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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第71章 转世魂


    坐在姜回月身旁的江玲忽闻姜回月极轻的自语,不由侧过脸,好奇问道:“阿月,你喃喃些什么?难道你之前听说过龙女的故事?”


    姜回月从恍惚中回神,摇头:“不曾,只是觉得对尊者名字……莫名有些触动。”


    贺兰馨继续说:“我家中有古卷残篇记载,据说三千世界中,有一大世界,名为佛界,也名香水海莲花须弥界。此界一位菩萨龙女娑竭罗证得佛果后,便自在游历。每每遇中千、小千世界中的有缘人,便随缘点化,传经布道。机缘巧合,她曾来到我们这方小世界,收下三位弟子,名曰絳、盉、瓓——那便是我们三族的先祖。”


    贺兰馨皱眉道:“据古卷记载,须弥芥子便是龙女带来此方小世界,只是又有传言说是佛界赠予妖国的至宝,所以这个倒没法子确定了。”


    姜回月说:“这二者并不矛盾,龙女与妖国一定有许多渊源。”


    毕竟妖国自古以来便佛修盛行,有极强的佛缘,在此界传说中亦被称为佛国,如果是龙女娑竭罗前去渡化传道过,倒符合逻辑。


    而且听名字,龙女似乎并不为人身,在此界传道与妖修,也很合乎情理。


    须弥之境,乃玄天大陆至宝。


    其中蕴含宇宙时空之奥义,连通万千世界与无尽时光。


    据说如果能将这个宝物据为己有,可以穿梭古今,横渡虚空,近乎不灭。


    但亘古以来,它独立存世,谁也没法参透全部奥义,将它收入囊中。


    如今听贺兰馨一说,这便是大世界中,佛祖与诸菩萨将其留予佛国的至宝,便可以理解了,大世界中神佛菩萨的智慧,岂是此方小世界的修士可以掌握其中的?


    后来,佛国又受启示,留给玄天大陆人修,只为有缘人开启入口。


    而守护这入口、勘测其开启之机的,正是南境第一宗门——


    菩提宗。


    姜回月思索后,喃喃自语:“如此说来,南境佛缘之深厚,确非虚传。缘法玄妙,竟皆汇于此地。”


    栗大娘道:“龙女尊者确实为我们先祖之师,尊者名讳为娑竭罗,天生佛心,典籍记载,其在《法华经》法会上,一刹成佛,即刻飞升佛界,乃大智慧者。”


    栗大娘道:“三位先祖本是孤儿,龙女未成佛前,于此小世界历练。那时候,这三位先祖的前世,三兄妹赠她一碗粥饭,结下佛缘。故而成佛之后,特来度化,以全这段缘分。尊者亲自为他们赐名,絳、盉、瓓,有名而无姓,亲自教导修行。三人皆天赋异禀,潜心向道,进步神速。”


    “后来,龙女尊者离开此界,命他们入世历练。三人结伴而行,足迹遍及玄天大陆,仗剑扶危,解惑布道,声名渐响,震动九洲。”


    “待归来时,三人皆已觅得道侣,遂将尊者所赐之名转为姓氏,开枝散叶,在南境广收门徒,教化众生,奠定了三族根基。”


    言至此,栗大娘轻轻一叹,似有感慨:“岁月悠悠,多少往事先成史册,再化传说……”


    “纵是修士寿元绵长,然能有数千年寿命的化神大能,整片玄天大陆也不过寥寥数十位。且他们参透天机,心系苍生,所藏隐秘关乎重大,轻易不对外人言。这些古老的渊源,纵是代代相传,到了后辈耳中,也难免渐失真颜,只当是族中带些神秘色彩的轶闻故事了。你们不知其详,实属正常。”


    贺兰馨听得入神,认真道:“栗大娘说的是。家中长辈虽也提过先祖乃龙女弟子,却从未说得如此详尽深远。”


    她与江玲、兰羽瑶自幼在南境长大,对此间传说自是耳濡目染,但所知也仅限于此。


    至于那隐世已久的妖国、以及其中是否真有修成人形的高阶妖修,乃至龙女那般大世界中不可思议的存在,对寻常修士而言,都太过缥缈难证了。


    栗大娘目光扫过江玲与贺兰馨,眼中流露出温和的期许:“既然身负血脉亲缘,先祖又留有这般情义,而今你二人与我在此时此地相遇,亦是缘分使然。合该由我稍作引导,为你们答疑解惑,也不枉此番相遇。”


    江玲与贺兰馨闻言,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与不可置信。


    江玲激动道:“您……您的意思是,要教导我们传承功法?”


    栗大娘莞尔一笑,摆摆手,神态慈祥而谦和:“谈不上真正的传承功法,我所能分享的,不过是一些粗浅心得与先祖旧事。但于你们如今的修为境界,细心体悟,也足够受用匪浅了。”


    姜回月和兰羽瑶亦是为她们由衷感到高兴。


    姜回月轻声道:“真是太好了!”


    兰羽瑶也抿唇微笑,点头附和,眼睛亮亮的。


    栗大娘又看向兰羽瑶,“羽瑶,我虽不通晓你兰氏祖传功法,但你既与波曼一族有旧缘,便安心随荷妞她爹好生修习。他于那一路法门上,颇有独到之处。”


    主位的妙婶见状,笑容温婉地开口:“这些都是后话。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一路劳顿,便先好生歇息。修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一旁的晨嫂子闻言,不由笑着打趣道:“分明是你们几位见了投缘的小辈,一时心下欢喜,谈兴大发,恨不得倾囊相授,倒怪起时辰来了。”


    众人皆笑,席间气氛愈发温馨融洽。


    大家交谈之际,荷妞喝了两杯荷花酒,晕涛涛的,“兔子飞了,哎呦,娘,好晕啊,江玲姐姐的兔子怎么飞起来了?!”


    趴在旁边的阳羡狐闻言,懒洋洋地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歪着头看向醉倒的小丫头,颇为无奈地叹口气。


    大家哈哈大笑。


    品尝着这充满人间烟火气却又纯净灵秀的味道,只觉身心舒畅。


    窗外荷塘月色,屋内灯火温馨,虽然鸥鹭庭有着如此多的秘密,但是不妨碍它的温柔和可亲。


    是夜,四人休息了,姜回月喝多了荷花酒,趴在窗户上看月亮。


    鸥鹭庭夜晚也是荷香阵阵,猛然间,门外传来敲门声。


    姜回月神识微动,趴在床上的阳羡狐竖起耳朵,静静聆听,她手腕上的赤练蛇也从镯子显现原型,在她手腕上抬起脑袋。


    神识穿过木门,原来是渔老,“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渔老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久等了,今日本该让你们好好休息,但是事关重大,我想不如赶快告知你,免得节外生枝。”


    姜回月点点头,“您不是说有几位‘客人’,如何了?”


    渔老道:“x已经解决了,哎,人心叵测,哪里都是这样,不必多想。既然你已经被魔刹暗算下界,那么波旬它们肯定已经复苏了,很快便会真正冲破当年结界……”


    他顿了顿道:“不妨先和老夫进秘境一观,看完后,许多事情才有所言说。”


    姜回月点点头。


    二人漫步月下,渔老撑了一叶小艇,小艇不大,堪堪可以容纳二人,上面挂了一盏渔灯,散发着融融的暖光,有小飞虫绕着渔灯飞来飞去的。月色撒在荷塘上,水声更如倾泻的银,粼粼波光,细细碎碎。


    姜回月能感知到,小艇三拐五拐,越过了许多道结界。


    久而久之,周围还是荷塘月色,但是本地居民所住的吊脚楼却一栋也看不见了。


    远处茫茫然,好似水天一色,在黑夜中没有了边际。


    在一片纯粹黑暗中,姜回月抬头一看,就连月亮也没有了,唯一的光亮便是小艇上挂着的渔灯。


    渔老沉声道:“到了。”


    他道:“坐吧,这里无人打扰。”


    他说着,取出姜回月父亲,君逸农的手谕翻看。


    君逸农乃当世顶级器修,器修习惯在自己炼制作品上署名留印,姜回月对自己父亲的字迹和印记很熟悉,做不得假,她心领神会,“您是怕我不信任您?”


    渔老笑着捋胡子,“是也不是。我知道你信任我,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摆明白。”


    他如此坦荡,“你一个小辈,一人游历在外,多份防备心总是好的,我希望你一直有所戒备,无论对谁都要这样。”


    姜回月笑了,知道他良苦用心,“您放心。”


    君逸农手谕悠悠展开,上面原来是对魔刹记载:


    “举世皆知,灵气乃天地清气所化,有灵根的人类和众生灵汲取后,便可以修行得道,搬山移海。”


    “而天地浊气则孕育出魔刹,魔刹形态各异,最早多为妖兽形态,如魔刹九婴,为祸人间,但最可怖的不是此类凶兽,而是人心浊气与天地浊气混合在一起产生的人形魔刹。”


    “如三大魔女与四大魔将。而统领他们的,便是魔王波旬,他无形无相,虽然在仙魔战场上,身高十丈、三面六臂,千目魔轮,但不过是一个具现化的化身。”


    随着男子温润的声音,墨迹飘散,变作一个巨大的幻影,在茫茫黑暗中倏忽拔地而起,正是刚刚描绘的可怖模样,只是一个模糊剪影,便足以让人心神巨震,久久不能平静胸中那种恐惧。


    除了它,后面还有样貌各异的魔女魔将。


    姜回月细细观看,将他们特征记下。


    渔老道:“波旬魔王恐怖如斯,不过幸好,他乃自在生化魔神,不可以本体降临此小世界,这是当时凤凰传给你父亲的一些影像,真正的神魔战场乃在本界外,只有凤凰与魔王参战。”


    姜回月点点头,继续入神地观看:


    父亲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只不过没有了她记忆中不变的温和,而是异常严肃:“实际上,波旬实体,是一座碑。”


    看到这句时,姜回月猛然一惊:“一座碑……”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兵魔将姓名,魔碑不碎,魔将不死。”


    “凤尊可以分身无数,守卫九洲。凰尊之道,置死地而后生,每逢天地乱世,只有凰尊才能应劫而历练,串联一切因果。正如时间与空间,时间流淌不息,空间静静伫立,但时空间本为一体,命运正与此息息相连。”


    “所以,在最初,它还未化人形时,凰尊与凤尊筹谋,凤尊长生不死,以诸多化身在本界传道,凰尊死而后生,便舍身取义,奋不顾身,以本命灵火自焚献祭,将魔碑烧碎半块,但是只为众生争取来万年的时间。”


    “几千年过去,修真界道统昌隆,魔碑就已再次成型,蠢蠢欲动,凤神便建九宫,将其再次封印。”


    “但是,凤凰乃清气之源,其他手段或许可以将魔刹封印,却不能将波旬魔碑彻底消灭。唯有凰尊与凤尊联手,才可将其魔碑彻底粉碎。”


    随着君逸农的讲解,那手札上面不时升腾起墨迹,直到最后,温润男声犹豫片刻,留下一句:“若有缘人已听到这些,不妨安心自在,天地大义,不会系于一人之身,吾辈义不容辞,绝不会让转世者孤身一人。”


    姜回月心神巨震。这话分明是对她说的。


    虽说得庄重,但她却感受到了父亲浓浓的关切。


    …


    渔老以前并未打开手札,了解并不详细,今日才和姜回月一起,得知详细情况。


    当时,或许是天道特意安排,担心魔刹扰乱军心,蛊惑同盟。所以,每一个担当救世大任的修士知道的信息都很有限。


    是后来君逸农和姜伏岚二人将之整理集合。


    渔老说:“当年九宫初建,凤神选了一批修真界中飞升大能中的翘楚,他们个个都是能人异士,你父亲器修第一,于阵法造诣深厚,当仁不让,你母亲则剑意盖世,诛杀魔刹,令之闻风丧胆。所以凤凰选了他们二人首先飞升九宫。”


    “你父亲当日在九宫中总监铸造结界与傀儡,你母亲则与其他修士斩杀波旬与座下四魔将和三魔女。我们虽未至九宫,仍各有使命,人修、妖国,通力合作,达成联盟,一起诛杀下界魔刹大军。”


    渔老声音不急不缓,“最终,损失惨重,才将波旬与其魔刹大军堪堪封印。但是封印不稳,除非真正毁掉魔碑,才能让它们形神俱散,至少几万年间无法成型。”


    姜回月问:“那我该做些什么,渔老?”


    渔老微微一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阴阳之道轮转平衡,魔刹自有解决办法但是却缺了关键一环——凰火。”


    “凰尊浴火舍身时,三魂重入轮回,转世重修,七魄与修为尽化凤凰骨。若凰尊三魂已知自己来历,又得自己七魄记忆和修为,自然便拥有之前神通。”


    天地之间浩然之气,至清至正,只有凤凰火可以点燃,使波旬魔王之魔碑粉碎。


    渔老意味深长:“担子太重,肩重如山,不知道这转世之人愿不愿意承担。”


    第72章 龙女魄


    姜回月眨眨眼睛,正色道:“渔老,您尽管说我该怎么做便是。”


    渔老说:“如果我没看错,你已经毁道重修,死而复生本是传说,若是理解不了前世因今世身,便容易觉得前世今生,难以融汇,生出别的念头。”


    姜回月怔然:“您是说……”


    她坦然道:“实不相瞒,这些事情,初听震撼,但是我明白,等心神激荡过后,便会觉得游离、不切实际,之前我便因为自己是凰尊转世心中有许多不解,自己以前有什么记忆?自己为何是凰尊?”


