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启程
离开鸥鹭庭的前一天,栗大娘他们为四人做了一大桌美食,热气蒸腾、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大家都有不舍,荷妞还不知道四位姐姐马上要离开了,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已经让她深深与四人生出情感,四人自然不忍心告诉她,这一拖再拖,便到了真正要分别的时候。
直到第二天离别的时候,小姑娘才知道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顿时痛哭起来。
她被安慰了半天,仍然鼻涕带着眼泪,拉着几人絮絮叨叨,小姑娘尤其喜欢江玲,“姐姐,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啊,我等着你,白天等你,晚上等你,梦里也会想着你。”
她瘪着嘴,眼里又要溢出来两汪泪水,那么懂事,看得江玲心软软,几乎要冲过去和妙婶子和荷妞爹说,“妙婶,岩叔,让我带荷妞出去玩吧!”
她摇摇头,把自己“拐带”别人闺女的念头压制下去,荷妞还未有修为,年龄还那么小,想必她父母不会答应。
但是……
这些时间相处,她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俩人真是对了脾气,一样的跳脱和欢快。
渔老也来了,在旁边笑吟吟看着,磕了磕烟斗,“怎么,荷妞,想出去玩吗?”
荷妞听到这句话,眼睛亮得不行。
渔老道:“罢了罢了,你看你。”
他遥遥喊了一声姜回月,姜回月听到渔老喊她,随兰羽瑶过来,这时,收拾行李的贺兰馨也来了,四人听渔老道:“能不能托你们带荷妞出去长长见识?”
江玲马上拍胸脯:“当然可以!”
贺兰馨也和妙婶道:“您不用担心,我们四人皆是金丹修士,哦不对,阿月是元婴修士,我们带着小妹妹玩一玩,没什么做不好的,我在族内正有经验,族中弟弟妹妹很喜欢我。”
荷妞紧张屏息。
兰羽瑶和姜回月对视道:“荷妞乖巧又懂事,我们看着,什么事儿没有。”
姜回月笑着说:“只不过我们到了百花谷后就要直接回苍澜,到时候小荷妞怎么办?”
渔老道:“我给这丫头玉佩,而且我也有事情要去百花谷一趟。你们提前联系我便是,我去接她。”
这时,来寻荷妞的妙婶子又气又乐,“大爷,您就是惯孩子,四个丫头是来出来游玩的,带着荷妞,太麻烦。”
渔老笑眯了眼睛:“我看她们泪汪汪的,你看,玲丫头眼睛还红着呢,尤其是小荷妞,说要日思夜想,寝食不安呢。”
栗大娘也来送她们,遥遥又听到几声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晨嫂子和玉婶子,大家都来了,手里拿着东西,不外乎是莲子、荷叶糖一类的吃食零嘴。
晨嫂子道:“我想呀想,还是来送一送你们。”
栗大娘道:“我给你们又做了点吃的,路上解解馋,磨磨牙。”
被长辈投喂的感觉让人心里暖融融的,江玲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几个人撒娇,“哎呦,我看我留下鸥鹭庭算啦,嫂嫂,婶子,大娘,我给你们留下来当看门的,哈哈,管饭就行!”
玉婶直乐:“这丫头,怎么嘴那么甜,那么会说话。”
栗大娘也笑:“你看你喜欢的,干脆认了当闺女算了,我去帮你去跟江云飞说道说道。”
江云飞是江玲的父亲,江玲笑得甜甜的,接话岔:“那感情好,我还有一个哥哥,可以买一送一,让他当赠品!”
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时候,江玲求妙婶,“好婶子,你让荷妞和我们去玩一玩呗。”
大家也都劝和:“她们都不小了,荷妞也省心,肯定没什么的。就让孩子跟着出去玩一玩吧。”
妙婶叹口气,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我是怕荷妞给她们四个丫头添麻烦。但是……”
看着姜回月四人祈求的眼神,这下还有什么不同意的,秒娘捋了捋鬓发,揉了揉荷妞的头,“好好好,你和四个姐姐出去玩吧!”
荷妞欢呼一声,“出去玩咯!出去玩咯!”
大家都开心笑起来。
将她们送出鸥鹭庭结界后,四人带着荷妞重新登上了云舟。兰羽瑶启动璇玑枢,云舟轻盈地升起,她们和荷妞不住地跟栗大娘她们挥手,渔老遥遥地道:“以后再来玩啊。”
她们纷纷应声,远远瞧着他们在底下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变成蚂蚁那么大一个小黑点,瞧不见了。
江玲摸摸荷妞的头,“荷妞,害怕吗?”
荷妞想了想,道:“不害怕,我第一次出远门,江玲姐姐,也是第一次坐云舟,飞起来好神奇。”
阳羡狐很讲义气,过来蹭了她两下,似是安抚——在渡完雷劫后,荷妞见它受伤变色,很担心地替它要了丹药,说可以让它“从灰狐狸变回白狐狸”,另外还经常给它带些好吃的肉排,所以荷妞x和它相处不错。
江玲也将云朵兔从兽囊中抱出来,“给,荷妞,朵朵继续托你照顾了。”
她想着,有温暖可爱的毛茸茸陪伴,荷妞应该能感觉好些。
不过荷妞生龙活虎的,倒是一个很勇敢的小姑娘,没什么惧色,“嗯嗯!”
四名女修互相对视,不禁笑了。
“荷妞真厉害。”
“是呀,比我小时候胆子大多了。”
“兰馨,你还记得么,当初要来苍澜剑宗修行,你因为怕生,愣是等了我一年一起呢。”
“记得,哎呀,说这个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云舟载着她们,在空中行进,谈笑声飘的远远的,和云霓混在一起,似乎留在了南境这片天空中,也化成了一朵云。
她们朝着更南方飞去,再往南便是玄天大陆最南端了,那里是贺氏地界,南境至清宝地百花谷便在此处。
百花谷将是她们此行的最后一站。临行前,渔老特意嘱托了姜回月,“要寻百花谷中的花王之灵,它受天地造化清气而生,自带百花芬芳,一见便知。”
听闻花精灵至纯至善,为南境大能百花仙子化神乃至半步飞升后,静心培育而成,后来百花仙子身死道消,它继承仙子遗志,如今正与兰氏一族共同守护着另一块凤凰骨。
姜回月听渔老说:“兰馨性子稳重不似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孩,你应也看出来了。”
姜回月道:“她心思缜密,又温善可亲,有时性情更较我更胜一筹。初见时便显出端倪,我那时候也会想,难道真有人二十几岁就能有如此成熟风度,不过听当日栗大娘一说,她是百花仙子转世,我便知道了。”
渔老淡然一笑,眼眸中透出慈爱,“你听过龙女讲道,应该明白前世今生、因果不虚。”
姜回月道:“自然,不瞒您说,自从从九宫来到人间,我遇到了好几位前辈都与我说过这个道理,甚至也遇到了几个一看便知是转世而生的才俊。”
她想了想,打探道:“不知道您是否认识一位名为‘阳羡书生’的前辈。”
渔老微诧异,“阳羡书生,我倒是未听说过。”
姜回月唤来仙仙,一阵揉搓,让阳羡狐显出自己的本体来,渔老观察后还是毫无印象,她又对渔老道:“您能否给它一份灵力?”
渔老笑了,“我化神期的灵力它可受得?”
姜回月道:“只要不是太多,肯定受得。”
阳羡狐的金眸澄澈,“嗷呜”一声点点头,紧盯着渔老之间,嘴巴大张,展现出自己的吞吐之能,直接将渔老这个化神期修士凝练出的灵力球吞了进去。
渔老哈哈大笑,“你拿出这幅看家本领的传承,我便知道你前辈是谁了。”
他摇摇头,“那厮或是守护另一块凤凰骨,或是在医圣谷,他和医圣谷尘缘深厚,总爱在那里呆着。”
姜回月想想,也便知道了,“那位前辈和我说过他和医圣谷谷主有交情,还曾救下谷主之女云疏影,说起来,我和这云疏影还有一番交集呢。”
渔老道:“那你尽可放心了,如果我没猜错,医圣谷亦有一颗凤凰骨,只不过我们彼此之间并不知情,当年凤尊将凤凰骨一分作五,我也只知道南境两块去处。这只是我猜测。”
姜回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她也是凭直觉,觉得这位前辈出现时机极其巧妙,极大概率与凤凰骨和魔刹有关,甚至和佛国踪迹有着某种莫名的联系,没成想还真收获了这宝贵的线索。
如今魔刹虽不见其明面影踪,但是蠢蠢欲动,又有人道宗门里私欲横行,想来离魔刹乱世不久了,她必须在这之前完成自己使命,将魔刹重新封印。
南境气候湿润,没一会,天空中便飘起小雨,将沉思中的姜回月换回神来。她伸出手,接了几滴雨,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尚在旅途之中,日日精神紧绷并没有什么益处,她只需牢记于心即可。
从上往下看,南境水网密布、灵脉交织。
荷妞第一次出远门,拿着几个漂亮姐姐塞给她的零食,不住地趴着看,一时入神,手里的莲蓬掉下去,惊叫一声,“玲姐姐!莲蓬掉了!”
江玲闻言,“剑来!”
话刚落,腰间灵剑闻风而动,如一只敏捷的鸟,带鞘而出,迎风见涨,在空中真正幻化成一只鸟,平稳地接住了那个莲蓬。
姜回月道:“嚯,好厉害。”
荷妞眼睛亮了,不住地欢呼鼓掌。
江玲耍帅成功,很不好意思地道:“哎呀,我和羽瑶交流,她新学的阵法变化之术,我琢磨着改良到剑术中了,不过没什么威力,只是小把戏罢了。”
贺兰馨道:“你倒是有巧思。”
江玲大咧咧道:“羽瑶教得好嘛,来,荷妞,我给你剥莲蓬。”
荷妞乖乖抱起云朵兔过去,趴在船甲板吹风的阳羡狐耳朵动了动,听说有人帮忙扒莲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也状似自然地凑过去了。
姜回月笑叱:“仙仙,你怎么还吃?”
贺兰馨瞧着新奇:“你家灵宠真有意思,可爱吃灵疏灵草了,我喂它灵草它也爱吃!”
兰羽瑶道:“什么?我以为它爱吃肉脯,之前老找我要呢……”
姜回月:“……”
怎么回事?怎么有种如此丢人的感觉。
她忍不住扶额,“它就是单纯的馋。”
说着,解开了仙仙身上它自己施的幻术,一只球一样的胖狐狸跃然进入大家眼中。
贺兰馨目瞪口呆,“怎么那么圆!”
江玲说:“哎呀,仙仙啊,你不能吃啦!!”
姜回月忍不住笑弯腰:“在鸥鹭庭它可真是过了神仙日子。”
只是看它实在委屈,倒也又给了它几粒莲子,大家也都坐下来吃吃喝喝,仙仙自然又全部笑纳了。
第82章 菱角
如此闲适,云舟飞行小半日,前方视野中便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宽阔河流。非常漂亮,如同飘扬的碧色丝带,灵秀而清雅。
这各大宗门与家族的地界划分,往往依托于天然的河流、湖泊与山川走势,也布下了重重叠叠、肉眼难辨的灵域结界。
这些结界如同无形的藩篱,既是防御,也是标识,贸然穿越极易触发警报甚至遭到反击。
如这河面上空,便肉眼可见一层极淡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七彩光晕,正是区分兰家与贺家势力范围的水云结界。
云舟的护罩甫一接触那光晕,便发出轻微的嗡鸣,舟身也微微震颤起来。
姜回月道:“怎么回事?”
贺兰馨一直拿着灵图观察着地势,此时看到这情状,介绍道:“前面是水云界了,云舟无法直接飞越,不过不用担心,我们直接换乘即可。”
她早有准备,指着结界下方一处依河而建、颇为热闹的集市,“我们需在此换舟,循水路南下,过了三曲峡,才算真正进入贺家地界。”
云舟缓缓降落在渡津集外的青石板码头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鱼腥、水草、炊烟混合的复杂气息,比鸥鹭庭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码头上泊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有宽大笨重的货船,堆满了稻米、莲藕和湿漉漉的水产;有轻巧迅捷的梭舟,船头站着眼神锐利的渔夫;也有装饰相对雅致、专供修士或富商使用的客船,船檐下挂着避邪的铜铃和风干的菖蒲。
四人租了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客船。船家是个精瘦黧黑、叼着旱烟袋的老艄公,话不多,只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用带着浓重水乡口音的话招呼她们上船,“五个女娃娃?”
“船要过三曲峡,蛮晃哦,这小娃娃受得住?”
她们还没说话,荷妞就脆声道:“爷爷,你放心,我就是水上长大的,别说坐船过什么水峡,我自己撑船过去……嗯,就算游过去都没事!”
