觉得浑身难受。

    “小的还以为, 公子又会让祁副统领伺候沐浴呢。”阿福玩笑道。他自幼就跟在闻潮落身边, 又熟知闻潮落的性子,才敢说这种玩笑话。

    闻潮落经阿福一提醒,又想起了在灵山时自己被磕了脑袋记忆错乱一事。尽管这段时间,他总是刻意模糊和忽略此事,但阿福不知两人相处的细节,认知始终停留在当初。

    “阿福,你觉得祁副统领这个人如何?”闻潮落问。

    “小的觉得他待公子极好。”阿福坦言。

    “多好?”闻潮落又问。

    “公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与话本里那位齐宣对娶进门的妻子一般无二。”

    闻潮落正撩着水的手不由一顿。

    他当初稀里糊涂唤了祁煊几声夫君,那家伙竟是当了真,自那以后待他便无不妥帖。可他们之间,到底不是真夫妻,无名无分。

    时至今日,闻潮落都说不清自己对祁煊的心思。

    一开始就不说了,他磕了脑袋不清醒,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来记忆恢复,他便想着找祁煊说清楚,可几次想开口,要么是被祁煊撩拨得心猿意马,要么是心软说不出口。

    可有些事情,一开始狠不下心,就再也很不下心了。

    现在他们俩又有了孩子,将来等孩子出生必定会一起抚养孩子。这么一来,两人都不可能再找个旁人成婚,估计也就搭着伴儿一起过了。

    闻潮落想了想,觉得也还行。

    祁煊这人一旦不惹人讨厌的时候,还是挺多优点的,会照顾人,也会讨人欢心,勤快又聪明,身形好,长得英俊,力气也大……闻潮落现在想从对方身上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嗯。

    就这么过吧。

    不折腾了。

    想到这里,闻潮落整个人瞬间觉得轻松了。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的许多感受,也没有心思去细究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想到将来要跟祁煊一起过日子,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

    他幼时父亲偶尔嫌他娇气,总会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他,说他一个大男人将来是要为家庭遮风挡雨的,天塌下来都得撑住。那个时候他就常常犯愁,觉得父亲这要求简直太苛刻了。

    这下好了。

    有祁煊,风雨来的时候他就可以躲懒。

    许是心里松快,这一夜闻潮落睡得很安稳。

    次日一早,他是在小猫的叫声里醒来的。

    祁煊说要给他偷小猫,还真偷来了。小狸花初来乍到,对屋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时不时奶声奶气叫上两句。

    闻潮落盯着地上那小小的一团,又想起了那个梦。也不知道他会生出个什么东西来,要真是只这样的小猫……也还行?

    “祁副统领一大早送过来的,说是还有差事要办,没等公子醒就走了。”阿福笑呵呵端着一碗肉糜进来,打算喂小猫。

    这小猫早已到了该断奶的年纪,只是因为一直跟着大猫,所以尚未独立。但动物的习性决定了,它们长大后必须独立,祁煊在这个时候把它“偷”走,时机刚好。

    闻潮落洗漱的时候,小猫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脚,不一会儿又哒哒跑过去吃了几口肉糜。

    木架上的小葡萄精很快被小猫吸引了注意力,待阿福不在场时,便悄悄伸出一截藤蔓逗着小猫玩。小猫崽正是好动的时候,被一根藤蔓逗得满地打滚,好不活泼。

    三日后,皇帝一行人来了行宫。

    同来的还有为太子妃诊平安脉的桑重。

    “又给你拿了两副药,隔日喝一回,过几日我再给你送。”桑重把药放下,伸手替闻潮落搭了搭脉,“不错啊,胎象非常稳。”

    闻潮落心情好,连带着胎象都比上次更好了。

    “看你这样子,是想清楚了?’桑重问他。

    “唔,我想留着。”闻潮落说。

    桑重并不意外,看得出,他也很赞成闻潮落的决定。

    “这几日你不在京城,又错过了不少大事。”桑重压低了声音,朝闻潮落道:“短短几日之间,京城周围出现了数起妖异救人之事,且在京城都传开了。”

    闻潮落蓦地想起了祁煊之前的话,问道:“京城如何传的?”

    “具体我也没到过,只知道现在街头巷尾都有童谣,说妖异救人性命,非是妖异,乃是祥瑞之类的……”桑重道。

    “童谣……都是小孩唱的,陛下哪怕动怒,也不可能下令杀孩子。”

    “正是如此。”桑重眼底带着喜色,“这一出开唱,虽不知道背后是何人所为,但出手实在精妙。先前百官对陛下的决定多有不满,但无人敢反驳,祁副统领为黄先生求了两句情,就被革了职。现在好了……直接找孩子出手。”

    闻潮落一怔,没想到就连桑重都看出此事有蹊跷,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转念一想,短短几日事情便闹得沸沸扬扬,任谁都知道是人为。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是否会转变。

    “陛下反应如何?”闻潮落问。

    “陛下暴怒,发了好一通脾气,命人彻查童谣的来源,和救人的妖异。但妖异又不是傻子,救了人岂会老实待着等牵狼卫去抓?至于童谣的来源,就更是无从查起了。”

    虽然皇帝至今对妖异一事未曾松口,但民间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想要捂住只怕很难。皇帝再独断,也只能对具体的个人,不会昏聩到对无辜百姓和孩童下重手。

    这法子,说不定当真会有效果。

    皇帝一行人今日来行宫,祁煊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次日天都快亮了,才抽空来了一趟闻潮落的住处。

    闻潮落夜里睡得早,听到动静就醒了。

    就见祁副统领一身武服都没来得及换,正蹲在地上逗猫,一只大手自小猫脑袋上抚过,直压得小家伙抬不起身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唤。

    “嘘,别把你爹爹吵醒了。”祁煊低声警告小猫崽。

    “不让它吵,你还气他?”闻潮落懒洋洋地开口。

    祁煊抬眼,就见闻小公子衣襟半敞着,正斜卧在榻上睡眼惺忪地看他。

    “二郎。”祁煊拖了张椅子,坐在榻边,拉过闻潮落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很珍惜地摩挲着。他眸光在闻潮落半敞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却没做什么,还顺手帮对方扯了一下,“早晨冷,别着凉。”

    “刚下值?”闻潮落问他。

    “唔,忙活了一宿。”祁煊打了个哈欠。

    “要……眯一会儿吗?”闻潮落要给他让地方。

    祁煊却摇了摇头,“没洗澡呢,别把你床弄脏了,一会儿去冲个凉再睡。”

    “若是累,就不必老往我这跑,有事我会让白隼去寻你的。”

    “放心,这次我挑的人都是亲信,没有段真的人,不怕被人瞧见。”祁煊盯着闻潮落,斟酌良久才再次开口,“二郎,我记得你上回说没胃口……这两日胃口可好些了?”

    “还行。”闻潮落翻了个身,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慵懒。

    “那你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祁煊又问。

    “没有,有的话我会找桑重。”

    “哦,你……最近吐过吗?”

    闻潮落看着祁煊,终于回过味来了。这家伙问他胃口好不好,还问他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吐过,是不是在试探什么?

    那本书他看过了。

    闻潮落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祁煊这么聪明,他只要知道男妖也会有孕,第一反应就会想到闻潮落身上。但他并不知道闻潮落早已知道此事,为了防止把人惹恼或吓着,他只能侧面试探。

    闻潮落心道,可算轮到这家伙紧张了。

    他有心“报复”祁煊,故意没戳破,佯装随意道:“吐倒是没吐过。”

    祁煊刚要松口气,便闻他继续道:“但在最近不知为何,总是犯恶心。有时候胃口极好,有时候一口饭都吃不下,还总是犯懒,想睡觉……有时候觉得肚子也不大舒服。”

    祁煊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听到最后一颗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可事情没个定论之前,他不敢贸然惊动闻潮落,生怕把人吓着了。于是他决定先去问问桑重,让桑重给闻潮落诊个脉,待事情确定以后,再想想怎么告诉二郎。

    这么大的事情,只怕闻潮落一时会难以接受,定要循序渐进……

    不过,刚走到桑重的住处外,祁煊就反应过来了:那日在宫里,他亲眼看到闻潮落去找桑重开了去火的药,所以桑重已经帮闻潮落诊过脉了。

    难道没诊出来?

    是他想多了,还是……

    祁煊心念一动,想起了那夜闻潮落在观星台朝他说过的话:”咱们要当爹了。“

    难道……

    祁煊一颗心跳得飞快,脑袋一片空白。

    二郎,当真怀了他的孩子?

    第53章

    “祁副统领?”桑重从屋内出来, 正好瞧见祁煊一脸愣怔地立在门外,看模样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这会儿天色尚早,还不到起床的时辰。但桑重行医, 注重养生, 早晨要起来活动身体,因此起得比寻常人更早一些。

    “你跟我来一趟。”祁煊沉声道。

    桑重见他这副面色, 还以为是闻潮落出了事情,匆忙跟在了他身后。

    但祁煊并未带着他去闻潮落的住处,而是找了处空旷无人的地方, 免得两人的交谈被旁人听了去。

    “来行宫之前,你给二郎开的是什么药?”祁煊问。

    “呃……清热去火的药。”桑重说。

    “好好说。”祁煊在闻潮落面前好说话,但在外摆出牵狼卫的架势时, 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哪怕是桑重,被他黑眸盯着, 也难免紧张。

    “你都知道了?”桑重问。

    “看来我猜得没错,二郎当真……”

    祁煊沉默良久,显然一时还无法理解这件事。二郎与他一般都是男子,男子怎么可能会有孕?

    但此事桑重都已知晓,想必不会有错。

    他只能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他……会不会有危险?”

    “此事我也说不好, 但他是妖异, 哪怕受伤也是可以自愈的。我想问题不大。只要确保他平平安安等到那一天。”

    “他自己怎么说?”祁煊看起来有些紧张。

    桑重看向他,“他什么都没朝你说?”