    “但是听您一说,我也茅塞顿开,神佛寿命悠长,一生一世,或许于祂们而言只是一天,凰尊浴火重生,和我掉落九宫,重新修炼没什么差别。人还是那么个人,多一段‘失忆’时的经历罢了。”


    渔老笑道:“小友厉害,正是这个意思。”


    渔老道:“如今南境共有两块凤凰骨,一块就在此地,我们走吧!”


    他画了一个灵印,空气中出现一个黑洞,似乎链接着什么地方,黑漆漆的,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这时,姜回月突然感觉胸前的碧海丹心一热,一条小鱼从里面奋力地游了出来。


    是七七,它看起来很狼狈,鳞片都掉了好几片,围着姜回月转圈圈,示意她伸出手。


    姜回月皱眉:“你去哪里了七七?”


    渔老道:“应是去取‘钥匙’了。”


    果然,七七在姜回月手中吐出了一块似玉非玉,坚硬而滚烫的红色宝石。其中蕴含着无上的威压和磅礴的灵力。


    姜回月感到好奇,“这难道是凤凰骨……”


    渔老道:“障人耳目之物罢了!那几位不速之客,正是为它而来。”


    “苍澜不平静,南境也不平静,这世道,终究还是要大乱。”


    他感慨了一句后,继续说:“当日,我接下任务,和你父亲,以及凤尊座下赤绡金龙,一起去接波曼一族,他们为上古氏族女娲后人,在阵法上天赋异禀,为报答兰氏恩情,授以结阵之法。与兰氏一起在南境结下大阵,抵挡魔刹侵袭,守护凤凰骨。”


    姜回月喃喃:“这原是他们守护结界大义之士的名号由来。”


    七七全盛时期,确实是赤绡金龙。


    姜回月皱眉道:“渔老,虽然魔刹强大,但正如您所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怎么会如此惨烈,九宫关x押魔刹结界已经出了问题,有魔刹之气从其中流窜,我受到袭击,才丹碎坠崖。”


    渔老叹口气:“本来波旬魔王纵有万般手段,但众人众志成城,也不会有什么纰漏,足以将其再次封印,一直等到凰神转世。但是波旬与其魔将魔女乃天地浊气和人心浊气所化,洞悉人心,我们联盟中,渐渐出了奸细。”


    “你将灵力和指尖血打入君道友手谕,手谕被他刻印了完整的时空法阵,只有他亲生骨肉兼之凰尊转世才可以打开。我在旁边协助你,手谕自然会带我们进入。”


    渔老伸出枯瘦的手,指尖萦绕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灰雾,轻轻点向手谕,姜回月按照她指示,将指尖血滴进手谕。


    姜回月只觉神魂一荡,眼前景象如水波般剧烈晃动、破碎。


    再定神时,已置身于一片全然陌生的天地。


    远处,无数巨大的、朦胧的佛影绰绰约约,庄严肃穆,梵唱隐隐。


    然而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并非真实存在的佛陀,而是绘制在无限延伸、高耸入云的石壁之上的壁画。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揉皱,使得那些壁画上的景象扭曲浮动,如同活了过来。壁画上的佛菩萨或怒目圆睁,手持金刚杵;或宝相庄严,轻捻佛珠;或慈悲垂眸,足踏莲台……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粗糙石径,在这绘满神佛的巨壁之间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方。


    在这寂静得只剩下脚步声的甬道中不知行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前方豁然出现一个山洞。洞额之上,以古老的梵文书写着三个大字——


    藏经洞。


    洞口两侧立两尊栩栩如生、极具神采与威压的金刚力士像。一尊张口作“阿”形,一尊闭口作“吽”形,怒目圆睁,肌肉虬结,手持法器,凛然神威,不容侵犯。


    震慑得姜回月呼吸都为之一窒。


    踏入洞中,眼前骤然一暗,彻底的光明被吞噬。只听渔老低沉念诵着晦涩的经文,手中掐着一个复杂的佛印。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洞壁之上,骤然亮起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并非烛火,而是镶嵌于壁上的无数夜明珠与蕴含佛力的宝石自行生辉,将洞内景象清晰地呈现在姜回月眼前。


    东壁之上精雕细琢着药师七佛的浮雕像,每一尊佛像皆手托琉璃宝碗,碗中盛放着圆润莹透、散发着沁人药香的丹药,仿佛能治愈世间一切苦厄。


    西壁乃是巨大的涅槃变相图,佛陀侧卧,姿态玄奥,周围弟子菩萨围绕,悲欣交集,整幅图似乎并非单纯的壁画,更蕴含着某种深奥的密宗修炼法门。


    南壁雕刻着千手千眼观音,千手伸展,每只手掌中心皆有一眼,慈悲与智慧的光芒仿佛要透壁而出。


    北壁,则正是描绘《法华经》法会盛况的浮雕,文殊菩萨端坐中央,正在说法,诸菩萨、罗汉、信众围绕聆听,神态各异,妙法莲华的意境充盈其间。


    渔老径直走向北壁,在那文殊说法图前站定。忽然,浮雕之上文殊菩萨的身旁,空间一阵扭曲,一道狰狞咆哮的虚幻黑色蛟龙身影浮现出来,龙目猩红,身长万丈,死死守护着某处。


    渔老侧身,对姜回月示意:“将你那枚龙晶石,放入蛟龙口中。”


    姜回月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枚得来自波曼大陆、由七七取得的红色宝石,小心翼翼上前。


    那黑龙虚影竟真的张开巨口,她将宝石精准投入。


    宝石没入龙口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的机关。整个藏经洞轻轻一震,眼前的景象如同幕布般被撕开!一股苍凉、古老、蕴含着无上龙威与佛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竟站在了一处幽深的寒潭之畔。潭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散发着能冻结神魂的寒意。四周空旷寂寥,唯有潭边岩石缝隙中,生长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花朵——白骨曼陀罗,花瓣苍白如骨,形态妖异,在绝对的寂静中幽幽绽放。


    平静的潭水瞬间沸腾般涌动起来,溅起的水花并非透明,而是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一个个殷红欲滴、由光芒构成的血色梵文。


    与此同时,一串巨大的佛珠凭空浮现,悬浮于寒潭之上。佛珠材质非金非木,古朴无华,上面每一颗镌刻着一个古老的梵文字符,连起来正是《法华经》中的偈语: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姜回月悚然发现,那漆黑的寒潭水,竟在佛珠出现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片粘稠翻滚的血池!


    而在血池中央,一面形制古拙、分为八瓣的莲花宝镜缓缓浮出。镜面并非映照人影,而是蜷缩着一个半透明的女性之魄。


    其容颜带着惊心动魄的邪异。


    她额生一支晶莹的珊瑚角,眼尾蔓延着浓重如墨的入魔黑纹,即便在沉睡中,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怨毒与强大。


    这是……


    姜回月震惊道:“额生珊瑚角,背有龙鳞,此为上古龙族一脉!”


    “没错,”渔老的声音沉重,“此乃龙女娑竭罗尊者成佛之际,以无上慧剑斩下的自身恶魄。尊者将其自行封印于这八瓣莲花镜中,化为无上法器,永镇玄天大陆,我们与波曼一族受龙女指引,结阵后这里与九宫阵法相呼应,镇压魔煞。”


    波曼一族结阵时,受龙女天启,以龙女恶魄作为阵眼,龙女成佛前已是小世界无上强者,成佛后,恶魄也跟着实力大增,有此恶魄镇压看守,鸥鹭庭才能安全无忧至今。


    又因为其镇压,只有赤绡金龙才可以打开结界,触碰到阵眼龙晶石,所以,若想接触到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首先要获得兰氏允许,再要过渔老这关,还要有赤绡金龙指引,还得可以打开君逸农的手谕,不然绝对来不到这层层封印之地。


    但是,如果想拿到至宝凤凰骨,这只是开胃菜,真正守护者,乃是佛尊娑竭罗的恶魄。


    话音未落,莲花镜中那蜷缩的恶魄,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何等诡异的眼睛——重瞳!深邃如同万丈魔渊,冰冷淡漠,似笑似嗔。


    目光扫过姜回月的刹那,她只觉周身血液冻结,灵力凝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如同冰山轰然压顶,她毫不怀疑,对方一个念头就足以让自己神魂俱灭!


    她艰难地侧目,发现身旁的渔老竟已无声无息地昏倒在地,面色金纸,气息微弱。


    姜回月满面冷汗,心中骇浪滔天:渔老乃是化神修士,半步飞升的存在,竟连这恶魄的一眼都无法抵挡?!这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应是有缘人来了。”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非男非女,蕴含着无尽悲悯,又似乎带着欢喜,直接响在姜回月的神魂深处。


    “我应为你传经布道。”


    恶魄所化的虚影轻轻抬手,一幅看似古朴泛黄的画卷在她身后徐徐展开,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姜回月的神魂毫无抗拒之力,瞬间被剥离出体,投入那画卷之中!


    若有外人在此,必会被眼前景象惊骇——


    一个活生生的少女,竟被摄入古老画卷,化作了画中一个工笔描绘的人物,端坐于《法华经会图》的听讲僧众之间,成为了壁画的一部分。


    第73章 凤凰骨


    姜回月只觉眼前一花,已然身处一场恢弘浩大的法会之中。


    周围宝光冲天,梵音浩荡,诸天菩萨、罗汉、金刚、比丘、信众密密麻麻,环绕着中央高座上讲法的文殊菩萨。


    此乃大世界,佛界。


    只见文殊菩萨智慧之光遍照十方,化为朵朵庄严金莲,大世界法则与小世界不同,讲经布道不以文字,而以心传,无上妙理无形无色无声,但转眼又散发着香气,如刹那三千花开花谢。


    她不禁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周遭僧侣窃窃私语、菩萨大能身上散发的耀眼光芒、以及那玄奥至极的法义,都无比真实。


    文殊菩萨宣讲完毕后,提及龙女娑竭罗一日顿悟、修行成道之事,言其将来自会于此法会上与诸菩萨一同为众生讲道。


    众僧众在下面听到后,议论纷纷,对她一日成道的事情非常震惊。姜回月听到了他们的质疑:


    “佛学深奥,怎么可能一日顿悟?”


    “但是文殊菩萨所说,我们不用怀疑。”


    “说的也是。”


    “智积菩萨似乎对x此颇有微词……”


    姜回月顺着看去,看到一菩萨,瘦弱儒雅,此时眉头紧皱,露出极不赞同的神色。


    此时,龙女突然现身,美艳无比,佛陀看到她后,立马露出亲近而慈悲的微笑。


    龙女盈盈一拜,素手纤纤,打了一个佛印,跪在佛陀膝下听诵佛理。


    众僧人哗然,“怎能如此谄媚,露出那么妖媚之态?!”


    龙女听法后,从容起身,当众向佛陀献上一颗宝光璀璨、似乎蕴含了三千世界所有星辰光辉的宝珠,称:“我欲以此宝珠奉献我佛,此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


    佛陀浅笑,即刻接受,并道:“善哉,你已成就无上正等正觉。”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那名为智积的菩萨再也按捺不住,豁然起身,正色道:“成佛岂能如此儿戏?不讲经不论道,只献一宝珠便可?此珠虽光华万丈,谁知内里如何?”


    他言辞正气凛然,盯着那宝珠,面露愤慨。许多僧人受其感染,纷纷露出敬佩与赞同之色。


    佛陀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说话,龙女也并未理会他。


    继而,龙女又向文殊菩萨道:“法会之后,欲请文殊菩萨至僻静处,共处一室,深入探讨佛理。”


    文殊菩萨欣然应允:“你已证得菩提,佛法感悟深厚,我愿与你密谈。”


    智积菩萨闻言,怒极挥袖,斥道:“荒谬!成何体统!”当即引领一大批僧人愤然离去。佛陀并未阻拦,只是高唱一声佛号。见佛陀如此,又有一部分人犹豫着离开了。


    法会继续,三日之后方散。


    法会终了,龙女周身大放光明,具足庄严菩萨相,向众宣示将前往南方无垢世界成佛,号为婆竭罗菩萨,为众生说法。


    冥冥中,一切景象散了。


    龙女道:“你可看到我所讲的法义?”


    姜回月神魂一震,从画中脱离,回归本体,面对那重瞳的注视,她心中明光一闪,忽然笑了:“我观菩萨行事,不著色相,不拘俗礼。您所献宝珠,虽光华耀目,价值连城,然在我看来,其最核心处,不过是一粒微末沙砾。菩萨所言‘此中有三千大千世界’,莫非意指‘一沙一世界’?”


    龙女虚影闻言,竟也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她拈起那幻境中的宝珠,轻轻一吹,宝珠光华敛去,果然化为一粒沙尘,继而她翻手一变,沙尘又化作一片翠绿菩提叶。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悟了。”龙女声音缥缈,“那我再问你,我以美艳女身,邀文殊菩萨共处一室,你不觉不妥?不嫌谄媚妖冶,有违道统清誉?”