她童言童语非常可爱,见她是个水乡丫头,老艄公放心了,“那就好,哈哈。”
他招呼她们进去船里,船篷被烟熏得微黄,里面铺着干净的草席和几个软垫。
坐稳后,听他一声吆喝,“起船啰!”
船橹入水,轻轻一点,乌篷船便如一片柳叶,悄无声息地滑离了喧嚣的码头,融入舒缓的水流中。
船悠悠离岸,南境特有的湿润便温柔地包裹上来,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吸一口,都带着河泥的腥甜和两岸草木蒸腾出的清气。
抬头看,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透下朦胧的光,x给天地万物蒙上了一层灰蓝的水墨调。
收回视线,只见江面上,不时有打渔的小舟与她们擦肩而过。船头的水鸟被渔人赶下水,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叼着银光闪闪的鱼儿浮出水面,被熟练地捏住脖子吐进鱼篓。
也有满载着青翠水草或菱角的船只慢悠悠驶过,船上的老农戴着斗笠,古铜色的脸上刻满风霜。
两岸岸边的垂柳枝条低垂,几乎要拂到水面,叶尖挂着晶莹的水珠。临水而建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大多用斑驳的木桩支撑在水面上。妇人们穿着靛蓝的土布衣裳,在伸向河面的木跳板上捶洗衣物,“梆梆”的捣衣声在水面传得很远。
常有光屁股的孩童在浅滩处嬉闹,笑声随着缕缕炊烟,一起从乌黑的瓦顶升起,又被湿润的空气压得很低,缠绕在屋舍之间。
岸边的芦苇荡里,夹杂着几丛散发微弱荧光的芦花;大片的荷塘中,除了普通的荷花,偶尔可见一两株花瓣流转七彩霞光的灵莲;靠近河岸的坡地上,成片的灵稻在微风中起伏,稻穗饱满,散发着比普通稻谷更浓郁的灵气清香。
荷妞惊喜指着:“好漂亮的水鸟!”
她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瞧过去,看一群羽毛鲜艳的翠翎水鸭被船只惊扰,“嘎嘎”叫着扑棱棱飞起,掠过水面,留下一串涟漪。
江玲看得兴起,听见荷妞还学两声鸭叫,“不过它们叫的没有长得好,嘎嘎嘎,哈哈哈”
引得众人莞尔,就连老艄公都笑着说:“你这小娃娃,不仅不晕船,反而活泛得很,一会到了浅滩,要不要停一会,可以挖菱角捉鱼哦!”
大家纷纷叫:“要要要!”
听见众人笑闹,阳羡狐扭过头看了两眼,又专注自己的事情——
它并不晕船,趴在船沿,目不转睛盯着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撮金毛的金顶鹭,眯着眼睛,有意捕猎;但是它不会游泳,有心无力,姜回月觉得它倒不一定真的想捕猎。
她猜自家胖狐狸大概是羡慕人家鹭鸟修长的身姿罢。
那鹭鸟优雅地单腿立在浅滩的礁石上,对过往船只视若无睹,仿佛一位遗世独立的隐士。
至于阳羡狐,只能说毛茸茸的。
对比之下,姜回月忍不住笑,兰羽瑶听到后,凑过来,姜回月给她指,小声道:“你看那只鹭鸟,再看我家仙仙……”
兰羽瑶心领神会,“噗嗤”乐了。
仙仙遥遥听到,转过头来,姜回月若无其事转过头,继续欣赏沿途景色。
好一片不一样的风光。姜回月畅快想。
日头渐高,船行至午时,老艄公将船泊在一处水流平缓、岸边生着大片野菱角的河湾。
“好多菱角,非常嫩。”他道:“这些菱角有灵力,一般人我不带过来挖,你们要吃噻?”
江玲大声道:“当然!”
荷妞欢呼一声,“我要挖!”
老艄公微笑,眼角俱是皱纹,显出些风霜来,他“哎哟”一声,似是想起什么,从船尾的小泥炉里提出一壶滚烫的茶水,又摸出几个粗瓷碗,示意她们尝尝。
茶水是本地粗茶,带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却格外解乏。
江玲这就要带着荷妞下水。
姜回月叫道:“你小心点,不要让荷妞着了凉。”
贺兰馨道:“喝点水再去呀。”
江玲看到水面下肥硕的菱角,早按捺不住,“这还能着凉?放心吧,我一会给荷妞好好输一遍灵力,散散寒气就好啦。”
她也不怕水凉,挽起裤腿就跳到浅水里,嘻嘻哈哈地去捞。那菱角叶片青翠,背面却是鲜艳的紫红色,果实乌黑发亮,弯角坚硬。
荷妞说:“姐姐,你怎么那么厉害,捞那么快?!”
江玲得意道:“这都是你玲姐姐我小时候玩剩下的了。”
贺兰馨无奈和姜回月、兰羽瑶二人道:“她俩一大一小,可算是遇到知己了。”
远远的,荷妞和江玲一起疯玩的声音传过来,叽叽喳喳,声音银铃一样,还有洒水声,一派快活无拘无束的样子。
贺兰馨原本还状似严肃,没一会就变成笑着提醒她们小心扎手,又过不久,自己也忍不住上前,采了几片形状漂亮的菱叶,说要晒干了做书签。
姜回月看着,觉得好笑,心想兰馨看着成熟,有时候也难得露出童趣来,有意思得紧。
“羽瑶,你不去吗?“
兰羽瑶摇摇头,一本正经:“我不愿意去。万一弄脏了裙子,摔倒在浅滩,太狼狈。”
修士哪里会那么笨拙?
姜回月看她绷紧的下巴,便知道是她自持稳重,不肯去做这些幼稚的事情。无论是她,还是贺兰馨、江玲,都是各有各的性子,亦是各有各的有趣之处。
“阿月,接着!”
“阿月姐姐,还有我的!”
是菱角。
她抱着阳羡狐坐在船头,接过江玲和荷妞捞上来的菱角,一个又一个地剥着吃,兰羽瑶别出心裁,倒了点栗大娘给她们带的荷花蜜,又借了老艄公的锅将菱角煮了,分给他些,几人一起蘸着荷花蜜吃清甜的菱角。
小船停靠在此,四人吃过后,坐在篷下,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迷蒙处,渐渐的,没人说话了,大家看着缘分,任由思绪飘远……
老艄公道:“天色已晚,今天就那么歇着了,明天再启程。”
几人都没有意见,黑压压的天色,最后的一缕朝霞也浸在水中不见了,天地一色,只是月亮渐渐沿着河岸植物爬上天空,银晃晃地照亮这片水域。
很亮,并不会因为不如日光明亮便无法视物,反而因为黑暗,种种小小的昆虫都叫起来,最天然的乐曲,配着鱼儿游水的声音,怡人动听。
阳羡狐对水面的波纹生了兴趣,伸出爪子试探地拨弄着,结果还真让它捉了两条鱼上来。
江玲兴致勃勃为它鼓劲:“仙仙,看能不能再捉两条,我们烤着吃!”
荷妞拍胸脯,“玲姐姐,这个我在行,不用拜托仙仙,免得天黑,它落水里。”
阳羡狐露出不屑的表情,它可是元婴期的灵兽,这小丫头看不起谁呢?不过……咳咳,它懒得和这小丫头计较,那么大一丁点,懂什么呀?
那么想着,仙仙很傲娇地舔了舔爪,扭身上船,看荷妞发挥了。
荷妞说干就干,拿了根船上的鱼叉,不必很谨慎,三下五除二,很快便捕到好几条鱼,众人忍不住爆发一片叫好声,为她鼓掌,很给面子,在储物戒里拿出调料,又在岸边燃起一丛小小的篝火,烤鱼吃。
吃着鱼,喝着酒,几人聊起之前姜回月和兰羽瑶聊的话题。
无非是家里那点事情。
江玲瞪大眼睛,“啊?羽瑶觉得我父母感情好?我反而觉得你们家氛围和谐,好吧。”
她感慨道:“哎,而且啊,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想要个兄弟姐妹,你都不知道,小时候江澈总是欺负我,抢我的糖、骗我的零花钱、告我的黑状,我就是一个纯背锅的存在。幸好我爹娘不打我,但是——咳咳,他们俩一天到晚真是吵不完的架、斗不完的嘴,我真是服了他俩啦!”
兰羽瑶认真道:“这叫欢喜冤家,话本子上说了,这才叫感情好呢。”
江玲一愣,呆兮兮道:“不是我说,再欢喜那也是个‘冤家’好吧,性格都是一点就炸,哎呦,真是……”
她想了想,举例道:“你看你,算了,不说你,你看兰馨,你能想象她和别人大吵三百回合吗?再说你不和阿月吵闹就是感情不好吗?”
贺兰馨听了“噗嗤”乐了,“禁止调戏我。”
兰羽瑶皱眉:“我认为这是我不及你这种活泼性格之处。”
江玲惊掉下巴了,“怪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变成一个沉稳可靠的女子,哎,这倒勾起了我的惆怅,我爹娘也是不靠谱哇,整天忙着吵架斗嘴,有时候都顾不上我和我哥的事情,我们一家人都不靠谱!”
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了。
贺兰馨道:“好了好了,哈哈,你还起劲了。”
兰羽瑶沉思:“确实,有利有弊。”
荷妞听得懵懂,啃着糖,“我爹娘也吵架。他们一吵架,我爹就没饭吃,就要装可怜,但是他嘴笨,不会说话,还得派我去和我娘求和!”
四人对视一眼,乐了,还是姜回月道:“咱们可不能说你爹娘的八卦。”
第83章 芳菲
荷妞年龄还小,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说出人家家中的隐私,那就不好x了。
然后东聊西聊,栖霞山的药膳、霓裳坊的衣服、鸥鹭庭的景色……兜兜转转,又聊回师门中,提起来门内诸位相熟的男同门们。
说起来这些师兄师弟,又不是长辈,就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几人聊得兴起,反正本人不在,毫无心理压力,纷纷贡献出来自己知道的他们的糗事。
贺兰馨惊讶:“啊?丘迎师兄都有心上人啦。”
姜回月点头,“嗯嗯,一位叫柳钰的师姐,那位师姐性格温和端庄,不太爱说话,和丘迎看起来两情相悦。”
江玲八卦道:“长什么样子,漂亮吗?”
姜回月想了想,“好看,很清秀,又稳重,人也非常不错。”
江玲:“哇,想不到啊,我哥和他可是狐朋狗友,可铁了,结果丘迎师兄都要和人双宿双飞,这厮还一点信儿都没有,真丢人。”
贺兰馨笑着说:“你哥要是知道你那么编排他,肯定要揍你。”
江玲翻白眼:“我不怕他!”
大家听到都笑了。
江玲说:“不过……阿月,我就有一件事非常好奇,之前你和金鼎成师兄不是势同水火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兰羽瑶说:“对,那个人可傲气,家里有钱有势,谁也看不起。如果是我,肯定拿这种人没办法。”
江玲起哄:“等你修行有成,练成《毒经》,你给他下毒!”
兰羽瑶一愣,思考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开玩笑,打她手臂,”江玲,你说话有时候真讨打。”
江玲:“哈哈哈哈。”
姜回月细细和她们说了自己和金鼎成几番交集,她们听得聚精会神,一愣一愣的,“怪不得你现在和那几个师兄关系还不错,金师兄为了巴结你,还和你一起投资商铺。”
星子明亮,渔翁得了他们的饭食好酒,对她们颇为客气,此时过来提醒:
“几位姑娘,快休息吧,明天要有险滩!”
几人应了声,意犹未尽,但是考虑到明日还有诸多美景风光,便也休息了。
休憩一晚,船只继续前行。
河道渐渐收窄,两岸山势渐起,青黑色的崖壁直插水中,这便是贺兰馨所说的三曲峡。
常言一波三折,一曲三叠,这三曲峡既得此明,自然为险要处。
水流变得湍急,老艄公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熟练地操控着船橹,在嶙峋的礁石和盘旋的漩涡间穿梭。
峡谷幽深,光线晦暗,水声轰鸣,只有船头悬挂的一盏引路鱼灯散发着幽幽的青光,照亮前方一小片水域。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和岩石的冷冽气息。
“过了这三道弯,就是贺家的地盘了。”
老艄公的声音穿透水声传来。
众人绷紧的心不由得一松——
果然,当乌篷船奋力闯过第三道、也是最险峻的一道急弯后,眼前豁然开朗,狭窄的峡谷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明媚天地!
尽管南境多雨,但此刻恰好有一束光穿透云层,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空气依旧湿润,却少了峡外的沉郁,变得清透而充满勃勃生机。
两岸不再是普通的山野,而是层层叠叠、色彩绚烂到令人目眩的梯田花海!