    祁煊一怔,想起闻潮落在观星台上,就已经朝自己说过了。

    祁煊只觉心口有些涩,像是被人攥了一下似的,还渗着隐隐约约的疼。二郎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欣然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连妖异的身份都无法全然适应……

    却接受了他们共同的孩子。

    祁煊沉默了许久。

    久到桑重已经有点着急了。

    “他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 妖力不稳。我给他开了安胎的方子,暂时可以帮他稳住妖力,但将来孩子大了还能不能控制,我就不知道了。”桑重说。

    若是控制不住,闻潮落有可能随时会现出妖形。

    “此事我会解决。”祁煊说。

    “那就好。”桑重松了口气。

    有祁煊兜着,他就不必再整日替闻潮落提心吊胆了。

    这日晌午,闻潮落去东苑见了一趟太子。

    太子面对他时,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态度,耐心询问了他在行宫的近况,又查看了东苑的布防细节。但闻潮落面对他时,却很难再有从前的心境了。

    许多事情若是不戳破,还能难得糊涂,一旦戳破便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行宫没有妖异的踪迹吧?”太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没……”闻潮落正想否认,蓦地想起了白隼说过的那只土狗妖。

    闻潮落现在有孕,对妖力的掌控不像先前那般自若,所以他只让白隼平日里盯着些,自己并未去见过那只土狗妖。

    但太子这个问题,却让他品出了点别的意味来。他上次已经告诉太子,卢明宗制不出辨别妖异的法器,所以在太子看来,他压根就识别不出妖异。

    既然如此,太子为何会这么问他?

    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他能辨别妖异?

    闻潮落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中翻过许多念头,但最后都被他一一压下了。无论眼前之人对他有利用之心也好,甚至有着筹谋算计,他都不能也无法去计较。

    “这两日京城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百姓都认定了妖异救人的祥瑞之兆,父皇气得食不下咽,昨夜还传了太医过去。”太子转移了话题。

    “陛下龙体可无恙?”闻潮落问。

    “有太医照看,应该无事。”太子叹了口气,又道:“此前数月间,牵狼卫已经带人将伤人的妖异尽数铲除干净了。如今尚且活着的妖异,大都像黄先生这般,保留了人的心智。就算是此前伏诛的丁翱,也在宫里相安无事地待了那么久,那夜若非受了什么刺激,未必会出手伤人。”

    闻潮落闻言一惊,眸光微闪。

    那夜丁翱是因为遇到他,才动了杀念。

    但此事,除了桑重和祁煊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哪怕段真也只是怀疑。

    “如今接纳妖异的存在是民心所向,父皇早晚会松口的。”

    “……”

    闻潮落不敢接话,只安静听着。

    好在太子并未留他太久,不多时有人来奏报,闻潮落便退下了。

    一连数日,行宫的氛围都十分紧张。

    皇帝似乎气得不轻,身边好几个太医伺候着。祁煊作为牵狼卫副统领,只能被迫伴驾,直到午夜换值时,才偷了片刻功夫去见闻潮落。

    这日闷了一场雨迟迟不下,行宫里也热得难受。

    闻潮落嫌屋里闷,便带着白隼和小葡萄精去了小院的屋顶上吹风。祁煊过来找他时,就见他懒洋洋斜躺在房顶,身下垫着软垫,身旁的小葡萄精正拿长了叶子的藤蔓帮他扇蚊子。

    “也不怕摔着。”祁煊无奈。

    “你才摔着呢。”闻潮落没好气道。

    他这两日都没见着祁煊,这会儿总算见着了人,便一跃而下。祁煊想起他还怀着身孕,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接,却险些和闻潮落撞到一起。

    “你干什么?”闻潮落吓了一跳。

    “我……怕你摔着。”祁煊惊魂未定。

    “我就算掉下来也摔不死,你见过哪只猫从房顶掉下来受伤的?”

    “是是是,闻小公子身形灵活,武功盖世,是我多虑了。”祁煊嘴里这么说着,却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大步进了屋。

    闻潮落下意识揽住他后颈保持平衡,嘴里却骂骂咧咧,“你干什么?仔细让人瞧见。”

    “大半夜的,谁会跑来瞧咱们?”祁煊将人抱进屋,放到了外间的案上。这张案高度适中,闻潮落坐在上头恰好可以与祁煊平视,方便说话。

    屋内燃着烛火,略显燥热。

    杨家兄弟都上了树,阿福和小厮都在偏房休息,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这么看我做什么?”闻潮落本来就热,被祁煊这么盯着看,感觉更热了。

    “想你了。”祁煊认真盯着他,很想询问闻潮落有孕一事,又怕贸然开口把人惹恼了。

    二郎给他那本书,就是不想直接开口。

    “陛下病得挺厉害吗?”闻潮落问。

    “气急攻心,且得休养呢。”祁煊说。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会不会怀疑?”

    “怀疑又如何?为君者失了人心,终归落了下乘。不说百姓,你知道黄先生在朝中有多少门生吗?”

    且不论祁煊和闻潮落这样的,黄先生光是正经门生,就遍布朝野,甚至连太子都曾上过他的课。

    皇帝当初这步棋,走得实在是臭。

    也许,这正是他怒气的来源之一。

    人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会渐渐失去分辨的能力。这次京城的流言,以及百姓的意愿,让他短暂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闻潮落有些担心。

    “他最不会怀疑的就是我,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行宫。”祁煊本来是没打算来行宫的,但得知闻潮落要来,他便提前跟了过来,反倒阴差阳错洗脱了嫌疑。

    祁煊手指轻轻拈着闻潮落的耳垂,又道:“上个月你在别苑的时候,我特意让吴千钧查过文武百官家眷离京的记录。你知道自祭天大典到如今,百官中有多少人送家眷出京吗?”

    “多少?”

    “至少有三成,有的是送子女离开,有的是亲眷。”

    这些送家眷离京的人,其中不乏听说妖异一事后想避祸的。但谁又能知道,他们不是恰好家中也有妖异,借着探亲访友之类的名头,把人送出京城好保住性命?

    百官中定有不少人对妖异存了恻隐之心。

    只是碍于皇帝的命令,不敢表露。

    “别捏了。”闻潮落拍掉祁煊的手,他耳朵被对方拈得发烫,连带着面颊和脖颈都红了一片。

    祁煊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有些痒,便凑上去亲他。闻潮落并没抗拒,他如今坐在案上,双腿分开,被祁煊稍微一磨蹭就有了反应。

    “带东西了吗?”闻潮落问他。

    “什么?”祁煊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闻潮落说的是什么。但他的冲动在心底盘桓了一圈,很快被理智按住了,“没带,而且今晚有点累。”

    祁煊本来想说,闻潮落有孕,两人如今不能亲近。但他怕闻潮落不喜欢听到这话,临时改了口,将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

    “啧。”闻潮落立刻没了兴致。

    还以为祁煊挺行,没想到年纪轻轻就……

    算了。

    眼下多事之秋,流言的事情已够他焦头烂额。

    闻潮落很快把自己哄好,并把人撵走了。

    原以为皇帝那边很快就会松口,没想到此事生生又拖了近半个月。直到京城又出现了两次“祥瑞现身”事件,远在行宫的皇帝才迫于压力,不情不愿地妥协。

    皇帝态度的软化,意味着妖异在本朝的地位有了根本的转变,从过去的一律铲除,变成了只铲除有戾气的妖异。至于黄先生那样完全保留了心智的妖异,只加以约束便可。

    为此,皇帝的病似乎又加重了不少,一连两日都气得没吃下饭。而释放黄先生之事,便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东宫。

    太子又将这差事,派给了闻潮落。

    皇帝虽病着,却也没糊涂。他虽把事情交给了太子处理,却不是全然信任,因此又派了牵狼卫同行,名义上替皇帝安抚黄先生,实则是监督。

    可闻潮落万万没想到,皇帝派去与他一块办差的人,会是段真。

    第54章

    “为什么让段真跟我一起去?”闻潮落从祁煊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 整个人便有些慌,“他上次就针对过你,肯定也对我有所怀疑。眼下你们都不在京城, 我还控制不好妖力, 万一他发现我……”

    “二郎,听我说。”祁煊捧着他的两颊, 强迫他看向自己,“你不是喝了桑重开的药吗?他医术高明,开的药很管用, 你的妖力现在很稳,不会露出马脚。”

    也许是祁煊的语气太笃定,闻潮落听了这话,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祁煊拇指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带着十足安抚的意味。直到感觉闻潮落渐渐冷静, 他才继续道:“还记得你去办的差事是什么吗?陛下已经松了口,哪怕被人发现你是妖异,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但闻潮落心里清楚,他在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暴漏妖异身份的。

    皇帝本就对东宫很忌惮, 一旦知道闻潮落是妖异, 会立刻将“祥瑞”一事与他联系到一起。届时不止是太子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就连在灵山时与他交往甚密的祁煊,也难逃嫌疑。

    “为什么陛下不让你去?”闻潮落问。

    “他如今最信任的就是我,不可能放我离开行宫,只能让段真去办。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让吴千钧跟着你回京,他是我的心腹, 你可以信任他。”

    后半句话,祁煊没说。

    倘若闻潮落真的在段真面前露出了马脚,吴千钧会想办法让对方闭嘴。

    “好吧。”闻潮落只能接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借着这个差事的由头,给闻潮落放了个长假。只要把黄先生从狱中放出来,并妥善安置好,他便不必再回行宫伴驾了。

    当时太子的说法是:“你既领了东宫的官职,无论是你请辞,还是孤将你打发了,传到外头都容易惹人议论,届时说不定还有怀疑东宫与国公府生了嫌隙。”

    太子拿国公府说话,闻潮落便只能妥协。

    “孤对外就说放你出去游历,见见世面,待一年后再回来当差。”太子和颜悦色,却也没把话说死,“待明年你回来,若依旧不想来东宫,再顺势解了你的职也不迟。”

    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闻潮落并未再执着,欣然答应了这个安排。

    次日天尚未大亮,闻潮落就带着吴千钧启程了。

    祁煊原本让人安排了马车,生怕他路上颠簸,但闻潮落不想耽误时间,便骑了马。

    待到大牢时,段真已经带人候在了那里。

    闻潮落来之前心慌,真见着人以后,表现得却十分从容。

    “段副统领……哎呀,差点忘了,现在该叫段侍卫了。”闻潮落迎上段真满是审视的目光,挖苦道:“听说你为了立功连自己的同僚都要攀扯,怎么没弄一把玄铁剑随身带着,见人就捅了试试?”