    姜回月笑了,恭敬俯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萨大智慧,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龙女虚影放声大笑,神情妩媚:“是了!是了!世人皆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殊不知这只是修行之初的方便法门,仍在‘有’中打转。我所证悟者,乃万法性空,真空妙有,本心澄澈,无垢无净,无增无减。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身心自在,何碍男女之别,何拘共处之室?”


    笑声中,她那美艳绝伦的女相逐渐变化,皱纹攀爬,身躯佝偻,竟化作一位双手布满岁月痕迹、嗓音嘶哑的老叟!“此身,亦是我。我便以此身,与文殊探讨佛理,又有何不可?”


    姜回月不由得想到了阳羡书生指点她的“着相”,此时龙女论道,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不由得真诚拜服道:“多谢菩萨赐教。”


    龙女盈盈一笑,“你我同为悟道之人,你此刻心有菩提,看沙是沙,便是菩萨境界。”


    “当日我于《法华经》法会上讲道,佛陀知晓我境界,文殊不惧我皮囊。但仍有悟道已久的菩萨心有浊欲而不自知。”


    “他们眼中只有我美艳皮相,看不透红颜枯骨;心中只有宝珠价值连城,哪里想得到那句时时刻刻熟记于心的偈语?”


    龙女微微一笑,“所以,他们看不透沙砾本真。更有许多心智不坚的修行人,只顾表面正义,内心并无信仰,看到智积举动符合道统形式便热血追随,不思不虑,殊不知可能已误入歧途,沦为他人执念浊欲的棋子。”


    龙女深深望她一眼,“生与死,清与浊,并无界限,菩萨与佛陀,也只是一个称谓,不断轮回转世,不断尘世历练。你我早有‘云疏影’一缘,其乃我转世历练之躯。”


    姜回月惊道:“您说云疏影就是您?!”


    龙女虚影含笑颔首:“修行之路,从来曲折蜿蜒,如溪流绕石,终归大海。世间万物,皆在迂回中上升,破而后方能立。同一段路,只经历一次,便只有一种体悟;经历两次,便有双倍收获。世间从无全新之事,却也绝无完全相同的旧事。”


    “同一人,历经百世轮回,便是百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其中唯一不变者,唯有寻回本我、重塑真我之过程。”


    她解释完后,又刻意点化姜回月:“或许有人看似天赋异禀,宿慧深厚,那不过是往世积累的福报显现,在轮回中修得的果。然,亦有人误入歧途。或许那歧途只是大道迂回的一段,终将重返正轨;或许……那歧途会彻底激发深藏的魔性,万劫不复。”


    此话颇有深意,但是其实与当日阳羡书生所说,其实是一个道理。


    看来他们对她颇有关注,一直殷殷叮嘱,点化于她。


    姜回月自然心领这份善意。


    最后,龙女的目光落在姜回月识海处,仿佛看到了那盘踞的魔刹:“我予你凤凰骨,只因它本就属于你。你灵丹被魔刹侵占,既是你的劫难,亦是你寻回自我、了断因果的契机。莫生怨怼,勿起执念,坦然受之,方得自在。”


    姜回月唇角泛起一丝平和的笑意,语气谦逊而通透:“弟子从未心生怨怼。无论是身为凰尊的过往,还是作为姜伏岚与君逸农之女的今世,抑或是师兄成雪期所关联的种种因果……皆是造化流转的结果。我无意执着追寻昔日神通,却能欣然知晓这一切的由来,只为求得内心的澄明与了然。”


    娑竭罗的虚影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赞许:“善哉。你确有佛性。譬如人道初兴之时,九洲以佛法为尊,统御万道。但是破而后立,又衍生出如今诸宗并立的盛况。若说什么佛法与道法,不过是一个名称。”


    “只不过兜转更迭,又有一些新的变化,世事如此,我们也紧随时势罢了。所以昔日许多神佛菩萨遁入轮回,重新悟道。我观你缘法非凡,不仅遇我,更将邂逅诸多故人转世。若有缘相遇,不妨提携结交。”


    她话音微顿,似有深意,“此外,须得小心现今掌管须弥之境开启事宜的菩提宗。其宗主乃智积菩萨转世,执念深重,以致魔刹祸乱宗门。待你进入须弥之境,自会亲眼见证这一切……届时,还需拜托你出手化解。”


    言及此,龙女虚影的笑容变得悠远而神秘:“回月,你我之缘,并非仅止于此地此刻。待你踏入须弥之境,一切自会分明。”


    话音渐消,龙女虚影化作点点流光,重归于那寂静的八瓣莲花镜中。翻涌的血池悄然褪去,复归为那片幽深沁骨的寒潭,悬浮的巨大佛珠也隐没于无形。一切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


    而姜回月面前的石壁上,另一幅壁画缓缓浮现——


    画中龙女宝相庄严,手托一颗光华流转的宝珠,姿态慈悲祥和,与先前恶魄的邪异截然不同。


    姜回月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只见那壁画上的宝珠竟散发出温热,触手滚烫,呈现出鲜艳夺目的赤红色。


    在她指尖碰触的瞬间,宝珠竟化为一道温润的液体,潺潺流入她的经脉之中。


    壁画上的龙女影像开口,声音如钟磬般清越庄严:“待你结婴之后,自可炼化此凤凰骨。再会,凰尊。此生,你我必会重逢。”


    说罢,整幅壁画轰然坍塌,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姜回月与渔老只觉得周身空间一阵波动,已被柔和地送离了那片秘境。


    眼前光影流转,荷香再度弥漫开来。定睛一看,二人竟仍安稳地坐在那叶小舟之上,漂荡在鸥鹭庭静谧的荷塘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夜空月明星稀,清辉洒落,只听得见细微的水流声和远处偶尔的蛙鸣——


    作者有话说:《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


    文殊师利言:‘有裟竭罗x龙王女,年始八岁,智慧利根,善知众生诸根行业,得陀罗尼,诸佛所说甚深秘藏,悉能受持。深入禅定,了达诸法,于刹那顷、发菩提心,得不退转,辩才无碍。慈念众生、犹如赤子,功德具足,心念口演,微妙广大,慈悲仁让,志意和雅,能至菩提。’


    在以往佛教故事中,多认为女身污秽,“谓女人有五障”,不能成佛,但是在《妙法莲华经》中,龙女受持《法华经》智慧,刹那成佛。


    大乘佛教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因而强调男女无分别,众生平等。


    第74章 残荷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渔老悠悠转醒,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姜回月,眼中带着欣慰:“恭喜你了。”


    姜回月赶忙关切地问道:“您还好吗?”


    渔老笑着摆摆手,神色轻松:“无妨。尊者只是令我暂入混沌,以免心念受扰。我虽修为高于你,却未曾历经百世千劫的淬炼。有些因果,知晓过多,反易滋生执念。尊者此举,是为护我。知道我能承受的,便足够了。”


    姜回月道:“您有大智慧,或许不知道这些也无妨。”


    渔老捋着胡须,哈哈一笑:“老夫我啊,本也不在意这些。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夸赞。”


    随即,他神色转为严肃,压低声音道:“回月,切记,有关凤凰骨的事情关乎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姜回郑重点头:“您放心,我铭记于心,一定不会轻易告诉旁人。”


    渔老点头,“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小舟轻轻靠岸,停在了荷妞家的吊脚楼下。月已中天,清辉遍洒。明明在秘境中经历了漫长的悟道与惊险,现实中的时间却仿佛只是凝滞了一瞬。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水乡,一切都如此安详。


    夜晚终归平静。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入屋内,窗外传来清脆的水鸟鸣叫。江玲率先醒来,推开那扇圆圆的木窗,一股混合着清冽水汽与清新荷叶芬芳的晨风立刻涌入,令人精神一振。


    眼前是无垠的碧绿荷塘,晨光熹微,为亭亭玉立的荷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粉的、白的、嫣红的花朵在绿叶映衬下娇艳欲滴,与碧水蓝天相映成趣,令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孩子们,起来吃早饭啦!”妙婶叫道。


    四人都在荷妞家落脚,幸好吊脚楼高高几层,宽敞,住的开,妙婶巧施几个术法,便将姜回月几人居住的屋子打扫洁净。


    她亲切的声音穿破清晨安静,几人闻声,忙梳洗整齐,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下楼。


    贺兰馨深吸一口气,笑道:“好香啊,我闻到粥的甜香了!”


    兰羽瑶点头:“是荷叶的清香。阿月呢?”


    姜回月推开房门:“来了。”


    贺兰馨皱眉道:“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疲惫。”


    姜回月道:“昨夜有奇遇,等饭后再说。”


    兰羽瑶关切道:“没事吧?”


    姜回月摇摇头,“放心,没什么的。”


    大家说笑着走进厅堂,只见妙娘正从厨房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荷叶粥。砂锅“嘎达”一声被放在桌上,江玲眼疾手快,接过荷妞递来的竹垫,熟练地帮妙娘垫好。


    妙婶笑着夸赞:“阿玲真是机灵。”


    早饭不过是简单的粥饼,但是非常有食欲。


    粥里点缀着剥好的灵虾仁,带着荷叶特有的清气,旁边竹篮里放着一摞烙好的油饼,个个巴掌大小,焦黄酥脆的外皮,看着很香。


    荷妞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下,嘟囔着:“娘,你也夸夸我呀,哎呀……早饭是粥和饼,人家想吃肉,我还想吃莲房鱼包。”


    妙娘笑道:“小丫头你倒是知道什么好吃。你想吃莲房鱼包?莲房鱼包还想吃你呢!”


    荷妞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惹得众人莞尔,江玲对她做了个鬼脸,“粥也很好喝呀!姐姐夸你,荷妞真乖,知道帮娘亲招呼客人啦!”


    荷妞立刻被哄好了,扭捏着身子,小脸微红:“玲姐姐,你真好~”


    江玲笑嘻嘻地说:“嘿嘿,你一会儿要不要帮我喂小兔子?”


    荷妞立刻挺起小胸脯,大声保证:“我愿意!我愿意照顾小兔子!我保证好好干!”


    妙娘笑着摇头,对众人道:“你们不是和栗大娘约好了,今日要去她那儿请教吗?”


    昨日相谈甚欢,荷妞的父亲已答应指导兰羽瑶波曼一族的传承,而栗大娘则要指点江玲和贺兰馨这两位血脉后辈。


    “对了,妙婶,”江玲一边喝着香甜的粥,一边问道:“渔老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想了想,不愿意轻易透露姜回月隐私,便沿用了姜回月之前的说法:“阿月之前在外历练,受伤后意外失忆,后来在苍澜恢复不少。但巧了,渔老好像认识她父母呢。”


    旁边贺兰馨也道:“我们来时,渔老接我们,说另有几位客人要招呼,让荷妞先迎我们进来,自己便离开了。”


    “但他也没说何时回来。”


    妙婶皱眉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姜回月放下粥碗,轻声道:“渔老昨夜来找过我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很惊讶。


    妙婶道:“看来渔老自有安排。可是带你去寒潭了?”


    姜回月点点头,她谨记渔老的提醒,并没有透露自己是凰尊转世一事,但既然妙婶知道龙女寒潭的存在,便接话道:“是的,妙婶。”


    妙婶点点头,温言道:“那一定很疲惫了。”


    确实如妙婶所说,她昨晚刚刚进入龙女寒潭,不过一夜,画中却犹如悟道百年,心神俱疲,休息后仍未恢复。


    虽然不知道她们嘴里的“寒潭”是哪里,但是江玲几人记挂着姜回月的父母,也跟着问。


    江玲道:“他来找你了?说没说你父母的事情?”