馥郁的、混合了千百种花香的甜香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之前河水的土腥气。
大家纷纷被吸引了。
荷妞目瞪口呆,“哇,好多花啊,好漂亮好漂亮。”
阳羡狐不住地嗅闻,被空气中的花粉呛得打了两个喷嚏。
而就在这一刻,一直安静待在贺兰馨腰间的家族玉佩,仿佛被这方天地唤醒,骤然亮起温润柔和的碧绿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稳定而充满生机,如同初生的嫩芽,与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玉佩上镌刻的贺家族徽,一朵绽放的九心海棠纹样在光芒中清晰流转。
贺兰馨低头看着发光的玉佩,对家的思念陡然浓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到了,我们到了,这里就是贺家外围,芳菲原。”
芳菲原,真是地如其名,芳菲满原,惹得人心醉。
灵舟缓缓停靠在一处开满绣球花的浅滩旁,老艄公收起长篙,道:“前方我过不去了,你们下船罢!”
几人依言跃下轻舟,付过了船费,和他告别。
姜回月从自己纳戒里掏出一壶北荒莽森的松针酒,“看您也是修士,且好杯中之物。这北荒莽森的松针酒虽不算极品,却别有风味,您应该喝得。”
老艄公一愣,搓搓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这如何好意思……”
江玲大咧咧摆手,“您昨晚特意停靠在浅滩,供我们玩耍挖菱角捉鱼,这几日船又快又稳,一壶好酒,快收下吧。”
兰羽瑶虽然没多说,但是也道:“北地松针酒性温,能驱湿寒。您常年行舟水上,饮一些对身体好。”
老艄公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你们下次下来,我一定好好招待!带你们回家尝尝我家老婆子手艺,再会了!”
和老艄公告别后,几人才真正有空闲四处打量周围的鲜花和景象。
南境多宝地,芳菲原更是声名在外的游赏胜境。
此时原上游人如织,笑语喧哗,热闹非凡,宛如一幅流动的繁华图卷。不少人都做本地打扮——
女子发间簪着大朵鲜艳的扶桑或铃兰,衣裙色彩明丽而飘逸,行动间环佩轻响,自带一股灵动之气。
间有可爱的孩童头发编成无数细辫,缀满细碎的铃铛花与彩珠,藏蓝底绣繁花的裙装俏皮活泼,手腕与脚踝上的银饰随着奔跑叮铃作响,声响惹得人心动。
江玲看得两眼放光,兴奋道:“要不要给我们荷妞也买一套?打扮起来肯定可爱得紧!”
贺兰馨道:“我看可以。”
话音未落,荷妞却已被旁边一个摊位吸引了全部目光,是一个专卖冰果盏的铺子,冰果盏顾名思义,形如其名:
晶莹剔透的冰碗里盛着用当季灵果打成的绵密果泥,与碎冰一同炒制得冰爽沁人,再淋上稠亮的蜜炼果酱。不仅看起来外形可爱,而且清爽冰凉,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与丝丝寒气。
“玲姐姐,我想吃那个……”荷妞拽着江玲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
“买!”江玲豪气地一挥手。
又给每人都买了一份,这冰玉盏只需两块下品灵石,确是物美价廉。
大家说是给小荷妞解馋,结果自己也吃了个痛快,冰凉清甜的滋味瞬间驱散了行程的微燥,又满足又有点心虚,兰羽瑶冷不丁道:“带小孩出来玩,倒是蛮好的。”
贺兰馨严肃道:“是呀。”
说着,抿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冰杯。
二人相视笑了。
一行人且走且逛,很快为荷妞挑中了一套绣着蝶恋花图案的藏蓝色裙装,配上小巧的银饰头冠和铃铛手镯。荷妞当即换上新衣,被自己陌生又漂亮的装扮惊住了,兴奋地转着圈,银铃脆响,笑声如歌,这一幕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姜回月用留影石将这一幕记录下来,让荷妞和妙婶通过传讯石打个招呼。
妙婶在家中正有些记挂呢,传讯石亮了,便看到女儿可爱模样,边转圈边展示道:“怎么样,娘,好看吧?”
姜回月听见妙婶温柔的嗔怪声从另一边传来:“哟,这是谁家的小仙子呀?又是几位姐姐给买的吧?小馋猫,有没有乖乖听姐姐们的话?”
江玲笑嘻嘻说:“她可听话了,比兰馨还听话。”
贺兰馨作势要打她,就听到江玲说:“好吧好吧,你小心眼,哈哈,荷妞比羽瑶要听话多了。”
兰羽瑶:“……”
她性格比之贺兰馨要更高冷内敛些,只看了眼江玲不作声。
妙婶和荷妞聊了几句后边嘱托道:“那你们便自在玩吧,荷妞,等到了百花谷可不许闹,要乖乖回家,几位姐姐还要回自己宗门,有正事要忙。”
荷妞很神气道:“娘,我知道!我都和玲姐姐约好了,等以后我也要去苍澜剑宗!”
妙婶忍不住乐了,心想这下连哄着闺女去上学的力气都省了,妙婶在那头忍俊不禁,笑声透过传讯石传来:“好好好,有志气!那你们好好玩吧。”
结束通话,几人继续漫游芳菲原。
小径铺着干净整洁的灵石板,周围俱是鲜花,修剪成各式各样的景观,放眼望去,人流如织,恍若仙界盛会。
摆摊的散修兜售着新摘的灵花蜜和各式花卉法器,引得游人驻足,还有三五成群的南境少女,笑闹着施展些小术法,花瓣抛向空中,化作一阵香风花雨。
遥遥看,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灵植秋千在花树间荡起,传来阵阵欢快的惊呼声……这缤纷热闹、生机盎然的景象,虽然灵幻,却也有世俗烟火的亲切x,姜回月忍不住留下许多画面,感觉自己的心和刻影石一般,都满满登登。
她忍不住给自己师兄传讯:“师兄,你看好看么?”
兰羽瑶闻言,好奇地眨了眨眼。
只见姜回月说话的时候言语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温柔,和……那时从北荒莽森回来时遇到那位师兄时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露出个微笑,心想那一定便是阿月道侣了吧!
只不过……兰羽瑶沉思:观那位师兄年岁并不大,而且阿月修为臻至化神,已经两千多岁,难不成他道侣足足比她小了一千多岁?!
兰羽瑶有种吃到大瓜的感觉,但是天生缄默的性格没有让她把这个八卦的问题问出口,只是思索了一会便抛之脑后了。
倒是江玲和贺兰馨,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阿月,你和谁说话?”
第84章 花车
姜回月微微笑:“和我未婚夫,给他看看这里好看景色,他比我在玄天待得久,但我猜一定没有见过南境芳菲原的美景。”
江玲疑惑道:“比你在玄天待得久?”
她想:若是比阿月年龄还大,修为应该很高,怎么也得是个元老级别的人物,怎么从未听说过此等惊才绝艳的天才?
思来想去,总不会是剑尊吧,哈哈,怎么可能呢?
姜回月道:“对,他本也是九宫人士,领了任务下界,所以一直在苍澜修行。”
江玲“哦——”了一声,心道:那就很正常了,从九宫领了秘密任务,怎么可能暴露于人前呢?应该是有什么隐藏身份的需要,如此一来就很合理了。
兰羽瑶一听,也明了了,觉得那名师兄应该不止是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她表情变换,贺兰馨已经与她相熟,故意问:“羽瑶在思索些什么呢?表情变来变去。”
兰羽瑶说:“之前我见过回月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江玲愣是缠着兰羽瑶问了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不断想着内门究竟哪里有那么一号人。
“使剑,是个剑修,容貌我觉得远逊于阿月,但是气质超脱与她相配。”
江玲打听:“身高几尺?年龄几何?家住哪里,说话有无口音?”
姜回月笑眯眯道:“不必缠着羽瑶问了,他外出任务,等他回来我问过他后,就替你们互相引荐。”
几人吃着冰杯,边走边聊,这话题便那么揭过了。
贺兰馨道:“前方就有可供租赁的花车,咱们坐着走?……我父母知道我要回家,特意邀请你们相见呢,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我家做客?”
江玲大声道:“好啊,我也想伯父伯母了!”
兰羽瑶也默默颔首。
此二人早就与贺兰馨父母熟识,贺兰馨特意问,只是怕姜回月觉得不自在。
贺兰馨默默看姜回月,心中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带苍澜剑宗的同门回家,虽然有两个都是老熟人,但是毕竟性质不一样。
姜回月笑着说:“当然愿意。”
贺兰馨松了口气,又问荷妞:“荷妞,你愿不愿意随贺姐姐回家吃顿便饭,嗯,我让你伯父伯母给你做特别多好吃的。”
荷妞戴着她给买的花环,脆生生道:“我当然愿意!”
兰羽瑶道:“伯父伯母对你甚好,想来一定早早准备了吧。”
贺兰馨微笑着点头。
看来贺氏家族夫妻恩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说话间,几人便走到了一处驿站。
阳羡狐在兽囊里闹腾着要出来——姜回月原本怕此处游客甚多,阳羡狐怎么也是元婴期的灵兽,惊扰到修为低的游客或者稚童,和它商量好了先在兽囊中呆着。
但是这家伙野惯了,在兽囊里不住张望,此时见人少了,可以租车而行,马上蠢蠢欲动,不愿意在里面闷着了。
贺兰馨道:“你放它出来吧,阿月,你看它着急的。”
荷妞说:“我抱着它。”
仙仙马上赞许地看了荷妞一眼,灵狐大爷非常满意荷妞的有眼色。
荷妞抱着那么一只圆滚滚的胖狐狸,这狐狸自恋得很,自从听大家议论说它还是幼崽时期圆滚滚、胖乎乎、毛茸茸的时候颜值最高,偷偷摸摸给自己整容,又幻化成之前的模样,假装若无其事,享受各女修对它可爱外表的追捧。
江玲锐评道:“阿月,你家仙仙估计这辈子都要是只单身狐了。它太太太太自恋了!”
姜回月闻言,哈哈大笑。
大家笑做一团,纷纷看仙仙,只见它高昂着脑袋,眼神睥睨众生,非常享受大家的关注,似乎在说怎么了,单身怎么了,单身很高贵好吗?
大家纷纷被它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笑闹间,贺兰馨已熟练地从驿站租了一辆花车。
花车精美,从驿站一出来便引得众人惊叫:“哇!好漂亮”
贺兰馨有点得意:“这是本地常见的南境常见的轻便小车,名叫花铃车,很精巧吧?”
姜回月点点头,“好看!”
荷妞激动地抱着阳羡狐,“我要坐我要坐!”
阳羡狐被她颠的有点狼狈,爪子伸着,颇有种无措的感觉,有点搞笑,挣扎着要下来。
大家看到后又嘻嘻哈哈起来,江玲说:“英俊潇洒的仙仙,你怎么不得意了?”
英俊小狐仙仙赠给她一个白眼。
车身由轻韧的灵竹编织而成,漆成柔和的藤黄色,四个车轮上系着精巧的铜铃,随着行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车厢不大,铺着软垫,正好容下五人,视野却极好,能无遮无拦地欣赏沿途风光。
而拉车的是几只啃草的灰色灵兔,又快又灵巧,花铃车便载着五人,沿着一条被繁花簇拥的蜿蜒小道,驶向村镇,到了人烟浓处,便有传送阵,可以到繁华地段了,贺氏便在最繁华的都城。
田野好风光,野花、阳光、大片的绿野,让人身心放松,更高处的坡地上,金灿灿的向日葵仰着巨大的花盘,追逐着阳光,看着便让人觉得生机盎然,越往前走,渐渐有人烟活动了。
江玲冷不丁道:“有人唱歌呢。”
荷妞很好奇:“哪里哪里?”
她没有修为,只会些浅显锻体的功法,自然不如修士双耳灵敏。
凑着耳朵听了好一阵,终于,慢慢近了,高亢嘹亮、又带着水乡特有婉转韵味的山歌声,如同山涧清泉,穿透花香,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忽远忽近。
而整齐条理的花田和茶园也跃入众人眼中,有人在里面劳作,隔得远,江玲她们尚能看清,但是荷妞就看不真切了。
荷妞人小,站起来也不会使花车摇晃,很努力地手搭凉棚远望,仙仙在姜回月膝头,看她那副努力的样子,很矜持地踩了两下爪,它最近和她关系不错,见荷妞没注意到自己,屈尊降贵主动冲她叫了一声,示意荷妞跟着它下去。
姜回月心领神会,知道仙仙想带荷妞去凑近看看,当然,她猜这自恋的小狐狸肯定也想展示一番自己元婴期的实力。
这里人烟稀少,多是采花采茶的人们在劳作,又是贺家地界,并不会惹来什么事端,姜回月便冲仙仙点头。
江玲见此,疑惑道:“嘿,她俩这是要什么?”