    “闻执戟来得这样早,想必天不亮就出发了吧?”段真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看来你和祁煊一样,都对妖异挺上心,生怕多耽搁一时,黄先生便被多关一时。”

    闻潮落眸光一凛,瞥向他,“那你去朝陛下告状呗,大不了连我和太子殿下一并攀咬两口。”换了过去,闻潮落绝不会拿太子的身份出来压人。

    但知道太子对他存了利用之心,他便也不客气了。

    “闻执戟,咱们进去吧。”一旁的吴千钧开口。

    “嗯。”闻潮落没再理会段真,径直进了大牢。

    由于旨意已经先一步到了京城,大牢里一应人员都已准备好了交接,闻潮落代表东宫来走个过场,把人从牢里接出去,这差事就算是办好了。

    牢里的管事本打算直接把人带出来,但闻潮落还是选择亲自带着太医进了大牢。

    至此,黄先生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一月有余。

    闻潮落进了牢门刚拐进甬道,就感受到了零星飘散的妖力。

    皇帝命人用玄铁制成的铁链,穿过了黄先生的琵琶骨,致使对方伤口无法愈合。所以他的妖力会持续逸散……

    宫宴那日,闻潮落只是中了一枚小小的玄铁钉,就虚弱成那样,难以想象被两根玄铁制成的锁链,穿过身体长达一月有余,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进入牢房,见到黄先生的那一刻,闻潮落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只见穿过对方身体的两条铁链血迹斑驳,血水顺着铁链流到地上,将牢房的一小片地面染得已经看不见地砖的形状。

    妖异只要活着,血是流不尽的。

    所以被玄铁链穿透的伤口,会反复流血……血水源源不断浸入地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被囚禁着的老先生,此刻已形如枯槁,面如死灰。

    “先生,陛下已经下了旨意,恕你无罪。”闻潮落开口,喉头又涩又苦。

    老先生掀起眼皮看了闻潮落一眼,对视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掩去,牢房内光线昏暗,无人觉察。

    良久,他开口,声音哑得如被砂石滚过一般,“老夫……谢陛下隆恩。”

    太医们上前,将人从玄铁链中解救出来。由于被锁了太久,链子与血肉早已粘连在一起,哪怕他们万分小心,依旧带出了不少血肉。

    那日,闻潮落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牢房里出来的。他只记得鼻息中尽是浓烈扑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黄先生的妖力,以及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喘.息。

    他什么都没做错。

    教书育人,兢兢业业,两袖清风。

    他甚至至今都没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关到这里,又为何忽然被放了。

    众生如蝼蚁。

    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闻执戟身上好大的怨气。”牢房外,段真冲闻潮落阴阳怪气。

    闻潮落瞥他,反唇相讥:“比不得段侍卫,堂堂牵狼卫副统领失了圣心,还能甘之如饴地替禁军守宫门。”

    段真看了大半个月的宫门,听到这话顿时面色铁青。

    闻潮落不欲与他废话,带人亲自将黄先生送回了家。

    由于玄铁链长时间贯穿身体,黄先生身上的妖力已非常微弱。尽管已经处理过,但他肩膀上的伤口依旧不断渗着血。

    太医们哪怕妙手回春,也不知该如何救治妖异的伤。

    闻潮落在院中等了许久,直至午后,太医过来朝他说,黄先生醒了,要见他。闻潮落有些意外,但还是进了厅内。

    老先生已经被人服侍着洗漱干净,换了衣裳。

    此刻一身白衣,更显他身形萧索。

    不知何故,他屏退了众人,执意要单独见闻潮落。

    “先生。”闻潮落走到榻边,单膝跪着,以便与他平视。

    黄先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甚好,甚好。”

    什么甚好?

    闻潮落不解。

    “老夫记得你少年时顽劣得很,与祁煊那小子总是斗来斗去,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黄先生眸光浑浊,似是想起了许久前的事情。

    半晌后他又道:“此多事之秋,尔等定要好生珍重。你且回去吧,不必在此守着。”

    “先生也要好生休养。”闻潮落说。

    闻潮落只当他想休息,并未多打扰,起身退出了房间。叮嘱了太医好生照料,他才回国公府。

    也许是今日在大牢里受到的冲击太大,闻潮落回府后便一直犯恶心。但他干呕了一阵子,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心烦意乱。

    阿福要给他叫大夫,他推说是中了暑气,阻止了。

    黄昏时他睡了一会儿,做了噩梦。

    梦到自己被段真抓了关进了大牢,长长的玄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牢牢困住。牵狼卫的人手里拿了玄铁制的鞭子,一下一下抽着他,逼问他其他妖异的下落。

    直到窗口传来忽闪翅膀的声音,他才从梦中惊醒,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

    “你怎么来了?”闻潮落看向白隼。

    他离开行宫时,将白隼兄弟托付给了祁煊。

    “给你的信。”白隼落在旁边的桌上,腿上绑了信筒。

    闻潮落起身取下信筒,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

    信上是祁煊的字迹,叮嘱他不要乱跑,有事吩咐吴千钧去办。其实都是分别前说过的话,完全没必要让白隼跑一趟。

    祁煊真是没话找话。

    闻潮落看完信,洗了个澡,感觉心情没那么压抑了。

    晚饭的时候,他趁机朝家里人说了自己想外出游历一事,还说太子已经允准了。母亲听说他要走一年,自是舍不得,父兄的态度也不是很支持。

    显然家里人都希望他留在京城。

    但此事太子既准了,旁人便没有强加阻止的道理。

    “你离开一阵子也好。”国公爷忽然转变了态度,“如今流言逼得陛下妥协,允准了暂时放妖异一马,接下来朝中估计要忙活一阵子。”

    “忙什么?”闻潮落问。

    “既是容得下妖异,便不可能不加约束。朝中现在已经开始私下讨论章程,待陛下回銮,估计就要着手拟定新的律例。”闻澜声道。

    闻潮落倒是没想过此事。

    经父兄一提醒,才意识到此事仅仅是个开始。

    “那陛下会将这差事交给谁?”闻潮落问。

    “多半是交给东宫吧,否则怎么会派你去释放黄先生?”闻澜声道。

    此事要派给东宫?

    那他……是不是应该在东宫多留一阵子?

    闻潮落自己就是妖异,还收养了不止一只,接下来朝廷若要拟定对妖异的约束管理方案,此事可以说是与他息息相关。

    他若是留下来,兴许还能说上几句话,总比一走了之要好。

    不过,还是得和祁煊商量一下。

    那家伙脑子好,想事情比较周全。

    第55章

    晚饭后, 闻潮落便给祁煊写了封信。

    信中他隐去了关键词汇,也没有写落款,防止信落入旁人手里出岔子。

    绑好信筒后, 白隼正要出发去行宫, 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厮的通报,说吴千钧来了。

    “他怎么大半夜来了?”闻潮落赶忙起身去见客。

    白隼怕有变故, 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蹲在闻潮落肩上一道去了前厅。如今妖异的身份已不像从前那般敏感,再加上是在国公府, 所以不必担心。

    前厅,吴千钧正立在门口,一见闻潮落便开口道:“黄先生……死了。”

    “怎么会?”闻潮落大惊。

    对方在大牢被锁了一个月都没有性命之忧, 怎么刚出来第一天就死了?

    “你离开后,先生沐浴更衣, 说要写一封奏疏,不叫人在旁伺候。府中的小厮进去帮着研过两次墨,没发觉有异样。谁知……再过了半个时辰进去看时,就见他心口插着一把玄铁剑,已经没了气息。”吴千钧道。

    “是谁干的?”闻潮落眸光一冷, “是段真?”

    “我一直在外头守着, 没有人进过房间。老先生心口那把玄铁剑,是故友所赠,在府中已经放置了二十多年,就连老夫人都快不记得了。”玄铁能克制妖异,但这东西本身并不算稀有,就连国公府仔细翻找,说不定也能找出来。

    “什么意思?”闻潮落问。

    “黄先生, 是自戕。”吴千钧道。

    自戕?

    怎么会……

    闻潮落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没再耽搁,示意白隼去行宫送信,自己则跟着吴千钧去了黄府。

    半日前还热热闹闹迎接老先生归家的黄府,此刻已经挂上了白幡,院中几盏白灯笼,映得夏夜越发闷热难耐。

    闻潮落此番是奉命去大牢放人,不足一日人就没了,他自然要过问。因此见他带人前来,府中并无人阻挠,也无人上前质问为难。

    家中长子上前见了礼,闻潮落还了礼,被引着进了临时搭出来的灵堂。闻潮落对老先生的死因并不信服,本想着看看尸体,但不等他开口,便被呈上了一封奏疏。

    “这是家父临终前所写,恳请闻执戟面呈陛下。”黄家长子手里捧着奏疏,跪在闻潮落面前。他看着刚到不惑之年,许是这一个月日夜忧思狱中老父,年纪轻轻鬓边就有了白发。

    “快请起。”闻潮落伸手去扶,对方却不肯起来,眼下之意是要等闻潮落先答应自己的要求。

    事关重大,闻潮落理智尚存,不敢贸然答应,只得打开了奏疏。奏疏上墨迹新鲜,打开后能嗅到浓重的墨香,以及黄先生零星未散的妖气。

    闻潮落眸光快速扫过奏疏,不禁讶然。只见奏疏上分条缕析,将如何约束妖异,如何制定相关条陈,甚至如何利用妖异的能力为国效力……写得清楚明了。

    要盈华殿参与鉴别妖异,将会伤人的戾气重的妖异和保持神智的妖异区分开来处置;如遇家中有人异化,凡及时禀报,不应遭受歧视和连坐;所有妖异可甄别统管……

    看得出,这封奏疏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心中早已盘桓良久,今日方能一气呵成。

    老先生被囚狱中,甚至不知是否能出狱之时,便已经敛去委屈和不满,细细想出了这些条陈。而在他思考这些内容时,双肩上还贯穿着玄铁链。

    那一刻,闻潮落心中说不出的愤懑。

    “恳请闻执戟将家父临终时所写奏疏面呈陛下。”黄家长子再次叩首。

    “黄公子,此事事关重大,非闻执戟分内之事,牵狼卫可代为转呈。”吴千钧适时开口,意在阻止闻潮落冲动行事。

    虽说这奏疏是黄先生所写,但对方刚出狱就自戕,这无异于是死谏,逼着皇帝同意他所求。事情若是由闻潮落面呈,就等于奏疏过了明面,若皇帝气急很可能会迁怒闻潮落。

    但牵狼卫转呈,性质就不一样了。

    皇帝若生气,哪怕直接撕了也无妨。

    这也是为什么,黄家长子会请闻潮落面呈,不愿父亲临终的遗愿落空。

    “好,我答应了。”闻潮落开口。

    “闻执戟……”吴千钧还想劝。

    他觉得闻潮落不知其中利害,又因为得了祁煊的嘱咐,想把人拦住。可闻潮落只是涉世未深,并不是全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别说他也曾受蒙于黄先生,哪怕因着自己妖异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拒绝。

    “黄公子且一等,待我回府换上官服,再来拜别先生。”闻潮落朝对方行了一礼,又将奏疏还了回去。既然要面呈皇帝,那就得大张旗鼓地去,绝不能偷偷摸摸。

    闻潮落从灵堂出来,就听到院中一阵嘈杂,询问之下才得知,段真带了人来,要带走黄先生的尸体焚烧,说是怕迟了尸体异变伤人。

    “只有戾气重的低阶妖异,死后尸体才会异变。”闻潮落冷声道。

    “闻执戟这话未免太过笃定?万一出了岔子,你付得起责任吗?”段真道。

    闻潮落上前两步,迎上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气势竟是丝毫不输这位前牵狼卫副统领。便闻他一字一句地道:“吴千钧,本官以东宫执戟的名义命你守在这里,若有人敢胡来,你可便宜行事,出了事情自有太子殿下担着。”

    “是。”吴千钧朗声道。

    “吴千钧,你一个牵狼卫,竟然听他的?”段真怒极。

    闻潮落冷眼看他,“段真,你的意思是,牵狼卫不必把东宫放在眼里?”