    姜回月笑了笑,安抚道:“他和我说了些我父母的旧事,确认他们并未逝去,只是身处复杂之境。”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兰羽瑶欣慰道:“太好了!总算有个好消息。”


    姜回月微微蹙眉:“只是其中情势盘根错节,我自己还需些时间理清。”


    贺兰馨忙柔声道:“别着急,这种事本就急不得,慢慢来。”


    妙娘慈爱地盛了一碗粥放到姜回月面前:“来,先喝点热粥暖暖胃。一会儿若是还倦,再去歇个回笼觉。鸥鹭庭有特殊大阵,在这里如凡人一般作息也不耽误修行,你们可以好好体会。”


    姜回月笑着摇摇头:“多谢您,不过我先陪阿玲和兰馨去栗大娘那儿看看。”


    她虽知栗大娘可靠,但自觉年长,总想多看顾朋友们一些。“我也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


    兰羽瑶因为要等候荷妞父亲,不能一起前往。所以早膳用罢,三人依约前往栗大娘的家。


    栗大娘的吊脚楼位置更僻静些,掩映在一片高大的老荷之后。


    栗大娘丈夫不在家,她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布衣衫,笑容温和:“随意坐,屋里刚洒扫过,还算干净,我再把里屋简单收拾一下。”


    栗大娘家里打扫得干净而素雅,墙上挂着几幅漂亮的水墨丹青画,画着的是荷花图。


    这幅画尺幅不大,却气象万千。


    浓淡相宜的墨色泼洒出大片凋零的荷叶,或蜷曲枯槁,或低垂破败,姿态各异,带着一种阅尽风霜的苍凉。画面上方,几笔疏淡的斜线,是潇潇而下的冷雨,无声地敲打在残荷与水面上,晕开细小的墨晕。


    整幅画不见一朵盛开的荷花,只有几支褪尽了浮华的莲蓬,孤寂地挺立着。画面留白极多,营造出一种寂寥而旷远的意境。凝视片刻,仿佛能听见那冷雨敲打残叶的簌簌声


    让人觉得好生旷远,不禁觉得天地苍茫,哀吾生之须臾一瞬,而四季更迭,荷开荷落,又是自然之规律。


    姜回月盯着上面的墨迹,渐渐觉出玄妙来。


    姜回月凝神细观画中墨迹的走势与气韵,隐隐感到其中蕴含的某种玄妙道韵,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然而,当她尝试深入捕捉时,脑海中却只响起一声轻微的嗡鸣,那玄机便如水中月影般散开了。她心下了然,此画机缘不在己身。


    就在这时,她发现身边的江玲和贺兰馨不知何时已悄然凑近了那幅《残荷图》。


    江玲的目光被画中残荷那看似枯败、实则蕴含力量的奇特姿态所吸引,贺兰馨则沉浸在那无形的雨声与画面留白的空寂之中。


    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冥冥之中,这些如同漩涡一般,将她们的注意力扯了过去。


    栗大娘拿着掸子,笑着和姜回月说:“这是她们先祖的画作。”


    姜回月道:“怪不得,我看两幅画作甚为玄妙,但是与我无缘呢。”


    她想了想,说道:“栗大x娘,那我先告退了,辛苦您指点她们了。”


    栗大娘摇头笑:“你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小辈,我自然有一份义务。”


    她意味深长,“有你这个朋友,也是她们的幸运。”


    她看着姜回月,是能够看透姜回月遮掩形貌的法术的,姜回月的面貌让她熟悉,当日在魔刹战场上,也有一名剑修,与她容貌八分相似,英姿飒爽,令她钦佩,虽然没有深交,但是不妨碍一份神交。


    姜回月心领神会她的深意,“您过誉了。”


    栗大娘慈爱地替姜回月捋了捋鬓边稍有散乱的发丝,柔声道:“渔老已同我说了,你刚从寒潭归来,消耗甚大。回去好生调息参悟吧,莫要强撑。”


    她看出了姜回月巧妙掩饰下的倦意。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姜回月微微一怔,心中泛起暖意,顺从地点点头:“嗯,多谢大娘关怀,我晓得的。”


    姜回月转而向江玲和贺兰馨道别:“阿玲,兰馨,我先回去休息了。”


    江玲这才从画中回过神,讶然道:“啊呀,怎么突然要走?”


    栗大娘笑着解释道:“阿月并非南境血脉,不便在此久留参悟。难道让她干坐着等你们?”


    江玲不好意思地跟姜回月道歉,“我忘了这茬了,阿月还特意陪我们过来一趟呢,先回去吧。”


    姜回月出门,掩上了门扉——


    作者有话说:《残荷图》画面描写灵感来源吴冠中《荷塘春秋》、《残荷》、《残荷新柳》等油画作品。


    第75章 元婴劫


    江玲极兴奋地看向栗大娘,“栗大娘,我们要做什么?”


    栗大娘竖起一根手指,“静心。”


    屋内只剩下栗大娘、江玲和贺兰馨三人,一片寂静。


    栗大娘并未急于传授高深法门,只是拿起桌上一把陶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荷叶茶。茶水入口微凉,带着独特的清气,瞬间让人灵台清明了几分。


    二人心静了,也没了刚刚的急躁。


    “玲丫头,”栗大娘看向江玲,声音温和,“你性子活泼,如夏荷盛放,生机勃勃。那你看这画中残荷,可觉得它便是死物?”


    江玲被问得一愣,仔细看去,看了许久,画中残荷虽然破败,但那虬劲的茎秆、蜷曲却不倒的姿态,分明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和一种阅尽繁华后的沉淀感。


    “不像死物,倒像是……嗯,像是藏着一些什么。”


    江玲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不错。”栗大娘赞许地点点头,“残荷非死,乃是敛藏锋芒,蕴养生机。它经历了风霜雨雪,褪去了灼灼其华,却将精华内蕴,静待来春。所以残荷更见韧性风骨,守拙藏锋,便在于此。”


    她走到江玲面前,手指虚点画中几处残荷的姿态,“你且看这茎秆的曲折,这叶片的蜷缩。”


    江玲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只觉得那些枯荷的姿态仿佛活了过来,她脑海中平白出现了枯荷化成的人影。


    卸力、闪避、蓄势待发……


    动作精妙,分别是在为她演示身法。


    后来,人影手中出现了长剑,似乎也只是一枝残荷,但是却带着凌然的锐气和勃勃的生机。


    江玲彻底入迷了,眼神专注,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目光所及之处微微晃动,分明是神识已经受到了《残荷图》的影响。


    一股温润却坚韧的力量感,从画中流入她的四肢百骸。


    栗大娘见此,微微点头,“江氏剑法,取自古刹佛道,与残荷意象相通,孩子,静心体会。”


    言罢,轻轻一推江玲的肩膀,“对着残荷,将你心中所见的身法演练出来。领悟其神意。”


    说完轻叱一声,江玲被她声音一震,顺应栗大娘灵诀指引,神魂出窍,盘腿而坐,那副画一下子变大了好多,周围全数是残荷枯枝,她神魂完全被摄进这画中,变成了一枝残荷,静静体会着风雨飘摇和秋冬肃杀,感受着自己由内而外的韧性和蓄势待发的生机。


    以假为真,画中悟境。


    乃是龙女娑竭罗所传秘法,其玄妙不异于一画一世界。


    栗大娘满意一笑,对贺兰馨道:“观荷姿态,炼为身法。对她大有助益。”


    贺兰馨已经看呆了,心想栗大娘真是谦虚,之前还只说“指点”她们几句,这哪里是“指点几句”,分明是一份珍贵的传承,蕴含了太多精妙道义。


    真是不一般啊。


    “兰馨。”栗大娘唤她回神。


    贺兰馨凝神正色道:“大娘。”


    “你心思细腻,擅观全局,与江玲性格截然不同,你们倒是可以互补。你是贺家子弟,贺家擅长制药炼丹,你身上又有机缘,肯定喜欢摆弄花草。”


    贺兰馨道:“对,我天生对灵花灵草亲近,而且父亲母亲说过,我是修真界大能百花仙子投胎转世,虽然我不知道真假,但是,我确实在此道颇有天赋。”


    栗大娘的笑容更加爽朗欣慰:“好孩子,我还以为你不知自己来历。没想到你父母如此坦荡告知于你,可见你心性沉稳,让他们放心。谦逊,从容,难得。”


    贺兰馨被她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腼腆一笑,发自内心道:“大娘,你说这些我不敢当。我只是牢记父母教诲:‘前世如何皆为云烟,过分执着便失了今生意义。’他们告诉我,是让我更好地认识自己的天赋,但我就是我,是爹娘的女儿贺兰馨,有我的朋友和现在的生活。”


    栗大娘赞许不已:“喜爱制药炼丹,自是极好。如医圣谷谷主,便是此道顶尖人物。但你之性情,不仅沉静,更兼有筹谋之智,于阵法一道亦颇有天赋。我观你对此也甚为感兴趣?”


    贺兰馨惊喜道:“是的,我喜欢。”


    栗大娘将她引至图前,“留得残荷听雨声,残荷枯枝有其肃杀美,雨点狂乱滴答,也有其自身韵律。”


    “你看这画中雨点,可有何玄机?”


    贺兰馨的目光早已被那些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某种韵律的墨痕所吸引。


    她凝神细看。


    看久了,只觉得那些疏密有致、大小不一的墨点,仿佛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又像是一曲无声的琵琶乐,乱把白云揉碎,化作大小乱玉,滴滴嗒嗒,时而疏,时而密,敲打在残荷、水面与虚空之中。


    每一滴雨的落下、晕开,都仿佛牵动着整幅画面的气机流转。


    “雨点……看似无序,却似乎暗合某种节律”


    贺兰馨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感受。


    “是了。雨落残荷,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景象。然,雨滴落于何处,何时落,力道几何,晕开几许,其中便蕴含了‘天时’、‘地利’。这便是最精微、最贴近大道的阵法本源。”


    她走到贺兰馨身边,指着画中几处关键的雨点:“你听,用心去听那画外的雨声。它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急有缓,有轻有重,有疏有密。节奏,便是布阵至关重要的一点。”


    “阵法之道,不应只拘泥于符纹阵盘,更要学会倾听天地自然的呼吸,感受万物运行的韵律。以心为阵眼,以神识为阵纹,以这天地之声为阵引。”


    贺兰馨只觉得栗大娘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识海中炸开一片新的天地。


    她缓缓闭上双眼,不再用眼睛去看那幅画,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努力去倾听那画中无声的雨


    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富有节奏,仿佛与那无形的雨声同步。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画中,尝试着去捕捉、去梳理那雨落残荷。


    雨点化作无形的阵纹,在她周围盘旋,两人都渐入佳境。


    栗大娘看着眼前两位沉浸于各自感悟中的少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


    姜回月回到房中,那股源自寒潭的刺骨寒意似乎仍未完全散去。她立刻布下结界,盘膝而坐,准备调息。


    灵力在她体内飞速运转,金丹后期,与元婴隔着一层屏障,此时金丹光芒大显,已然跃跃欲试,有结婴之像。


    渔老的话言犹在耳,让她有许多心绪翻涌。


    寻常人知道自己有如此使命,难免会激动,哪怕她是化神修士也不能免俗,而且,既然天地间靠得是“缘法”二字,那么她和身边许多人、许多事一定会有她不知道的故事。


    正如龙女娑竭罗此界历练化身。


    那么,她和师兄……


    和她爹娘……


    这些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像是深海里一个巨浪,将这些鱼儿全部打上来,浮浮沉沉,扰得她不得清静。


    但是凡事过犹不及,讲究的是一个顺其自然。


    现在想这些x,是不会有结果的,原因是未知太多,没办法统筹已经知道的情况,随着慢慢经历,总会明白。


    就像她下界时,明明一无所知,但现在,魔刹已经解决了大半,哪怕还在她识海里,但是姜回月能感受到,自从她知道这不过是魔刹,一些话是蛊惑她,便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修士心境讲究的就是一个“悟”字,心境与经脉,灵力与经历,统筹一体,待都成熟,才能提升境界。


    她本以为自己突然回到筑基,自己化神期的心境不成问题,只需要重新淬炼因为魔刹受损的识海和经脉,重铸境界,很快就可以回到化神。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真正着手去做才发现,她的心境仍然会随着每一个阶段获得新的感悟,或许从一开始,她爹娘和师兄便把她保护太好,她二千四百岁化神,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历经艰难险阻,每一个秘境都是师兄精挑细选,更有姜伏岚和君逸农为她留下诸多秘宝丹药。


    自以为艰难险阻,其实不过是大浪淘沙之后的小鱼小虾小石头,这算的上什么自己修成的化神?


    龙女娑竭罗尊者开解她,亦是她的机缘,她重新去考虑这些,才意识到自己的许许多多不足。


    无论是在感情上,对成雪期依赖太重,以至于孺慕亲情超过那一份单纯的喜欢,甚至都有些变质。


    还是在自己修行境界上,这些磨砺不够导致的不足。


    她确实应该重来一次。


    于是,豁然开朗。


    忽闻雷声大惊,奔马一般震碎鸥鹭庭上空的平静。


    妙婶正在忙着手里的活计,给荷妞的裙子上绣上一朵生动而活泼的荷花苞,看到那异象,不由得笑了。


    姜回月在屋内未再犹豫,她摘下自己脖颈上的碧海丹心,又褪下纳戒,将护身的法衣换为刚刚进入苍澜时领到的外门弟子服饰。


    元婴修为的灵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她手腕上游走而下,乖乖看着她。


    姜回月了然一笑,摸摸它的头。


    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姜回月蓦然觉得有些陌生,七七从碧海丹心中出来,在她身边摇尾巴,她笑着说:“七七,还记得我们当时去领衣服的事情吗?还有个外门弟子要给我旧衣服,被我狠狠拒绝了。”


    她梳好发,简单绑了个结实的马尾,她笑着说:“两千多岁,本不该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计较,但是如果不计较就要穿破衣服,那就必须计较,对吧?”


    七七非常赞同。


    姜回月道:“较真、较真,不外乎什么时候办什么事罢了。我还能怕了不成?”


    她道:“七七,仙仙,走!”


    第76章 碎魔刹


    一人二妖目前俱是金丹后期。


    既然是元婴劫,当然要金丹后期过。


    她提剑而出。


    雷声越来越响了!


    她早就渡过元婴雷劫,知道每个层次都是七七四十九道雷劫,一直越过化神后期,到达渡劫期,也就是俗称的半步飞升,便到了散仙境内,和以往机缘的真仙菩萨没有办法比,但已是现今最高的境界。


    直到四千年前,魔刹乱世,浊气纵横,也为更多清气产生奠定基础,所以凤凰建九宫,挑选飞升修士,为他们开天梯、引雷劫,终于跨过渡劫期,飞升成仙。


    世人都说那些被选中的修士好运,但是……


    姜回月笑了一声:


    我可不信有什么大机缘是凭运气的!


