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男扮女装 他倒要看看魏晓荷究竟要干什……
坐在灵舟上躺着就行, 跟它比起来,御剑飞行耗力多了,但是足够快。
那么对于烛龙心来说, 就够了。
“飞啊,快飞!怎么这么慢啊!”
烛龙心一路上御剑飞行、风驰电掣,几乎把速度提到了极致, 灵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 他也毫不在意。
此刻,速度就是一切,他需要距离,需要空间, 需要将那个充斥着桃香与灼热体温的钟山小屋远远抛在身后。
由于他飞得太快,灵力用得太多,烛龙心已经有些脱力了。
不过即便如此,烛龙心还是一点都没有拿出灵舟的想法。
灵舟?太慢了。此刻他只想逃离, 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此次此刻,他只想跑!快点跑!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云霄高空中穿梭时,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烛龙心却总感觉身后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如影随形, 冰冷又专注,像鬼魅般阴魂不散。
可每当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无边无际的苍穹和翻滚的云海, 空无一人。
从高空俯瞰下去,大地是如此广袤,连绵峰峦都被缩成了一条一条的样子, 原本巍峨的山峰,此刻在大地上也是如此微不足道。
至于渺小的人影,那自然更看不见了。
正在御剑飞行的烛龙心虽然知道自己身后没人,却依旧忍不住毛骨悚然。
现在周围空空荡荡的,连片云都很少见到,怎么会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呢?
可是,当烛龙心稍微放下心,知道应忧怀没有跟来的时候,契约却有感应了。
应忧怀说:“你在哪?”
烛龙心:“……”
反正,他不准备说话了。
通过契约,烛龙心能感觉到应忧怀他人在远远的另一端,应该还在钟山上,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对自己做什么
知道这件事之后,烛龙心稍稍放下了心来,但是他也没打算开口说话,太尴尬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不到烛龙心的回答,应忧怀在另一头冷冷地说:“你回来。”
应忧怀的声音又低又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烛龙心一听就忍不住发抖。
见烛龙心不开口,应忧怀又问道:“那个阵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学会的?”
烛龙心皱眉,什么阵法啊?自己对阵法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他还是没有回话,觉得应忧怀就是为了诓自己开口,胡编乱造说的谎话。
毕竟几个时辰前,应忧怀也说了,那些药效啊,相克啊什么的,从来就没有。
……从来就没有是什么意思?
烛龙心搓了搓脸,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不能分心多想,得保证自己安全地御剑飞行。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吗?
*
一道迅疾的剑光撕裂了云层,破空声响过,一道人影精准地落在长虹书院的山门前,引得不少弟子侧目。
待剑光散去,烛龙心有些踉跄的身影显露出来时,众人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烛龙心师兄?”
“他居然回来了?”
“这都快大半年没见了吧……”
这么久不见,也难怪大家诧异。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烛龙心此刻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他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有睡好。
脚步也很虚浮,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榨干了精气神儿。
而且,烛龙心特别在意自己的样貌和衣裳,他只要一出场,绝对就是艳光四射,特别是衣服华丽无比,熠熠生辉。
可是,现在他连这身花里胡哨的漂亮衣裳都显得有些皱巴巴灰扑扑的,失了往日该有的神采。
最最最最最关键的是!应忧怀他人呢?这才是烛龙心标志性的身份证明啊!
应忧怀居然不见了只有烛龙心一个人回来,有问题,这绝对有问题!
“烛师弟,你这是……”有相熟的师兄上前关切询问,“在外遇到强敌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这么狼狈啊。”
听到“狼狈”这两个字,如果放在以前,那么烛龙心肯定是要跳脚的。
可是现在呢,烛龙心一点都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反而眼神飘忽极了,他含混地摆了摆手:“没、没事!就是……我修炼上有点小岔子!回来休息两天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地往自己住处溜,那样子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你们别跟着我了,别跟着了!”
烛龙心和应忧怀消失了大半年,大家本来也都知道云麓山的事情,可是现在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方便问。
更关键的是,烛龙心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他们还来不及拦,烛龙心就跑远了。
“跑这么快?他的功力是不是又有长进了?”
“啧,好像是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古怪,他们才不相信烛龙心的话,这可不像是修炼上出岔子了,更像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而且,以烛龙心的性子,如果是真吃了亏,他早就咋咋呼呼、拉帮结派,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哪会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更关键的是,跟他形影不离的应忧怀到底去哪里了?!
大家好奇心起,纷纷想方设法凑过去打听,可烛龙心这次见到人就跑得飞快,还装傻充愣的,要么干脆躲着人走,要么撵都撵不上。
绝对有猫腻!
众人心照不宣:他们俩不会是吵架了,然后烛龙心赌气回来的吧?
*
不管大家怎么想,这次烛龙心是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想法。
他就像一朵被雨打湿的、焉了吧唧的火苗,也不出门了,成天闷在屋里。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啊!
不过,虽然烛龙心想不通,但是他大脑中的关于那天的记忆却格外清晰,欢愉又迷幻。
只要一想到,烛龙心就忍不住浑身发颤,甚至连睡梦中都时不时出现那个身影,胡作非为。
一连几天下去,搞得烛龙心精神都有点衰弱了,苍白的小脸上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也乱蓬蓬的。
烛龙心都不敢睡觉了,怕自己只要一睡下去,立刻就有一条硕大的蛇尾紧紧缠上自己的腰,那条尾巴缠得很紧,几乎勒得烛龙心喘不过气来。
就这么平安过了几天,确认那个熟悉又恐怖的身影真的没有追到长虹书院来,烛龙心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应忧怀居然没有追过来……
对了,那天他说的什么阵法,是什么意思?
算了,不管了,他别回来就是最好的了。
这一次,烛龙心暂时还,不对,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想见到应忧怀了。
即使有阵法,烛龙心相信凭借应忧怀的手段,也是能轻轻松松破解的。
总的来说,死不了,不管了!
*
这天,烛龙心正猫在自己的炼丹房里,试图用熟悉的丹火气息寻求一点心灵上的慰藉,一个人却找上门来。
“笃笃笃!”还算是有礼貌地敲门。
屋子里缩着脑袋的烛龙心:“……”
“咚咚咚!”直接开始砸门。
继续龟缩在屋子里的烛龙心:“……”
这几天来找他的人多了去了,烛龙心没一个开门的,坚决不把这件事情泄露一点风声,自己还要脸!
烛龙心准备再等一等,装作不在屋子里面,只要把门外这个人熬走就好了。
可是门外等着的萧随却不耐烦了,一边拳头砸门一边大声喊:“烛龙心,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炼丹室!烛龙心,你开门!”
他喊的声音特别大,大有烛龙心不开门,自己就要破门而入的感觉。
烛龙心没办法,焉儿了吧唧的上去,畏畏缩缩地给萧随开了门。
门一打开,灰就扑了出来,萧随还没进炼丹房呢,一股火烧火燎的味儿就把萧随熏着了。
他捂着鼻子,颇为嫌弃地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一点都不光鲜亮丽反而满头是灰的烛龙心。
“你这是怎么了?这里一股味儿,你先收拾收拾自己,我们去后山聊。”
烛龙心很快收拾完了自己,无精打采地跟着萧随去了后山,两人站在湖边。
萧随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眉头皱起:“你到底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说,碰上什么难处了?”
他难得语气正经,显然是看出了烛龙心状态不对,可能是和应忧怀闹矛盾了,准备好好跟他谈谈心。
烛龙心故意跑话题:“没什么,对了,你怎么还在学院里啊?我以为你回萧家了。”
萧随道:“我这两年落下了点课业得补上。”
“你在萧家不是有名师吗?这还得补?”
萧随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不是晓荷在这里吗?我又怎么能轻易回萧家呢?”
笑到一半,萧随突然变脸:“别打岔,你到底是怎么了?说!”
烛龙心张了张嘴,难以启齿的遭遇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如果是关于别人也就算了,烛龙心可能就说了,可是这件事情偏偏牵扯到了应忧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别问了,有些事是说不清的……”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说不清的事情,”萧随坚定上前一步,“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之前相比,有多么落魄吗?”
烛龙心摇了摇头,笃定道:“这个世界上难说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你就没有苦恼没有烦恼没有困惑吗?”
正在这个时候,“阿随!”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湖边略显沉闷的气氛。
魏晓荷笑吟吟地跑过来,目光柔和地落在萧随身上。
萧随也立刻变了一副脸,语气变得特别柔和:“晓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忙吗?”
烛龙心看着萧随瞬间亮起来的眼神,以及魏晓荷那温婉的笑容,再对比一下自己最近这水深火热、提心吊胆,还被骗了大半年的日子,顿时悲从中来。
“我来看看你啊,忙完了就立刻过来了,想你了。”魏晓荷的目光转移到烛龙心身上,“诶,烛龙心你回来了?”
魏晓荷的目光朝烛龙心身后望去,“你们的另一个朋友呢?应忧怀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他人啊?”
萧随见到魏晓荷,立刻把盘问烛龙心的事抛到了脑后,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拉着魏晓荷的手你侬我侬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当着烛龙心的面,开始甜蜜地倾诉起了思念。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多久没见了,至少得小半个月了吧,结果烛龙心一听——明明昨天才见过面啊!
烛龙心愤怒地踢了一脚湖边的石子,石子落湖“扑通”一声响,然而无人在意!
两个人没腻歪够,但是魏晓荷有事,只能先走了,萧随目送魏晓荷远去的背影目送了好远还看不够。
烛龙心局促地搓了搓手,刚刚自己在这边听了这么久,现在魏晓荷走了,那么自己也该找机会开溜了,要不再被萧随抓住……
正当烛龙心准备开溜的时候,萧随一把抓住了烛龙心的衣领,他满脸羞涩地宣布:“这次你回来得正好!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和晓荷结道侣契约!”
烛龙心一愣:“啊?这么快?他知道他要和你结道侣契约吗?”
“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我相信她肯定会答应的。”萧随笑容满面,“到时候我们筹备个豪华的仪式朝她求亲,等她答应之后,道侣大典诸多琐事,你得帮我!到时候,你来做见证!”
看着萧随那一脸沉浸在幸福中的傻笑,烛龙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试探道:“老萧,你,你就没觉得魏师……妹有哪里……不太一样?”
萧随特别敏感,敏锐地注视着烛龙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烛龙心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说魏晓荷一点不好,否则萧随发癫发起来,能抓着自己的头往这片湖里按。
于是烛龙心赶紧摆手道:“我是觉得,会不会太仓促啊?你们现在才相识这么短的时间,要不要多认识认识?没准你还能发现他更多的、不同的一面呢?没准你有惊喜,说不定呢?”
萧随闻言,反而用一种“你太肤浅”的眼神瞥了烛龙心一眼,语气坚定,甚至带着点炫耀:“有的人根本不用多相处,只要一见面就知道,彼此就是对方的注定。”
看烛龙心一脸怀疑且不服气的样子,萧随搂着烛龙心的肩膀,跟他推心置腹。
“兄弟,我告诉你,无论晓荷是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我爱的是她这个人!就算她是男的,我也认了!”
烛龙心:“……”
真的假的?萧随已经知道了吗?
他看着萧随那信誓旦旦、情比金坚的模样,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但是吧,烛龙心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萧随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更像是一时兴起,上头了,所以随便乱说。
烛龙心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两步,拉开了与萧随的距离。
行吧,你高兴就好。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这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兄弟,提前点上一排蜡。
恋爱脑的血可千万别溅我身上啊!