花车停下,荷妞和仙仙下车,只见仙仙体型变大,显出自己华美的皮毛和巨大蓬松的五条尾巴。
江玲诧异道:“天哪,仙仙,想不到你竟还有这番本领?!难道你竟有九尾灵狐血脉?”
仙仙不屑地想,那当然。
洪荒过去太久,忆往昔,九尾狐居青丘之国,与黄帝轩辕之丘比邻而居,又于涂山散居,大禹当年治水,三十未娶,行至涂山,是他们九尾狐一族现身点化,以九尾祥瑞庇佑大禹。
只不过后来时光辗转,便也只有青丘传说散见于书,但是他们九尾的祥瑞点化之能却一直隐隐流传,所以哪怕到了今日,阳羡狐也有“得以相见,吞吐奇缘”的传说,由此可见佛性天生,欢喜自在。
不过它现在年龄小,修为不够,不能口吐人言,这些传承中的记忆只能自己默默骄傲,不能拿出来炫耀。
所以仙仙默默在心中想:哦吼吼,一群愚蠢的凡人啊。
当然,这话哪怕它能说话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姜回月想了想,“那你还是需要幻术遮掩一番。”
阳羡狐朝她一点头,将讯息以心相传:一会自己会连同荷妞施展x隐身幻术。
姜回月点点头,对荷妞道:“去吧,荷妞,和你的好朋友去飞一飞!”
荷妞正惊异地长大了嘴巴,往日第一面见到仙仙,她还说这是一只胖狗崽,后来又觉得这是姜月姐姐的灵宠,从未想过竟会有如此威势。
灵狐看到荷妞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甚为得意,让荷妞爬上自己的背,示意她搂住自己脖颈,姜回月道:“荷妞,害怕吗?”
荷妞兴奋道:“不怕不怕!”
江玲夸道:“好哇,真勇敢!”
贺兰馨仔细,怕她上了高空以后惊惧,抬手取出一张巾帕,上面花纹繁复,姜回月看出这应是一个载人法器。
贺兰馨道:“来,荷妞拿着,我也不扫你们的兴,不过安全第一,若真的不小心坠落,这巾帕自会托住你。”
荷妞:嗯嗯!谢谢兰姐姐!”
仙仙也有些诧异荷妞的勇气,这时万事俱备,这更方便它发挥,只见巨大的灵狐抖了抖身上皮毛,不待众人反应,便一飞冲天!
姜回月手搭凉棚抬头看,仙仙已经隐去了身形,连带着荷妞都不见了。
这一人一狐倒是结了个善缘,想来是在鸥鹭庭相处不错,仙仙存心在分别前带荷妞嬉戏玩耍一番,灵兽心思纯澈,荷妞又简单明快,倒成了一对好朋友。
灵狐踏空而行,巨尾如同云霓流星,又像仙子身上的长裙和云缎,楚辞亦不能歌尽其瑰丽。
可惜荷妞不大,勉强识字,不能给它吟诗一首,只能不住地“哇哇哇!”,不过这样也足以让仙仙得意了。
仙仙仰颈长吼,荷妞这回算是大开眼界,搂着这瑞兽的脖子,从高往下看,她竟也不怕,只见漫漫花开,精巧的山就像她常见的精致摆件,流云与飞鸟而过,更增添了如梦似幻。
仙仙有意显摆,边往前飞边缩小身形,降低高度。
荷妞感受着急速下坠的猎猎风声,只见一群少女正在花田间劳作,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短褂罗裙,腰间挎着小竹篮,灵巧的手指在花丛中穿梭,歌声清脆悦耳,原来刚刚的歌声便是她们而唱。
一名少女边擦去额头的汗,边笑着嘹亮道:“哎~百花开哟~好风光嘞。”
其他女声不必抬头,默契和道:“嘿哟嘿哟!”
“姐妹采花哟~”“手脚忙嘞”
“采朵牡丹哟~”“红似火嘞”
那女子又用娇俏语调唱问:“采朵幽兰哟~送给谁嘞”
又听其余众人齐回:“送情郎嘞~羞答答咯!”
“哎嘿哎嘿哟~花好月圆人成双嘞!”——
作者有话说:山歌改自传统民歌《采茶调》、《送郎调》等。
韵律和感觉主要是参考“东方夜莺”吴碧霞老师的采茶调,很好听![好的]
第85章 贺家
荷妞和仙仙便在高空听着,她们还看不见仙仙和荷妞,只能感觉到有一阵又一阵凉风,习习从上空卷来。
是荷妞和仙仙在她们上空腾挪所致,荷妞拥着仙仙厚实的皮毛,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架着一朵云,自己穿着南境叮铃作响的服饰,响起来如同雨滴落入玉盘,她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席卷了喃喃道:“仙仙,这就是修行吗?这就是修行吗,飞起来,像云一样?”
“这就是修行吗——”
仙仙长啸一声,应和她。
荷妞得到答案,更开心了,“我要修行,我也要修行!”
她父母知道人各有慧根,从未刻意引导荷妞叩问仙道,放任她学些锻体的功夫,长生问道、搬山移海,并不是所有人心之所向,荷妞自然懵懵懂懂,所谓去苍澜,不过是一点点对几位姐姐喜爱生出的外因。
但是此刻,却莫名其妙,让荷妞真正升起了对大道的向往——
飞吧,我要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探虚无缥缈间自己是否可穷尽天之巅。
可又觉得不够,所以又欲下北海捉蛟龙,寻纵纵深深处是否可触及海之脊。
她难以用语言说明,所以手舞足蹈,完全被一片心悦之情主导,溢于言表。
虽然稚嫩,但寓意非凡。
宛如诗人终于获得一点灵光,从今以后就要书写锦绣华章,又似乐官第一次用宫商角徵羽谱曲,在心间激荡出从未有过的声响。
荷妞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自由,兜来转去,仙仙乏了,觉得没意思,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疯疯癫癫,荷妞也终于从那种出玄入牝的感觉中脱离,随仙仙一起悠悠停在那群少女上空,听她们歌唱。
歌声活泼俏皮,荷妞年纪还小,听不懂其中少女怀春的意趣,但是却能看到众少女的行为,在“送情郎”那句唱罢后,她们都抬起头来,笑着对视,脸颊红红,不知谁做了个手势,最后一句“花好月圆”便如同山涧流水和花上露水一般滑落,又清甜又芬芳,引来少女们一阵清脆的笑声和同伴的推搡打趣。
荷妞手攥成拳,被这歌声深深地吸引了,远远的,她看到一辆小小的花车近了。
她和仙仙领先其余四人太多,这下终于慢慢悠悠赶来了
四人同样听到了那些动听的山歌,江玲本地人士,自然熟悉,忍不住也跟着哼哼起来,兰羽瑶见她唱,会心一笑也跟着轻轻唱,贺兰馨含笑看着,一起应和,姜回月不会,静静听,觉得三人不愧是是南境出身,唱起来好听得紧。
姜回月为她们三个鼓掌,她们相视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对家乡风情的自豪。
仙仙从空中一跃而下,随花车一起奔跑,贺兰馨打了个呼哨,拉车的几只灵兔停下,仙仙又变回原本毛团似的大小,荷妞眼睛极亮,抱着仙仙上车。
经过刚刚一遭,她对灵狐大人更崇拜了,叽叽喳喳说自己刚刚感触。
姜回月沉吟:“你想修道?”
贺兰馨捂嘴笑,“怪不得你闹着要跟我们来,荷妞呀荷妞,我们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江玲笑嘻嘻说:“我就说嘛,我们在鸥鹭庭吃喝了那么多,又得款待,学了一身绝技,总算也为妙婶她们做点什么。”
兰羽瑶道:“这也是我们众人机缘,看来我们缘分深厚。”
修真之人亲缘浅,即便有了孩子,那孩子如果自己没有足够动力,不愿入道,难以成器,便寿数短暂,难以和已经千百岁寿数的亲人常伴。
所以修士谨慎生子,因为如若陨落,心魔难平。
但如果只为了亲人修行,往后总难免落了执念和埋怨。
总而言之,荷妞如今一行,找到自己动力,是件该高兴的好事。
这小丫头,倒是有福之人。
荷妞听得懵懂,但也知道是件好事,自己做了个了不得的事情,迫不及待和自己母亲联络,告诉他们自己所思所想,正巧,妙婶和渔老、栗大娘等人正在一处吃茶,听到荷妞说今天想法,都哈哈大笑,爽朗笑声透过传讯石,还有妙娘真诚谢意:“多亏你们,羽瑶,兰馨,阿玲,阿月。”
荷妞眨巴眼:“还有仙仙!”
众人莞尔。
此时,车行至一处开满蓝色小花的山坡,那花朵如烟似雾。忽听得坡上传来青年男子浑厚深情的歌声,紧接着,坡下花溪边便响起了女子清亮羞涩的回应:
“哎~!妹在溪边浣轻纱嘞——水波映得芙蓉花!哥在坡上种灵药嘞——心随流水到妹家!”
“哎~!哥种灵药莫分心嘞——日头晒干花间露!溪水清清流不尽嘞——自有明月照归程!”
“明月哪有妹眼亮嘞——照得哥心亮堂堂!”
“油嘴滑舌讨人嫌嘞——当心跌进花丛里!”
这歌唱调轻快,歌词直白又浓情蜜意,不仅听得车上人笑,就连通讯石那边长辈都绽开笑颜。
栗大娘道:“你们那边倒是好风光!好啊,好山好水好歌,该仔细听!”
渔老捋胡子,笑眯眯道:“免不得以后要找个如意郎君做道侣的,都是一等一的女修,不知道会找何等郎君。”
江玲笑嘻嘻道:“渔老,您是不是打趣我们?”
贺兰馨也掩嘴轻笑,“说的我们像块宝,十全十美似的。”
兰羽瑶虽依旧表情淡淡地看着车外绚烂的花海,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姜回月抱着阳羡狐,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不自觉想到了自己师兄,只觉得内心一片柔软。
阳羡狐也被歌声吸引,窝在姜回月膝头伸懒腰,欣赏歌声x,把自己抻成长长的一条,然后又团巴团巴自己,很珍视地给自己舔爪子上的蒜瓣毛——
它精心研究过,这样超级可爱。
上古灵兽寿数悠长,幼崽期其实长的很,别看它现在威风,其实就是一只小崽子,对道侣什么的毫无想法,舔完毛又不住抖着小耳朵卖萌,沉迷在自己的可爱外表中无法自拔。
一路听着歌声,花车载着她们,前行到了路尽头,又辗转经过几个传送阵,终于,贺家就在眼前了。
姜回月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升起期待。
姜回月一行人随贺兰馨来到贺府门前,还未及细看府邸气象,目光便先被门前等候的几人吸引了过去。
当先二人,正是贺氏家主与其夫人。
贺家主人生得高大挺拔,中年模样,面容红润,目光温润中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并未刻意释放灵压,然而姜回月修为元婴,神识化神,能感知到对方已然至臻化境,半步飞升。他面上却带着极为亲和的笑意,消解了境界带来的距离感。
贺夫人站在他身侧,容貌与贺兰馨有七分相似,眉眼间是江南水乡般的温婉端庄,嘴角噙着一抹柔和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他们身后跟着数位管家与侍从,虽恭敬而立,气息却沉稳内敛,显然皆有修为在身,但举止气度,更似凡间诗礼传家、底蕴深厚的王侯府邸中人,少了几分修士的飘渺,多了几分人间的雍容。
姜回月心想:
看来传言不虚,南境世家林立,传闻久远之前,有仙人点化王公贵族,梦中入道,所以南境修士高贵者雍容华贵,有皇家气派;又有龙女尊者在南境广传佛道,使得修行之风深入世俗,与人间烟火完美交融。
眼前贺家气象正是印证,一时间很让她感慨。
“贵客远来,舟车劳顿,快请进。”
贺家主声音洪亮而温和,带着笑意迎上前,目光灼灼,“原是故人之后,我等期盼已久,今日总算得见风采。”
贺夫人目光温柔地落在姜回月身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经年未见,心中时常挂念,不知令堂近来可好?”
姜回月先是一愣,继而心领神会,恭谨而不露痕迹地答道:“家母与家父感情深厚,又有侠义柔肠,正在外云游,劳您挂念。”
贺夫人闻言,眼中泛起些许湿润的光,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抚上姜回月的脸颊,语气中满是感慨与怜爱:“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一转眼,竟已出落得如此风华,皎若明月,静如秋水,真是如你父母期盼的那样。”
姜回月动容,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父母假死,定是暗中谋划大计,看贺母反应,旨在不露声色询问她是否知情,待确定她知道后,果然露出怜惜之意。
她也是一个母亲,又知道一些内情,姜回月身负多年父母离世之苦,心中一定有许许多多的痛和酸,贺母亦是共情。
此乃要事,他们打完招呼,贺母便忍不住,马上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兰馨,带着朋友回来,一路如何?”