    天空低垂,墨色的劫云如同厚重的铅盖,沉甸甸地压在整个鸥鹭庭上空,狂风乱作,吹得她发丝和衣裙乱舞。


    姜回月立于荷塘之中唯一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身姿挺拔如松。


    她的佩剑回霜已经按捺不住战意,畅然清啸,穿透隆隆雷音。


    “嗷呜——!”


    她身旁的仙仙仰头发出一声震天长吼,周身纯白光芒爆闪,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柔顺毛发化作流焰般的璀璨光泽,四条蓬松巨尾如云霞骤然展开,搅动风雨,显露出神骏的四尾真身。


    “吼——!”


    另一侧,又听隐隐龙吟,水流卷高,七七在电光石火间化作一条鳞爪初具、神骏非凡的青蛟,护持在姜回月另一侧。


    一人一狐一蛟,战意腾腾,俱都按捺不住,要与这天威一较高下!


    “来了!”


    姜回月清叱一声,眼中毫无惧色。


    第一道碗口粗的炽亮雷电撕裂天幕,悍然劈下!


    她不退反进,足尖一点,身形如电射而出,回霜剑挽起一道凌厉无匹的冰冷剑光,主动迎向天雷!


    四尾灵狐与青蛟并未立刻动弹,他们在北荒莽森历经生死磨砺出的绝佳默契无需言语——


    姜回月率先主攻,它们策应等候。


    剑光如匹练,划破昏暗的天地,竟硬生生将那狂暴的雷电从中斩开,逸散的电弧在她周身跳跃,发出“噼啪”爆响。


    她剑势不停,身形在空中辗转腾挪,莫说别的,两千多年,这些岁月终究不是虚长,她时机抓得刚刚好,每一剑都精准地斩碎酝酿待续的雷霆,剑光划出圆满的光弧,满月一般耀目。


    足足一天一夜。


    整整二十道雷劫硬撼下来,她虽剑法超绝,也不免疲乏,胸腔剧烈起伏,握剑的虎口被震裂,渗出大片的血迹,滑腻难免影响握剑,她撕了一条衣衫,浑不在意,紧紧将回霜缠上双手。


    仙仙“嗷呜”一声,示意它来。


    姜回月抬头看,劫云如此厚,好戏还在后头,她粲然一笑,“好,你来!”


    乱雨如刀,打在身上。


    仙仙早已蓄势待发,巨大的身躯迎着雷云,发出一声更具威慑力的咆哮,加入了战局!


    它巨尾横扫,狐口张合,竟引动道道狐火,与劈落的雷霆悍然对撞!


    雷劫仿佛被这挑衅激怒,虽然威力未发生质变,但雷鸣声陡然变得更加暴烈震耳,落下的闪电也粗壮了几分!


    姜回月趁此间隙,迅速调息。


    她并未一味用灵力硬抗,反而在闪避之余,刻意引导那些散逸的、精纯的雷电之力淬炼己身!


    一道道细碎的电蛇在她体表游走,撕裂衣衫,留下焦黑的痕迹,带来阵阵剧痛,她却咬紧牙关,引导这些狂暴的力量冲刷着经脉,锤炼着根骨。


    外表看似狼狈,内里的气血却越发奔腾汹涌,骨骼隐隐发出玉石般的莹光。


    她胸口剧烈起伏,心想这真的是元婴雷劫?果然啊果然,之前在九宫渡过的雷劫简直就是过家家,老天算准了她爹娘爱女心切,师兄爱护偏心,绝不会在她雷劫时坐视不理,早早为她准备好所有的护身法器和助力,所以所以在九宫时,老天也为她准备了空有其表的雷劫,如今她下界后重新经历,却有如此浩瀚声威。


    逃不过啊,姜回月大笑想。


    就连仙仙加入战局,雷劫都酌情增加了威力。


    但是如她所料,仙仙和七七与她一同历练成长,这份助力,还算是合理的,幸亏没带法衣和其他法宝,如果经历娑竭罗尊者点化后还抱着捷径心思,想必这些雷一定会劈死她,哈哈哈!


    她不知这雷劫比起来一般元婴修士,已经威力胜过太多。


    但是姜回月此人天性高傲,想必哪怕知道了,也会觉得合该如此——


    想她一个剑修,那么好的天赋,若不再经历更大的阵仗,她自己都不服!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想:如今一切重来,方见天地之威,造化之厉!


    可那又如何?!


    逃不过,那便战!


    第三十道雷劫落下时,战局再变——


    仙仙本就偏重幻术与辅助,此刻面对威力更胜的雷电,被逼急了,识海中灵光大闪,传承在此刻为它指引,鬼使神差,使出了自己从未用过的招数——


    巨尾猛涨,瞬间卷走雷电。


    妖兽根骨强横,本就铜皮钢骨,但是仙仙素日不愿意练习这些,现在面对这场景,幻术没有了作用,反而无师自通,却爆发出了血脉中深藏的凶性。


    它抖擞精神,静心感受着自己被雷电伤到的尾巴,估量着自己金丹后期的实力是否可以使出那一招。


    “轰隆、轰!!”


    劫云浓厚,蕴藏着下一道雷电,近了、近了……


    不是能不能使出那一招,是必须使出来!


    仙仙咬牙,闭上狐目,再睁开眼时,竟不闪不避,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大狐啸,猛地张开巨口,竟然如阳羡书生一般显出吞吐的神威来。


    那狐口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劫云中奔腾的雷电竟被它强行牵引,扭曲着、压缩着,化作一道炽烈的光流,被它一口吞入腹中!


    “轰隆!”


    闷x响自它体内传出,仙仙浑身剧烈颤抖,洁白的毛发瞬间变得焦黑,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光芒一闪,急剧缩小,最终变回一只煤球似的、昏迷不醒的小胖狐狸,软软地从空中坠落,嗷嗷两声,昏倒了。


    七七不屑地甩了甩尾巴,蛟尾一摆,精准地接住仙仙,将其轻轻送至安全地带。随即,它猛地昂首,蛟目之中带着挑衅,蛟龙吐息,腾云驾雾,卷起滔天水浪,竟将那道闪电戏耍似的游走在侧,将其消失了。


    这确实是蛟龙天赋。


    不过很快,劫雷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无光的天空刹那照亮——


    劫云居然编织成一张覆盖了小半个天空的、纯粹由九道雷电构成的巨大雷网,兜头盖脸地朝着青蛟罩下!


    七七怒吼连连,龙吟震天,庞大的蛟龙之躯在网中疯狂挣扎,利爪撕扯,龙息喷吐,却一时难以挣脱牢笼。


    而就在七七被困住的同一瞬间,劫云中心,最后九道中的第一道,也是截然不同的一道天雷,无声无息地凝聚而成。


    它不再是炽亮的白色,而是化作一种深邃、冰冷的暗紫色,粗细不如前,但其蕴含的能量却让人毛骨悚然。


    其中夹杂着血腥之气,隐隐透着血光,反而有一种刻意针对妖修的不祥之感。


    正好,姜回月也不打算再让身边两个灵兽参与。


    她才炼体完毕,换了身衣服,拄剑而起。


    雷劫掐算的刚刚好,丝毫没有给她多余喘息的机会。


    她眼神凝重,也兴奋到了极点。回霜剑感受到主人的心念,发出前所未有的高亢剑鸣!


    “来——!”


    她嘶声厉喝,脑海中没有任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杀!


    灵力尽数灌注于回霜剑之中,回霜迸发出霜月般的寒光。


    “轰!!!”


    剑光雷电碰撞,巨大的灵力闪耀出巨大的幻影,崔嵬如山,峥嵘似巨兽,又一瞬黑暗。


    再也看不见姜回月的身影。


    一道道暗紫雷霆与剑光同时湮灭,第二道,第三道……一道比一道更快,一道比一道更狠!


    整整三昼夜,九道雷劫终过,姜回月已经鲜血淋漓,骨骼尽断。


    她的马尾早已散开,满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混着血水,几乎赤身躺在水上浮沉,但是回霜却还牢牢绑在手上。


    她咳了咳,口唇不断溢出鲜血。


    “滴答……滴答……”


    下雨了。她怔愣想。


    嘶……好痛啊……


    雨水打在身上怎么会那么痛?


    不对,还没结束,姜回月忍着疼痛想。


    雨水磅礴,雷劫的劫云变作一场大雨,蕴含着磅礴的灵力,冲刷着天空,也冲刷着她的身体。


    她在雨中艰难地喘息着,运转灵力,灵力早在对抗九道雷劫中用尽,但是此刻想,哪怕只有一丝也要继续,她牵引着一丝灵力游走全身,运转功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的灵雨被牵引涌入她体内,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丹田内,那枚布满裂纹、光芒黯淡的金丹,在这磅礴生机的灌注下,“咔嚓”一声,彻底破碎!


    金丹碎片与浩瀚的灵力急速旋转、凝聚,最终化为一个晶莹剔透、眉眼与姜回月别无二致的小小元婴。


    元婴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灵压,缓缓睁开了双眼。


    似是有所感,舒展身形——


    姜回月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手掐灵诀,控制着经脉里的灵力,终于捏住那个如同蛆虫般的魔刹!


    魔刹似乎有所感觉,蠕动着欲逃走,又试图用那些熟悉的手段,情感、巧言令色、画面……去污浊她的心智。


    元婴丝毫未动摇,灵力如刀,受其驱使,灵丹碎片所化的点点星辰凝成回霜模样,刹那穿透魔刹!


    顿时,污浊的魔刹化成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想仰头大笑,想说如何,能奈何的了你姑奶奶我?


    去你的白月光!


    去你的女配!自私!为情所困、众叛亲离、造作矫情、早死结局!


    意识还有一丝清醒的最后一瞬间,倏忽又悠长,到底有多久?


    她听到兰羽瑶的惊呼,架船而来的身影,还有江玲、贺兰馨……那么着急,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灵力,跳进鸥鹭庭的湖水中,狼狈扑腾着朝她游来。


    是她们啊,她的朋友。


    她想说我没事,又心中一动,看到一只凤尾蝶飞向她。


    如此的美丽,闪着朝霞般的光彩。


    是师兄。


    心神刹那,兀然感受到自己放在房间中的纳戒自动打开了——


    那是父亲为她炼制的纳戒。


    里面有……


    母亲带着禁制的信笺。


    “心回路转,明月高悬,通明澄澈,是为回月。”


    重新再来,我心高悬。


    不曾自毁,不落泥潭。


    母亲,我没有辜负你为我起的名字。


    姜回月自豪想。


    然后便一片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二卷完,撒花[好的][撒花]


    第77章 神魔


    姜回月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云絮之中,意识如轻羽般浮沉,时而贴近水面,时而飘向虚空。她在这片混沌中,睡了整整七日。


    梦中,是神魔战场。


    她看见——


    魔刹大军蔓延大地


    魔碑如同活物般疯狂汲取着来自万千世界的污浊之气。


    自昏暗不见天日的魔渊深处,四支魔军浩荡而出,向着战场进发。


    领头的是魔君、魔将与魔女,他们形貌昳丽,恍若天人。


    后面的强大魔刹,有完整人形,但身形与五官,显出恐怖。


    它们面庞凝固着诡异的悲怒,有的颈上多头攒动,有的仅顶着一个无面无孔的圆球;有的肩扛腐烂的尸体,有的抬着森白的骸骨。


    它们身形悬殊,高者如山,矮者如蚁;有的化作衰朽老者或啼哭婴儿,有的肥胖如肉山,有的枯瘦如柴。


    青黑、黄赤、鬼影、云雾……一切邪恶的形态,在此处纷呈。


    所有一切邪恶的种类,都有着千奇百怪的形貌。


    它们在虚空中扭曲变幻,如瘟疫般遍布人间。


    又见空中雷声和兽鸣大响!


    浊气形成的妖兽形态的魔刹也奔袭着赶来。


    羊身人面,身高百尺的是饕餮,通体漆黑如墨,双目藏于腋下,虎齿森然,人爪狰狞。一张巨口张开,便能吞噬万千生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染黄土。


    又有穷奇驾驭雷电,裹挟风雷呼啸而至。啸声刺破苍穹,雷电之中,缠绕着无数冤魂怨鬼,猩红的血气浓重得几乎凝为实质——


    这种形态,竟与她雷劫中最后几道天罚,如出一辙。


    果然……


    她毁道重修,虽然一路上有无数正道机缘相助,但是冥冥之中,亦有污浊之物阻挠。


    “系统”是其一,雷劫也是其一。


    龙女娑竭罗曾言,如今菩提宗已被魔刹渗透,现今她重回元婴,要面对的考验和磨砺,恐怕更凶险。


    思绪万千间,画面还在继续。


    这些由浊气所化的魔物,肆虐大地,生灵涂炭。即便是在梦中,也令她怒火中燃。


    她看见自己,化作灵凰本体,赤羽如火,展翅如垂天之云,如同一轮烈日升起,照耀整片阎浮提人间。光芒所至,魔王军队,均溃散、倾倒、陷落。


    又见遥遥自己伴侣,虽不见面孔,但是她知道,便是自己师兄,与波旬力战在一起。


    凤主征伐肃杀,是时魔王,退散倾陷,颠倒堕落,纵横狼藉。


    自己等待时机已至,自凰鸟本体之中,以神识生生抽出一根灵骨——那骨在她手中化作一柄燃着凰火的长剑,剑光一闪,斩向魔刹!