萧随怀揣着满心的激动与憧憬,开始暗中筹备向魏晓荷求亲的事宜。
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便打算先去她房中探探口风,或者悄悄放些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这日,他估摸着魏晓荷正在讲堂听她的师尊授课,便熟门熟路地溜达到了她的居所外。
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他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内。
女子的闺房整洁雅致,带着淡淡的馨香,与魏晓荷给人的感觉一样,清雅温婉。
萧随脸上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的笑意,他环顾四周,想着该将那份准备已久的鲛人泪珠簪放在何处,才能让她不经意间发现,又惊又喜。
他的目光掠过梳妆台,上面摆放着简单的胭脂水粉,还有几支素雅的玉簪。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萧随踱步到屏风后,发现椅子上挂了件衣服。
这是……男子的亵裤?
萧随的脸色瞬间发白。
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轻轻拉开衣柜,里面挂着的多是书院统一的弟子服,以及几件颜色素净的襦裙。
再翻下面,是更多的男子亵裤。
萧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魏晓荷的衣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猛地回想起烛龙心之前那欲言又止、语焉不详的提醒:“没准你还能发现他更多的、不同的一面呢?”
不同的一面……
难道……
萧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屋子。
梳妆台上的胭脂,似乎用得极少,瓶罐看起来几乎满着……
无数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拼凑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真相。
魏晓荷……可能不是“她”,而是“他”。
巨大的冲击让萧随踉跄了一步,靠在了衣柜上。震惊、茫然、被欺骗的愤怒……
种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自己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那些炽热的爱语,甚至不久前还对烛龙心信誓旦旦地说“就算她是男的,我也认了”……
一语成谶。
他看了看这间充满魏晓荷气息的屋子,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没有愤怒地摔东西,也没有立刻冲出去找魏晓荷对质。
他只是沉默地关上了衣柜,仿佛从未动过。
他甚至细心地将那支鲛人泪珠簪,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谎言已经被他发现,但他……目前还不打算戳穿。
他倒要看看,魏晓荷究竟要干什么?
第92章 当面质问 小吉祥儿
现在, 郁闷的人就轮到萧随了。
烛龙心背着别人,悄悄摸摸地溜到了后山的小凉亭里,果然, 萧随就坐在石凳上借酒消愁。
烛龙心是带着一壶酒来的,不得不说,看到兄弟也这么惨, 他的心里顿时安慰了许多, 平衡了。
“你在这里啊。”烛龙心拍了拍萧随的肩,以作安慰。
萧随听见动静,一抬头,发现是烛龙心, “你来干什么?”他抬起手腕举杯,“来,一起喝,不醉不归。”
他喝得醉醺醺的, 但是烛龙心知道他只是看着上脸而已,其实意识清醒得很,想要喝醉却喝不醉,这就更难受了。
“别跟我装了,就这点酒哪能喝醉你啊?”烛龙心暗自腹诽,自己又不是魏晓荷, 怎么可能相信萧随那些话。
“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着,萧随又喝了一杯, 这一口下去, 他突然开口:“他是男的。”
虽然烛龙心早有预料,但是听见萧随这么说,他还是瞳孔地震了。
为了不被萧随发现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烛龙心面上特别震惊地坐到了萧随旁边:“怎么回事啊?什么男的?”
“魏晓荷他可能是个男的。”
“啊?”烛龙心吃惊道,“不会吧?他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你们两个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吗?”
萧随郁闷道:“那天,我去给他送那簪子,发现她的房内有许多条男子亵裤。”
烛龙心劝慰道:“那也可能不是呢?没准他只是红杏出墙了而已,其实并不是个男的呢?”
萧随酒气上脸,怒气冲冲地瞪了烛龙心一眼:“红杏出墙?胡说八道!”
烛龙心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点破,也没有说魏晓荷的什么坏话,看萧随这个样子,他现在还是很爱啊。
他超爱!
萧随的酒喝完了,烛龙心眼疾手快,把自己带来的酒赶紧给萧随满上:“那现在这事你准备怎么办呢?现在知道他是个男人之后?”
一听这话,萧随又再度消沉下去了,他扶着自己的额头,不住摇头,唉声叹气。
“还能怎么办?他骗我,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烛龙心看准了萧随的心理,兼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劝和不劝分。
“也许,他不是故意骗你的呢?没准是有苦衷呢?你想想看,他在衡律宗的时候,在认识你之前,不就是女子的身份吗?”
萧随慢慢抬头:“……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这么说来他好像也不是故意骗我的。”
这就给他开脱了,烛龙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还是很热切、很好兄弟的样子:“来来来,喝喝喝。”
萧随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一杯酒很快就干完了。
烛龙心眼睛一转,故意问道:“对了,那你们之前有拉过手吗?”
“……这,自然是拉过的。”萧随有点迟疑。
烛龙心继续明知故问:“那你们拥抱过吗?”
“拥抱过。”萧随陷入了回忆,想到魏晓荷嘴角就忍不住泛出微笑,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了。
烛龙心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们亲过嘴吗?”
萧随:……
萧随先是脸红,继而转头怒视烛龙心!
烛龙心一脸无辜地看着萧随,其实心里都快要笑死了,“你应该还是挺喜欢、挺享受的吧?好像也没那么可恨哦?”
“也是,毕竟他虽然是男的,却也是坤泽……”萧随想着想着,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慢慢松懈下来了。
烛龙心瞪大眼睛听完了萧随说这句话——有没有可能,他连坤泽也不是呢?
萧随这时心中还是不忿,一拍大腿,又道:“不行,我必须得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烛龙心本来还因为应忧怀的事儿挺郁闷的,多少有点想不开,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看到萧随这个怀疑人生的样子,兄弟有乐子在前,烛龙心顿时就好受了非常多,也不再伤春悲秋了。
当然,烛龙心暂时也不打算把自己和应忧怀的事情告诉萧随,萧随至少是认错了魏晓荷的性别了,还能够掰扯一下。
至于应忧怀呢,那更是没法说,太尴尬了。
幸好,现在萧随自顾不暇,目前也没有心情和精力跑来问应忧怀不见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烛龙心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烛龙心不由得赞美自己,一听到萧随要搞事情了,就撺掇他给魏晓荷多送一些惊喜,也恰好,在丢大脸之前,萧随总算亲眼识破了魏晓荷的身份。
他慷慨激昂地一拍桌子,煽风点火道:“说得好!那我们不如直接去问他!问他个彻彻底底,问他个水落石出!”
萧随也站了起来:“行!”
“对了,”烛龙心突然道,“你想要和魏晓荷结为道侣的事,书院里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
大家基本上都是大嘴巴,萧随和魏晓荷这点事又从来没有瞒过任何一个人,只要长虹书院的大家知道了,那么很多人都知道了。
萧随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问还有哪些人不知道。”
烛龙心也沉默了。
由于魏晓荷的缘故,萧随是经常到衡律司来的,同理,魏晓荷也经常到长虹书院来,两个人对彼此的门派都非常熟悉。
而烛龙心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有段时间没去衡律司了,但是此刻回到这里,他依旧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此刻,看见这么熟悉的衡律司,两个人居然都有像回老家一般的熟悉感。
烛龙心好几年没被衡律司逮走了,可以说是非常规矩了。
衡律司弟子一看见萧随,脸上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萧师兄是来找魏师姐的吗?师姐现在应该正在司辰院。”
司辰院是衡律司处理日常事务、发布任务之所,寓意为管理宗门事物、如日月星辰般有规律地运转。
“多谢,我去找她。”
说着,就要带烛龙心去找魏晓荷。
既然魏晓荷在司辰院,那么他现在多半是任务在身,并不十分清闲,萧随和烛龙心的步伐也就慢上了许多。
萧随突然道:“对了,你回来这么久,应该还不知道段夫子的消息吧?”
烛龙心听到“段夫子”这三个字之后,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是多次想打听过,但是由于实力悬殊,心中着实悲观,与其面对不愿面对的现实,还不如就当一只缩头乌龟。
烛龙心缓缓开口:“夫子他……怎么样了?”
段夫子和仙岛瀛洲的人既然实力相差这么大,烛龙心的心里是没有丝毫侥幸心理的,只希望夫子能死得其所、得偿所愿。
最好呢,就是夫子能够死得轰轰烈烈,也算不枉在仙岛瀛洲那帮人的手底下白走一遭。
但是烛龙心明白,按照仙岛瀛洲那个门派诡异又强大的修炼功法,恐怕段水流走不过几个回合,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萧随道:“你不要用这么沉重的语气好不好。在你和应忧怀走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段夫子他进了仙岛瀛洲,现在变成客卿了。”
听见这个消息,烛龙心顷刻扫清之前的伤感心绪,直抒胸臆道:“他怎么没死啊?!”
看见烛龙心这离谱的反应,好像很希望段水流死掉的样子。
萧随摇摇头,忍不住笑了:“尊师重道,这真是太尊师重道了。”
烛龙心太吃惊了,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不是,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正当萧随准备刻薄烛龙心一番的时候,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影,“阿随!随随!”
萧随和烛龙心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就扑了过来抱住了萧随,还带来了一阵香风。
萧随下意识微笑了一下,很快却又浑身一僵,而烛龙心更是后退了半步,生怕这两人打起来后血溅到自己。
到时候萧随和魏晓荷可能不会有什么大事,而自己就惨了,又要蹲在衡律司给那么多人做饭了。
魏晓荷飞奔过来抱完萧随后,抓着他的手甜甜地道:“随随,你来找我了呀,我也很想你呢。”
随着他的飞奔,魏晓荷头上的簪子也非常晃眼睛,鲛人泪珠在阳光底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色泽,正是萧随之前送的那一支。
这么甜蜜的时刻,萧随本来应该一起腻歪的,可是现在他却浑身僵硬,面色极不自然,眼神也左顾右盼,像在求救。
烛龙心接收到了萧随的信号,赶紧低头,装作在欣赏自己的鞋尖。
萧随没招了。
他深吸了口气,反手握住了魏晓荷的手,然后将自己的那只手抽出,魏晓荷一愣,“随随,你怎么了?今天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萧随闭了闭眼睛,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质问:“你、你可有何话说!”
魏晓荷再次一愣:“随随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有话说。”
萧随、烛龙心:“啊?”
魏晓荷看看周围,似乎没有被别人发现,他招了招手:“正好我正要找烛师兄,你俩先跟我来。”
烛龙心瞥了一眼萧随:“这怎么还有我的事?”
魏晓荷一笑:“烛师兄是很厉害的炼丹师,这个所有人都知道。”
这下萧随也顾不上质问了,两个人一头雾水地跟魏晓荷走,来到了他的房门前。
魏晓荷推门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他解释道:“刚刚在司辰院,他们就在找这个。我觉得这事很不对劲,你们千万别说出去。”
烛龙心赶紧保证:“嗯,我不会的。”
萧随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魏晓荷打开门,三人转到卧房之中,里面正躺着一只断了爪的猴子,那只猴子长得很眼熟,边上还有一截断了的猴爪。
烛龙心疑惑道:“吉祥儿?”