修真之人容貌常驻,仅凭外貌而言,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不会有贺兰馨那么大的女儿,但是只要看到,她对贺兰馨那种温情的注视,尤其是眼中的在意和爱,便能轻松看出她母亲的身份。
贺兰馨很激动,忍不住软声道:“母亲,我很好!”
第86章 宴会
贺家主见状,非常感慨,但他仍朗声一笑,适时化解这略显感伤的气氛:“好了,夫人,叙旧的话,且进府坐下慢慢说,岂能让贵客一直站在门外?”
他目光转向江玲与兰羽瑶,故作嗔怪道,“阿玲,羽瑶,你们两个丫头,怎么见了伯父也不主动问好?莫非是许久不见,生分了?”
江玲跳出来笑道:“伯父,您还跟我们计较这个?我们看您顾着和阿月说话,觉得是正事,我们这,隔了没多久就要见一遭,您和伯母看着我和羽瑶长大,没有阿月那么稀罕。我们才特意不打扰的。”
说着故意做鬼脸,逗长辈开心。
贺父果然开怀。
兰羽瑶点点头,“伯父好。”
他哈哈大笑,心情正好,这时,注意到躲在江玲身后,正好奇张望的荷妞,便弯下腰,慈祥地问道:“哟,这儿还有个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呀?”
荷妞眨巴眨巴眼,觉出这位伯伯的亲切来,大胆地脆生生道:“我叫荷妞,从鸥鹭庭来!”
贺父温和道:“原是鸥鹭庭来的小客人,快随我们进去吧。”
贺母早搂住自己女儿的臂膀,自己女儿和她亲密无间,从小就感情很好,哪怕只是几年未见,都很想念,更不要说已经隔了许久,只是有客人在,念及礼节,不好母女说些肉麻体己的话,但是对视中已经几乎要落泪了。
说着笑着,一行人便要进府。
一路上,芳菲原恬静安闲,贺家地界,普通居民安居乐业,足以见得贺家治理有方,如今求仙问道已成大家追求,皇权王室衰微,更愿意依附玄门,所以说贺家是此处王侯,治理一方,也没什么错。贺府之景象更应证姜回月所感——
一行人穿过气派的朱红高门。门楣上悬挂千年乌木牌匾,镂刻着“百花贺府”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雄浑。
入门后,但见影壁玲珑,花墙错落,廊庑曲折萦回,移步向里,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雅致,地砖、窗棂、檐角,随处雕刻精美的祥云瑞兽、花草纹样,寓意吉祥,趣味盎然,仙家气派和世俗交织,有许多别出心裁。
姜回月边走边看,尽入眼中,随着步入正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根乌木高柱,上面各悬挂字联,墨迹酣畅淋漓:
第一幅:“心存善念,似百花含露;身行正道,如古木参天。”
第二幅:“正道宏光,丹心酬天地;弘敷五典,仙缘继世长。”
其笔力遒劲,既见文官般傲岸风骨,又显修士之浩然之气。
进入厅内,众人分宾主落座,侍女恭谨地奉上香茗,又极有眼色地上了一些茶果点心,特意给荷妞摆了孩童爱吃的甜酪,免得她插不上话不知道做什么,只管吃就好了。
贺夫人声音温柔,细细询问着她们一路上的见闻趣事,又不时关切地问起她们在苍澜宗的修行课业,言语间满是长辈的慈爱与殷殷叮嘱,偶尔还会给出一些温和而智慧的指点。
贺家主则大多时候含笑静听,任由妻子与年轻人闲话家常,只在临近晚膳时分,才温和地开口,仔细询问姜回月和荷妞几人的饮食喜好与忌口,吩咐厨房务准备一桌地道的特色佳肴,务必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尽兴。
这番盛情厚重而温暖,姜回月也为之动容,心中充盈着被长辈真心爱护的暖意,但因为贺氏夫妻性格,这……的确过分周到和重视,而生出几分羞涩。
这一路游览,好山好水好风光,人杰地灵,也亏得她认识这三个好朋友,时时都有主人热情招待。
这南境游记值得好好记录,尤其是品尝的各地美食,更让南境诸地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幅色香味俱全的图景。
贺家待客用餐很讲究,不同于鸥鹭庭的风土随性,也不似酒楼饭庄奢靡,菜肴选料精良,烹制用心,摆盘雅致,处处可见世家底蕴,但席间氛围却轻松温馨,充满了家常的关切与暖意。贺家主夫妇不时布菜,言谈风趣,丝毫不见长辈的架子。
一顿晚膳下来,宾主尽欢,连最初有些拘谨的荷妞,也被贺家主夫妇的温和可亲所感染,渐渐放松下来。
难怪兰羽瑶对他俩赞不绝口,说贺家父母感情深厚,在南境出了名。
宴毕,残肴撤去,清茶奉上。姜回月见时机合宜,便起身向贺家主盈盈一礼,道:“伯父、伯母,晚辈有些话,想单独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贺父与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贺父颔首,笑容温和依旧,语气却多了几分郑重:“自然,随我们来。兰馨,你便带阿玲、羽瑶和荷妞去好好休息玩耍。”
贺兰馨道:“好,爹。”
二人引着姜回月,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偏厅小花厅。
此处不似正厅轩敞,却更显精致温馨。厅内陈设清雅,靠窗设着一张花梨木茶榻,榻上置着软垫,旁边小几上摆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x素心兰。四壁悬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的仙鹤衔珠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贺母柔声道:“好孩子,随意坐,不必拘礼。”
她自己与贺父在茶榻一侧坐下。姜回月依言坐在另一边,敏锐地察觉到,就在她落座的瞬间,一层无形的结界已笼罩了整个小花厅,将内外隔绝。
如此繁复结界,此间谈话,再不会被第三人所知。
三人静静的,贺父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与严肃。
他目光深邃,看向姜回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见到你,便不由得想起你的父母,风姿卓然,犹在眼前。今日观你言行气度,我便知晓,你心中对许多事,已然明了了大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孩子,你这一路行来,机缘不断,想必已听闻了许多尘封的旧事与传说。人心叵测,包藏祸心者太多。”
“往日凤凰建九宫,选拔飞升修士,一起诛灭魔刹大军。”
他话锋一转,“但是,魔刹之祸平息后,千年岁月一过,玄天大陆迎来平静,各宗门复兴,便又有一种说法流传。”
“他们说魔刹之祸是假,过去神魔之战也好,诸飞升修士拼死抵抗魔兵魔将也是假的,一切一切,都是我们南境、北荒、中洲等大能有了飞升之能后,便视其他修士性命为草芥,所谓的九宫,不过是阻挡其他修士飞升的阻碍。”
“凤凰造出的考验修士心性和修为的飞升雷劫,则被诬陷为是已经飞升的修士造出的魔劫。”
“他们还说,登天之路自古以来从未断绝,是九宫修士砍断天梯,独占天地灵气。”
姜回月皱眉:“往日魔刹乱世,生灵涂炭,各大陆间都是人间地狱,惨状典籍历历在目,岂能作假?!这岂能不知?”
贺父露出无奈神情,叹口气,“无非是入了魔障。”
“魔刹自古以来浊欲横流,最擅长离间人心。他们被贪欲与猜忌蒙蔽灵台。或许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贪念,甚至全无此心,但在其魔兵魔将和天地浊气蛊惑下,便陷入自编织的执障之中,难以自拔。”
“凤凰尊者智慧通玄,对此早有预料。所以,除却九宫中的顶尖战力,私下,尊者仍传令许多有志之士相助,分布各界各族。”
姜回月点点头:“我已猜到,当年九宫雷劫,只是为了选拔战力,以应浩劫。凤凰尊者虽是上古神尊,但是大道在上,不能定夺谁能成仙。”
她沉吟片刻,道:“我听师兄,九宫宫主成雪期曾说,天柱折,地阁陷,往日的登仙云梯早被共工撞毁不周山时一并损毁,从此以后,众神仙皆入轮回,再无不死真神。”
贺父神秘一笑:“看来九宫宫主不一般。我知道他是谁。”
姜回月欲言,被他做手势打断,“没事,我们心知肚明即可。”
姜回月便知,贺父是一个聪明绝顶、进退有度的儒雅之人。
贺父继续道:“凤凰尊者寻遍诸大陆,我贺氏是其中之一,此外,苍澜剑宗、医圣谷、波曼遗族、兰汀大陆孟氏、妖国……皆在其列。”
“凤凰骨,则被一分作五,散落各方,由可靠之人或势力暗中守护。如今你已得其一,我这里守护的这一块,便存放在百花谷深处的禁地之中,由一位与世无争的万年花灵亲自看管。待这几日,我将其中关窍、禁忌与你细细分说清楚,你做好准备,便可前往禁地,尝试取得那第二块凤凰骨。”
这时,一直静静聆听的贺母也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南境三位先祖受龙女点化,龙女也为我们留下密谕。本应我们三家一起助你,但是……千万年过,三家族裔众多,附庸旁脉,乃至嫡系血亲,都人心混杂,不再是当年那么简单。所以,避人耳目是免不得的。为了稳妥,你父亲千年前找到我们,又重新安排了一切。”
姜回月道:“我在苍澜也已经见过他。”
她问:“那我母亲……”
贺父贺母对视:“我们实在不知道踪迹,世间遍寻不到她踪影,她应是在妖国。你听没听过听檀君的名号?”
姜回月道:“我知道。”
沧庭曾与她说过,成雪期三缕神魂分身,一为沧庭,二为孟兰汀,三则为听檀君,如今在妖国传道。
下界那么久,她只接触过沧庭和孟兰汀,这位“听檀君”确实神秘至极,除却师兄外,也只在阳羡书生和贺母口中听说过。
第87章 妖国
听见姜回月的回答,贺母知道时机成熟,所以继续说道:“妖国隐世不出已久,但是,里面也有许多纠葛……”
贺母叹口气:“若你已经得到第一块凤凰骨,自然也会触发一些上古记忆,上古时期,天地初分,并无人妖区分……”
姜回月沉吟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在历练时偶遇一妖修大能,阳羡书生,他亦为我上过此课,后来又在鸥鹭庭,幸逢龙女尊者为我传经布道。”
“‘妖’与‘人’无非是一个名号,若符合此界天道德行要求,便可称为‘人’,若少了些参悟,便称为‘妖’,便如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写,青蛇与白蛇,来到人间,白蛇与许仙结缘。法海自认青白二蛇为妖,与其斗法。”
“结果斗法期间,白蛇产子,法海大惊失色,说‘白蛇竟然能产下人类婴孩,她竟已修成了人’。”
姜回月笑道:“古来圣贤早已或通过经史子集,或通过民间逸闻,将此间天道轮回最本源的要求传予人间——若有此界之德,无论外相如何,哪怕是一棵草、一块石头,亦可以称之为‘人’。”
贺母大喜:“那便好,说来感慨,我便身负妖族血脉,虽然是花草精灵,但亦是妖族。”
贺父握住她手,贺母眼圈红道:“早年我与你伯父在一起,被举族反对追杀,你母亲曾救过我,后来她被苍澜追杀,又与你父亲流离,我们亦相助,是生死之交。”
她抹了抹眼泪,笑了,“哎,说回来,我们这群老家伙,哪个与哪个间没有些过命的交情!”
姜回月亦被她话里真情打动。
贺母正色:“此是我血缘秘闻,我说这个正是为了告诉你,妖国本不是真实存在的国度,你可曾想过,为何它又被称为佛国?”
妖国不是真实存在的国度?!
这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姜回月皱眉思索:“我以为是因为妖国诸位妖修与龙女娑竭罗缘法深厚。龙女娑竭罗本是界外大神,来自佛界,赠给妖国须弥之境,所以……”
贺母赞许而包容看着她,示意她继续思索。
姜回月摇摇头,“伯母,我想不出。”
贺母道:“因为妖族本就在须弥之境中啊!听檀君便在须弥之境渡化这些妖修!”
姜回月不禁瞪大眼睛,“什么?!”