    “我……卑职并非此意。”段真不情不愿地道。

    闻潮落没再理会他,快步出了黄府。

    方才闻潮落出来的匆忙,国公府跟了人一起。这会儿他回去换官服的当口,闻澜声便匆忙找了过来。

    “二郎,此事你万万不可牵涉进去。”闻澜声试图阻止弟弟,“一封奏疏,任谁呈上去都是一样的,唯独你不行。”

    “为何我不行?”闻潮落反问。

    “你背后是国公府和东宫,你呈上去这封奏疏,就等于告诉陛下,东宫和国公府都是支持黄先生的。”闻澜声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闻潮落一边任由阿福帮他穿官服,一边看向哥哥:“兄长认为,陛下不该对妖异手软?”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闻潮落看向他,“哥,你觉得黄先生该死吗?”

    “不该。但此事是否能推进,全看陛下的心意,你贸然掺和进去,很危险。”

    “人人都怕危险,黄先生才会落得今日这个结局。”祁煊和太子已经利用舆论逼得皇帝妥协,黄先生又不惜自戕死谏,剩下这一步,闻潮落不可能退。

    倘若他背靠着国公府和东宫都不敢上前,还能指望谁?

    难道一直让祁煊去替他赴汤蹈火?

    “二郎,你为什么这么固执?那些妖异是很可怜,但你不过是区区东宫执戟,用得着你为了他们冲锋陷阵吗?”闻澜声是真的担心这个弟弟,眼看已经动了怒,“妖异再怎么处境艰难,这都不关你闻小公子的事,不需要你去逞英雄!”

    闻潮落抬手,挥退了小厮。

    阿福见状带人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闻潮落立在兄长面前,催动妖力,化出了脑袋上的一对猫耳。

    “你……二郎,你怎么会……”闻澜声看着眼前的弟弟,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哥,若我运气再差一点,被玄铁链锁在大牢里的那个,就不是黄先生而是我。”闻潮落慢慢将官服的领口扣好,又将猫耳隐藏起来,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他没再逗留,大步出了房门。

    这一次,闻澜声只张了张嘴,没再阻止他。

    闻潮落换好官服,又去了一趟黄府,朝老先生上了香,而后接走了那封奏疏。

    “大人,我能同您一起去将祖父的奏疏呈奏陛下吗?”府中一个穿着素服的少年朝着闻潮落行了个礼。闻潮落看着眼前这少年,心底不由一惊,竟是从少年身上觉察到了妖气。

    不过少年身上一派清正,并没有任何戾气。

    “在家好好替你祖父送行。”他伸手在少年肩上拍了一下。

    闻潮落连夜直奔行宫。

    祁煊听到来报匆匆赶到议事的大殿时,闻潮落已经捧着奏疏跪在了皇帝面前。

    他连夜赶来,就是为了在皇帝清晨与伴驾的朝臣议事时,当着众人的面呈报那封奏疏。虽说行宫议事不比京中早朝,但在场的官员有文有武,差不多也能代表文武百官了。

    既然要冒险得罪皇帝,那就要办事情办到没有转圜的余地。闻潮落也在赌,他赌皇帝先前松了口,今日便不可能再打自己的脸。这一着虽险,若成了,却也值得。

    皇帝这阵子一直在病重,今日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待得知黄先生自戕后,面色立刻转为铁青。

    “很好。”皇帝看着闻潮落捧在手里的奏疏,眸光染着凉意,“不愧是东宫的青年才俊,办事越来越有主意了。”

    厅内一时氛围紧张,朝臣都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闻潮落哪怕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额头依旧渗出了细汗。

    皇帝掩着唇猛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沉默良久,像是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挥了挥手,让人将奏疏呈了上来。

    闻潮落蓦地松了口气,便觉一阵虚脱。

    从大殿出来以后,他快步转过回廊,扶着廊柱便俯身干呕了起来。

    随即,后腰被一只大手扣住。

    熟悉的触感传来,闻潮落心里崩着的那根弦至此才算彻底放松。

    第56章

    闻潮落干呕了半晌, 并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昨晚至今都没吃东西,又赶了夜路,这会儿面色有些疲倦。

    背后那只大手在他脊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掌心温度透过官服的布料传来, 令他翻滚的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

    “二郎……”祁煊开口。

    “少教训我,我哥已经骂过我了。”闻潮落拍开祁煊的手, 尽管他能以妖力感知到附近无人,却也不敢和祁煊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没要教训你,你做得很好。”祁煊说。

    闻潮落抬眼看他, 有些意外,“当真?”

    “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是不往前推, 便会裹足不前。但陛下身体抱恙,太子不敢逼得太紧, 眼下正缺一个破局之法。”闻潮落带来的这封奏疏,顺水推舟把事情引向了预想的方向。

    说白了,无论是祁煊还是闻潮落,所求都不仅仅是让皇帝“饶过”妖异一命。要想让闻潮落和与他一般的妖异将来能正常生活,就需要更为明晰的律例。

    “所有妖异的命运, 都会因为今日这封奏疏而改变。”祁煊道。

    闻潮落却高兴不起来, 心道:如此,先生应该会很欣慰吧?

    黄先生无罪被囚月余,此事皇帝本就理亏。原以为将人释放安抚一番,就能遮掩过去,毕竟谁也不可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苛待老臣。

    但对方出狱当日便自戕,事情就不同了。

    所有的补偿和安抚都落了空,仅剩那一份被闻潮落闹得人尽皆知的奏疏。皇帝想驳也驳不了, 只能允准,并指了东宫和盈华殿一并商讨可行之法。

    议事结束后,皇帝朝身旁的内侍吩咐:“把祁煊叫来……”

    内侍应了声正要去,却又被叫住了,“算了,他与闻家那小子走得近,把段真召来吧,朕有差事交给他。”

    内侍领命而去。

    这边皇帝心中愠怒,另一边太子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从殿内出来后,他便让人去把闻潮落叫了来。

    可怜闻潮落折腾了一宿,刚沐浴完想睡一觉,又被拎到了太子的书房。

    “你太冲动了,此事该与孤先商量一下。”太子并未发怒,但言语间却隐约带着责备。

    “臣以为殿下所想,与臣是一样的。”闻潮落说。

    太子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闻潮落会这么说。但他很快掩去了眼底的讶然,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孤与你所思,自然是一样的。罢了,此事虽凶险,结果却尽如人意。”

    闻潮落不语,只等着太子切入正题。

    “今日孤叫你来,是想弄清楚你的意思。你连夜赶来行宫,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呈一份奏疏吧?黄先生所请之事,你可想参与?”太子并未与他过度周旋,单刀直入。

    “臣并不擅长这些事。”闻潮落说。

    “此事会由东宫和盈华殿主导,孤记得你与国师那个徒弟走得挺近。你若是愿意留下,倒是可以与他共事……”太子看向闻潮落。

    闻潮落在来见太子之前,已经问过了祁煊的看法。

    若是没有那封奏疏,他或许还有留下的必要,可以在制定律例时为妖异多争取一些正常生活的空间。但是现在有了黄先生那封奏疏,里头的条陈非常详尽,不需要闻潮落再去添砖加瓦。

    “回殿下,臣可以暂缓离京游历,从旁协助。但具体的差事,臣恐怕担不起。”闻潮落退了一步,免得让太子下不来台,但他能退的也只有这一步。

    太子并未勉强,摆手让人退下了。

    盈华殿的人次日就到了行宫,卢明宗果然也在其中。

    诸人围绕着那封奏疏探讨具体的条陈时,闻潮落并未参与,只象征性地到了场,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一是他确实好奇这些人的执行能力,二是为了应付太子。

    “师父的符文,只要碰到戾气重的妖异,就能迫使其现出原形。咱们盈华殿分辨低阶妖异,还是比较简单的。若是隐藏得比较好的妖异,就没什么法子了。”卢明宗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闻潮落。

    闻潮落也正在看他,见状冲他眨了下眼。

    “符文既是以分辨戾气为主,就说明咱们分辨不出的妖异身上没多少戾气。如此他们就算隐于市井,不主动暴露身份,于旁人也没多大妨碍。”另一个盈华殿的弟子道。

    “那不是跟现在一样?若是妖异能隐藏自己,何必主动暴露?”一个东宫门客开口。

    “可以这么认为吧,黄先生这封奏疏里的条陈,本也不是为了挖出隐藏的妖异,而是为了保护那些毫无害人之心,却不慎在人前暴露的妖异。”卢明宗接话。

    闻潮落本以为东宫与盈华殿的人多少会有些分歧,没想到旁听了半日,他们竟然相处得十分和谐。

    盈华殿对妖异并无偏见,东宫门客又知太子对妖异的态度,所以两方人一拍即合,拟定起新的政令时,几乎毫无冲突。

    闻潮落觉得,也许自己不必继续待在行宫了。

    黄昏时分。

    闻潮落斜倚在藤椅上打盹,祁煊坐在一旁帮他按摩。

    虽说妖异有孕不像寻常人那般艰难,身体浮肿、四肢酸痛类的病症,闻潮落身上一概没有。但祁煊却不这么认为,他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尽尽自己为人“夫君”的本分。

    “腿还酸吗?”祁煊一边帮他揉捏,一边问。

    “我腿本来就不酸。”闻潮落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你给我扇扇风,热。”

    祁煊便一手执着扇子帮他扇风,另一手在他身上这里揉揉那里捏捏。

    “啧。”闻潮落睁开眼睛,语带警告,“手摸哪儿呢?”