第93章 手忙脚乱 小吉祥儿和猴爪
“没错, 它就是吉祥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烛龙心赶紧过去,蹲下查看吉祥儿的伤势。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 但是烛龙心看到这只猴子的时候,还是一下就能回忆起来。
毕竟当初那个丢小孩的案件,那个侏儒阿山和花瓶女芳芳, 着实给烛龙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心中多少会产生些波澜。
而且烛龙心不会驯兽,当初看见这只猴子这么有灵性、还乖巧,烛龙心心中着实挺羡慕。
不过, 为什么吉祥儿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问也来不及,不是时候,烛龙心手脚麻利地开始查看起它的伤口来。
魏晓荷看烛龙心开始治疗, 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解释起来:
“今天我接到命令,不,应该是全衡律司的弟子都接到了这个任务——抓住一只逃跑的猴子,如果抓不到的活的,就留下它的右爪。”
此刻吉祥儿躺倒在血泊之中, 虽然魏晓荷已经给它喂了续命丹药,吊着一口气, 但由于失血过多, 现在它依旧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失血过多、长时间的饥饿与疲惫、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暗伤。
烛龙心看它这幅模样,心里有些为难——我又不是兽医,这怎么治?
不过幸好猴子和人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宛如一个小体型的人类,烛龙心硬着头皮从储物袋里拿出丹药来给它医治。
先保住命再说,药效是不是太猛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去,多少应该也是能有些效用的。
由于烛龙心脸上的表情很沉着认真,萧随、魏晓荷二人,竟一个都没发现此刻烛龙心也没有很大的把握,还以为他对这种事是手到擒来。
听了魏晓荷的话,萧随奇怪道:“为什么是这只猴子?为什么是右爪?有什么必要的地方吗?”
魏晓荷摇了摇头:“在衡律司里,我们的‘为什么’是得不到解答的。上头只要下命令了,那我们下面只需要乖乖执行就够了,多思考,在这片地方并不是什么好事。”
换句话说,就是魏晓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魏晓荷抿了抿唇,道:“如果不是你之前跟我讲那些事,我看到这只猴子的时候,是一定会把它交上去的。”
听见了她这番话,萧随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之后,还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倾泻出一系列甜言蜜语。
把那些话咽下去后,萧随发自肺腑地奇怪:“那它怎么会来找你的呢?它怎么知道你会来找我们?”
魏晓荷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可能是因为你,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闻言正在伺候猴子的烛龙心忍不住抬头看了萧随一眼,萧随也忍不住脸红起来。
经过几个月的交往,两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对方互相赠送的东西,对方的气味染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脸红了一会儿,魏晓荷就继续说道:“而且根据司辰院说,其实它之前就会偷偷溜出去,大概是在寻找逃跑路线,也许你之前来找我的时候,就被它看到了也不一定呢?”
萧随心道:那可不要是在前几天被这猴子看到。
给吉祥儿控制住伤势之后,烛龙心本想把那截断肢给它接回去,一般来说刚断掉的肢体在短时间内是最好接上去的,没想到却失败了。
烛龙心拿起了那只猴爪:“不对劲,这好像已经被炼制成了法器,而且品阶极高。”
萧随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要用猴爪来炼制法器?”
魏晓荷也不明白:“是啊,这世上的猴子还不够多吗?偏偏逮着这一只不放,虽然它可能有点灵性,但我觉得也不至于穷追不舍吧?”
在场的只有烛龙心一个人是学炼器的,他端详着这只猴爪,感觉非常古怪:
“如果他们要的只是这只猴爪,那么何必要把吉祥儿也抓起来关着呢?也就是说,只有猴爪在猴子的身上,他们才能最大获利。当然,要是只有猴爪,那也勉强能行。效果也在。”
烛龙心不太确定地道:“我之前看过一本邪术,好像说只要用本体血肉供养,再施以秘法,就能淬炼出了不得的邪恶法器。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原因。”
萧随道:“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就这么两三句话吗?”
烛龙心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啊,而且我记得那本书上就这么几句,只言片语的。”
魏晓荷也陷入沉思:“现在不管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的来说,上面应该干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烛龙心和萧随对视了一眼——他能这么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他潜入衡律司确实是有仇?
不管怎么说,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处理好吉祥儿的事,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萧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了,只能一拖再拖。
当然,其实他更多的是不想面对——为什么晓荷要骗我呢?为什么?
烛龙心打断了萧随纷乱的思绪:“你们快点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吧,万一被人找过来,我们可一个都跑不了。”
刚刚小吉祥儿是倒在血泊里的,魏晓荷的整座屋子血腥味都很重,这么明显的痕迹,都用不着人搜了,随便牵几只猎犬来都能轻易找到了。
萧随和魏晓荷一听,便立刻开始清理血迹气味。
烛龙心忙了好一会儿了,坐在桌边歇息,看着两个人打扫。
他想了想,拿出了避劫琉璃瓶。
经过烛龙心的改造之后,这玩意儿看上去更普通了,旁人打眼一看,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瓶子,平平无奇的。
要说烛龙心不喜欢华丽的法器么?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几次的经历都告诉他,这种保命的玩意儿还是不要太显眼比较合适,就算不拿来保命,只拿来偷听,那也是普通瓶子更不引人注目。
有得必有失,长得漂亮势必会失去平凡。
烛龙心也曾经想过,像他长得这么显眼的,根本就当不了卧底细作什么的,一扔在人堆里,那就是妥妥的亮点。
除非是易容,或者是戴上面具遮掩容貌,否则真当不了一点!
自恋归自恋,烛龙心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把吉祥儿带出去比较好,放在衡律司里,总归是不安全的。
而且现在衡律司这情况,想必很快就会查到魏晓荷的房间来,没准现在路上已经有人来了。
烛龙心将吉祥儿藏入琉璃瓶后,突然对萧随道:“萧随,你今天带的花呢?”
萧随每一次来衡律司见魏晓荷都会带一束花,虽然这一次他和以往的心态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到底还是抵不过惯性。
这次,他还是带花了。
只是这一回在见到魏晓荷的时候,他没有早早拿出来,而是放在储物空间里,忸忸怩怩的,磨叽,他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听烛龙心这么一说,萧随立刻就明白了烛龙心要干什么。
他从储物空间里拿出花儿,烛龙心接过,插在了琉璃瓶中。
烛龙心把插满花的琉璃瓶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这样,看上去还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瓶。
几人将周围的蛛丝马迹都清理干净后,还没来得及喝几口茶,门外就咣咣咣传来了响声。
魏晓荷过去打开了门,“师尊?您来了?”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他身后还带领着几人,烛龙心将头转到门口的时候,他正好与万谷春对上了视线。
此人眉骨高耸眼窝深邃,站在檐下,更显得眼眶处有两团深深的黑翳,而万谷春那两颗眼珠更是奇特,是几近透明的浅灰。
当时烛龙心和应忧怀躲在避劫琉璃瓶里,光线昏暗,此刻烛龙心得见他真容,背后不由生出一股无端的寒意。
他眼睛有病吗?怪吓人的。烛龙心想。
在这种时机、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师爷爷,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烛龙心敢打赌,此刻萧随的后背应该都是冷汗,因为将心比心,烛龙心现在心里正不住发毛。
“为师是来找那只猴子的。”万谷春缓缓走进来,打量着周围,烛龙心和萧随给他行礼。
摆了摆手,万谷春道:“晓荷,你的屋子里好干净啊,刚打扫过吗?”
魏晓荷笑道:“徒儿要招待客人,客人来之前自然得仔细打扫一番,这才是我们衡律司的待客之道。”
万谷春也笑了:“还好这次来的是你师尊,要是给那些老东西见了,还以为你之前在销毁证据呢。”
这人太阴了,听得烛龙心如芒刺背。
“怎么样?”万谷春回头,对着身后的弟子道,“查一查你们的师姐?”
万谷春都这么说了,那些弟子自然是不敢的,碍于任务,只能敷衍地检查一番,就草草了事了,自然是什么都没能查得出来。
万谷春不搜,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当那双浅灰色的眼珠扫到桌上的花瓶时,他笑了起来。
烛龙心手边就是插着花、伪装成花瓶的避劫琉璃瓶,意识到这人在看哪儿时,简直都要吓死了。
“这花可真好看,还新鲜。”万谷春对着萧随说,眼睛却是看着烛龙心的,“你送的吗?”
萧随硬着头皮道:“是晚辈送给魏姑娘的。”
直到万谷春带着一群人走掉,烛龙心仍旧不敢置信,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蒙混过关了。
“对了随随,”送至山门,临告别时,魏晓荷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刚才你好像要跟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那你之前要说的是什么?”
第94章 自动脑补 以己度人的萧随
魏晓荷这突然一问, 萧随和烛龙心两个人俱是一惊。
率先反应过来的烛龙心清清嗓子:“咳咳,我先去那边走走。”
说着,烛龙心就无视萧随求救的目光离开了, 给这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把这二人甩在背后,烛龙心低着头,沿路边随意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看它们是怎么样咕噜咕噜滚远的。
石子滚落到了草丛里, 不知道应忧怀现在怎么样了?
烛龙心都不用转头,就知道萧随现在肯定是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的样子。
他这么窘迫、这么难开口,明明没有错的是他、本来想要当面对质的也是他,却因为突然冒出了这件事, 说也不好说开,现在不是时机。
当然,更可能的是,萧随不想说开。
有些事说明白了之后, 可能就真的分道扬镳了,那之前投入的感情呢?不都变成过眼云烟了吗?
烛龙心扁扁嘴,心情不是很好。
换作以前,他还是很乐意看萧随的乐子的,可是现在只觉得索然无味,这俩人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我自己的事我都弄不明白呢, 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爱恨纠缠了。
也不知道应忧怀现在正在做些什么?
烛龙心很自觉地走开了,走得还很远, 这回他是真的没有听这两个人说话, 根本没有这个心力。
不过这回,萧随和魏晓荷的交流很快,也没有跟平常一样, 一腻歪就腻歪好久。
这次比之前分别时快了不少,烛龙心还没踢上几颗石子,萧随就匆匆忙忙地走到了他身边,“走吧。”
烛龙心一侧目,注意到萧随的神情变了,和之前不太一样,似乎有些雀跃?心情不像是沮丧的样子。
他到底说没说啊?
难道事情又有了转机?其实魏晓荷皮囊为男乾元,内心还是一个女坤泽?
和魏晓荷分别后,萧随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也没有之前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态了。
不,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堪称精神抖擞
而且萧随的神情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好像是正在等着烛龙心先开口发问。
烛龙心把眼珠子转回来,他懒得去问了,直接无视萧随的讯号,就当没看出来好了。
哥们是高兴了,难受的又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唉。
回去的路上一帆风顺,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拦路虎,两人很快就回到了长虹书院。
烛龙心和萧随回到了炼丹室,烛龙心把门关得紧紧的,这才敢把避劫琉璃瓶拿出来,进去查看吉祥儿现在怎么样了。
萧随还是第一次进入避劫琉璃瓶,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哟呵,这小地方还挺舒适的嘛。”
说着,他一撩袍子,就在草地上坐下了。
边上是躺在聚灵阵法以及治疗阵法中的小猴子,依旧是昏迷不醒中,不过它的身体正在肉眼可见地恢复。
烛龙心看见萧随这随意的动作,忍不住吐槽道:“就这么直接坐下也太不爱干净了,你真粗鲁。”
萧随一摊手:“身为主人都不拿个凳子给我,你真没眼力见。对了,应忧怀去哪儿了?”