她呆愣一瞬,忍不住抚掌,“竟是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当时阳羡书生说妖国已隐,但是其路终将显现……原来是要等到须弥之境开启之时,我如今已经元婴,确实有进入须弥之境的资格。”
贺母笑了,点点头,“不过你母亲在那里也是我的猜测,想来她一定不会有事。”
她掌心一番,一枚形似绽放兰花、通体剔透、内里仿佛有露珠流动的玉质灵印浮现,递向姜回月,“孩子,拿着我的本命灵印,届时花灵感知到此印气息,自会将凤凰骨交付于你。”
姜回月郑重道:“多谢伯父伯母。”
贺父道:“职责所在,你才是辛苦了,孩子。”
姜回月微愣,笑道:“伯父聪明绝顶,通透如斯,又与凤尊打交道许多,还和我父母为至交好友,您一定已知道我来历。”
贺父微笑,一派儒雅之风,“虽然没有明确告知于我,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断。”
“魔王波旬诞生于天地初开浊气汇聚之时,据说其刚刚现世之际,凤凰尊者便已浴火与之同归于尽,将其暂时镇压。然而,四千年前,魔王波旬欲借助魔碑之力复生,卷土重来,凤凰尊者便再次集结群雄……”
“我曾遍查古籍,凤凰浴火重生,乃是其天赋神通,但每一次重生,亦前尘尽忘,力量需重新积累。”
“似这般清晰地延续意志、布局万古,与古籍记载颇有出入。更何况,凤凰又是天道选定的执序者,怎会如此莽撞,与魔刹同归于尽?故而……”
他叹息一声,“故而,我x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凤与凰,是两位相伴相生的上古尊神。凤为尊,主征伐肃杀;凰为贵,主涅槃生机。所谓的‘凤凰尊者’,实则是两位尊者共同的尊称。此猜测过于惊世骇俗,我一直不敢妄下断言。”
“但是百花仙子转世贺氏,这番经历也是缘法罢,发生了,便由不得我们不去思考轮回转世、六道更迭之玄机,便也确定了这个想法。”
听他说完,姜回月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道周密,果然环环相扣。
今夜夜谈便也到此为止,姜回月和他们二人起身。
看到姜回月落落大方的样子,贺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忍不住摸了摸姜回月的头发,“当年你母亲游历大陆,先是在苍澜受祖师传承,名动天下,后又遭诬陷、入魔域,一人一剑,搅动风云;北海万丈波涛,妖国层层迷障,皆不曾将她为难,你也不必担心,她这番惊才绝艳人物,必能安然无恙。更何况你父亲多智近妖,二人珠联璧合,必不会有事。”
她说是为了安慰姜回月,但是想到好友风采,又想到好友的孩子,从金丹便不得不“父母双亡”,承担那么多,眼中已见泪意,“好孩子……”
边说边将她扯进怀里,用力抱住,“我想想,你受的这些苦,我真是为你心疼,又忍不住替阿岚自豪,真是如她一样坚韧。”
贺母知道姜回月身份特殊,乃上古尊神转世,但是——
或许也是缘分,这情况和她女儿相似,于是见到,便只有长辈的一腔温情和怜惜。
姜回月被她一番母爱感动,被她拢入怀中,自己也忍不住泪意泛上心头。
她嗅闻到贺母身上的淡淡香气,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年幼时牙牙学语,母亲身上好闻的熏香,那个时候,自己跌倒了,母亲总是藏不住的心疼,但还是要说,“阿月,没事儿,小事一桩!咱们站起来继续。”
贺母将贺兰馨送进千里之外的苍澜,未尝不担忧,不心疼,但是爱不等于娇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她既然有一对好父母,更加懂得贺家父母的真心。
…
回去后,江玲几人都在等她,贺兰馨却不在。
问过后原知道,因为她久未归家,家中侍从管家都思念她,免不得去寒暄问候。
她作为未来贺家当家,家族里的事是不能放下的,这段时间贺家事宜也需要了解,虽然现在才金丹修为,可是事情一步一步,总要循循善进。
“估计要好一会才能来。”江玲边给荷妞剥瓜子边道。
她剥一个,荷妞吃一个,云朵兔在嚼瓜子皮
姜回月看到后震惊:“怎么这兔子在吃瓜子皮?”
江玲面露无奈:“我也不知道,它就喜欢吃。”
姜回月乐了,“和你性情倒是像。”
江玲瞪眼。
二人玩笑后,江玲和她说了贺兰馨的事。
姜回月听说后也表示理解,她感慨:“她那么久没回来,贺家人肯定思念。不过,阿玲,羽瑶,你们不用回家一趟么?”
兰羽瑶道:“不必,我父母有要事,似是去了医圣谷。”
江玲道:“我也不用,我们之前不久刚见过,我娘还要去凌云大陆采买丝绸布匹,我爹……呃,好像有事,我也不知道。”
姜回月听后点头,“不过,题外话。我觉得你们三个关系好是一件大好事,不仅对你们,对南境都是这样,恐怕以后你们成了一方大能,更能庇佑此片大陆。”
而且江家、兰家、贺家领地横亘整片南境,家中族老和父母都是或实力强劲或举重若轻的人物,若有间隙,南境肯定会陷入混乱。
江玲和兰羽瑶肯定知道这一点。
但是……
江玲笑哈哈道:“阿月,大道理我们懂,但是一方大能,还远着呢。”
兰羽瑶也忍不住脸红了,她在姜回月面前总有种小妹妹的感觉,“你说得太长远了些,我们毕竟才金丹。”
江玲:“我倒是梦见过我仗剑走天涯,除妖斩魔,剑一出手,那叫一个闻风丧胆,可惜太激动,一下子梦醒了!”
说罢她没心没肺,自己哈哈大笑。
姜回月笑吟吟,“可我金丹期,也不过恍如昨日啊。”
时光如箭,真是白驹过隙,不知所觉。
她说完后才心中又一颤——
是啊,九宫中金丹成,明明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怎么恍如昨日?
仔细想想……
那些岁月,她记忆深刻的竟然无关生死,父母离别刻骨惊心,除此之外,便是从小到大母亲教授剑法,父母之间心有灵犀的互动,还有和师兄的点点滴滴。
这些才是经过时间沉淀被自己默默放入心田的东西。
姜回月不由得感慨:
她之前好奇自己为什么要下界经历,或许有诸多正经缘由,如今感受着姐妹之间聊天的欢悦,才明白——
或许正如荷妞悟道,许多事,哪怕有再多外力,无论是正道宏光、除魔卫道,守得天地清正、万物安然,都终究是一份受得教化后的侠义之心,只是……
修行一途,只有这份广而又大的浩然正气,终究太难坚持,这些琐碎的平常幸福,才是一份自心和本心。
难怪佛家有语:心有菩提。
菩提一叶,才有大千世界。
她冥冥之中竟然悟道了,龙女的笑颜恍惚又在眼前,手捏莲花,拈花一笑,佛性刹那。
姜回月忍不住悠悠一笑。
诸多感悟只在一瞬,兰羽瑶和江玲只感觉到她突然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平和而美好,既有庄严之气,又如此亲近温和,不禁也被感染了,露出笑容。
温馨的氛围静静流淌,这便是修行之乐了。
夜色不算太晚,贺兰馨仍未回。
贺父贺母透露甚多,姜回月捡着她们能接受的一些说了说,魔刹和天地大劫还有人心不古。
二人听了以后都很严肃,纷纷有自己的思索和讶异。
江玲难得正色:“这事我谁也不会告诉,既然贺伯伯说了,想来我们南境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以后免不得有我们刀剑相向的熟人。”
兰羽瑶:“若有兰氏叛徒,霍乱天下,我必杀之。”
好一个狠厉的女修,隐隐之间已显风采。
姜回月看她冰冷神色,忍不住叫一声好,“好啊,怪不得渔老说你是个毒姑娘。”
兰羽瑶一笑:“我出生以来就这个性格,正好,如果有人敢伤我在意之人,破坏南境安宁,我马上狠下心肠!”
江玲一拍桌子:“俺也一样!”
兰羽瑶一愣,看到江玲意气勃发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
姜回月已经捧腹大笑了。
天地动荡,无人可以逃脱,与其蒙在鼓中,不如早一步知道,她们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正说着,贺兰馨回来了,江玲说:“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说了好多。”——
作者有话说:“青蛇与白蛇,来到人间,白蛇与许仙结缘。法海自认青白二蛇为妖,与其斗法。”
“结果斗法期间,白蛇产子,法海大惊失色,说‘白蛇竟然能产下人类婴孩,她竟已修成了人’。”
——这段剧情来自徐克电影《青蛇》
第88章 民生
贺兰馨面上还带着笑意,她眼圈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刚刚接风宴,姜回月就看出贺家仆从对她感情深厚,眼神追随,举动中见出呵护,贺兰馨心地善良,自然对他们也应是很深情谊。
这情状,应是许久未见,思念深,动情落泪了。
贺兰馨细细听她们说了刚才的话,眉头紧皱,她虽然性情温和,但是自有一份世家女的大气从容。
隐隐间也是一片坚毅,“若真是如此,我们一定要早做准备,万不能心慈手软。”
江玲笑道:“你表决心晚了,我和羽瑶早那么想过了。我以后还可以教训教训我哥,我们现在修为虽然差个境界,他金丹后期,我金丹初期,但未必有我经历神奇。”
她叉着腰,很神气的样子。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澈了,自从姜回月与金鼎成不和,他们几个人组局,后来就被宗门派出去历练,也是许久没有再一起吃饭聊天玩乐。
“说不定你哥也有奇遇。”贺兰馨笑道。
江玲说:“切,他,一个大傻子,我看丘迎师兄都已经有心悦之人了,他每天简直像个二愣子一样。”
这便是兄妹吧。
其实姜回月和自己师兄从未这样过,小时候她和成雪期并不亲近,因为成雪期总是冷傲如霜,当时他去九宫,打的是一个大能遗孤的x名号,被姜伏岚和君逸农收养——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这绝对只是个托词。
但是当时,姜回月有记忆时,成雪期已是成年模样,每日神情冰冷。
她自然不会主动与其亲近。
但是……不知道怎么,每每有想吃的、想玩的,师兄都会带回来,等到年纪再大些,便由他慢慢教习书法,念些经文给她听。
回想昨日种种,才知道全部不是巧合,是事在人为。
姜回月不禁笑了。
说了些旁的,贺兰馨也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贺兰馨神色严肃:“不过我有一件事还要阿玲和羽瑶相助。父亲说我久未归家,正巧天意,阿月随我们回来,我们要在府中停留一段时间。”
“我有一桩大机缘……”
江玲激动说:“什么机缘?伯父伯母教你去做什么?”
兰羽瑶也道:“你只管说!”
姜回月心中一凌,下意识觉得此事应是和贺兰馨前生今世有关。
当日在鸥鹭庭,栗大娘席间聊天,便提起过贺兰馨为南境大能百花仙子转世。
百花仙子因情陨落,难不成……是贺家有机缘,让兰馨去过情关?
姜回月在心中思忖,静静听贺兰馨说。
却听贺兰馨正色道:“皇朝推出田税改革,要改稻为桑,但是稻农已经将插秧播种,如今父亲得到消息,说官员欲淹田,问我什么想法。”
“我说南境乃鱼米之乡,但是稻农种植辛苦,若能部分改稻为桑,便能极大改善收入,补贴生活,但是人生百年,怕是不会愿意自己硬生生承担改稻为桑三五年的窘迫,怕是要饿死不少人。”
“但是民生大计,不得不狠心,以大局为重,接下来要我去配合人间官府,一起游说民众,分发粮食、银两补贴和丹药,帮助官府推行政策。你们可否愿意与我同去?”
听她那么一说,姜回月略有惊讶。
原是件为公为民的好事,只不过这和百花仙子有什么关系?
兰羽瑶沉吟:“既然如此,兰氏地界必也会有这种事,我一会和我父母联系,问问他们意见,也好早做打算。”
江玲说:“好,我倒是得了信,只不过我父母没有让我插手,我也不太自信,你们知道我性子不太适合干这个……”
虽然不是情关历练,但是贺父贺母既然说了,是至关重要的机缘,姜回月也跟着上心。
她提议道:“可毕竟要历练,不如你随兰馨去,关键时候反而能有奇用。”
江玲感兴趣:“哦?!我能有什么奇用?”
姜回月笑眯眯:“要我说,你性格如此,是天性,也不用改,有时候,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你和兰馨打好配合,一柔一刚,好办事。”
贺兰馨和江玲对视一眼,乐了,“是啊!我们也可以打双人赛嘛!”
兰羽瑶道:“不错,我赞同。”
她有点崇拜地看了一眼姜回月。
那么说着,三人这十几日便有了安排。
第二日,姜回月仍去见了贺父贺母——第一块凤凰骨仍未历练,她还需要他们帮助,带她进入贺家的密地。
而江玲、贺兰馨、兰羽瑶便乘云舟去了现场。
从云端俯瞰,只见下方阡陌纵横,新插的秧苗如碧绿绸缎,与远处已经开始动工挖掘的桑田沟渠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三人刚到稻田处,就被喧天的锣鼓和混乱的人声淹没。村民围聚在那里,群情激奋。
脸上既有对官府修士的愤怒,但是也有为了自己两亩稻田豁出去的不管不顾!