    “你不是说胸口不舒服吗?”祁煊面不改色。

    “你再乱捏试试?”

    “唔……这里呢?”

    祁煊将手从他胸口移开,落在了他依旧平坦的腰腹上。闻潮落又不傻,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正要发作便见白隼忽闪翅膀落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外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还捡走了熬药的药渣。”白隼说。

    “是谁?”闻潮落心头一凛,立刻坐起了身。

    祁煊却在他手上拍了拍,安抚道:“是牵狼卫的人,段真身边的。”

    “又是段真。”一想到这人,闻潮落便来气。

    “段真对妖异怨气很大,所以陛下在这方面更信任他,叫他来估计是想让他盯着事情的进展。”祁煊说着,又开始摩挲闻潮落的手。

    闻潮落被他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弄得浑身燥热,于是抽回了手道:“他为何对妖异有那么大的怨气?他家里人,是不是被妖异害过?”

    “他没有家里人,与妖异也没有恩怨。不是所有人的戾气都有来处,有些人天生就像刀,无缘无故嗜杀,只有暴戾能让他获得满足。”段真就是这样的人。

    偷药渣的牵狼卫,当即就拿着药渣去了找太医询问,得到的结论是:安神汤。

    闻潮落喝的是安神汤?

    年纪轻轻,喝什么安神汤?

    牵狼卫虽不解,但还是决定将此事朝段真汇报一下。段真听了汇报面露疑惑,而后叮嘱他继续盯着闻潮落,对方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异动,都要一一来报。

    被吩咐的牵狼卫很是纳闷:如今陛下身体抱恙,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日渐崛起。闻潮落是太子的小舅子,整日盯着他,意义何在?

    他不理解。

    但还是得听命行事。

    他心中正犯着嘀咕,转过廊角便撞上了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眸光。

    “祁副统领。”牵狼卫赶忙行礼。

    祁煊盯着他,唇角带着点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深夜。

    闻潮落刚沐浴完,身上却依旧有些燥。

    他躺在榻上,不由想起了桑重今日替他诊脉时说过的话,“火气有些大,是不是最近有些燥得慌?”

    “有点,是因为肚子里这东西的缘故?”闻潮落问。

    “关系不大,应该是因为祁副统领吧。”

    因为祁煊?

    闻潮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桑重这话里的意思,耳根瞬间红成一片。

    “如今胎像已经稳固,你们可以适当同房,别太激烈就成。”桑重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丝毫没有揶揄之意。

    但闻潮落听了这话,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桑重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祁煊有多大非分之想呢!

    笑话!

    他怎么可能没事想那些?

    闻潮落很不服气,他甚至怀疑桑重的医术也就……那样吧。

    他正胡思乱想,房门被人推开,闻潮落立刻闭上眼睛装睡。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榻边。

    床榻微陷,来人坐在了榻边。

    随后,闻潮落感觉面颊微痒,被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那点痒意很轻,若他睡着了多半是不会被弄醒的,但他这会儿醒着,便觉被抚过的地方都浮起一层燥意。

    先是面颊,而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

    对方手指在他唇珠轻轻压了一下,随后气息逼近,落下轻轻一啄。

    祁煊偷亲他!

    闻潮落心中微动,还在装睡。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作罢,没想到那只手却并不消停,又开始摩挲他。

    一会儿挑开领口,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脖颈,一会儿撩起他寝衣下摆,又去看他的肚子……动作依旧轻而缓,像是怕把人弄醒,又像是在故意撩拨人。

    终于,在对方指尖勾住他亵裤时,闻潮落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祁煊含笑的目光。

    “你故意的?”闻潮落瞪他。

    “谁叫你装睡不理人?”祁煊盯着人看。

    闻潮落翻了个身,不大想理他。

    “还打算在行宫住多久?”祁煊问他。

    “我也不知道,不想回去。”闻潮落道。

    “舍不得我?”祁煊笑问。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闻潮落语气有些失落,“我哥已经知道我是妖异了。”

    那日闻潮落冲动之下在闻澜声面前露出了猫耳,他现在不敢回府,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兄长。他这位大哥素来对妖异没什么恻隐之心,如今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他。

    “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你有孕一事,这样他们既顾不上计较你是妖异了。”祁煊出了个馊主意。

    “你闭嘴。”闻潮落没好气道:“你要是敢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祁煊当然不敢胡说,不过是想逗他罢了,“二郎,我一个牵狼卫都能接受你是妖异,你家里人更加没有理由会介意。倘若你在家待着不自在,就朝他们说一声,搬去跟我住。”

    “我再想想吧。”闻潮落躺着,一只脚在祁煊身上无意识乱踩,却被男人攥住了脚踝。祁煊大手覆在他脚腕上,而后沿着小腿一路向上,所过之处留下一阵灼热。

    “唔。”闻潮落想抽回,却被握得更紧。

    两人视线相撞,祁煊顺势俯身,以另一手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闻潮落呼吸有些乱,又忍不住想起了桑重的话。

    “我特意问过桑重,他说你现在可以……”

    “废话真多……”闻潮落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索性攥着人的衣襟往下一扯,主动贴上了祁煊的唇。

    祁煊纵容着他横冲直撞的亲吻,只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才稍稍掌握主动权,引导着他将这个吻持续下去。

    但闻潮落并不怎么有耐心,亲了一会儿见祁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有些不耐烦了。

    “你今天是不是不行?”闻潮落嘴都快亲麻了,不由分说伸手探向祁煊。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想缩回。

    祁煊却一把按住他的手,强迫他亲自推翻那句“不行”的质问。

    第57章

    闻潮落是最好面子的, 尤其是祁煊面前。

    若想听他说句软话,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祁煊对闻潮落一直很有耐心,他总是有办法把人弄到理智的边缘, 再一次又一次地威逼利诱。起初闻潮落会骂他, 还会威胁咬死他让他变成妖异。

    但等闻潮落渐渐失去力气,没法思考时, 祁煊让他说什么,他便会跟着说。有时候他也会恼,红着眼睛瞪祁煊, 像是要哭。

    这时,祁煊就会放软了语气给人顺毛,直把人哄好再继续。

    ……

    ……

    这夜, 闻潮落后半夜才入睡。

    明明妖异的体力是不会耗尽的,但他就是觉得累, 甚至后来是怎么被抱着清理,又如何换了干净衣服,他都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祁煊并不在房中,只有祁煊偷来的那只小猫崽窝在闻潮落脚边。

    阿福听到动静, 端着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我……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呢?”闻潮落问阿福。

    “祁副统领天不亮时就起来, 都拿去洗了。”阿福说。

    “他亲自洗的?”

    “对,小的不让他洗,但他说让旁人洗公子会不好意思。”

    昨晚,他的衣服上沾了两人的东西,若是拿给小厮去洗,多半会被猜到发生了什么。祁煊知道他脸皮薄,所以并未假手他人。

    闻潮落看着院中晾着的衣服, 心中转过许多念头。

    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必要瞒着身边的所有人吗?反正他已经决定和祁煊凑合着过了,此事就算他不告诉爹娘和兄长,至少也该告诉阿福,否则将来在国公府,连个帮他遮掩的人都没有。

    闻潮落思索良久,终于决定先将此事告诉阿福。

    “阿福,有件事我想你或许也猜到了。”

    “唔……如果公子说的是和祁副统领假戏真做一事,小的确实猜到了。”

    闻潮落看向他,问道:“你……何时猜到的?”

    “先前小的不敢瞎猜,但是昨夜小的起夜时想过来看看公子睡得是否踏实,在门口听到……”

    “好了,别说了!”闻潮落及时阻止了阿福说下去。

    若是平时,门口有人他肯定会有所觉察。但昨晚他并未留意此事,那就说明阿福在门口时,他多半被祁煊折腾得神智不大清醒。

    想来阿福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动静。

    “嘿嘿,公子放心,小的怕旁人听见,一直在门外守着……”

    “……”闻潮落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阿福哪儿都好,但是也太实诚了。

    闻潮落尴尬得要死,只能装作没听到。

    都怪祁煊那个混蛋!

    闻潮落怀疑,祁煊背着他偷偷学过不正经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想出那么多花样来?

    因着昨夜之事,闻潮落一连数日都没让祁煊进门。他倒不是生气,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没什么好生气的,更何况他嘴上虽不承认,实际还是得趣的。

    他不让祁煊进门,纯粹是不想让阿福觉得俩人腻歪。毕竟阿福是唯一看过他话本开头的人,一想到这段过去,闻潮落就恨不得回去把自己的笔提前掰折了。

    这几日,祁煊也忙。因为皇帝的病始终不见好,还急转直下,今日甚至直接下了旨,暂时让太子监国。

    “我听院判大人说,陛下这病若是再不见好,只怕要麻烦。”这日,桑重来给闻潮落送药时,偷偷朝闻潮落道。

    “陛下的身体有那么多太医照料,难道就因为妖异之事气成这样?”闻潮落不解。

    “妖异的事情只是个引子罢了,归根结底是陛下这些年不注重保养,身子亏空得太厉害。陛下自登基后,不愿大权旁落,凡事都恨不得亲力亲为,甚至一些涉及微末之事的折子,也都亲自批阅。人又不是铁打的,一直这么耗着,出事是早晚的。”

    桑重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皇帝对权力一直看得极重,甚至对太子都多有忌惮。

    他若非病得厉害,绝不会让太子监国。

    “那陛下……大概多久能恢复过来?”闻潮落问。

    “若他不再操心,好生休养,也许入冬之前能恢复个六七成。”

    但闻潮落觉得,这位帝王只怕无法彻底放手,将国事都交给太子处置。

    太子监国后,雷厉风行。

    短短几日,便将黄先生奏疏上所提之事落实了大半。

    一个明面上由盈华殿主导,实则由太子控制的部司迅速建立,取名为司辰阁。辰者,喻日月星辰,天道运行。司辰阁,主理一切涉及妖异的事物,由国师担任司辰令。

    但朝中人人都知,国师潜心道法,几乎不理俗事。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收拢妖异。之前牵狼卫对妖异的手段过于极端,导致妖异如今都蛰伏不出,不敢主动现身。咱们虽成立了司辰阁,但若没有妖异主动现身,所有的优待和计划都落不到实处。”太子在议事时说道。

    皇帝如今病了,但行宫每日晨起的议事依旧如常,只是端坐主位的人换成了太子。

    “但盈华殿的符文只能辨别低阶妖异,没法认出高阶妖异。”一人道。

    “这个时候,若是有个身份地位突出的妖异主动站出来,便可以起到带动作用。一旦其他暗中观望的妖异意识到司辰阁是真的会优待和保护他们,便会纷纷加入。”另一人道。

    角落的闻潮落听到这话不由拧了拧眉,若非他从这厅中感觉不到其他的妖力,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这话是有人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是国公府幼子,又是太子的小舅子,要说身份地位,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但闻潮落没那么大公无私,他甚至不觉得妖异需要特意现身加入司辰阁。

    黄先生临终前那封奏疏,目的是制定律例,不再对保持神智的妖异赶尽杀绝。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目的完全偏了,众人竟是在讨论如何拉拢妖异,为朝廷所用。

    可妖异能做什么呢?