萧随像刚想起来这件事一样随口提了一句,然而烛龙心却反应很大,他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顿了一下,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
“它这手上的伤口比较平滑,看起来是由利刃所伤,而非钝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伤到了它,按理来说都伤到它了,那么修仙者也是能有手段将它捉拿回去的。”
毕竟它只是一只有点灵性的猴子而已,又没真的成精。
听见烛龙心这话,萧随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他观察小吉祥儿的伤口,迟疑了片刻道:“我看这刀口痕迹的角度和力度,怎么这么像它自己干的呢?”
烛龙心吃了一惊:“自己做的?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呢?”萧随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刃上还沾染着新鲜的、仅仅是半干涸血迹。
“这是从哪里来的?”
萧随把玩着手里的小刀,“这把刀是我刚刚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晓荷的师尊来了,我也来不及说。那时候我也想不明白,都已经把猴子抓到手了,能够把它右手砍下了,却还不把它捉拿回去,而仅仅只是砍下它的一只手,由它在一片血泊之中等待我们发现。”
萧随将那把刀递给了烛龙心,“这是为什么呢?这不是多此一举、白费功夫吗?”
烛龙心仅仅是嗅闻几下就能确认了,“这不是人类的血,应该就是吉祥儿的血。”
萧随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因为,砍下它右手的人,就是它自己。”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我还是理解不了它的动机。”
萧随道:“确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猴子要砍下自己的手,不过现在这只小猴还在昏迷之中,而且即使它不昏迷,人还能听懂猴子的话吗?也许这件事情永远都会是未解之谜吧。”
听到这些话,烛龙心幽幽地看了萧随一眼。
这个时候,萧随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语气瞬间亢奋起来,“对了对了对了,你之前不是炼过那种能够让人和动物交流的丹药吗?我记得你那时候还被处分了好几个月呢。”
烛龙心无语道:“炼丹归炼丹,最后面那句话就不用再说了吧?”
有一种丹药叫做兽语通心丹,但是这种丹药在那些驭兽的门派里面,有一个更加简易、好懂又方便的名字——作弊丹。
烛龙心曾经炼过不少作弊丹。
那个时候烛龙心收钱收到手软,当然炼丹也炼到手抽筋,整天特别忙,没有几个时辰是闲着的。
烛龙心的客户源是那些驭兽门派里面,平时不好好学习、考核之前临时抱佛脚的弟子们,他的客户着实很不少,哪怕烛龙心炼丹炼到快要炸炉了,丹药仍然是供不应求。
由于他练出来的丹药质量太好了,那一年通过考核的人数大大上升,驭兽门派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只是,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
这些小小的交易很快就被捅破了,那些驭兽门派的长老们也发现了,几个门派凑在一起,不对啊?这届学生怎么都这么好学呢?
得知作弊丹后,长老们大怒,把手中名册往桌上重重一摔:“小兔崽子们,我就说他们这届怎么成绩这么好!”
然后驭兽门派的长老们又捅到了长虹书院,夫子们自然是十分汗颜,立刻就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严厉批评了,严令禁止作弊行为,也禁止帮助别人作弊的行为!
这种丹药的需求量大,但是价格其实并不高,利润也不算很多,烛龙心做这种事情,纯粹就是为了人情往来,想多交一些朋友。
所以在那些驭兽门派里面,烛龙心的朋友还不少,况且大家都是一起受过罚的交情,关系就更好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被捅破之后,烛龙心就上了黑名单,是长老们的重点盯防对象,顺水推舟,他之后也就再也没有练过这种丹药了。
至于这件事情是被谁捅破的呢?
当然是某不愿意透露姓名、沉默寡言的高冷男子了。
于是烛龙心就开始炼起兽语通心丹来。
兽语通心丹能炼出的品质也是很看材料的等阶的,这种丹药的炼制需要灵兽的血液,灵兽的等级越高越好。
以兽之鲜血为媒介,方能在人与灵兽之间搭起沟通的桥梁。
只不过吉祥儿只是一只聪明点的猴子罢了,算不得什么灵兽,也不知道取它的鲜血有没有用。
烛龙心思索了片刻,就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鬼猿的血液,看这瓶血液,他愣了片刻的神,后来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炼制这种丹药,血液材料的灵兽品种和要沟通的灵兽品种,这二者越相近越好,越相似,丹药的效果也就越好。
烛龙心拿出别的材料,将药引投入丹炉之中,他对这个单方很熟悉,即使许久没有炼制,他此刻一上手就想起来了。
炼制了几千几万枚作弊丹,根本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炼,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萧随此刻也从避劫琉璃瓶里出来了,就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烛龙心炼丹。
虽然这家伙炼丹的场景自己已经见过千百遍了,但是,烛龙心右手的那一团火焰还是吸引了萧随。
经过许久的滋润和投喂,此刻这天蛇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大肥蛇。
如果在室外的话,那么有足够的空间,天蛇火就能够施展开来,把它的身躯完完全全地展露在空中,不用担心温度太高,把东西烤化了,也不用担心会烧到室内的东西。
可是现在就在室内,烛龙心的炼丹室对于已经在钟山上野惯了的天蛇火来说,还是太小了、太局促了。
天蛇火只能畏畏缩缩的,将自己的身体压得短一点,再短一点,这样就能够自如地盘在主人的右手上,任由烛龙心控制。
可是,尽管天蛇火的长度变了,但是它的体型还是没有变的,又肥又短,看起来搞笑极了。
一点都不像威名赫赫的异火天蛇火,而更像一条蛄蛹着的大肥虫。
萧随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直视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亲戚家活泼捣乱的丑小孩——烛龙心和应忧怀怎么喂的?它怎么长这样了?
对了,应忧怀去哪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萧随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对啊,应忧怀呢?!
之前萧随想要找烛龙心谈谈,就是因为他这魂不守舍、整天躲在屋子里面不肯见人的样子,看着实在是令人揪心。
而且当时回来的也只有烛龙心一个,应忧怀根本没有回来,萧随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不过当时找烛龙心聊天,半路打岔,被别的事情给岔过去了,萧随确实已经谋划很久,要和魏晓荷成为道侣。
结果一下发现他居然是个男人,萧随的心态自然就炸裂了,也就想不起来还有应忧怀什么事儿了。
不过现在嘛,事情已经全都解决了,萧随也把自己的心态调理好了,现在除了衡律司和这只猴子的事儿,好像就没有别的事了,萧随又不得不开始考虑,烛龙心和应忧怀到底怎么了?
只不过看见烛龙心这个样子,一谈到相关的事儿,烛龙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看来正常地问,是不能从他嘴里撬出来什么的。
萧随只能推测了。
烛龙心和应忧怀分开回来,然而烛龙心并不着急,也就是说应忧怀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毕竟像烛龙心这种人,如果应忧怀遇到了生命危险的话,这家伙肯定会奋不顾身的,不可能一个人就跑回来。
关于烛龙心的推测就到这儿了,接下来就该推测应忧怀了。
按照这人对烛龙心的执着程度,以前那股死死纠缠着不放的举报劲儿,要是烛龙心跑回来了,应忧怀是不可能不跟着的,哪怕是打断了腿,爬都要爬回来。
既然应忧怀不跟着回来,也就是说,他和烛龙心分开是愿意的、是自愿的。
那么是什么能够让这个人自愿放手呢?
萧随老神在在地猜测,肯定是问心有愧吧!
但是应忧怀这个人又不可能出轨,不可能勾三搭四,如果说红杏出墙,那还是自家发小更合适这个词一点。
那么,是什么事儿能够让应忧怀这种人都问心有愧、不敢追上来呢?
以过来人的身份,萧随很快就有了一个具体大胆又恐怖的猜测——
难道,其实应忧怀是个女乾元?
他一直在女扮男装!
如果这么说,那么一切就通了。
应忧怀为什么一直对别人横眉冷对,不爱与众人接触?因为他其实是个女子啊!
要是和别人接触,自己的身份不就被发现了吗?
看着烛龙心对自己情根深重,应忧怀也被他的炽热爱意所打动,因此告诉了烛龙心这个事实。
只不过,应忧怀自以为的坦诚相对,其实给了烛龙心很大的心理创伤。
在应忧怀脱下裤子展露那恐怖的一幕时,烛龙心之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在那一瞬间,全部崩塌了……
应忧怀既没有生命危险,烛龙心又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诡异的事实,只能先行跑回书院,在书院里面躲一段时间。
越想越合理,越想越合理啊!
一想到魁梧高大的应忧怀穿着女装、涂脂抹粉出现的恐怖样子,萧随脸上一苦,被恶心得够呛,也难怪烛龙心要跑路了。
果然,还是自家晓荷好看,浓妆淡抹总相宜~
把所有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萧随越想越合理,自以为不用烛龙心开口,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相。
当然,要是萧随把自己猜出来的东西跟烛龙心说一遍之后,那么烛龙心脸上也肯定忍不住变得红红白白的,毕竟,有些事情萧随还真的猜到了!
只要烛龙心脸色一变,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萧随就觉得自己说的话肯定是正确的了!
烛龙心炼完丹之后,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眼神深沉、正在摆着帅气造型的萧随。
烛龙心:?
烛龙心:“你有毛病?”
萧随呵呵一笑,不跟小孩子计较。
现在小吉祥儿还在昏睡中,把兽语通心丹吃下去也没有什么效果,两个人就相对坐着,面面相觑,等那小猴醒来。
烛龙心本来想翻翻书的,看看“猴爪”到底有什么作用,只不过在这种状态下,他很难静心去翻书。
因为,现在萧随就坐在自己对面,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一脸“你快问你快问”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烛龙心也不能视而不见了,他怕自己再无视下去,萧随需要开口问自己应忧怀的事儿了。
烛龙心只能扁扁地询问:“对了,你和魏晓荷怎么样了?你们刚刚在聊些什么东西呢?”
萧随拿出了一样东西,在烛龙心眼前一晃,“你认识这个吗?”
“这什么?看样子有点眼熟。”烛龙心眯起眼睛看。
萧随一笑,“这是你之前送我的小玩意儿啊,我九岁生日,你给我送了一套大马猴。”
这只大马猴都算不上法器,充其量只是个玩具,只不过这套木猴子只要输入灵气,就能够像真猴子那样,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特别烦人。
萧随道:“我和晓荷说了,我在衡律司放四只大马猴,扰乱他们追踪的视线,那些马猴也是木属性,我设置过,它们到时间就会解体,伪装成木头隐藏在草丛中,只不过需要晓荷回收一下。”
烛龙心点点头,“哦哦,挺好的。这样,他们就会以为那猴子还在衡律司没有跑出去了。”
想了想,烛龙心又庆幸道:“幸好衡律司这些人没有鹿道人那种手段,要是他们也有照花临水镜,那咱们一下就被发现了,插翅也难飞。”
“还有,”在烛龙心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的时候,萧随羞涩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想和晓荷成为道侣。而且他也答应了。”
第95章 邪物猴爪 劝不动的兄弟
“你说什么?”烛龙心瞪大眼睛, 整个人都震惊了,他站起来咆哮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他是男的吗?怎么还这样啊!”
萧随羞答答地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轻易放弃这段感情。而且, 他虽然是男的,不还是坤泽吗?只要他爱我,感觉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啊?”
重新坐下的烛龙心都被离谱笑了, 脑瓜子嗡嗡响:……
差别不大?不一定, 这个可真不一定。
烛龙心试探道:“那你,是已经跟魏晓荷说过,你已经知道他是个男人的事吗?那个时候他有什么反应?”