“青天大老爷,秧苗都下田了,眼看再过几个月就能收成,现在放水淹田,我们下半年吃什么啊?”
“那点补偿银子,够我们买几年米?丹药?我们凡人肚子饿,丹药能当饭吃吗?”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跪在地上,死死护着身后的秧田,声音凄厉:“这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命根子,不能淹啊!”
为首的税官面色倨傲,身后站着几名低阶修真者,气息外放,形成无形的威压:“皇命难违!改稻为桑乃国策,尔等刁民是想抗旨不成?补偿标准是户部与贺氏、江氏、兰氏共同议定的,此乃仙人标准,岂容你们置喙!”
几名贺氏修士站在他们身后,满脸都是修士的傲气和对这些闹事农民的不耐烦。
那份不屑看得江玲心头火起:
若没有普通人供养,又何来修士之能?!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贺兰馨快步上前,亮出贺氏令牌,声音清越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大人,且慢。”
那税官见是贺家大小姐,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贺兰馨皱眉:“贺氏虽然一同商议国策,但并未允许仗着我们世家名号强制百姓听从命令,凡事以理服人,想必大人明白这个道理。”
她没有强行压制村民,而是将老农扶起,温声道:“老人家,我知你心中苦楚。贺家已从北境调来三千担灵谷,虽不及新米香甜,但足以保证全村半年口粮。此外,每户可按淹田亩数,预支未来三年桑田一成的收益。您虽然吃不惯丹药,但我得告诉你们——”
她声音高扬:“此乃我贺氏特意调配的辟谷丹药,以一阶灵米、二阶云荷露,辅之以桃胶、赤火果,此乃江氏落霞河谷特色灵药,做成丹丸,凡人食之,不仅可以饱腹,还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算是对大家的补偿,一家可按人头领取份例。贺家传承千年,大家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承蒙大家关照与信任,我们为大家请命,义不容辞,还望大家信任。”
老农听到她清晰易懂的话,那份忐忑惊恐也被抚平了,抹干了眼泪,“大小姐别那么客气……贺氏是个什么样,我们都知道。”
大家顿时叽叽喳喳起来:
“我们愿意相信贺家。”
“方才贺家修士说我们闹事,我们真是没办法了啊。”
“如果不是上来就要淹我们的田,我们不会这样!”
“多亏了大小姐!”
大家呼啦啦,欲跪,江玲赶忙拉住那个带头闹事的老农,“想必您是年纪大德高望重的,别这样,我们年龄虽然比您大,但是未必有您这份勇敢和担当。快回去吧,让您家孩子领了丹药,服下好好休养。”
想了想,江玲留给老者一枚传讯石,振声道:“凡是村中族老镇中长者,都可以通过此通讯石联络我,如果再有强取豪夺之事,我必罚之!”
贺兰馨淡然旁观,适时配合,让大家都散了,又转向税官,语言温和:“王大人,强压只会激起民变。贺家的补偿方案,还请官府即刻张贴安民告示,明确补偿细则。若有官员从中克扣……”
她目光扫过税官,“贺家不介意代劳清理门户。”
江玲则心领神会,故作冷傲,她皱眉看了半响,心里知道贺家那几个练气、筑基期的小辈被这群老油子官员忽悠的团团转,到现在还摸不清北呢,就给人当枪使,于是直接走到那群低阶修真者面前,手指一点不远处正在挖掘的沟渠:
“你们,过来!这沟渠引的是上游青河的水?青河汛期就在一月后,你们现在就来帮忙炸堤,怎么,淹了所有的田,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她声音不大,却蕴含精纯灵力,震得几人气血翻涌。其中一人不服,很委屈地嘀咕道:“江师姐,我们也是按交代办事呀……”
“规矩?”江玲冷笑一声,“你们可看过官文,明晰数量,对过流程?”
这要是淹了灵田,可不只是原本计划的亩数,足足多了一倍!
如今国库空虚,如果能够把稻田如数淹毁,全部改养桑蚕,今年丝绸制造数量定能比原本计划翻了不止一倍,织造局、地方官员、皇帝……都能捞许多好处!
到时候这帐要记在谁头上?
天高皇帝远,凡人不惧因果,王朝更迭,不过百年,可是对于修士而言,百年不过转眼间,等到修为有成,明白了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民生,想想这些自己造过的杀孽……
要么生了心魔,渡雷劫被雷劈,要么索性一咬牙,再不把弱者性命放在眼中,坠入魔障,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说:改稻为桑的部分灵感来源电视剧《大明王朝1555》改稻为桑情节。
第89章 百花
他们修为不高,但是已经较一般人幸运太多,有了一份可以问道长生的机缘,而且还出生在大世家,从x未体会民生艰难,甚至一般人的冷暖都因为修真没体会过,更敢胡作非为!
贺兰馨扫视负责的贺氏旁系,心想短视的东西,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竟然敢如此败坏贺氏名声。
看到那几个旁系弟子仍旧不服的神色,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毕竟性格稳重,虽然表情不好,但当面没有给那几个弟子太多难堪,江玲知道这些毕竟是贺家后辈,或许贺兰馨有所为难。
但没想到,贺兰馨长吁一口气,正色,金丹修为尽显,威压过人,“我将话放在这儿,谁敢不按规章制度来,必罚之!”
江玲乐了,“对!”
嘶——
兰羽瑶被她直白的话惊到,忍不住默默偏过头去。
但是这确实有效,不仅官员脸煞白,就连几个贺家弟子都被她吓了一跳。
但这还没完。
私底下,贺兰馨找到那几个弟子,恩威并施,将其中利益要害细细解释清楚,几人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冷汗涔涔,“大小姐说的是……我们没想那么多,也没有认真看那份方案……”
那名面露委屈的修士在听到江玲说了那些为他的考虑,诸如雷劫等等,也羞愧难当,“多谢江师姐,我实在太愚昧。”
如此,这桩事算是圆满解决,计划慢慢推进。
没过几天,兰羽瑶也带来了一份好东西。
她道:“我与母亲说了此事,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她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兰氏关于聚灵桑树的培育心得,虽不传外姓,但我们可以简化后,指导村民在桑田边缘种植特定的低阶聚灵草,虽不及原版,但足以将灵丝品质维持在中上,让村民尽快获得收入。”
她一顿:“虽然需要痛苦几月,但是等获得收益以后,他们应该便不会反对了。”
贺兰馨颇为感动:“替我谢过伯父伯母。”
如此一来,有贺兰馨亲自监工,省去了很多中间环节伤农捞钱的事情,又有贺氏出资,为稻民兜底,另外兰氏相助,为其缩短担惊受怕的时间期限,再推行起来,便顺利很多了。
有了贺氏这边作为表率,兰氏和江氏领地内,也跟着受益,一时间很是顺利,她们也品出了三家同气连理的好处。
相信此举,也能为世间清气,增加几分。
而其间种种——
如果说,只是听姜回月说,人心阴私,只是乍有惊异,再联想自己以往经历,也能品出些滋味,可是,改稻为桑一事一出,凡人修士,种种利益纠葛,交杂在一起,便由小见大,立马显出本质了。
说到底不过是都想着顾好自己,若自己得利,哪怕损耗别人,也不打紧。
什么怀疑天道宠爱九宫修士,不顾其他人,又传出谣言,说那些真实发生的神魔之战,九宫之上那些大能为了苍生舍身取义全部是杜撰的,实则是为了私利断绝天梯……
一切一切,是生怕好处被别人夺去,而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小人自私,不过如此。
贺兰馨她们三人整顿改稻为桑一事时,贺家家主便安排姜回月在贺氏家族禁地炼化第一块凤凰骨。
当时渔老曾说,凤凰骨炼化伤身,在鸥鹭庭没有顶尖医修,并不妥帖,贺氏以医药为长,贺父更是个中顶级高手,贺母亦有妖族血脉,有他们照拂,更为妥帖。
凤凰骨中灵力凝结成金黄液体,这一块凤凰骨多是对剑意的感悟,凰尊本就是她,她本就是凰尊,姜回月接受起来没有任何阻碍,身心通达,受益良多。
只是灵力海量,需要慢慢吸收。
如此一晃,诸事皆顺。
姜回月终于炼化凤凰骨,她修为也到达了元婴中期,临近后期。
荷妞被贺父贺母安排,抱着云朵兔,又有阳羡狐保驾护航,在贺氏地界玩耍,也算是玩得酣畅淋漓。
大家都有自己的正事做,忙忙碌碌,非常充实,再聚首不由得欣喜。
如此,四人商议一番,预备明天便驾车前往百花谷,贺兰馨便道:“我没意见,也该走了。”
江玲虽然忙碌,但成熟不少,她跳脱的性格也从表面上有了一些改变,虽然熟悉她的人仍能看出那份灵动调皮,但是表面上,已见端重肃穆的修士之态。
姜回月笑着说:“要不怎么说缘分奇妙,如果我当初遇到的是现在的你们,应该不会那么敞开心扉。”
那时候的贺兰馨和江玲、兰羽瑶,如同白纸一般好懂,现在居然也已经是金丹修士,凡事都有了自己的考量,甚至有了许多修行的智慧和感悟。
但江玲反而振声道:“不不不。”
她得意道:“我反而觉得嘛……有缘终会相见!”
“有缘终会相交!”
“我们缘分太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会是好朋友~”
兰羽瑶赞许道:“你这话说得好。”
贺兰馨去揉她的头,“哎呀呀,不得了了,谁给你的脑袋瓜开光了,怎么如此智慧。”
姜回月也一愣,感慨道:“你这话有禅意,我不如你通透。”
江玲得意极了,神采飞扬。
应该说,这一趟与凡尘官员打交道的经历,收获非常大,她们隐隐心境都大不相同,有了突破的迹象。
果不其然,在经由和贺父贺母交流,几人讨论后,打通关窍,心境顿开,再加以灵力炼化,兰羽瑶已到金丹中期,贺兰馨也隐隐有突破之象。
如此,趁着士气正高的时候去百花谷,倒是好安排。
临行前,贺母还有些舍不得荷妞,这小丫头很灵巧,贺母和她母亲性格颇为相似,所以她不怕两位长辈,很会耍宝,又因为妙婶夫妻二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高阶修士,境界非凡,教养孩子又尽心,所以荷妞很有一种天然的稚子心性,又有良好家教,讨人喜欢。
她和荷妞约定,以后还要来贺家玩,荷妞也痛快答应了。
正巧碰上妙婶通讯,联通后,见到熟悉面孔,故友相逢——
当时都是一起抗击魔刹的战友,自然面熟,甚至有一番交集,便又谈起来旧事,甚至约好渔老来带荷妞回去的时候,再来贺府。
后又见到栗大娘,栗大娘是贺父长辈,和他们聊了贺兰馨和江玲的事情,言辞中很是满意,又听闻了三人协助推行改稻为桑之事,不由得为之自豪,“她们都是好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快哉。”
众人爽朗的笑声不时传来,哪怕没有见面,也就着美酒聊得酣畅。
…
是夜,宴饮罢,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贺府错落的屋檐与花木之间。姜回月被侍女引至那处已然熟悉的小花厅时,贺母正独自凭窗而立,望着窗外月色下朦胧的花影,侧影在柔和的灯辉中显得格外沉静。
“伯母,”姜回月轻声唤道,唇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您此刻唤我前来,可是为了兰馨之事?”
贺母闻声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温婉的笑颜:“你这孩子,心思如此机敏。”
姜回月说:“晚饭时,我见您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兰馨,似有隐忧,便猜测您或许有话未及细说。”
贺母轻轻握住她的手,引她一同在软榻上坐下。
榻边小几上,素心兰幽香暗浮。
她沉吟片刻,终是娓娓道出。
姜回月凝神静听,惊诧道:“您是说,百花仙子前世……是为情所困,道心破碎,心死如灰,方才选择了兵解身亡?”
“对,不过此情并非小情,而是民生之情。”贺母脸上的笑容被苦涩取代,“那个做局害她的,正是波旬魔王座下三魔将之一。”
魔王波旬不死不灭,其本体便是魔碑一座,上面刻印众魔将魔女姓名,魔碑不毁,魔将魔女不死,同时,亦有许多本领。
贺母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也是兰馨前世避无可避的劫数。”
“百花仙子曾是百花谷主人,受上古传承,心地善良,当时名满南境,与我们三位先祖齐名。她所居之处,百花为之盛放,灵花仙草俯拾皆是,乃是天生的菩萨相,慈悲心。”
“可惜……她于山野间救下了一个落难书生,见其聪慧,便引他入道。奈何那男子资质平庸,仙途艰难。仙子为成全厮守之愿,不惜为他四处奔波,寻觅能改善资质、延年益寿的灵药仙草。”
姜回月道:“但是这必不可行,仙子恐怕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贺母点头:“仙子自然了然,她虽待他一片赤诚,但人根骨天生,逆天而为,必有其上限。若那男子心存感念,即便最终难逃寿元耗尽,亦是一段佳话。x仙子心思澄澈,冰雪聪明,原本未必不能看开。”
“可那男子本就是魔将托生转世。他见生死关难以动摇仙子道心,竟狠毒地放火烧毁百花谷,更在与仙子论道之时,与魔女可爱乐在仙子面前纵情声色,极尽羞辱之能事。仙子被其所困,难以堪破情障,察觉自身道心已然受损,恐自身执念深重堕入魔障,兵解身亡。”
姜回月不解,皱眉问道:“他如何论道?”