    剑落之处,那座漆黑污浊的魔碑发出刺耳的裂响。即便以凰火之威,也只劈开一道裂痕!


    魔碑损毁,万魔嚎哭。


    他们投掷的种种武器,全都停在了空中。


    一并与死尸、浊气等,变成了清净的莲花。


    骨剑已隐隐有开裂之势,且与她本体痛觉相连,姜回月忍着剧痛,握紧长剑,知道不能再抽灵骨。


    举目望去——


    所有邪恶的魔众,向四面八方逃窜,他们互相惊吓,惶恐万状,狼狈奔逃。


    天地之间乌云遮蔽,诸多毗舍遮鬼浑身冒脓流血,富多那等热病鬼被剑上疾落流星一般的火焰烧毁。


    又有罗刹、夜叉,明明有极佳的皮相,男者黑身朱发绿眼,女者绝色,肤若皎洁佛光,也一并露出惊惶的神情哭嚎着寻求魔王的救助。


    终于,魔女和魔将动了,朝她扑来。


    三名魔女乃欲染,能悦,可爱x乐。当日菩提树下,诱惑佛陀,便是此三名魔女。


    又有四名魔将紧随其后。


    忧悲、痴愚、惑瞳、寂灭……


    但是真正的神魔战场乃在界外,除却魔王与凤凰,皆不能抵达。


    于是气急败坏的魔女与魔将,又朝着大地上完全生灵扑去。


    心念电转,她没有一丝犹豫,熊熊凰火燃烧,凰鸣响彻天际,撞上那座碑——


    这是万年前,她第一次撞毁魔碑时的情形。


    再过几千年,波旬将会复苏,凤尊则会建立九宫,与玄天大陆修士一起抵挡魔刹。


    如今又过四千年……


    终于,她的意识落在实处,眼神隐隐有了焦点。


    姜回月冷汗涔涔,捂住胸口。


    然后她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她又沉沉睡去。


    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云朵般柔软的衾被,鼻尖萦绕着清雅的药香。


    睫毛轻颤,她缓缓睁开眼,朦胧的光线中,三张写满担忧的熟悉面孔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贺兰馨的声音带着哽咽:“阿月,你醒了!”


    江玲惊喜凑上前道:“什么,阿月醒了?阿月醒了!”


    兰羽瑶道:“怎么样?”


    姜回月揉了揉眼睛,发出两声呻吟,“我还好。”


    贺兰馨小心翼翼端来灵药,用勺子舀起来晾凉,指挥江玲和兰羽瑶,“你们先把阿月扶起来,我给她喂药。”


    姜回月被江玲和兰羽瑶轻柔地搀扶起身,背后被细心塞入一个软枕。江玲为她拢好滑落的锦被,又将散落在颊边的几缕青丝挽到耳后,用一根素雅的青色发带松松束好。


    姜回月心下暖融,正欲开口,目光忽地瞥见屋角——


    那里正趴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动物,姜回月定睛一看,原来是阳羡狐,平日里它毛发晶莹如玉,此刻正蔫头耷脑地趴在那里,蓬松雪白的大尾巴竟焦黑了一片,显得灰扑扑的。


    看到姜回月醒了,仙仙兴奋而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两声,只不过声音有点粗犷过度了。


    姜回月乐了,虚弱地咳了两声,忍不住调笑道:“仙仙,你怎么变烟嗓了。”


    应是吞下一道雷劫的原因,而且,看得出,它挺郁闷的。


    江玲“噗嗤”笑了,“你还有心思笑话你家灵宠,你都不知道我们看到你的时候被吓成什么样了。”


    姜回月才想到自己刚渡劫后的狼狈模样,“啊……是不是都差点变成一块碳了。”


    贺兰馨偷笑,“不管怎么样,那些事都是小事。”


    兰羽瑶看她尴尬,凑上前,似是安慰她,比划着:“不狼狈。那时你周身环绕着破碎的荷花花瓣,天地灵力化作莹莹细雨落下,映得你周身都在发光……我还以为是荷花仙子降世了呢。”


    姜回月闻言忍不住乐了,“多谢你,羽瑶,只要不是被雷劈的要羽化登仙就行哈哈。”


    江玲瞪起眼:“喂,羽化登仙?乱说什么,这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


    姜回月举手投降,“我知道啦。不过你们不是正在接受传承么?怎么都守在我这里。”


    贺兰馨叹口气,说:“你呀你呀,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还哪里有心思修炼?索性都过来照顾你了。”


    姜回月心里一片感动,脸红了。


    四人对视,都不说话,还是贺兰馨温声道:“好了,我们四个怎么那么肉麻,快来喝药。”


    屋内气氛温馨轻松。姜回月顺从地一勺一勺喝下贺兰馨喂来的汤药,药液温和,入腹便化作涓涓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她忍不住畅快道:“这灵药效果真好。”


    “栗大娘真是料事如神,”贺兰馨喂完药,感慨道,“一早就算准你今日会醒,提前就把这固本培元的灵药熬上了。我们可是实实在在地担惊受怕了好些天。”


    “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对了!”江玲一拍手,“我得赶紧去告诉栗大娘和渔老他们你醒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江玲道:“看吧,定是栗大娘他们感应到了。”


    姜回月扬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妙婶。她见到倚坐在床榻上的姜回月,眼中立刻漾满了笑意:“好啊,阿月总算醒了,太好了!”


    不多时,听闻喜讯的几位长辈相继到来


    栗大娘、玉婶、晨嫂子,当然还有渔老。


    大家首先送上了恭喜,纷纷夸她。


    晨嫂子感慨:“不愧是渔老故人之子,元婴劫声势浩大,真是惊才绝艳。”


    妙婶道:“我给你炖了药膳甜汤,温和补身,你一会看有没有胃口。”


    渔老负手而立,眼眸中也都是赞许,“好不一般的元婴雷劫。”


    长辈的关心和夸赞让姜回月既暖心又忍不住羞赧。


    大家看她如月皎洁的脸颊染上薄红,忍不住善意地笑了。


    看得出她还很虚弱,唇色浅淡,虽然发带束上了浓密的黑发,但是鬓边仍有几缕俏皮的乱发,更显出不一样的气度和风姿,哪怕卧在榻上,脊背也挺直,显出对长辈们的尊敬来。


    玉婶忍不住笑了,“阿月,你真坚强。”


    她一直静静的,气质内敛,但是此时却有惊人之语,“我看阿月此番因祸得福,不仅元婴凝成,识海中的污秽之物也被涤荡一空,清明开阔了许多。”


    此言一出,四名年轻女修都很惊讶。


    江玲和贺兰馨对视一眼,难掩殊异神色,再看兰羽瑶,也是美目圆瞪,略有些惊慌。


    她们之前听姜回月说了自己的经历,知道她识海中有魔刹存在。


    但是……


    玉婶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会对阿月有什么影响吧?


    姜回月心中亦是巨震,脱口而出:“玉婶,您能看见我的识海?”


    修士识海乃重中之重,即便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也极难无声无息地探查。她已入元婴,能模糊感知到玉婶和妙婶约也是元婴期修为,玉婶是如何做到的?


    玉婶解释道:“莫要惊慌。我们波曼一族世代居于浊气弥漫之地,对这类阴秽邪恶的能量气息最为敏感熟悉。并非有意探查,只是你初醒,气息未完全内敛,那污秽消散之感,于我而言,清晰可见。”


    姜回月非常震惊。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可以和九宫修士一起结阵诛杀魔刹老巢,原来他们波曼一族还有这样的天赋,可以清晰感知到魔刹的存在。


    有了波曼一族助力后,知己知彼,肯定可以做成更有效的诛杀策略。


    想若是当初玄天大陆的修士没有前去救助波曼大陆,究竟该如何结阵封印波旬它们?怕是要花费千倍百倍的力气吧。


    这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善因结善果了——


    作者有话说:神魔大战中魔军的设定灵感主要来源于佛陀成道前,魔王波旬派遣魔军扰乱佛陀的著名情节。


    主要参考作品有《佛本行集经》、《方广大庄严经》、《普曜经》。


    《佛本行集经》(破魔品第十七)


    魔众悉集会,悲怒颜可畏。或执戟持刀,或担山吐火。或骑象虎豹,或狮子龙蛇。或猪熊驴马,或牛獐猕猴。或一身多头,或面各一目。或圆无头颅,或如釜锹形。或担持死人,或舁死尸骸。或身长长大,或侏儒细小。或老耄婴儿,或肥大赢瘦。或青黑黄赤,或身形似云。或师子虎头,或如凶鹫鸱。一切诸恶类,形貌异种种。变化虚空里,遍满阎浮提。张弓努放箭,刀戟戟矟矛。或空中下石,如大雨滂流。


    《普曜经》(降魔品第十八)


    于是魔王,勅诸魔众:‘汝等悉共操持武器,弓箭刀戟、矛矟斧鉞、杵棒铦锸,周匝围绕,威怒恐怖。或有鬼神,首如牛头,口出火焰。或如狐犬,鼈蛇虺龙,猿猴狸玃,虎兕马驴,骆驼猪貐,象狮熊罴,形体可畏。或多瞋恚,怀害心怒,或多力势,能却大军。或大神圣,彻过八住。或身长大,犹如大山。或有体柔,无有骨目。或甚丑陋,尘污其身。或但单眼,双目双面,或有三眼,或有三面,或有四面。或黑或赤,或黄或白,或青或紫。或时举体,放其光明。或大裸形,无耻之属。或复长大,丑颜可恶。或操人类,骸骨之兵。


    第78章 信笺


    姜回月略作思索,便知道了其中关窍,她刚刚度完元婴雷劫,众人没有在她屋子里停留太久,见姜回月面露倦色,便体贴地告辞离去,让她好生休息。


    姜回月出言道:“渔老能不能先留下,我还有事问您。”


    渔老x眼神中透着慈爱,“你想问我什么,孩子?”


    姜回月道:“我有一事不明……”


    姜回月皱眉:“为何我渡过元婴劫后,脊椎灵骨反而缺了一块……”


    而且看似“缺损”,上面又覆盖着某种机括,有天工术的痕迹,又与在南境中看到的那些练器傀儡的炼器之法类似。


    绝对是人为。


    可是从小到大,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灵骨缺了一块啊。


    姜回月皱眉道:“我看其情况,并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在梦境中,好像有一把剑,我拿剑劈向一座碑……”


    她想到这里,顿时头脑剧痛。


    渔老嘱托道:“先好好休息,你父母不在身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如今已经足够优秀。”


    姜回月点点头。


    她道:“渔老,谢谢您。”


    渔老笑眯眯道:“突然谢我做什么?”


    姜回月沉吟一会,正经道:“谢谢您宽慰我。”


    渔老朗声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和你母亲一样,心中三分,嘴上只一分。”


    姜回月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确实不善言辞,我母亲也是么?”


    渔老笑着点头。


    和渔老说起母亲的旧事让姜回月心里很亲切,渔老性格亲切随和,和丘林风性格不同,但是那份关切也是真真切切,他看着姜回月精神好了许多,又替她检查过经脉,确保姜回月无虞,也没有再打扰她,让她继续好好休养。


    姜回月点点头,“羽瑶她们应该这几天也无心修炼,如今我醒了,该去好好修行提升自己了。”


    另外三人知道她记挂着她们得之不易的机缘,自然心领。


    待众人都离开后,姜回月笑弯了眸子,从碧海丹心中召唤出七七,“怎么样呀,七七,被人迎头网住了,那么没面子,不过人家要用九道雷劫来逮你,看起来你未被雷劫看轻。”


    七七一甩尾巴,吐了个泡泡。


    仙仙摇着尾巴,谄媚地“嗷呜”了两声,它倒是记挂着七七救它情谊。


    七七元婴后有了一点新变化,头上那个小小的角更明显了,身上鳞片的金色更加明显,更加具有龙态,它们灵兽的雷劫其实会更加凶猛,但是却因为与姜回月有契约,应是得了机缘,雷劫被削减了强度。


    姜回月猜测应是灵兽本性非人,桀骜难驯,天道有意用雷劫打磨,如今七七和仙仙和她一起,多了几分圆融和变通,自然省去旁的磨砺,这倒是让她也触类旁通,心有所感。


    “好了,咱们都好好疗伤修养吧。”


    她给一鱼一狐喂了些丹药和内丹,温柔道。


    赤练蛇好似一直守护在她床边,在她说话间游走而上,蛇信舔了舔她的手腕,又缠上来做了一个乖巧的红玉手镯。


    姜回月一笑,心中安定,自然顺利闭关。


    接下来的三日,姜回月静心凝神,日日打坐,梳理着体内蓬勃浩荡的新生灵力,七七和仙仙和她同渡雷劫,也跟着突破到了元婴期。


    那一日雷劫过后降下的灵雨,乃是天地间最精纯的灵力所化,不仅疗愈了她的伤势,更需细细炼化吸收。


    渔老已与她约定,待她境界稍稳,便再入寒潭秘境历练,以彻底巩固修为。


    这龙女寒潭中大小幻境神奇万千,包含着娑竭罗尊者修行的种种灵境,进入历练,肯定能大有收获。


    兰羽瑶与荷妞她爹一起学习波曼一族特有的结阵炼器之法,江玲和贺兰馨则再栗大娘指导下练习身法和自然之阵法,三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历练。


    她们竭力在每个练习的间隙来看望她,都让姜回月赶了回去,“去去去,你们现在可是进步的关键时期,我都突破了,难道你们不心急?”