萧随道:“……还没有跟他说,我怕他尴尬。不过这件事我已经心知肚明了, 跟不跟他说也无所谓了吧?”
怕他尴尬?烛龙心又一次被离谱笑了。
笑过之后,烛龙心急道:“那他骗了你一件事,你就没有再想过,他会骗你第二件事吗?万一, 他和你现在想象中的还有出入呢?”
比如说,其实他不是男坤泽,而是男乾元什么的……
到时候……画面太美,烛龙心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无所谓,萧随到时候应该也还会包容的吧?只不过不知道那到时,他应该用什么来包容……
跟这两个癫人比起来, 好像还是应忧怀正常了点儿,虽然他也只是多正常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儿而已……
在等待吉祥儿苏醒的一段时间里, 烛龙心跟萧随聊天聊得大汗淋漓。
他跟萧随不同,萧随是恨不得每个话题都要提到魏晓荷,而烛龙心是每提到一个话题, 都惊觉这事儿再提下去就要提到应忧怀了,他只能赶紧转移。
没有办法,之前烛龙心和萧随那简直就像是光和影的关系一样,只要有光线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的存在,二人形影不离。
因此,要避开他,实在是太难了。
在烛龙心的视角中,幸好萧随现在满脑子都是魏晓荷,根本想不起来应忧怀,自己每一次生硬地转话题或者遮掩,萧随都像是没事人一样,视而不见了。
而在萧随的视角之中,烛龙心这般遮遮掩掩,就显得更为可疑了起来。
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每一次都要避开应忧怀,萧随就更加确认这二人之间不是有什么仇,也没有危险,而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尴尬的事情。
于是萧随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了!
还以过来人的经验,频频劝慰烛龙心要善于包容,这样两个人才能一起走到最后。
而在烛龙心的眼里,萧随的每一句劝慰,那简直就是在给他自己反向预言啊!
总的来说,两人的对话,那实在是非常牛头不对马嘴了!
幸好这一段折磨人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在丹药和阵法的作用之下,那只小猴子慢慢悠悠苏醒了。
它醒来的时候眼睛恰好看的是正上方的一片大树,吉祥儿的眼睛还有些失焦的茫然。
可是很快它就想起来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并不安全,吉祥儿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呲着牙蹦了起来,结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烛龙心和萧随。
看见小吉祥儿苏醒了,还一副炸毛的样子,烛龙心挑了挑眉:“你醒啦?还认识我们吗?”
见到面前是这二人,小吉祥儿的猴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情,它束手束脚、忸忸怩怩地缩在大树下面,小小的猴脑中还在回忆自己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萧随看着它脸上生动的神情,小声地跟烛龙心嘀咕:“哇,你看这表情,它也太像人了吧?”
烛龙心有点尴尬地低声道:“你怎么说出来了,它可能真的听得懂。”
还有更像人的呢。
萧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小猴就一个滑步,很顺畅地跪倒在两人面前,然后开始磕头。
在自己面前磕头的是一只猴子,还是一只断了爪的小猴,萧随被跪得内心颇有负罪感,“你干什么,别跪了快起来。”
萧随本来想把小吉祥儿扶起来的,但是它毕竟只是一只猴子,太轻了,萧随一抱就抱起来了。
在旁边一直看着的烛龙心也忍不住笑了。
然而虽然小吉祥儿被萧随抱了起来,可是它却没有放弃求救。
那小猴一会儿蜷缩起来,扮成缩手缩脚的模样行走;一会儿跳到一旁的空酒坛子里,只露出了一个猴脑袋。
然后小猴又从空酒坛子里跳了出来,不断地朝二人作揖,它知道,或许这是它最后的机会了。
烛龙心摸了摸小猴的脑袋,“我知道你是在求救,不过我们语言不通,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这枚丹药吃下去吧。”
烛龙心敲了敲手边的树,那树上就掉了一个食盒下来,烛龙心打开食盒,递给小猴一双筷子,吉祥儿接了过去。
萧随瞪大着眼睛:“它还会用筷子?”
烛龙心转头:“你难道不奇怪这吃的是从哪里来的吗?”
萧随坦然道:“这还用猜?肯定是你提前做好了,藏在树上装神弄鬼的呗。这些菜跟你之前做的饭菜,味道不一模一样吗?”
烛龙心白了萧随一眼,难道我在这家伙心中就这么无聊?
他不由更加怀念起应忧怀来。
烛龙心和萧随吃下兽语通心丹,小吉祥儿狼吞虎咽吃完食物之后,也吃下了丹药,二人一猴可以开始正常交流起来。
吉祥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您们能帮我把阿山和芳芳救出来吗?”
阿山和芳芳,指的自然就是那个侏儒和藏在花瓶中的女人了。
烛龙心道:“我们得先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谁砍下了你的手?”
小猴子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腕,上面虽然已经包扎着,再也看不见右手了,但是吉祥儿依旧能隐约感觉到右爪的疼痛,就像是之前它没有断掉,现在依旧存在一样。
“这是我砍下的。”吉祥儿这么说。
萧随的眉毛一挑,露出了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吉祥儿的语气开始紧张局促起来:“因为很、很奇怪,那个时候我的手很痛、非常痛,我用尽办法都不能缓解,但是我又躲在房间里面,要是叫出来的话,我一定会被发现的……”
萧随道:“你躲在晓荷的房间里面,是想要通过他来找到我们吗?”萧随指了指自己和烛龙心。
小吉祥儿点了点头,“要不是当时附近有别人,那天,我看到你一个人……”
“好了好了,”萧随赶紧讪笑着制止,“那天你看到了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烛龙心奇怪道:“要是你的手一直疼的话,那也很难在外面躲了这么久吧?你是突然开始疼的吗?当时是摸到了什么机关、或者暗器吗?”
小猴摇了摇头:“没有摸到机关,是我躲在房间里的时候,突然开始疼的。”
“不可能,”萧随笃定道,“当时我检查过了,晓荷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机关。”
烛龙心道:“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呢?”
他转头,对着小吉祥儿说:“那你突然开始疼之前,还记得遇见过什么东西、或者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
小吉祥儿没想多久,就道:“那个时候我躲到了屋子里,自己为安全了,我就许下了一个愿望。”
烛龙心瞬间警觉起来,“许愿?你许下的是什么愿望?”
“当时我的愿望是……我希望他们不要再抓我了。”
“然后你的手就开始痛了?”
“然后我的手就开始痛了。”
“我应该明白衡律司的人想要什么了,”烛龙心思索了一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本乱七八糟的《西域杂俎》,是西域人仿照《酉阳杂俎》写的。
同学们都当它只是个玩笑,也没几个人认真细看过,甚至包括烛龙心都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根本不放在心里,是最近才从记忆之中把这本翻了出来。
“西域有猴爪,干枯如鬼手。可遂人心愿,然必以横祸应之。
昔有人愿得二百金,果得,乃其子殁于坊市之中,工偿之资乃二百金也。
其人复愿子生,然夜半闻叩门,声厉如鬼,知其不祥,急叱使去,叩门乃止。
盖猴爪之验,必损其福以为偿,得一而丧十,贪者戒之。”
烛龙心将这个故事念给一人一猴之后,萧随又看了一遍这个故事,“真有这事儿?真是邪了门儿了。”
烛龙心舔舔嘴唇,道:“也许,虽然小吉祥儿当时没有感觉到,但是‘猴爪’的机制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触发了。
“猴爪的判断机制很简单——吉祥儿不是希望衡律司不要再继续抓它了吗?那么衡律司为什么要抓吉祥儿呢?当然是因为它的右手了。
“所以,它自己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疼痛起来,痛得蚀骨钻心、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吉祥儿宁愿把自己的手砍下来,也不愿意这只手再长在自己身上了。
“因此,在吉祥儿将自己的右手砍下的那一刻,猴爪的愿望就相当于实现了。”
听了烛龙心这么讲解,吉祥儿的眼神闪动着,根本就没有一点之前疼痛的样子了。
虽然没有沟通,但萧随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小猴子的想法,他立刻劝道:“你以为衡律司炼制出来的这种东西,使用后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对啊,”烛龙心也劝,“你不是已经用过了吗,也看到结果了,它根本不会按你想象的方向实现的。”
“要是你许下想让他们两人逃出的愿望,结果丢出来的却是他们二人的尸首,这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喜欢威廉雅各布斯写的《猴爪》……
第96章 动如参商 探查衡律司
烛龙心的这番话是有夸大的, 实际上,烛龙心本人就不是很信这个邪。
身为炼器师,他知道无论是神器还是邪器都是修士用灵气炼制出来的, 既然是人做出来的,就一定会有弱点、一定有能够钻空子的地方。
因此,烛龙心自然会比常人面对猴爪时更少了份敬畏。
只不过跟寻常法器相比, 这猴爪邪恶多了, 驾驭的难度也更大,一旦反噬,容易造成万劫不复的境地,需要人、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压着它。
总之, 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解决的办法不是现在,烛龙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凭他现在的功力,暂时是没什么本事把它压制住的。
人外有人, 山外有山,想要压制如此邪物,还得找高人。
不过这些东西烛龙心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他本人已经算是在炼器界小有名声了,尚且没有把握对付猴爪,想要找到更厉害的人, 无非是那些不世出的隐士大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
况且, 就算是隐世大能, 面对这种东西也不一定有多少把握。
烛龙心的这番话,总算暂且摁下了吉祥儿的那点危险的小心思,它暂且也不想一命换两命了, 就在长虹书院里乖巧地待着,在烛龙心的药物作用下,它伤好得很快。
自从那天从衡律司回来之后,烛龙心和萧随一直都在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衡律司的人大肆搜查了几天,不过几天之后他们就偃旗息鼓了,似乎已经知道吉祥儿逃了出去,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工夫。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准备动用别的手段搜寻,反正烛龙心觉得,这件事恐怕不能等。
要是等太久的话,衡律司即使请不到鹿道人那种有逆天神器的大能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会使一些别的手段来找出它到底藏在哪里。
几天之后,小猴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大家就商量着跑一趟衡律司,虽然一时之间不能救出来他们,恐怕会打草惊蛇,但是动身去查探一下,看看衡律司到底背着众人做了什么,还是没问题的。
动身前烛龙心已经将此事报备给了可靠的夫子,万一几个人这回去衡律司探查,结果变成自投罗网,那也有后手准备。
夫子们听到烛龙心和萧随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很惊讶,烛龙心倒是惊讶了,奇怪他们为何如此平静。
王夫子道:“阳光普照大地,影子相伴而生;光风霁月之地,又为何不可能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
跟之前大摇大摆进入衡律司不同,这回,烛龙心和萧随是躲在避劫琉璃瓶里,被魏晓荷夹带进去的。
关押的地方,连魏晓荷这种万谷春的亲传弟子,尚且都要偷偷摸摸地进去,烛龙心和萧随这种外人就更不必说了。
恐怕上一刻还在门口打转,鬼鬼祟祟地想进去看看,下一刻也被关里面了。
根据吉祥儿模糊的指引,几人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那处所谓囚牢的入口。
那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牢,周围也没有弟子把守,反而是一扇装饰着怪异浮雕、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黄铜大门。
魏晓荷拿出了令牌,一闪而过,门就打开了。
进门之后,他见四下无人,拿出了一个琉璃瓶,烛龙心和萧随的身形很快显露了出来,烛龙心的肩膀上还蹲着一只小猴。
“是这里?”萧随皱着眉,手按在装饰着华丽浮雕的墙壁上,触手冰凉,“这种地方,真的是用来关人的吗?”