    总不能利用他们的妖力,去战场上屠杀普通人吧?

    闻潮落猜不透太子的目的,也不想帮着对方实现什么特殊的成就。在他看来,有人异化成为妖异,不过是天道出了一点小差池,大部分活下来的妖异,是可以像人类一样继续活着的。

    过分放大妖异的存在,祸福难料。

    “闻执戟,你有什么见解?”太子忽然开口。

    闻潮落心口猛地一跳,抬头看向太子,对方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太子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吧?

    不可能。

    闻潮落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臣……”闻潮落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话头。

    “不如抛出司辰阁少令一职,作为奖赏给予第一个主动加入司辰阁的妖异,再予一道金牌,承诺无论何时朝廷都不会因妖异的身份降罪于他。”一旁的祁煊说道。

    祁煊是牵狼卫副统领,他今日列席其实是作为皇帝的眼线,监督太子和在座诸位的动向,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开口。

    但他此话却也在理。

    太子与众人商讨了一番,都觉得可行,便采纳了。

    “你忽然说那个提议,是怕我自告奋勇?”待离开议事的大殿后,闻潮落问祁煊。

    “我可不会将你想的那么蠢,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太子面前过早表态。“祁煊说。

    闻潮落一怔,看向他:“你也怀疑他知道我的身份?”

    “没有证据,以防万一吧。二郎,你该回国公府了,让杨家兄弟俩跟着你,行宫这边有我就够了。”祁煊显然也留意到了议事时的暗流,因此想让闻潮落尽早离开行宫这个是非之地。

    “我……我还没想好。”闻潮落有些犹豫。

    他待在行宫迟迟不走,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

    闻澜声已经知道他的妖异,他爹娘说不定也知道了。想到兄长此前提及妖异时那副厌恶的神情,闻潮落便觉心里堵得慌。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早晚要面对他们。”祁煊顿住脚步,认真地朝闻潮落道:“不止你的身份,还有咱们俩的事情。我已经让人提前筹备着了,待行宫这边抽开身,我便去国公府朝你爹娘提亲……”

    “你疯了?”闻潮落大惊。

    虽然和祁煊说话时,他就确定周遭很安全,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但猝不及防从祁煊嘴里听到“提亲”这样的字眼,他依旧吓了一跳。

    他是想过和祁煊搭伙过日子,但肯定要偷偷摸摸的,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我认真想过,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大大方方。你有孕已经数月,眼看孩子……”

    “祁煊!你闭嘴!”闻潮落一张脸涨得通红,“谁说要跟你成亲了?男子与男子怎么成亲?”

    “你都朝我叫过夫君了……”

    “你再说,信不信我咬死你?”

    闻潮落瞪着祁煊,俨然一只炸毛小猫。

    他从前记忆错乱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朝祁煊叫夫君,可如今他脑子恢复了,再听到“夫君”这样的称呼,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掐死!

    闻潮落脸皮薄,又爱嘴硬,这些祁煊都知道。他甚至能猜到,不到万不得已,闻潮落绝不会将两人的关系,还有孩子的存在告诉家人。

    祁煊不舍得惹他不快,但又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于是便扛着被闻小公子一口咬死的风险道:“你若咬死我,我就变成鬼陪着你们孤儿寡父……”

    闻潮落:!!!

    祁煊这混蛋是不是不想活了?

    要不是怕行宫人多眼杂,他今日非变成猫把对方挠死不可。

    第58章

    闻潮落骂骂咧咧回到住处, 一进院门就见阿福小跑着迎了出来。

    “公子……”

    “今晚睡觉的时候,把我屋里的门窗都锁死,免得那个混蛋又来翻窗户。”闻潮落大步进屋, 刚跨进门槛就愣住了。

    他的屋里, 多了个人。

    “兄长……怎么来了?”闻潮落惊讶。

    “公子,小的正想通报呢, 世子来了。”阿福小声道。

    屋内端坐着的人眸光落在闻潮落面上,眉心几不可见地拧着。自上次闻潮落在他面前表明了妖异身份后,兄弟俩就没再见过面。

    明明也没过太久, 但再见面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处处透着生疏。

    “阿福,你去帮我沏一盏茶来。”闻澜声开口。

    阿福知道对方这是在支开自己, 便利利索索带上门退了出去。

    闻潮落登时有些紧张,垂着脑袋不敢看闻澜声。

    “哪个混蛋半夜会翻你的窗?”闻澜声沉声问。

    “呃……我, 我说的是猫。”闻潮落心虚道:“就是……我偷了一只小猫崽养着,大猫不高兴,半夜老是翻窗进来想把崽子偷回去。”

    闻澜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否信了这解释。

    “兄长,你怎么来了?”闻潮落问。

    “不来接你, 你打算在行宫住到什么时候?”闻澜声语气中带着点不悦, “还是说,妖异异化后,会淡薄亲缘,渐渐疏远家人?”

    闻潮落闻言一怔,眼睛登时红了。

    他还以为兄长知道他是妖异,就会对他避之不及。

    “哥,我……”闻潮落吸了吸鼻子。

    闻澜声听到他将称呼由“兄长”变回了“哥”, 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这些日子,若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行宫,他早就来捉人了。这几日,国公夫人中了暑气说不舒服,他这才寻了个由头来行宫接闻潮落回去。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闻澜声瞥他,“若再不叫你回去,是不是就要跟着卢明宗去司辰阁凑热闹去了?”

    “我没有。”闻潮落忙道。

    “你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只有桑重和祁煊知道。”

    “算你还有点脑子,桑重也就罢了,往后你少与祁煊来往,他毕竟是牵狼卫。”

    “祁煊不会出卖我的。”闻潮落说。

    “你怎么知道?”闻澜声反问。

    闻潮落就是知道。

    但他心虚,所以不敢反驳兄长。

    当日,闻澜声去东苑见过了太子、太子妃,过午就带着闻潮落回了国公府。祁煊抽不开身,着人传话让闻潮落带走了杨家兄弟和小猫崽。

    回到国公府后,闻潮落被家里人围着好一通“盘问”。尤其是国公夫人,生怕他变成了妖异会有什么副作用,拉着人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直到确认他安然无恙才放心。

    没有预想中的排斥和疏远,他的家人都无条件接受了他是妖异。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闻潮落发觉他的房间里竟然摆了一堆给小猫玩的玩具,屋里还用草绳包了几条木柱,供他磨爪子。

    晚饭时,饭桌上也多了好几道鱼。

    可惜闻潮落平时不咋变猫,这些东西就便宜了那只小猫崽。

    “依着我的意思,二郎最好还是离开京城。虽然太子殿下如今监国,朝中对妖异的限制也不像从前那般极端,可谁又能知道陛下康复后,会不会再次发难?”次日一家人用饭时,闻澜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国公夫人对此不大赞成,“司辰阁都成立了,陛下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变卦吧?再说了,二郎有国公府和东宫护着,不至于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吧?”她主要是不舍得让小儿子离开身边太久。

    “昨日司辰阁刚发布了告示,说要给第一个主动加入司辰阁的妖异少令之职,今日就有人揭了榜。照这么下去,我朝对妖异的态度,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严苛。”国公开口。

    显然,他也不赞成让闻潮落离京。

    “什么人揭了榜?”闻潮落问。

    “黄家的长孙,你应该见过。”国公道。

    黄家的长孙?

    闻潮落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上次自告奋勇要与他一起去行宫,朝皇帝呈上奏疏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妖异,此事闻潮落早已知晓。但他没想到,在黄先生死谏后,黄家竟会允许这个长孙主动亮明妖异身份,接受少令的身份加入司辰阁。

    不愧是黄先生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

    “我决定留在京城。”闻潮落说。

    一个孩子尚且无惧,他这么大的人了,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闻潮落从前小心谨慎,并非是担忧自身安危,更多的是怕自己的妖异身份会牵连国公府和身为太子妃的姐姐。如今太子监国,妖异也不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他的顾忌自然就少了。

    只要过去这个当口,他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公子,您不愿离开京城,是不是也舍不得祁副统领啊?”入夜后,阿福伺候闻潮落沐浴时,半开玩笑地问道。

    “笑话,我舍不得他?”闻潮落撇嘴。

    如今皇帝病重,祁煊身为牵狼卫副统领,肯定是不能离京的,请辞就更不可能了。但闻潮落不离京,可不是舍不得祁煊……绝对不是。

    就算有一点,只有那么一丁点,那也是怕祁煊不跟着,没人替他当牛做马。肯定不是因为舍不得。

    他闻小公子,怎么可能舍不得祁煊?

    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福面上不反驳,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家公子就是嘴硬,说着不惦记祁副统领,可晚上听到送信的白隼飞进屋里时,立刻就从床上弹起来去查看信筒,半点都不愿耽搁。

    不仅如此。

    公子每晚还得回信呢。

    可怜了那只白隼,每晚都要去行宫飞一个来回。

    日子飞快,转眼京城就快入秋了。

    皇帝和太子一行人自行宫回京,白隼送信的路程才跟着变短。

    众人回宫当日,第一个到国公府做客的人是卢明宗。可怜他身为盈华殿的人,如今亦在司辰阁兼职,却完全不知闻潮落的身份。

    “司辰阁已经收拢了七十多个妖异,文臣武将都有,也有一些寻常百姓。”卢明宗知道闻潮落对妖异感兴趣,还特意把司辰阁收拢的妖异名单誊录了一份,拿给闻潮落看。

    反正这东西如今也不算机密,闻潮落真想看直接去要一份,也不算僭越。

    闻潮落接过名单,发觉那名单上不仅写明了妖异的名字,还写明了身份和来处。于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有一只土狗妖,来处写的是行宫,应该就是白隼发现的那只。

    但他仔细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别苑那三只锦鲤。

    当初他怕锦鲤妖暴露后,身份会牵连到东宫,便去找太子要了人,打算置了宅子后就让三只锦鲤和杨家兄弟一道搬进去藏着。可他尚未来得及执行,就发生了流言之事,再到后来妖异的身份彻底改变,此事便搁置了。

    如今,更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他有些纳闷,为什么别苑里的三只锦鲤,没有加入司辰阁呢?