    兰羽瑶认真道:“心急什么?”


    江玲笑嘻嘻:“我们有什么心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但是话那么说,她们也不是心里没数,平日里修行训练非常努力,姜回月能看得出她们脸上的疲色。


    无论书寒潭秘境还是画中境,皆是龙女传承,因此里面内蕴佛国机缘,修行一番后,感悟天地,虽然没有刻意的因素,但是江玲她们还是气质内敛沉稳了很多。


    尤其是贺兰馨,愈发沉静通透,宛如经过细雨洗涤的兰草,于淡泊中更见风姿。


    姜回月观她神采内蕴,眸底灵光暗藏,心有所感,直觉,贺兰馨应有一份机缘快要来到她的生命里了。


    然而,在进入下一次历练之前,姜回月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


    开启母亲姜伏岚留下的那枚秘宝信笺。


    她对此事念念不忘许久,虽然后续从眛谷翁机缘中,得知了自己父母仍然在世,渔老的话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但是母亲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在信笺上,姜回月仍然无比好奇。


    之前姜回月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元婴,到时候就可以打开姜伏岚留给她的密信。


    密信上面有重重封印,若不是姜回月再次重回元婴,比一般的元婴修士不仅神识更为强大,而且灵力精粹,不能打开。


    她想过很多次,这里面是什么。


    如今机缘成熟,姜回月平心静气,以灵力作引,牵引着自己的一滴心头血汇集舌尖,咬破后滴在信笺上。


    “滴答”一下,心头血滴在那张莹莹生辉的信笺上。


    在触及她心头血后,信笺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力波动汹涌而出,瞬间将姜回月彻底吞没。尽管早有准备,她仍被其中蕴含的浩瀚灵力冲击一瞬。


    她的元婴在识海中悠悠睁开双眼,姜回月顺应这信笺的牵引,双手结印,她的元婴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封印重重打开,恍惚间,似有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疲惫与欣慰的咳声传入心底,姜回月忍不住心中一紧:这是母亲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汹涌波涛之声!


    姜回月只觉识海嗡鸣,神念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取,猛地拽入一个亦真亦幻的奇妙境界之中——


    姜伏岚留给她的是一个灵境。


    修士有所悟,就会自然而然化生一个灵境,灵境中可以蕴含着修士的感悟、记忆甚至是某种感情。


    其也是一种莫大的机缘,往往有缘的后辈若能入前辈灵境,便是受了其传承。


    虽然姜回月还没有再次进入到寒潭中,但是姜回月心中知道,这次再进去,里面便会有龙女的传承。


    只是没想到,她在此之前,先看到的是自己母亲姜伏岚的灵境。


    波涛声在她耳边回旋。


    神识飘高,目之所及,一片汪洋,这里是……北海。


    姜回月一怔,兀然想起来:


    “名字……心回路转,明月高悬,通明澄澈,是为回月——就叫‘回月’!”


    母亲为她取名“回月”,丘林风说过,母亲为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北海有所悟。


    北海巨浪滔天,姜伏岚被逐出宗后遭遇苍澜隐剑峰追杀,被迫害至北海。


    她一人经历北海巨兽,难以求生,漂流北海,因浑身血迹,引来嗜血妖兽,险些被吞食,又因为久久漂流海中,筋疲力竭,灵力耗尽,差点活活累死。幸好老天保佑,浮到了一个名叫波曼大陆的地方。


    期间艰险,难以一一陈清。


    姜回月曾听说过自己母亲的这段经历。


    自己母亲笑着说,当时她在北海上漂浮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灵力用尽,最后也只是像凡人一样艰难求生。


    当时她年纪小,只觉得母亲潇洒厉害,但是现在,言犹在耳,懂得了这是多么艰险的一件事,真是忍不住焦灼万分!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灵境,但是,母亲就在这里飘摇……她仍耐不住到处搜寻姜伏岚的身影。


    北海的水像墨一样黑,像铁一样重。巨浪滔天,海水冰冷刺骨。


    姜回月的神识漂浮在空中,终于看到自己母亲的身影——


    遥遥看,她正艰难地伏在一段浮木之上随波逐流,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正是年轻时的姜伏岚。


    母亲长相和她七分相似,但是眉宇间更多一份英气,所以哪怕此刻面色惨白,依然不见一分一毫软弱。


    突然,又听姜伏岚咳嗽了两声,海水浸湿了她的衣衫,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柄充作浮木的剑……姜回月定睛一看,发现并非是自己母亲威名赫赫的雨霖铃,而是一柄略显古朴的木剑。


    是了,姜回月知道,雨霖铃前身便是一把木剑。


    乃万年梧桐木的木芯,沐浴凤凰灵力,大巧若拙。


    这是一把好剑,如今竟然也只能做求生的浮木,情势实在危急!


    姜回月心急如焚。


    她听父亲说过,早年母亲游历四海,本命剑曾毁坏严重,后来,父亲以自己本命道意x、一缕情丝,融汇自己心头血,寻遍天材地宝,为母亲重新开炉练剑,将其重新铸造为雨霖铃。


    原来这便是损毁严重的缘由。


    突然,姜伏岚的手臂动了动,水声哗啦啦响起,海水冰冷,她眼睫颤了颤,环顾四周,竟然忍不住笑了。


    姜回月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心声。


    第79章 私情


    姜伏岚的心声很低:


    “北海啊,如此宽广……原来人力真的会那么柔弱,宛若蒲草与蜉蝣。我如何能与天命相比?”


    “我是不是太自视甚高?”


    “我是不是错了?”


    她纵横剑道,苍澜建宗祖师亲传,立志弘扬苍澜剑道,不负祖师期望,谁知道竟然会因此被宗门内长辈生出间隙,甚至产生嫉恨之情,将她打为魔修,拔去剑骨,扔进魔域。


    “昔日长辈怎么会变成那样?”


    “你心悔吗?姜伏岚?”


    “说来,我为什么还要坚持这所谓的剑道?”


    姜回月听到这些,看着母亲年轻的脸庞,苍白,没有血色,眼泪连珠似的滚落。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狼狈,更不曾见母亲如此怀疑自己,就连这番痛彻心扉的过往,姜伏岚都是带着一股意气风发与她讲述,说自己正道也可,魔道亦纵横。


    “你娘我是举世无双的人物。知不知道,月月,嗯?”


    想到母亲笑意盈盈的面孔和昔日话语,姜回月忍不住捂住面颊,心想,娘,我一直知道。


    灵境中,姜伏岚又咳嗽了两声——她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只是觉得很冷很冷。


    海水铅一样重,灌进她的四肢五骸,灌进她头脑里,让她忍不住有种昏睡的欲望。


    不可以……


    她挣扎着想,我不能死。


    姜伏岚握紧了拳头,指节青紫,生死亡来临的前一刻,诸多思绪如翻飞群鸟,在她头脑中穿行呼啸——


    是谁?


    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温柔而深情道:


    “阿岚,祖师为你取名伏岚,你一直说‘岚’字上‘山’下‘风’,乃山风蛊卦,有邪气之意。你由此呈祖师厚望,伏诛邪魔,无私情与我可言。”


    “但是我却为你着迷,我却总觉得……”男子沉吟,“你像山间一缕云岚,若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誓死相随。”


    “你若飘摇如云,不知自己归处,我一定会拉住你。”


    姜伏岚感觉到自己眼眶酸胀,或许也是错觉,或许她真的想要落泪,她忍不住喃喃:“君逸农。”


    “如果这次不死,老天,我已经深恩负尽,半生飘零,天道若能见证,我愿意以我道心起誓,大义之下,我仍有私情……”


    “我愿意承认我这一份私情,我并不是全然无私,我的所有大义,在我胸中回荡的所有正道沧桑,浩瀚苍穹,总该有一点灵光,是锚点,也是吾心安处,是他的眼睛。”


    姜回月神识俯视,看姜伏岚呜咽,说出这些:


    幼时她目不能视,祖师看重她天生剑骨,给予她传承,但是她因出身,被门内诸同门排挤针对,是君逸农,陪伴在侧。


    如果剑道第一天才姜伏岚也有过脆弱和眼泪,那么大概只有他见过。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不会是如此性格,也不会护持丘林风,得了那么一个无血缘关系的亲人,更不会与一众好友结缘。


    他为她修炼器,铸宝剑,为她遍寻灵药。


    “你只管拿剑,你若看不见,我就会是你的眼睛,你若想看见,我保证,我一定会为你治好。”


    她所有温柔的起点,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


    泪水混着海水。


    姜伏岚畅然大笑,她才知道自己执念入骨。


    为了所谓大义,她甘愿被世人误解。被驱逐出宗,她未哭,接受凤凰传承剔骨之痛,她未悔。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苍澜的云霓——


    那也是“岚”。


    云气即为“岚”。


    那么柔,那么白,应是仙子提裙过,流落半片云,才那么柔软缥缈吧?


    那也是我。


    大义小爱,皆在一身。


    我心自在,在于不悔不怨,有所求却求之有道,有私欲却也不辜负正道。


    她对自己说:那么多年,你悟道修行,时常念在嘴里,要不负祖师厚望,但其实家国天下,其实本就浑然一体。


    你要对自己起誓,永不背叛你自己的心,永不辜负那双温柔的眼。


    他还在等你。在你的家,苍澜,有那么多的温暖回忆,师弟崇拜的夸赞,还有师尊抚摸脑袋时温暖的手掌。


    师尊,你说你是祖师一缕神念,之所以将我视若亲女,不过是因为我身负剑骨,可以救济苍生,将苍澜重新带回玄天大陆乃至九洲第一宗门。


    可是那些陪伴的岁月做不得假。


    哪怕你已然飞升,依旧是我心中永远的亲人。


    从前的从前,以后的以后,横亘岁月万年,渺千里层云,跨万里河山,再多再多的宏大都不会将这些点点碎羽般的经历遮盖。


    她想:“所谓大义,无非是小义于心,以心传之,于是小义遍地生花,终成大义。”


    “若这次劫难可过,我再也没有所谓的犹豫,跨越生死和岁月,我还是想和君逸农执手,我要和他一起。这是我对自己的约定。”


    姜回月看到姜伏岚昏过去。


    又过三天,有金龙长啸,是赤绡金龙,龙首上面静立一人,正是君逸农,不知为何,君逸农也伤痕累累。


    赤绡金龙道:“不必担心,她生机并未断绝,只是你就此叛出苍澜,背亲弃友,再不能回,你可后悔?”


    君逸农道:“我绝不悔。”


    他喉头滚动,君逸农自小便多智近妖,出身高贵,又得天道眷顾,一直以来都是温和模样,此时却红了眼眶,“龙使,凤凰神威,天机妙算,她一定没事,对不对?”


    赤绡金龙道:“你尽管放心罢!”


    龙啸万里,妖兽退散,就连千里之外,姜伏岚身边欲靠近的妖兽都吓得溃逃。


    赤绡金龙道:“你们还要为天地立命,正人道之德,助凰女转世,我以性命起誓,你与你道侣,绝不会有事。”


    说着,不顾小世界规则限制,又龙啸一声,只见万丈波涛汹涌,为其自动开道。


    又过三日,终于寻到姜伏岚,赤绡金龙将昏迷的她与重伤的君逸农护持,一路推举到波曼大陆旁的海滩上,转头一望,离去。


    离去前那一眼,不知为何,恰好与姜回月对上视线。


    姜回月已经热泪盈眶,“七七……师兄……”


    七七鳞片下已溢出血迹,它冲她神识略一点头,便消失在了茫茫北海中。


    而灵境中,她爹娘二人躺在一起,哪怕作为后来人知道绝不会有事,但是看到他们如此重的伤势,还是会让姜回月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姜回月听到一声惊叫,紧接着,看到渔老熟悉的脸。


    只不过要年轻许多,做另一副打扮,背着一把怪异长剑,和另一个烟紫眼眸的女修道:“是别的大陆的修士!”


    女修道:“你认识他们?”