烛龙心也神色凝重,跟着吉祥儿的指引,几人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推门而入,门内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几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囚房,外侧的装饰已经很华丽了,而没想到开了门的一瞬间,内里就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极为宽阔、灯火通明的大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气味的异香,闻之便觉头脑微微发沉。
烛龙心甩了甩脑袋,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不对劲,这里有强效迷药啊。”
再看自己身侧二人,已经快厥过去的萧随不提,就连本是衡律司弟子的魏晓荷都脑袋发沉,眼皮快要合上了。
烛龙心感觉自己肩膀上一轻,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顺手接住——原来是吉祥儿被迷晕过去了。
时间来不及分析这气体内具体有什么药材,但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
烛龙心赶紧拿出几批丹药,他一粒一粒试过去,在灵力的催化下,相对的丹药很快就生效了。
他赶紧把正确的解毒丹药分给众人,就连小猴他也是掰开了下颌给它送进嘴里去的,同时还不忘记根据它的体型削减稍许份量。
大家慢慢恢复之时,烛龙心才有了点闲情逸致去研究那放毒的是什么玩意儿——墙壁上兽首造型的通关中丝丝缕缕溢出的,那是一种强效的、令人陷入昏睡的气体。
而且好巧不巧,配方药材跟之前应忧怀喂给自己的迷香丹差不多,烛龙心感觉有点好笑,咧开嘴往自己身边瞧。
可是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就笑不出来了,还是看看阿山和芳芳怎么样了吧。
在这个豪华的大厅之中,有不少东西都是用沉重的红布盖着的,厚重的布料垂坠到地上,几乎将厅内“展品”覆盖得密不透风,让它们严严实实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烛龙心之前看到这种场面,还是驭兽门派捕获猛兽之后,让这些灵兽陷入昏睡的场景。
可是现在,在这些暗红色的布料之下,掩盖的会是什么呢?
几人对视了一眼,烛龙心走上前去,一下子就掀开了一片布料!
那是一个个透明的琉璃牢笼,牢笼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齐整而静谧,如同博古架上陈列的珍宝。
然而,里面放置的,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萧随和魏晓荷也走上前,掀开了更多红布。
他们形态各异,堪称“奇观”。
有身躯庞大如同小山、皮肤皲裂粗厚犹如象皮的巨汉;有骨瘦如柴、脖颈如天鹅般纤细修长扭曲的女子;有胁下生着肉翼、四肢蜷曲扭缩的少年;有头颅巨大如斗、身躯却瘦削极了如同豆芽菜一样脑袋摇摇欲坠的男子……
他们无一例外,此刻,全部都在安静地沉睡着。
所有“展品”都双目紧闭,沉浸在迷香制造出来的深沉的、无知无觉的甜腻美梦之中。
他们的胸膛只有微微的起伏,这是他们此刻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但是,大厅中这份死寂般的安静,却比真正的尸体要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在揭下红布之后,四周那柔和的、被精心设计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用最佳的角度将这些鬼斧神工的“艺术品”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而这些灯光在琉璃囚笼的折射之下,将这些“艺术品”显得更加流光溢彩、更加熠熠生辉。
烛龙心手中紧握着留影石,衡律司究竟想干什么?
“这哪里是囚牢……这根本就是,一座畸形人的景观室!”萧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小吉祥儿下意识地寻找,很快在角落的两个琉璃囚笼之中看到了目标。
身形矮小犹如孩童的侏儒阿山,以及那个仿佛长在巨大花瓶之中、无法脱身的女子芳芳,这二人也同样沉睡着,无知无觉,就如同两件失去了灵魂的器物一样,供人观赏着。
烛龙心紧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大厅。
怪不得这里没有守卫,或许设计者认为,这些无处不在的迷香和门口的灵力屏障就是最好的看守。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沸腾着的不适,低声道:“确认位置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然而,恢复好红布,临走之时,萧随无意中碰了一下镶嵌着兽首的墙壁,传来的空洞令几人一愣——里面还有东西?
众人瞬间警觉起来,烛龙心眼角余光瞥见角落一处的地方光影有些不对劲,他手中亮起火焰,走过去刚想细看,脚下似乎触动了什么,周遭景物瞬间扭曲变幻!
“不好,是迷阵!”
烛龙心只来得及低喝一声,几人便已陷入一片由无数镜面反射构成的迷宫之中,霎时间,天旋地转,难辨东西!
周围的黄铜墙壁、那些陈列着畸形□□的琉璃囚笼,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般骤然分解重组。
分崩离析之后,景象不再是简单的扭曲,而是被无数面巨大的、棱角各异的庞大镜面所取代。
这些镜子并非排列整齐,而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相互任意地倾斜、嵌合着。
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烛龙心往前看能看见自己的背影,他的脚底下踩着的是自己的头颅,头顶上却又是自己的脚底。
就这样,这座镜面阵法,构成了一座无限延伸、毫无逻辑可言的迷宫。
“可恶!”萧随愤怒道,“我之前一点都没感觉到这里有灵力!这阵法到底哪里来的!”
他们看不见对方,却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可是在这么多的镜面之中,就连对方的声音都变得虚假起来,不仅没有分毫的安心,反而更加令人疑神疑鬼。
烛龙心见过应忧怀那么多的阵法,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震撼的场面。
自己每动一下,前后左右、上下八方,无数个自己也跟着在同步动作,他们层层叠叠,无数个烛龙心向视野尽头、向光线尽头无限延伸,直至被吞没在黑暗之中。
无数个烛龙心就在烛龙心面前,构成了无数条由他自己构成的光怪陆离的隧道,烛龙心看得头晕目眩、头晕眼花,仿佛一步踏错,就会被吞噬进这些由他自己构成的深渊。
“随随不要害怕。我会一点阵法,我来解解看。”魏晓荷依旧以为萧随是很容易害怕的性格,在这种场合下,他首先想到的居然还是安抚萧随。
不过虽然魏晓荷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正如萧随所说的,魏晓荷也没有感觉到一点灵力的存在,那么这个阵法又是怎么构成的呢?
就像是要解开一团绒线球,可是这个绒线球不仅是透明的,甚至连摸都摸不到,又谈何解开?
在魏晓荷的尝试之下,他那边的镜面瞬息间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扭曲变形,本来平整的镜面立刻变得诡异扭曲了起来。
有些成为了凸面,将魏晓荷的影像拉伸成了怪诞滑稽的长条。
有些变成了凹面,又将他压缩成了一个臃肿可笑的球体。
光线在这些曲面上折射、交汇,令人头晕目眩,却也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魏晓荷的瞳孔渐渐扩散,他逐渐迷失在了这片镜面之中,他咬牙发狠,瞬间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眼神才保持了清明。
那么多自己,多得跟鬼一样,萧随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镜面中的自己。
眼皮覆盖之下,他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这些镜子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闭上眼睛后的萧随,耳边似乎能听到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又重组的清脆响声,更加为了这份黑暗增添了一丝迷幻。
……这样闭着眼睛,能找到出口吗?
萧随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空气仿佛变得黏稠沉重起来,萧随的后背紧贴着一片镜面,他感觉到自己身后那镜面特有的冰冷的质感正在逐渐向自己袭来。
那份冰冷,就像是,就像是镜子中无数个自己正在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目光!
萧随猛然睁开了眼睛!
烛龙心是喜欢照镜子的那种人,可是在这么诡异的阵法之内,他再也无心欣赏自己的帅气了。
这里最可怕的并非视觉的混淆,最可怕的是,置身于此,甚至连方向感和时间感都在迅速流逝。
看着那无数个或正常或扭曲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自己,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正在每个人的心里开始滋生。
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实的?
我此刻的动作,我此刻的想法,究竟是出于我的本意,还是某个镜像的引导呢?
又或者,我是否根本不是自己,我才是那个镜中人呢?
小吉祥儿看着四面八方无数个或拉伸、或压缩、或正、或倒的自己,只觉得小小的脑仁正在嗡嗡作响,它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吱吱”叫着撞击着镜面,想要硬闯出去。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绚丽迷宫中,烛龙心却猛地闭上眼睛,他强行屏蔽掉那些干扰心神的视觉奇观,深吸了一口那带着冰冷肃杀寒意的空气。
再次睁眼时,他的目光已不再追随那些变幻的倒影,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仿佛化身一团漆黑的炽热火焰,游走在这个镜面阵法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
那漆黑的火焰如同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一瞬间就铺满了阵法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幻影、幻觉,在那一瞬间,通通如泡影般消失!
七拐八绕,就在萧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自己逼疯时,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走了出来,眼前是又一扇未开启的黄铜大门。
萧随大口喘着气,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绚丽诡异的镜子阵法,他站到魏晓荷身旁,心有余悸,“你居然还会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烛龙心自己也一脸懵,他左手抱起小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难道我其实是个阵法天才?”
“可是这阵法根本就没用上灵力啊?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你是怎么破阵的?”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虽是这么说,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又或者是好奇与验证,他抬手朝着镜阵的方向凌空一挥。
一道火光进入,就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一般,镜面迅速荡漾了开来。
那原本被破坏出来的一道漆黑路径瞬间消失,迷阵恢复如初,再次变得完整无缺,仿佛从未有人闯入过一般,里面依稀能看见千百重层层叠叠的幢幢人影。
阵法,复原了。
萧随诧异地摸着下巴,小声地喃喃自语:“这种天赋睡一觉就能传播吗?”烛龙心没听见这句。
烛龙心吃惊得不行,语气却还是挺骄傲的,“看来,我确实是阵法天才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这天赋?
来都来了,隐藏在迷阵之后的这间屋子,大家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然而打开门,众人想象中的华丽陈设并没有出现,呈现在眼前的反而是一个巨大的、黏稠的、闪烁着幽微磷火光芒的被蛛网彻底覆盖的巢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混杂着陈旧灰尘与药物的特殊腥气,加上长年累月的不通风,这里的气味古怪又难闻。
迷阵之后,居然是织梦云脑蛛的屋子!
烛龙心惊得连自己手里的留影石都握不住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些?!”难道不应该早就被处理了吗?怎么会这么多!
听见门口的动静,屋内千百只大大小小的织梦云脑蛛齐齐转过身来,大大小小的复眼凝视着门口的几个人。
烛龙心心中一凝,他一挥手,几人周身瞬间出现了一道镜子阵法,只是和刚才的不同,这道阵法是用来迷惑、保护,而非攻击。
萧随瞬间了悟了:“原来不是灵力,是光……”
几人周围的镜子阵法瞬间折射出了周围织梦云脑蛛的千万幻影,它们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攻击动作瞬间偃旗息鼓了。
烛龙心很快就发现了一幅地图,那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的走势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勾勒,显得极为波澜壮阔、邪气四溢。
地图之上有种种标识,其中,有几个星宿的名字被狰狞的朱红色叉号彻底覆盖,而在它们周围,还散布着数个古老星宿的称谓名。
天上的星星怎么可能被人摘下?烛龙心猜测,这或许是一种代号。
“你看这个!”萧随手中翻阅着一本皮质手册,“这里记载,还有什么罕车什么七星……为什么后面都没人名了?”