    “这段日子司辰阁把妖异安置得很妥当,文臣武将都照旧担着职务,其他异化的百姓,也都给他们派了差事。先前在观望的妖异,渐渐都没了顾忌,我估计现在全京城的妖异应该都投靠司辰阁了。”卢明宗说。

    若是如此,那三只锦鲤妖没动静,就更奇怪了。

    也许是因为别苑离京城太远,他们没收到消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念及此,闻潮落便暂时压下了疑问。

    当日傍晚,桑重来国公府替闻潮落号了脉,顺便又给他带了几副安胎药。

    这段时间日日待在府中,闻潮落喝药便不那么勤快了。不过也许是胎象稳了,他的妖力波动并不大,也没在府中小厮面前露出过妖身。

    “脉象很稳,就是你这肚子……”桑重示意他撩起衣服,上手在他小腹上摸了摸,搞得闻潮落十分窘迫,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他不解。

    “都入秋了,你这也四月有余了吧?怎么一点都不显怀?”

    闻潮落摸了摸小腹,他并不懂这些,也没人能商量,自然不会留意到肚子的大小。被桑重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确实没什么变化。

    “不会……里头压根没有东西吧?”

    难道桑重误诊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闻潮落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松了口气,而是有些着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对怀孕一事的抗拒,已经慢慢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肚子里这东西的期待。

    “别骂人,我可是太医。”桑重一脸无奈,“我觉得,你们妖异有孕和人可能就是不一样。若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妖形,个头小也不奇怪吧?”

    闻潮落变猫后,身量与普通的猫差不多。

    若他肚子里是小猫崽,或许还不如拳头大,不太显怀就不奇怪了。

    听桑重这么说,闻潮落稍稍放宽了心。

    当夜,闻潮落沐浴完之后,并未急着穿衣服,而是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腹。也许是心理作用,他侧面看的时候,感觉小腹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

    至少,腹肌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

    小腹原本劲实流畅的线条,变得比从前更平滑了,肌肉轮廓则变薄了许多。

    可恶,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

    闻潮落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动静。

    随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叹气做什么?你肚子就算变大了,也好看得紧。”

    闻潮落:……

    油嘴滑舌。

    第59章

    “你肚子才变大了呢!”闻潮落语气不善。

    他取了寝衣穿上, 察觉到某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理会,自顾自拿了布巾去擦头发。

    “我来吧。”祁煊上前, 从他手中接过布巾, 帮他将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擦干。祁煊的手带着熟悉的温热,指尖或手背时不时蹭过闻潮落的脖颈和耳朵, 将那里灼得泛红。

    两人时隔许久再见,氛围既生疏又暧昧。

    终于,闻潮落没能沉住气, 在祁煊的手背再一次擦过他耳尖时,一把攥住了对方手腕,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耳朵怕痒, 还一直碰!”

    “嗯,太想你了, 见着面就忍不住想碰你。”祁煊说。他话说得这么直白坦然,倒是把闻潮落噎住了,一时忘了反击。

    祁煊嘴上直接,却没有别的举动,只耐心帮闻潮落摆弄头发, “想好了吗?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 还是离京过一阵子?”

    “不是说了不走么?现在这局势,你觉得我还需要出去躲躲?”闻潮落看他。

    “不走也好。”祁煊应该设想过各种结果,且有应对之法,所以无论闻潮落怎么决定,在他看来都可以接受。

    更何况他现在无法请辞,也不放心让闻潮落离自己太远。

    “明日带你去趟司辰阁。”祁煊放下布巾,抬手捏了捏闻潮落的耳朵。

    “做什么?”闻潮落以为他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然而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似乎对闻潮落耳朵的兴趣,比对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更大。

    “会会这些妖异们。”祁煊说。

    “我去见他们?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害怕?”祁煊挑眉。

    “这有什么好怕的?”闻潮落撇了撇嘴,“少瞧不起人。”

    耳朵被捏得发烫,闻潮落再次沉不住气,一把拍掉了祁煊那只作怪的手。

    祁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走了,明日我让白隼给你传信。”

    “啊?”闻潮落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祁煊竟打算就这么走了。

    “司辰阁妖异太多,我怕留下过夜身上会沾着你的妖气,万一被他们察觉会节外生枝。”除非有绝对的把握,否则祁煊不会轻易冒险。

    闻潮落恍然,随即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本来也没想留你,少自作多情。”

    “嗯,知道你不想我,是我想你。”祁煊一脸纵容,快速凑近在闻潮落唇上啄了一下,而后翻窗走了。

    闻潮落怔在原地许久,才晃晃悠悠上了床,这时他才想起来,床上被阿福多摆了一个枕头。当时阿福问了他一句,他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总之那个多出来的枕头还是被摆在了旁边。

    真的多余。

    闻潮落拎起那个枕头要丢掉,犹豫了半晌,又放下了。

    他可不是盼着谁来,他只是夜里睡觉不老实,怕一个枕头不够用。

    次日晌午。

    司辰阁循例议事,祁煊也同往常一样,在场旁听。

    在他对面,坐着近十只妖异,各个都是司辰阁的骨干。抛开别的不谈,太子在用人一事上比皇帝敞亮得多,任用起这些妖异也毫无隔阂。

    这个刚刚成立不久的机构,在短短月余之内,就已经步入了正轨。

    众人议事的当口,窗外传来振翅之声,白隼落在了一株秋海棠上。若是仔细看,会发觉白隼的腿上还缠着一截细细的藤蔓。

    祁煊状似在走神,实则留意着厅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白隼落在秋海棠上时,在场有两人扭头看了过去,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这两人,是司辰阁妖力最强的妖,他们应该是感应到了白隼和小葡萄精的存在。但因为兄弟俩身上没有戾气,所以他们并未在意。对于妖异来说,加入司辰阁与否,都是人之常情。有人想光明正大博一份前程,自然也有人想隐于众人。

    所以哪怕司辰阁的两只妖异觉察了窗外的同类,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他们只当兄弟俩是好奇,想来偷听探探底。

    不多时,一只狸花猫自廊下走过,大摇大摆窝在了秋海棠树下。

    祁煊仔细留意着两只妖异的神态,他们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样,明显是没有觉察到门外的廊下,又多了一只妖异。

    这日,狸花猫一直窝在秋海棠树下晒太阳,直到议事结束,众妖异自他面前一一路过,也没被任何人看出端倪。

    “这只猫长得和我家那只真像。”祁煊俯身,将狸花猫捞起来揣进了怀里。闻潮落不满地在他胸口挠了一下,最后干脆放弃挣扎,被祁副统领揣回了住处。

    “今天在厅里的妖异都是司辰阁记档中妖力最强的,他们都觉察不到你的妖力,说明你比他们都强。”祁煊说,“二郎,你或许是京城所有妖异中,最强的。”

    闻潮落至今除了主动显露妖力外,只被丁翱认出来过。后来依着桑重所说,他是因为有孕妖力不稳才被认出来,否则丁翱不可能觉察到他的妖力。

    这么说,他或许当真是妖力最强的那一个。

    又或许,又比他更强的妖异,他未曾觉察到……

    天外有天,妖外有妖。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就算有比他更强的妖,他们各自隐藏着身份,也妨碍不到对方。

    “那我是不是就能安心留在京城了?”闻潮落问祁煊。

    “不过……”祁煊想提醒闻潮落,他可以不再担心妖异的身份泄露,可一旦留在京城,孩子是事情只怕瞒不住。哪怕瞒得了外人,也瞒不了国公府的人。

    但祁煊看他难得这么轻松,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压力。

    两日后,国公夫人去东宫探望有孕的太子妃。闻潮落也许久没见姐姐了,便顺势陪着母亲去了一趟东宫。

    既然去东宫,少不得要朝太子打个招呼。

    “也难怪你不愿在东宫当差,看来还是在国公府待着舒坦,回家这一阵子,身上看着都长了点肉。”太子笑道。

    闻潮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禁有些心虚。不过他身量本就纤瘦,稍微长点肉也看不大出来,太子这话多半是在与他玩笑。

    “殿下近来监国辛苦,要好生保养才是。”闻潮落说。

    “孤倒是不觉得辛苦,不过有件事得二郎替孤分分忧。”太子说。

    他这么说,闻潮落也不能拒绝,只能客气道:“只怕臣愚钝,耽误了殿下的事情。”

    “不是难事,你不要推脱。”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父皇近来身体好转了一些,说想出去透透气。正好入秋了,往年这个时候父皇都要组织秋猎,孤便想着今年也组织一次,正好可以借机让父皇散散心。”

    入秋天气尚未转冷,确实是秋猎的好时机。

    “殿下想让臣做什么?”闻潮落不解。

    “今年朝中多了个司辰阁,孤想着秋猎让妖异也一并参加吧,正好借机让妖异与寻常的勋贵子弟切磋一番。但此事孤不想让任何一方太招摇,所以切磋的结果不能太难看。”

    闻潮落明白了,太子这是想让他在秋猎时,当一颗平衡两方的棋子。届时若妖异成绩太好,他就替勋贵子弟争口气,若妖异表现得太差,他就带头放放水。

    闻潮落射术好,太子找他做这件事,合情合理。

    从东宫出来回国公府的路上,闻潮落一直在思考秋猎一时。马车拐过街角时,马不知何故受了惊吓,险些撞上一旁的路人。

    闻潮落挑开半边车帘,看向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凌厉。

    那辆马车里,有妖力。

    正是这妖力惊了马。

    闻潮落让白隼远远跟着,想看看马车里的人是谁,不多时白隼便回来报信,说马车里是段真和司辰阁里的一个小主簿。

    “段真这人当真和狗皮膏药一般,盯着我不放。”当晚,闻潮落就忍不住朝祁煊抱怨,“你们牵狼卫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招人烦?”

    “陛下病了以后,朝中人人都趋向太子,哪怕不讨好也绝不敢蓄意得罪。只有段真一门心思想找回场子,从来不给太子面子……这么下去,不必咱们教训他,光是东宫那边就够他喝一壶了。”

    相比之下,祁煊反倒更在意闻潮落去参加秋猎一事。

    “你如今这状况,骑马射箭会有危险。”祁煊说。

    “我又不是寻常人,我是妖异。别说骑马射箭了,你就算在我身上来个胸口碎大石,我的肚子……我也不会有事。”闻潮落斜躺在榻上,伸着腿让祁煊帮他按.摩。

    “这歪理是谁说的?”