贺母道:“他颠倒黑白,反诬是百花仙子害了他,正如盲人若没有见过光明,便不会心生向往,是百花给了他祈望,又不能满足。”
姜回月怒道:“这简直一派胡言!”
“这只是其引子。百花仙子虽然久居百花谷清静之地,不染世俗,但心思通透,这点私情不会想不明白。”
“偏那时,仙子曾倾力救济过的一地灾民,再遭涝灾。那涝灾,实则是魔女暗中兴风作浪所致。而仙子当时正远赴海外为那负心人求取灵药,不在南境,未能及时施以援手。那些被魔女以魔音法器蛊惑了的灾民,竟受人挑唆,聚众赶到百花谷前,痛骂仙子见死不救,伪善欺世。”
贺母说着,不由失态。她是看过贺兰馨灵魂中自带的前世记忆的,当年百花仙子姿容,难以用言语形容。
她神思恍惚,不禁出神了,慢慢吟道:
“披薜荔女萝兮佩兰芷,窈窕其姿兮又宜笑。
乘赤豹文狸兮结桂车,兰馨其容兮又宜睇。
百花芳其娉婷兮,幽篁噫宜其风骨。
山之高也云容容,水之幽也杳冥冥。
芳杜蘅兮遗北渚,折琼枝兮寄幽独。
猿啾啾兮夜莺鸣,山寂寂兮空谷响。”
这首记载于南境秘卷的诗句,足以见得百花仙子遗风。
就连姜回月都忍不住感到惋惜,恍惚间能凝成那么一位身佩香草、乘赤豹的绝世仙子。
贺母沉浸在那久远的悲恸与绝世的风华里,忘了言语,直到姜回月轻声呼唤,才将她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
姜回月道:“兰馨的名字便是出于此吧!”
贺母道:“正是。”
贺母苦笑一声,情真意切道:“仙子为南境付出太多,即便兰馨非我女儿,知晓此事,我贺氏亦该赴汤蹈火,助她了却因果。更何况……更何况她是我的兰馨……”——
作者有话说:诗句灵感来源及参考:
《九歌山鬼》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第90章 舞会
她泪眼朦胧:“百花谷中的万年花灵其实乃九心幽兰精魄所化,亦是由百花仙子当年点化,有兰馨在,它一定会帮你。”
“不过,它保留着当年百花仙子身殒之记忆,此行一去,应也是到时候了,兰馨也要去接受前世这份因果。”
“若她不能勘破当年执障,恐被前世因果所染,道心受创,修行之路……将再难寸进。”
说着,贺母泣不成声。
姜回月轻声道:“所以您和伯父才把这次改稻为桑的事情交给兰馨去做,历世事复杂,教她知道弱者也有其恶,万民亦有其愚,修行之本,在于自身心性,不可将道心完全寄托于外物与他人的反馈,是吗?”
贺母欣慰又心酸地点点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贺兰馨仅仅是百花仙子转世,他们或许不敢行此险招加以历练。
可正因她不仅是百花仙子,更是他们自幼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
他们为人父母者,要拼尽全力,为女儿谋求那一线至关重要的生机。
想到贺兰馨近些时候的感悟,姜回月安慰道:“兰馨最近因为这件事有许多感悟,也与我们几个朋友说过,她说民心难测,好心被误解的情况也多了去了,您苦心没有白费。”
她继续道:“百花仙子天生佛性,但是过于澄澈纯真,至善却成了魔将害她的工具。如今重来一遭,您也知道,兰馨自小便去苍澜剑宗,剑宗上下几万人,免不得有弟子间的矛盾阴私,她这几百年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也没什么太多优待,走南闯北,吃了许多苦头,肯定有许多助益。”
贺母感激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若不是如此,我真不愿自己女儿受任何一分苦难!”
姜回月笑了,拍拍她的手,“伯母,想来我父母也是和您一样。但是稚子终究不能缩在父母羽翼之下,不然终究酿成百花仙子一样的惨剧,令人叹惋,您用心良苦,兰馨有那么好的父母,应该欣悦,您有那么好的女儿,应该开怀,怎么还伤心上了?”
花厅内,仙鹤衔珠灯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辉,将窗外探入的花枝映出朦胧婆娑的影子。
贺母破涕为笑,对视间,便一切自在心中了。
翌日清晨,晨露未晞,众人便辞别贺氏夫妇,再度启程。
贺家地界风光旖旎,马车行进在花树夹道的官路上,两侧繁花似锦,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
更有那不知从何处山野、溪畔飘来的阵阵山歌,悠扬婉转,多是些男女互诉衷肠的情歌小调,为这旅途平添了几分鲜活的情致。
马车内,贺兰馨忽而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姜回月:“阿月,你今日怎么总是瞧我?”
姜回月嫣然一笑,抬手指向窗外隐约传来的歌声方向:“我瞧这沿途歌谣动听,阿玲听得是面露向往,”
她瞥了一眼正支着耳朵听歌的江玲,又看向安静打坐的兰羽瑶,“羽瑶嘛,一贯于此道不开窍,倒是没什么反应。唯独你,怎么听着这些情意绵绵的调子,反而眉头微蹙?”
贺兰馨闻言,不禁莞尔,无奈道:“不瞒你说,我自己也觉奇怪。我生来便在这方面冷情冷性,难以领会其中趣味。”
见到贺兰馨面上的淡然恬静,不似有阴影的样子,姜回月略放心,心想到时候要和兰馨好好聊聊。
三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百花谷
百花谷位于南境最南端,是一个群山环抱中的巨大温暖山谷。
在经过最后一层结界后,清新的空气便裹挟着百花的馥郁扑面而来。
与芳菲原一览无余的花海不同,此地各式各样的花卉依着山势层层生长,错落有致,如一匹匹光泽的锦缎。
她们走下乘坐的代步法器,荷妞已经被美景惊呆,“好多花,好多花。”
她嘴里念念叨叨只会翻来覆去说这些,阳羡狐觉得好笑,嘲笑她。
不过仙仙本狐也不是多成熟的一只狐狸,在她怀里尾巴甩来甩去的,很明显,也挺兴奋。
远远望去,能看到有木楼依山而建,以原木为材,并有自然野趣的藤蔓花朵装饰,但是姜回月眼光犀利,看出许多上面的阵法。
她心想:百花谷不愧是贺氏禁地,大隐隐于市。
此处虽然看起来和贺家芳菲原没什么不同,但是就贺父所说,这里所有的花朵其实都是灵植,里面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灵蝶和五毒,既听从百花谷中万年花灵命令,又受贺家专门的短笛驱使。
如果有不长眼的胆敢冒犯,层层法阵、诸多修士、高阶灵兽、灵花异草之幻阵,再兼之以万年花灵守护,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五人一狐一兔走了一段路,渐渐靠近百花谷入口。
阳羡狐抖了抖耳朵,从荷妞怀中跳了下来。
它刚刚还装作无辜又蠢萌的样子,一脚给人家云朵兔扒拉到一边,自己昂首挺胸“占领高地”,让荷妞端着它走,这会儿又正经起来。
它眼中难掩警戒,同为上古灵兽,阳羡狐本能的感受到了此处有强大的灵兽气息。灵兽性情再怎么温和,也逃不过自身的兽性本能——
强者为尊,一山不容二虎。
如今此乃一位强大灵兽的领地,它本能地戒备和臣服。
七七突然从姜回月胸前碧海丹心中飞出,它平时只是一条金红小鱼,看着无x害,也不惹眼,但是姜回月一直遮掩着碧海丹心的存在,它突然出现,还是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姜回月看它对自己吐泡泡,想来是有事要做,应是与这第二块凤凰骨有关。
江玲好奇地望向七七,贺兰馨说:“七七又要离开?”
姜回月转头对她们说道:“无事,让它自在去吧。”
说话间,四大一小刚进山谷,看到守卫还有塔楼,她们见到贺兰馨手中令牌,痛快放行,但是……
几人刚刚经过,就听到守卫处的两名金丹女修士道:“等等!”
两名女修都是贺氏族人,身着百褶彩蝶裙,头上结了五彩丝绦,手上佩戴银铃状法器,
众人一愣。
荷妞抱着阳羡狐眨巴眨巴眼睛,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谁料那两名女修竟然很激动道:“可是大小姐?”
贺兰馨回首:“是我。”
那两名女修顿时激动起来,“原来真的是您,您在本家助民改稻为桑的美谈已经传遍了!许久未见,我们竟然没认出来您!”
“对啊,想必这位就是兰氏少主和江家小姐。”
“这位是……”
姜回月笑道:“我是兰馨同修好友。”
两名女修兴奋道:“原是贵客远道而来!”
说着,她们兴高采烈地通知了百花谷内贺家人。
簇拥着走进谷中核心区域,有几座木楼,这里亦是贺家管理者和重要客人的居所。
几人先在贺家的木楼安顿下来,有贺氏修士在此地驻守,此地景色甚有古朴之趣,住所通体木质结构,绘制聚灵法阵,以不会败的灵花香木装饰,建筑风格素雅,花团锦簌、藤蔓攀援,非常美丽宜人。
这就是与南境其他地方不同之处了。
众人眼花缭乱,被热情簇拥着进了木楼,一番畅谈和寒暄。
“晚上,我们准备好篝火舞会,为你们好好庆祝!”
“对,载歌载舞,欢迎贵客!”
贺兰馨笑意盈盈,“等待晚上,群花间就会有闪闪发光的灵蝶,可漂亮了。”
篝火晚会前,有人给她们送来了各种鲜花入馔的美食,玫瑰灵露糕、菊花翡翠羹、油炸玉兰花瓣……
老婆婆身姿很轻盈,虽然是老人的长相但是丝毫看不出老气,“老身为大小姐和几位做了些吃食,请先品尝罢!”
江玲说:“看着可真漂亮。”
荷妞捧着脸,小心翼翼看那些精致又灵巧的糕点。
此地居民质朴、热烈,充满人情味儿。
既有山水的灵秀,又不失爽朗豁达。
南境本是楚地,经年佛缘度化,又有许多楚辞神鬼之谈,对缘法看得重,每每有重大客人都要载歌载舞,庆祝相逢。
今晚便是盛会。
有年纪小的修士给她们送过来衣服,让她们预先换上。
荷妞年纪小,舟车劳顿,又没有灵力傍身,所以吃过糕点以后乏了,睡了个觉。
江玲说:“仙仙,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吗,快点把荷妞喊起来。”
阳羡狐尾巴甩来甩去的,特别坏主意,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停给荷妞挠痒,荷妞梦里流着口水,哼哧了两声,迷迷瞪瞪揉鼻子,打了个喷嚏,“阿嚏!”
睁开眼,就看见几个姐姐笑眯眯围着她,“醒了醒了。”
“这小丫头,醒的倒及时。”
荷妞看见江玲笑盈盈问她,“要不要去跳舞,荷妞?”
荷妞眼睛顿时亮了:“要!”
当地服饰别具特色,上衣多是清爽的浅色,布料轻盈,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精美的五毒和花草蝴蝶图案,色彩绚丽;下身则是筒裙,长及脚踝,面料挺括,绣满大朵大朵的缠枝花卉。
与之相配的银饰更是琳琅满目。
硕大的项圈、层层叠叠的项链、雕花手镯、戒指,还有戴在头上、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的流苏头饰,走动起来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如此装扮,跳舞时,不仅行动方便,舞动起来,筒裙裙摆飘扬,步步生莲,银饰随之泠然作响,更有俏皮音韵。
尤其是人多了,音乐声、银铃作响声、歌声交织,不知道有多美妙。
姜回月换上衣装,用留影石给自己留念,看着里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她忍不住笑了——
当日,她初到苍澜,对贺兰馨和江玲疑惑发问,为何修士还能参加春日宴和节令宴席,又对修行中琐碎日常不耐烦,往往觉得小女孩之间“恩仇”颇为幼稚可笑,但如今改换心境,犹如误闯桃源。
以前觉得九宫在人间之上,是人间修士期盼已久的圣地,也应是最好的地方。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原来人间才是仙境,仙境不比人间。
可贵的是这些真心相交的朋友和情谊,有她们在,哪里都是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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