这些东西是拿不出去的,只能用留影石匆匆记录。
烛龙心记录完地图后,赶紧去萧随那查看手册,“看来只有被划掉的才有姓名。你看这些,别说人名了,这些代称后面都没人。”
“心宿大火……参宿伐……是没找全吗?”萧随幽幽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在萧随和魏晓荷莫名其妙就拉起手来的时候,烛龙心往前翻阅,“等等,这里,九江居然对应的是曲令真啊……”
他越发感觉这件事荒谬,就像做梦一样,他离谱得都快笑了。
烛龙心下意识转头,找应忧怀说话,然而看见空空如也的身侧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97章 乾元信香 如遭雷劈的萧随
“儿子, 你看你最近都学瘦了。我们回去,让你爹给你杀头猪,好好补补。”
“娘, 天天吃肉,我都吃腻了。”
屠户妻子正带着儿子大壮放学回家,走到街角, 远远地就看见了书店老板黎瑛。
此刻, 黎瑛正在将书店外摊子上的书一摞一摞抱进屋子,好不容易抱完之后,他从店内走了出来,将门锁上。
虽然大清早就早早地开门了, 但是这一天过去之后,铺子里仅仅卖掉了两三本。
曾经书香萦绕的小店,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门可罗雀的模样。
大量的纸张堆积在阴暗的书屋之中, 都快发霉了还卖不出去,惨淡又凄凉。
见到黎瑛,屠户妻子的脚步顿了顿,嘴唇微动,似乎想照常打个招呼。
但很快,她的目光扫过身旁懵懂的儿子, 那声问候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
像是怕被什么沾上一般,她猛地低下头, 一把拉过了孩子, 仓促地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这一切黎瑛都没有发觉。
锁上门之后,黎瑛将垂落到眼前的发丝别至耳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眉眼温柔,眼角眉梢露出了丝丝笑意。
今日是黎岄的生辰,一家三口早就约好了,今天在酒楼吃饭,好好庆祝庆祝。
另一边,曲令真从学堂接了儿子,先到一步,挑拣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然而,自他们踏入,原本喧闹的酒楼猛然安静了片刻,就像是所有人的嗓子在同一时刻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跑堂的小二看见这父子二人,远远的就走上前了,曲令真本想点菜,那店小二却道:“我不是负责点菜的,我是负责打扫的,麻烦您二位坐到里边去,这里脏。”
黎岄低头看了看光洁如新、不染尘埃的桌面,这几个月来他天天在学堂里受欺负,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无非就是嫌他们坐在窗边,这么显眼的地方外面人能看见,碍眼了呗。
黎岄伸手扯了扯曲令真的衣角,声音低低道:“爹爹,我们还是去里边坐吧。岄儿喜欢坐在里边。”
曲令真无奈,牵着黎岄的手换了座位。
才刚走出没几步,那小二早已迫不及待地动手了,将刚刚二人坐过、碰过的地方全都擦了个一干二净,宛如两个人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算算时间,黎瑛也该到了,见等不到店小二,曲令真只能自己去点菜,他本想让黎岄也跟着一起去,可是黎岄摇了摇头,“爹爹,你去吧,岄儿在这里等。”
小小的身躯缩在角落里,乖巧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小二最终不情不愿地招待曲令真,记下菜名时的语气不冷不热的,黎岄看见了这边的动静,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等待着自己的父亲。
若有若无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曲令真身上,食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鄙夷而警惕。
黎岄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固态的空气卡在嗓子眼里,教人难以呼吸。
突然,酒楼外传来孩童的叫嚷声:“滚出去!杀人犯一家全都滚出去!”
伴随着几声石子投掷的响声,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隐隐带着怒意:“你们家里的大人呢?没有人管教的吗?”
那声音,是黎瑛!
原本畏畏缩缩的曲令真一扫之前的窝窝囊囊,他眼神骤然一厉,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酒楼门外,将黎瑛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曲令真杀的人太多了,哪怕并未动用武力,那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气场也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更不用说几个调皮捣蛋的孩童了。
那些扔石子的孩子被吓得一愣,随即“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尖声嚷嚷:“杀人犯!杀人犯要杀人了!”
听见“杀人犯”这三个字,曲令真一愣,原本紧绷的严肃神情土崩瓦解,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慌忙从酒楼中冲出,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又惊又怒地瞪了曲令真一眼,但她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快步离去了。
“杀人犯连一个孩子都要欺负吗?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个长相粗犷的汉子不依不饶地站了出来,指着曲令真。
“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想杀一个孩子不成?走,跟我去见官!咱们这太太平平的小地方,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杀神!杀人犯!”
他这一呼喝,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这里住了个杀人犯,我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发狂杀人?”
“赶他走!快赶他走!”
自从曲令真回来之后,他的安稳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不知为何,他在外那段神志不清、双手染血的过往竟然被传得人尽皆知。
邻里乡亲们自最初的欢迎,一点一点地就转变成了恐惧与排斥,终于演变成今日这般水火难容的局面。
烛龙心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他一眼便看见了被曲令真护在身后、强忍着泪水的黎瑛。
与此同时,周遭那些人还没发现烛龙心他们来了,毫不掩饰的指点和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过来。
这什么情况?发什么了什么?
听着听着,烛龙心眉头紧锁,心中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同情与愤懑涌了上来。
他手腕一晃,一柄长剑就出现在了手中。
一拔剑,雪亮剑光瞬间闪耀了每一个人的眼睛,看见这人手里真有剑,大家慌不择路地作鸟兽散。
“仙长,我……”
萧随拍了拍曲令真的后背,抬眼看见熟悉的酒楼,“我们进去说。”
*
烛龙心与萧随的到来,暂时驱散了周遭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几人在桌子四周坐下,那张方桌顿时热闹起来。
小黎岄抬起头,小声地朝着几人打了个招呼,脸上努力想挤出一点符合生辰日子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他面前放着一碗长寿面,热气正慢慢变淡。
“小寿星,今日这面可得吃光,才能长命百岁。”
烛龙心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语气轻松一些,同时将一个临时准备的、装着护身符之类小玩意儿的锦囊推了过去,“一点心意。”
曲令真端着一壶温热的茶水,默默为几人斟上。
“曲兄,” 烛龙心开口,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日后……有何打算?”
曲令真的目光掠过妻子和儿子,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苦笑道:“能有何打算?此处……怕是容不下我们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阿瑛的书店也开不下去了。是我……连累了他们。”
黎瑛立刻伸手,覆在曲令真的手背上,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别这么说。只要你平安回来,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看着他们相互扶持、互相信任与关心的样子,烛龙心没来由地想起了应忧怀。
自归来后,他很多次无视了应忧怀的话,可现在烛龙心第一次生出主动联系那人的冲动,想知道他此刻正在做什么。
至于之前应忧怀提及的他被阵法所困,烛龙心是不大信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阵法能真困住他?
而且通过契约感应,烛龙心也没感应到应忧怀那儿有什么危险。
最后,他们商议着,不如帮这一家子搬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切断这里的联系,早点重新开始。
然而,早有好事者偷偷听去了他们的对话,甚至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通知了衡律司。
*
“好徒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正在帮黎瑛一家收拾着,听见熟悉的声音,烛龙心一惊。
一转头,来者竟是魏晓荷的师尊,万谷春。
魏晓荷也是一惊:“师尊!你怎么……”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白发男子缓步而来,目光在烛龙心几人身上悠悠转过,最后落在曲令真脸上。
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早已看穿所有伪装与挣扎,让几人脊背同时窜起一股寒意。
万谷春开口道:“曲令真,不跟我们走吗?”
曲令真挡在妻儿面前,眼神警惕,死死盯着万谷春。
万谷春嗤笑道:“真是感人至深。可惜,守护?就凭你这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你忘记你曾经是怎么杀人的吗?”
黎瑛感觉到曲令真的状态不对,喊道:“令真!”
“你该跟我们走,你靠近他们,在他们身旁,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万谷春并未直接动手,只是用言语轻描淡写地刺激着曲令真,提及他过往的杀戮,曲令真终究是个无法控制自身的、最大的隐患。
曲令真呼吸愈发粗重,眼中血丝弥漫,最终,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体内被压制的凶性彻底爆发。
一把长长的大刀不知何时出现,被激发的凶性的曲令真拖刀冲上前,便欲大打出手!
场面瞬间大乱。
表面姿态还是要做的,烛龙心三人不得不出手,既担心曲令真伤到旁人,又不想伤到曲令真,好容易才将狂暴状态下的曲令真制服。
万谷春这才慢条斯理地一挥手,命属下将人锁拿。
“师尊!” 魏晓荷还是试图上前劝阻。
万谷春瞥了他一眼:“你看他这般模样,适合留在这里吗?衡律司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对了,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说罢,不顾魏晓荷的僵立,曲令真被带走了。
亲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丈夫被带走,黎瑛一个脱力,坐倒在地,黎岄赶紧去扶他。
当夜,或许是因为情绪剧烈波动,他的雨露期竟毫无征兆地提前到来,浓郁的信香瞬间在院落里弥漫开来。
在场几人中,除了是中庸的烛龙心,萧随和魏晓荷都立刻有所感应。
“烛龙心,丹药!” 萧随脸色微变,急声道。那过于浓郁的信香让他气息不稳。
烛龙心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丹药?”
“黎瑛的信香爆发了!”
“哦哦。”烛龙心赶紧找出来坤泽吃的丹药,递给萧随。
萧随道:“你给我干什么?我是乾元!还是你去喂吧。”
“哦哦。”烛龙心动身去找黎瑛。
烛龙心立刻给意识已有些模糊的黎瑛服下能抑制信香的丹药,魏晓荷在一旁帮忙照料。
看见魏晓荷忙前忙后的样子,烛龙心还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他不是乾元?
忙乱中,烛龙心就忘记关心魏晓荷了,他没注意到他悄悄溜到了院外角落,魏晓荷匆忙取出丹药,想要服下。
却不料,这一幕,正好被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平复呼吸的萧随看了个正着。
萧随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一闪而过的乾元信香是……?
第98章 夜半敲门 忘不了那一双猩红的眼睛……
那天晚上, 魏晓荷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乾元气息,像一根细刺,细密地扎在萧随心头。
多日来, 他一直忍不住去回想,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刺挠。
即便萧随发现了魏晓荷的不同寻常, 但是他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机会, 想要让他自己主动坦白。
“晓荷,我们的道侣大典快要开始了,你我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了吧?”萧随旁敲侧击地问。
魏晓荷笑得完美无缺:“随随, 你说什么呢?你我之间,怎么可能还有什么秘密?”
萧随笑了,笑得温柔,却是气笑了。
冷静了片刻后, 萧随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尝试一下,万一他主动说了呢?