    “是……桑重。”闻潮落瞎扯。

    祁煊无奈,盯着他问:“当真?因为你是妖异,所以怎么折腾都行?”

    “那当然……”闻潮落迎上祁煊灼人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想什么?”祁煊问他。

    闻潮落被他盯得有些脸热,抬脚就想去踹他,却被祁煊一把攥住了脚踝。

    男人宽大的手掌,稍稍使了些力道,攥得闻潮落脚踝又酸又麻。随即,他那只脚被慢慢抬高,搭在了祁煊肩上……

    虽然闻潮落身上还穿着衣服,但这个姿势令他脑海中不受控制般浮现出许多画面。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念头,下一刻,祁煊便伸手从随身的衣袋里取出了一个装着香膏的小瓷罐。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这个?

    闻潮落一张脸迅速漫上红意。

    心道这家伙到底学了多少不要脸的东西?

    第60章

    祁煊嘴上说要验证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怎么折腾都行, 落到行动上却还是收敛的。

    缓慢而温柔……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消磨人。

    闻潮落几次想催促,又觉得丢脸, 只能抬手掩住泛红的双眸。

    “二郎。”祁煊语气低沉, 但微微起伏的尾音,出卖了他的克制, “我一直都想问你,喜欢我什么?”

    “谁喜欢你了?”闻潮落声音有些发颤。

    “不喜欢?”祁煊故意逗他。

    闻潮落这种时候最经不起折腾,很快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他还是执拗地想要挽回点所谓的“尊严”, 于是他瞪着祁煊,用他自以为地恶狠狠的语气说:“我喜欢你会伺候人……满意了?”

    “唔,就当你在夸我。”祁煊露出一点恶劣的笑, “既然二郎喜欢,那我定会加倍卖力, 绝不让二郎扫兴。”

    闻潮落险些失声,只能将手移到了唇间咬着。

    祁煊怕他手疼,便扣住了他手腕,力道十分强悍,攥得闻潮落骨头直发酸。

    这会儿倒是不怕沾染他的妖气了?

    闻潮落想骂人, 却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说得也不算错。

    祁煊这混蛋确实会伺候人……

    次日晌午。

    祁煊去找了一趟桑重。

    闻潮落说要去秋猎, 他嘴上没多说什么,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特意来请教桑重。

    “寻常人有孕肯定是不能纵马的,别说纵马了,就是跑得太快都有可能小产。不过妖异不一样,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

    桑重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尤其现在妖异的地位今非昔比,他与妖异接触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自然是积累了不少经验。

    “那万一摔了呢?”祁煊问。

    “别说是摔了,就算你拿刀捅他的肚子,也休想让他出事,顶多就是疼一下。”

    桑重拿出一份脉案,递给祁煊,“司辰阁那个留着八字胡的老鼠精,他媳妇也是老鼠。他前段时间找我,跟我说他媳妇三个月前生了一窝,足有六只小老鼠。如今又怀上了,两口子一合计不想要,找我拿了落胎药,喝了毫无反应,只放了个屁就没动静了。”

    “刚生又有了?这么快!”祁煊震惊。

    “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生产完身体受损厉害,总要养上个小半年才好同房。但妖不一样啊,再重的损伤一两日也恢复了。”

    而且不同的妖异,有孕时间都不一样,有长有短。这老鼠精两口子若是不加以节制,两三个月生一窝,一窝就能生六七只,用不了一年就能生一条巷子的崽子。

    “所以你不必担心二郎。”桑重说。

    “你平日里叫他,也叫得这么亲近?”祁煊看他。

    桑重没想到他竟会关注这些,很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

    “不过有一点,要小心玄铁。若拿玄铁捅他,可就说不准了。妖力受损,很麻烦,上回他被丁翱所伤时,你也见着了。”

    “嗯。”祁煊转身准备走,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妖异有孕与普通人长短不一,那二郎什么时候生,你能诊出来吗?”

    桑重挠了挠头,道:“猫三月狗四月,按理说他早该生了。但我看他的脉象不像是着急的样子,若我所料不错,也许他会等到入冬?”

    此事也不怪桑重模棱两可,毕竟没有先例可供参考。若是依着人家老鼠精的速度,闻潮落这会儿孩子都该满月了。

    但猫和老鼠不一样。

    哪怕是猫妖,因着妖力不同,月份恐怕也会有差异。

    祁煊叹着气从太医院出来,盘算着是不是得再找个经验更丰富的太医,帮闻潮落诊一诊?这桑重看着太年轻,还张口闭口叫闻潮落的小名。

    离开太医院后,祁煊去了司辰阁办公的衙门。

    他算着众人收工的时辰,将一个妖异堵在了回家的途中。

    那妖异是司辰阁的小主簿。祁煊昨晚已经从闻潮落嘴里听说了街上的事情,知道段真曾带着这个妖异,惊了国公府的马车。

    “祁副统领。”小主簿朝他行了个礼。

    “段真昨天找你做了什么?”祁煊开门见山。

    本以为要费几句周折,没想到这小主簿半点都不藏着掖着,直接将段真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交待了个干净:原来段真让他躲在马车里,是想通过他试探国公府马车里的人有没有妖异。

    结论当然是否。

    小主簿妖力太低,压根觉察不到高阶妖异的存在。

    段真自负又暴戾,也讨厌妖异,虽然抓了小主簿帮他办事,却没有丝毫笼络的举动,甚至对人很不客气。

    这便注定了他做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祁煊。

    既然如此,不如趁机做个了结吧。

    祁煊没再为难人,将人打发了之后,去了一趟兵器司。宫中所用武器,大都出自这里,包括牵狼卫的佩刀,禁军的长.枪,以及秋猎时要用的弓和箭。

    既然闻潮落要去参加秋猎,他自当做好部署,确保万无一失。

    秋猎这日。

    众人整装,随圣驾一同前往京郊猎场。

    皇帝今日似乎确实恢复了不少,面色看着不那么差了,身上病态也少了几分。但他迟迟没有收回监国之权,反而一直在养病,这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从前那么爱重权利的人,如今对政事不闻不问,要么是大彻大悟了想当甩手掌柜,要么就是真的吃不消,表面的精神只是假象。

    到了猎场营地后,一行人安营扎寨

    闻潮落则适时放出白隼,让他在附近巡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异样。

    “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很奇怪,一直盯着你看。”白隼说。

    “谁?在哪儿呢?”闻潮落环顾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段真。

    “他看着不像好人,要不要警告他一下?”白隼问。

    “他毕竟是陛下的眼线,不好贸然与他作对。再说了,他也没害过我,只是有点烦人罢了。”闻潮落性子是跋扈,可他并不嗜杀。

    总不能因为家里有点权利,看谁不顺眼就杀了谁吧?

    不过……

    话是这么说,但讨厌也是真讨厌。

    闻潮落干不出杀人的事儿,还能干不出放火的事儿吗?

    他迎着段真的视线看了一会儿,待对方转身后,指尖在风中一撮。几乎是瞬息之间,段真身上的衣服便被烧着了,整个人跟个会动的火球一样。

    “啊啊啊!”素日沉默寡言的段真,失声尖叫。

    营中的人见状纷纷去找水给他灭火,还有人直接将他踹倒在地,拿脚往他身上踩。

    闻潮落没想伤人,只是被对方盯得烦,想小小报复一下。此刻,看到段真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他心情顿时大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烦我,我就烧他衣服。

    不远处,祁煊远远看到那一幕,就猜到了多半是闻潮落的手笔。他朝着营帐外青年挺拔的身形望去,唇角不自知地勾起了一点弧度。

    “头儿,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吴千钧交给祁煊一个裹着兽皮的针包,打开以后,里头放着三枚玄铁钉,“但是你一定要慎重,太子殿下下了命令,猎场之上任何人不可以用玄铁制品,违者重责。”

    “放心,你只管办好我教给你的事,其他的事情我有分寸。”祁煊说。

    吴千钧知道祁煊的能力和手段,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这个你先拿着,明天一早再给我吧。”祁煊又将针包塞给了吴千钧。

    “为何?”吴千钧不解。

    “一会儿要去见司辰阁的人,怕玄铁冲撞到妖异。”

    “哦对,我差点忘了,还是头儿想得周到。”

    吴千钧不疑有他,忙将针包收了起来。

    祁煊象征性地去和司辰阁的人寒暄了几句,转头就去了闻潮落的营帐。刚走到营帐外,他就嗅到了一股香气,那是某种被烤熟的食物的味道。

    他掀开帐帘进去一看,就见闻小公子懒洋洋地坐在营帐里,正对着面前的一堆栗子催动妖力。火焰隔空落在盛放栗子的铁盘上,将上头摆着的栗子烤得炸了皮,香气四溢。

    “馋了?”祁煊走到他身边坐下。

    “刚才带着阿苗他们在附近转悠,发现那边有几颗栗子树,顺手捡了一些回来。”闻潮落收了妖力,指了指烤好的栗子,“你剥开看看,熟了没?”

    祁煊也不嫌烫,捻起一枚栗子,两指一捏,栗子皮就炸开了,露出了里头的栗子肉。

    “我尝尝。”闻潮落张嘴。

    祁煊知道他怕烫不愿拿手捏,便找了块布巾擦了擦手,这才拈着栗子肉送到了他口中。

    “甜。”闻潮落眨了眨眼,示意祁煊也尝一块,并自夸道:“我真是天才,赶明儿你去找厨子要点佐料,咱们去河里叉鱼,我烤条鱼试试。”

    闻潮落总算给他的妖力找到了一点微末的用武之地,全然不觉得自己堂堂一只高阶大妖,拿着牛刀杀鸡是暴殄天物。

    祁煊乐得陪着他玩闹,说:“一会儿捉几只蚂蚱给你,一并烤了,还能下酒。”

    “对对对,说不定还能烤叫花鸡什么的。”闻潮落看向他,这才意识到他的揶揄,在他小腿上踹了一下,“你大白天过来做什么?”

    “哦?我只有晚上能来?”祁煊问他。

    闻潮落原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挑几句理,被祁煊这么一问,语意登时变得暧昧不清。他想找补两句,却越描越黑,“我的意思是,你光天化日往我的营帐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咱俩白日宣……”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出口,就被闻潮落用一枚栗子堵了回去,“再说就把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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