    渔老道:“我不认识,不过我觉得我该帮一把他们。”


    说着,二人将姜伏岚与君逸农救回去。


    灵境画面慢慢消散……


    这便是母亲要给她看的。


    前因后果串联,姜伏岚被冲到波曼大陆的海岸上。


    当时,渔老也因游历,和波曼大陆在外游历的修士有了交情,在波曼大陆修行历练。


    姜伏岚正是因此与其结缘。


    兜兜转转,渔老去了玄天大陆,虽然并未飞升九宫,但是一直在做一个逍遥散仙,在魔刹大战中修为折损,退至化神,便在鸥鹭庭修养。


    …


    当时姜回月听丘林风说父母旧事,丘林风说起来这些也非常动容,“你母亲一生传奇。你爹当年乃宗主之子,俊逸潇洒,乃是九宗十六派第一器修天才,又天生智慧。如此出众,阖宗上下无一不信服大师兄,以至于剑痴老宗主可以答应他不练剑,不做一个剑修。”


    当年苍澜祖师飞升,因祖师传承分配不均,苍澜早就内乱,只不过一直有老宗主镇压,平静了千年,但是,多年积劳成疾,老宗主过世。


    他魂灯刚灭,姜伏岚便被暗算,被迫“转道”成为魔修。


    君逸农和她已经互定终身,但是老宗主反对,加之君逸农修为还未到后日的水平,众人以为他留在宗中,是选择了所谓的“大义”,与姜伏岚决裂。


    但是,丘林风却说:“你父亲有情有义,只不过是一时妥协,安排好一切后,便自行叛宗。那时我修为尚低,他也为我安排好了资源与靠山。我欠你父x母良多,他们待我如亲人一般,每每想起,我真是……”


    说着,已动情落泪


    姜回月当时听丘林风说已经觉出惊险和波折。


    此时,眼见着自己母亲在北海飘摇,父亲一身伤痕,眼眸不由得酸了。


    她突然明白了姜伏岚良苦用心。


    这个灵境应该是姜伏岚早早为她准备好——


    母亲一向聪明洒脱,怎么会真的抛下她不管?


    无论是情爱,还是大道,母亲都有许许多多想要教她,最好能够倾囊相授,让她顷刻顿悟,不必像母亲一样受苦难。


    哪怕她是凰女转世,哪怕她有无上威能,但是在母亲心中,却只是那个小小的“阿月”。


    但是人生一途,毫无捷径,自由心证的东西太多太多,免不得由她自己真正走一遭。


    她父母所能做的事,也不过是竭尽全力,为之引导正途。


    姜回月神念脱离那个灵境,回归本体,兀然笑了。


    正如母亲所悟,她如今也已懂得,小义大义本一体,她又何须执着呢?只要有她在意的这些人在这个世间,她便一定竭尽全力。


    说来自私,可谁又不是如此呢?


    两端取舍,或许会有一个度,或许会在某些时刻为难,但是只要自己当时问心无愧,无论是选择什么,都没什么问题。


    既然天道让母亲有此感悟,这便也是人道之德一部分。


    这是提点她。


    姜回月笑了: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换言之,天道也视万物平等,从没有天经地义就要一个生灵为另一个生灵付出的道理,或许为责任,或许为情义……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起因。


    她自然不能误入歧途,觉得自己欠这个世界的才要去做,亦或者做了便世界亏欠自己。


    只在于本性,只在于本心。


    第80章 独占


    从灵境出来后,姜回月闭关数日。


    渔老再次见她,便觉出姜回月的不同来——


    眼神更稳,言行举止更加随和内敛,显出一份成熟来。


    渔老不禁暗暗赞许。


    姜回月粲然一笑:“渔老,我见到我爹娘,我还见到您!”


    她说着,已经哽咽,说着便跪,“多谢您……”


    渔老将她托起,慈爱道:“好孩子,这又算的什么,我与你父母相识多年,游历万千,早已经肝胆相照,若我当年没有帮助他们,才要遗恨终身!”


    姜回月被他牢牢扶住,仍严肃一拜:“不管如何,您的恩情我记在心中了。”


    母亲灵境,与她现在心境而言,正有别样的触动。


    她再次闭关,稳固元婴境界,同时又进龙女娑竭罗秘境,在其中悟道历练。


    如此又过一月,渔老凝重道:“算算时日,你们在这里呆了不短时日,也该启程了。据我所知,兰汀大陆魔修勾结玄天大陆修士,欲夺凤凰骨。谣传凤凰骨神奇非常,可以让修士平步飞升,甚至可以到达九宫,但你自小在九宫长大,应该知道世上无此捷径,只不过贪欲惑人眼。”


    “但是既然有了这种传闻,免不了被世人争抢,你还是早早去贺家禁地,那里万年花灵守护着另外一块凤凰骨,早日拿到手为好。”


    渔老道:“我已经和贺家家主打好招呼,你现在拥有龙女传承,有娑竭罗佛印,他一看到便知道怎么回事。万年花灵与凰尊为旧交,知道凤凰骨炼化之法。”


    说着,这位老人忍不住露出关切神色:“修为不在高,心境才为第一,无论如何,一定要稳心,不要胡思乱想。”


    姜回月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负您所望。”


    “还有,南境也不平静,你突破元婴一事,还是略做遮掩,她们那三个小姑娘,我也让栗娘和阿妙叮嘱过。”


    姜回月道:“您是怕有歹人作祟?我懂得了。”


    渔老摇头笑道:“我年纪大了,唠叨了些。你性情虽然直爽明快,有你母亲风姿,但是已经经历甚多,也学得稳重,元婴劫后,魔刹自碎,只是……当长辈的,总是想多叮嘱两句。”


    姜回月温声道:“能被你们关怀,我心里很感激。”


    渔老拍拍她肩膀,眼神越发温和:“好孩子。”


    秘境空间和画中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并不相通,现实世界中才过了一个月,但江玲、贺兰馨、兰羽瑶已历练许久,皆获得了宝贵的传承,实力大增。


    待到四人决定要再次启程时,正值盛夏,蝉鸣聒噪,但对于修士而言,暑热并无影响。


    “鸥鹭庭真是太漂亮了。”


    临行前几天,几人漫步在鸥鹭庭中,忍不住感慨。这里多是水路,但是修士多,不必在意,随意用灵力附着在脚上,沿着片片荷叶,照样能有悠哉散步的雅兴。


    江玲说:“阿月,看我最近练的身法!”


    她兴致来了,给姜回月演示,姜回月说:“好啊,你小心,我配合你。”


    江玲兴冲冲拔剑,“不妨比划比划?”


    剑光如虹水声起,惊起一滩鸥鹭。


    江玲这步法玄妙,配合着自然的韵律,每每看似到了险境,但总能拧腰、侧身,颇有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姜回月觉出些其中的内蕴,一挑眉,加快了攻势,江玲哈哈笑着说:“兰馨,快帮我,快布阵,把阿月捉住!”


    贺兰馨也有些兴奋,“我来了。”


    兰羽瑶在旁观战,“你们要二打一?”


    江玲兴冲冲道:“对!”


    贺兰馨随处点了几枝荷花,取出符纸玉笔,她布阵不像一般的阵法师,需要提前守株待兔,而是瞄准姜回月和江玲的战斗,随时而发,如同漫天大雨浸润到大地的每一个缝隙,颇有一种润物细无声之感。


    姜回月神识强大,抢先觉出她布阵意图,生出坏心思,故意将江玲引进阵法中,贺兰馨的阵法和江玲撞到一起,“哎呦!”


    江玲一个踉跄,溅了自己一身水花,她也不恼,笑哈哈的,“好啊,我们俩还是棋差一筹。”


    贺兰馨摇头笑:“我们是差好几筹吧?”


    姜回月道:“羽瑶,你呢?”


    兰羽瑶认真道:“我随岩叔一起学习波曼一族阵法和画中术,甚是奇妙,岩叔我性格稳准狠,倒是适合当个毒医,再学些刺客手段傍身。”


    说着,她轻轻皱起眉,“你们说,我有如此狠厉么?”


    江玲大咧咧道:“你确实稳准狠。”


    姜回月打趣:“你不是一开始还是冰山美人么,不太爱搭理人的。”


    她说完看着兰羽瑶有点羞赧,“别瞎说。我那时候和你们不熟,怎么说话?”


    贺兰馨道:“多冷酷,不过我觉得羽瑶有一种一击必杀的气势,狠厉么,谈不上,但是做事却很干脆。”


    兰羽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倒是喜欢当个毒医刺客。”


    大家哈哈笑,“什么嘛,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我怎么会不喜欢,多么厉害。”


    她们笑着玩闹,这段时间和鸥鹭庭的居民大多都混了个脸熟,一路上不少人和他们打招呼,这里的时光和岁月总是慢慢的,就像这里的水,静静的流淌。


    贺兰馨道:“哎,这就要离开了。不过还好,这个时候,百花谷的花应该开得最盛了。”


    江玲说:“我其实还是舍不得鸥鹭庭。”


    兰羽瑶也默默点头。


    姜回月道:“世上无不散筵席,我们确实也该要离开了。”


    几人都有些感触。


    兰羽瑶轻声道:“我观岩叔给我展示的北海景象,当日波曼一族面对如此浩瀚巨海,真不知是如何跨过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即便身为修士,面对天道如此造化伟力,亦觉自身渺小。”


    她在此地得荷妞阿爹的指点,修为精进,金丹更为凝实,心境也开阔许多。


    兰羽瑶转向姜回月,真诚地笑了笑:“阿月,按说我们该叫你一声前辈。若非那该死的变故,你不会流落至苍澜外门,经历重修之苦。反倒是我们,因此得了一位如此惊才绝艳的挚友,每每思及此,既替你不安,又觉庆幸。”


    贺兰馨点头:“是呀,我们看你渡元婴劫,心生敬佩。”


    姜回月道:“怎么,今天是要互吹互擂吗?”


    江玲说:“你真会破坏氛围。”


    姜回月青色的裙摆被微风轻轻扬起,眼中带着暖意:“过往岁月,我甚少有知心朋友,更不曾像如今这般,与好友相约游历,闲话家常。”


    “不过,你们的夸奖,我便照单全收了。”


    她说这种自信的话丝毫不让人觉得有自夸之感,只叫人心生欢喜,几人笑了。


    兰羽瑶道:“以前我还挺羡慕阿玲和兰馨,觉得她俩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真有缘。”


    江玲道:“我x们难道对你没好感么?可你冷若冰霜。”


    贺兰馨:“是呀,不过现在都知道是误会了。”


    兰羽瑶说:“幸好,有你们真好。”


    晚上,兰羽瑶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提出自己想和姜回月一起睡,聊一聊,姜回月欣然答应。


    她们说了好些体己话,大多是兰羽瑶说,“我真想让你做我姐姐,其实……嗯,做妹妹也好。因为我一定会好好的做一个姐姐。”


    姜回月点她的额头,“好啊,你想占我便宜?”


    兰羽瑶忍不住脸红,笑了,“谁叫我我父母冷冰冰,哪怕因为家族契约结了婚,也总是相敬如宾,我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姜回月道:“我看你被教养的很好,人胆子大,自信,一看便家风清正,不像是父母不睦的样子。”


    兰羽瑶道:“那我倒是不懂了,夫妻间总该亲亲热热、热热闹闹的,不是吗?我看江玲和兰馨父母便是那样,总是逗趣,让我羡慕。”


    姜回月温柔道:“你性子要强,年龄也小,世间人性格万万种。有的人温和的像水,有的人却像火,你身上的所有一切告诉我,你父母性情相投,不外乎水乳交融,都是温和且克制的性格,若有磨砺坎坷、大事当前,你一定能看到他们为了彼此能够拼出性命,生死相随。”


    兰羽瑶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今天白天,游赏鸥鹭庭,购买明日所需的食材,还切磋比较,又说了不少心中积攒的话,兰羽瑶难得生出如凡人般的疲惫。


    姜回月温声道:“你休息会吧。”


    窗外好像有摇橹声,时不时还有水鸟的叫声,在月光明亮的夜里,显出安闲来,在这样的夜里,似乎入睡一定能做个美梦。


    兰羽瑶哼了一声,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睡着了。


    姜回月看着这个比她小了两千多岁的朋友,或者说小妹妹,难得生出一份长辈和姐姐身份的感情。


    一种照顾之情,和亲情类似的,温暖的感情,大概是里面还夹杂了朋友相交之情吧。


    她于此刻突然恍惚间有所悟:


    如今来到尘世间已经数百载,九宫里的事情仿佛已经非常遥远了,这几百年来,每日都有新鲜事,岁岁皆有欢喜。


    她不由得抚上自己胸前的碧海丹心,仔细替兰羽瑶盖好锦被,为她施了一个安神咒,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两扇木窗,凉凉的风吹拂她的面颊。


    她想:原来亲情、友情是可以混为一谈,原本既是如此——相知相识所以相亲,所以知己如老友,友而生亲,渐渐便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成了在这个世间彼此的依靠。


    只是爱情却又与之不同。


    姜回月不由得欣悦笑了,往日还是经历太少,未识得酸甜苦辣诸多滋味,现在才知道,她一心所向,唯有一人,再回忆九宫时与师兄相处的诸多细节,渐渐品咋出以往未能发现的滋味。


    那份独占欲、吃醋、脾气、故作镇定……


    好了好了,哪里是长辈和兄长会有的?


    姜回月忍不住掩面笑了,她托腮,撑在窗牖上,闭目感受着湿润温凉的风,赤练蛇悄悄攀上她肩膀,蹭她的唇。


    她道:“我知道,师兄,我知道。”


    情丝吻过她的唇,他的情意总是这样。


    姜回月说:“托你们告诉成雪期,我心悦他,只此一人,再也不会有旁的人。”


    “他的心情,我终于懂得。”


    七七不知何时从碧海丹心中挣出来,蹭她的脸颊,被姜回月捉住亲了一口,又极不好意思地游远了。


    姜回月笑吟吟看,心想:


    心悦之情不似亲友,是有独占性的,所以心焦如焚,爱欲生憎,才有赤练恶蛟,兰汀红莲,不正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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