“我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些不同,是修行上遇到了难关?还是别的地方遇见了什么困难呢?”萧随甚至主动递过台阶。
结果魏晓荷依旧是遮遮掩掩,他垂下眼帘,柔声细语:“没有啊,我很好啊。对了随随, 我们的道侣大典……”
面对萧随的询问,魏晓荷干脆岔开了话题, 萧随扫了一眼注意到,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眼神也不断闪烁。
萧随只感觉一盆盆冰水泼下,心中热火很快被浇熄了, 灰堆“咝咝”地响着,冒着白气。
一个显而易见的、拙劣的回避方法。
在心里,萧随一而再再而三为魏晓荷找借口,“或许他有苦衷”“再给他一次机会”,但对方的每一次的遮掩,都让他的希望之火黯淡一分。
现如今,萧随心中那座苦苦支撑的信任高塔,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崩塌,碎得干干净净了。
“我还有事,再说吧。”
他定定地看了魏晓荷片刻,眼神早已从最后的希冀,转为一片冰冷的死寂,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去了。
*
夜深人静,烛龙心居处。
一场旖旎而煎熬的梦境正如同甜腻的沼泽地,将烛龙心困得动弹不得。
梦里,他正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死死禁锢着,双手被紧紧锁住,连根手指头都很难抬起来,如同鬼压床,一点都动不了。
可是烛龙心心里却并不恐惧,相反,他觉得很安全,令人沉溺。
两人许久未见,此刻,应忧怀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庞在梦中异常清晰,冷冷地看着烛龙心。
烛龙心心想,他好像瘦了许多?
周围是一圈黑乎乎的昏暗环境,看不清周围的陈设,更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烛龙心即便再努力睁眼,也看得不甚清晰,于是也就罢了。
可是,让烛龙心感到奇怪的是,平常着一身白衣的应忧怀此刻居然是身着一身黑衣,而且他浑身的气质也跟以往不同,变得更为凛然,透着一股肃杀的冷然,叫人不敢直视。
烛龙心的眼神不住地在应忧怀的身上打转,那身黑衣一看就华贵非常,上面隐隐有红色的丝线闪烁着,宛如暗色的岩浆在黑色的峭岩之间流动。
总之,周围的一切都很古怪。
明明是熟悉的脸,可是那张脸的表情却如此陌生,冷漠极了,又高傲极了,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烛龙心像心脏碎了一块似的疼。
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
烛龙心看见,应忧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即使在梦里,烛龙心似乎也能感觉到那冰凉指尖划过自己额头、脸颊、鼻子、下巴、嘴唇……
就像是冰块滑过一样,烛龙心感觉他每碰过一个地方,那块皮肉之上就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冰凉水渍。
最后,那只冰冷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应忧怀手上愈发用力,逐渐收紧。
他的眼神中,带着烛龙心从未见过的、足以燎原的复杂情绪,他慢慢逼近,气息灼热……
之后,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如碎片般闪现,荒唐又暧昧。
看见那物件,烛龙心只觉得脸蛋滚烫,心跳如擂鼓,一时之间,竟都忘了挣扎。
当然,即便挣脱,他也是根本挣脱不了的。
之后,一切都融入了黑暗之中,影影绰绰,惟余一些细小的呻吟,以及暧昧的水声。
就在那梦境即将攀至顶点时——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像冰水般泼下,瞬间将烛龙心从那个脸红心跳的境地拽了出来。
烛龙心还没睡醒,他睡眼惺忪,猛地坐起,大口喘息,梦中具体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很快,就只留下那股令人面红耳赤的燥热感和应忧怀那张清晰无比的脸庞,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谁啊!”
“我!”萧随在门外喊道,“你睡了吗?”
“废话,我是在梦游跟你说话吗?”烛龙心没好气地喊道,起床开门。
夜风吹过,烛龙心的脸上愈发烫了,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因为恼。
最近他总是做类似的梦,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开始想念应忧怀,却反而更加不敢联系。
一闭眼就是他,这让他怎么有脸跟人家正常说话?
门打开了,萧随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闯了进来,脸色铁青,眼神像是要杀人。
他走得很急,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烛龙心诧异道:“怎么了你这是?”
大晚上发疯病吗?这也不是月圆之夜啊?
烛龙心被萧随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残留的睡意和绮念瞬间飞散。看他这么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跟魏晓荷吵架了?” 烛龙心一下子就指出了萧随的痛点。
萧随愤怒道:“还不如吵架呢!”
烛龙心:“啊?这么严重么?那他是……出轨了?”总不会是发现魏晓荷其实是乾元了吧?
在烛龙心想来,萧随连对方是男的都能接受,感情这么深厚,就算发现是乾元……
大概,也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们乾元坤泽的世界,本中庸不懂,一点儿都不想懂。
“不,他是乾元。”
萧随一屁股坐下来,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他一直在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烛龙心愕然。他没想到萧随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但是很快,烛龙心想起来自己还没做反应,“什么?他居然是乾元?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你有确认过吗?”
萧随咬牙道:“确认了,我在他的水里放了坤泽喝了会有反应的药物,可是他一杯茶全喝下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啊这……”烛龙心拍了拍萧随的肩膀,这小子都会给人下药了,“节哀。那你……还考虑和他在一起吗?”
“乾元和乾元怎么在一起?!”
萧随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烛龙心,怒火与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痛楚交织,自己居然被他愚弄了这么久!
萧随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
“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骗了我!他将我的一片真心当成随意愚弄的玩物!他一个乾元,到底为什么要来欺骗我!”
现在有多恨,之前就有多爱,过往的那些感情一一在萧随的脑海里出现,然后那些甜蜜的回忆瞬间拧成了一只大手,狠狠地抽在了萧随的脸上!
烛龙心吐出一口气,“那你们现在怎么说?分了吗?这道侣大典还没开始,还来得及。还是说要揭发魏晓荷的身份?让他身败名裂?”
“分了?”萧随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狞笑,“不,不可能的,我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松就跑了?”
烛龙心心里“咯噔”一声,“你想要做什么?”
萧随道:“来,让让。”
烛龙心一头雾水地让开了。
之后,萧随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势力地图,他双手按在桌面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结契大典这种东西,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正好,我可以让它为我萧家所用!
“道侣大典是最好时机。那么多人都会来,到时候,哼哼,我要让全修仙界知道衡律司做了什么!!
“我家那些长老们不是一直想扩张势力吗?借此机会,正好瓜分衡律司倒台后的地盘!我萧随的道侣大典,便是最好的纽带。”
烛龙心看着萧随,一瞬间他觉得他很陌生,又觉得这是如此理所应当。
萧随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沉浸在感情中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愤怒和野心点燃的萧家家主。
即便受了无可饶恕的欺骗,即使怒火滔天,他仍然能够忍下来,为自己的家族攫取所有能攫取的利益。
“没错,这就是最好的时机。”萧随的手指重重点在衡律司的标记上,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届时各方势力齐聚,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撕下他们那些人伪善的面具!我要让全修仙界都知道,衡律司私下里都在做什么肮脏勾当!”
他的手指又划过几个家族的标记,详细地、重复地、颠来倒去地道:
“族中那些长老,不是一直惦记我萧家的矿脉不够丰富,药田不够多吗?好!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借我这次道侣大典,联合他们,瓜分衡律司!我萧随的道侣大典,哪怕是捆绑利益的纽带,倒也比那虚伪的情爱来得实在!”
烛龙心看着眼前的好友,听着他疯狂的计划,一时无言。
句句不提魏晓荷,句句都是魏晓荷。
烛龙心本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劝慰,或许是想提醒其中的风险,或许是让他不要这么冲动,等冷静之后,再作详谈。
但看着萧随那双被背叛和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烛龙心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梦里,应忧怀那双猩红的眼睛。
第99章 烛影雪声 分头行动
昏暗的房间里, 烛火摇曳,火光猩红。
烛龙心推门而入,带来一阵风, 烛影将整面白墙映衬得更为鲜红。
萧随正背对着大门静坐于桌前,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他沉默地将手中一物藏于衣袖之中。
“……”
烛龙心眼睛何其尖啊, 他刚进门, 一眼就认出来了,萧随手中是一张绣着荷花的丝帕。
不过虽然认出来了,但烛龙心也没有说出口,他装作没看见、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拖了一张凳子,在萧随的旁边坐了下来。
“大典快要开始了,你紧张吗?”
萧随没有立刻回答,此刻,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详细的地图,左手边,再走几步,就是一个细致的势力沙盘。
烛龙心瞟了一眼那势力沙盘,心里汗颜:他不把这个东西收起来吗?现在这时间,万一被别人看见呢?
……他这到底是想成事呢?还是不想成事呢?
不过烛龙心也没劝, 萧随在这种事情上比自己聪明多了,用不着自己提醒, 而且, 他多少也能理解一点萧随现在的想法。
烛龙心转头,看桌上的那张长长的地图,那上面已经用朱砂笔标记了数个箭头以及一些黑色红色的圈圈点点。
在微微有些皱褶的纸张之上, 朱砂红批显得如此杀气凛然、不留情面。
萧随伸出手,慢慢地将地图卷起,动作沉稳极了,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即将与心爱之人缔结道侣契约的人。
“紧张么?”萧随终于开口回复了烛龙心的话,只是此刻,他的声音难免有些沙哑。
这声音压抑极了,听得烛龙心耳朵尖一抽抽,他有点忍不住想问他:你是不是哭了?
萧随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不知是在嘲弄烛龙心的问题,还是在嘲弄别的什么。
“我只怕,这场戏演得不够真,上钩的鱼不够大。”
萧随对着那两支正在融化的蜡烛笑了一下,嘴角两边是硬生生撑开的,看起来皮笑肉不笑。
他的指尖在卷好的地图上轻轻一点,那地图就消失在了他的储物空间之中。
萧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有环节都已经确认无误了,我们萧家的长老、长虹书院的夫子、各个门派的长老客卿……今天所有到场的人,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衡律司这次势必不能善了了。”
烛龙心看着萧随冷硬的侧脸,眼前就突兀地闪过那张柔软的帕子,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如果他肯在最后关头跟你坦白,你会怎么办呢?”
听见这句话,萧随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哔剥”的声音,那猩红的烛火光线跳动在萧随的脸上,明暗不定。
烛龙心知道萧随舍不得,发小不开口,那么干脆他就替萧随开口了,烛龙心劝道:“这件事,哪怕没有魏晓荷的事吸引注意力,我在衡律司那边也足以应付的,何必……”
“没有那种可能。”
萧随转身面向烛龙心,此刻,他脸上所有属于“萧随”的个人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属于“萧家家主”的冷硬面具。
“萧家已经查过了,他一直都在骗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我本来也以为我和他之间是亲密无间、毫无保留的关系,我以为我和他是没有一点秘密的。可是,他明明有那么多次都可以向我坦白……
“从他伪装性别,接近我、欺骗我的那一天起、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今日之后,修仙界只会记得一个肮脏龌龊、表里不一的衡律司,”萧随微笑道,“当然,还有揭露这些腌臜的你我。”
烛龙心:……
他眼前一闪,那张手帕又出现在了萧随手中。
烛龙心只见萧随走到红烛之前,火光熊熊跃动着,虎狼熊罴一般迅速就将丝帕吞噬殆尽了,屋内只剩一股头发烧焦的焦糊味。
“你……”烛龙心瞪着眼睛,看萧随将那物烧掉。
“我决心已定,走吧,时辰已到,我们该去收网了。”
萧随捻了捻指尖,向右边走去。
烛龙心扯了扯嘴角,将所有劝慰的话咽了回去。
匆匆向左拐去,烛龙心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连廊下黑暗的阴影中。
*
衡律司后方的区域很空,由于修真界难得的盛大典礼,许多人都去参加了“魏师姐”的道侣大会,这片地方显得格外空寂安静。
烛龙心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也没有了,他着一身黑衣,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廊柱与假山的阴影间无声游走穿梭。
沿着之前的记忆,他避开了稀稀拉拉的巡逻守卫,躲在树木的阴翳之下,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一般寂静。
只是,越靠近之前那个古怪的禁地囚笼,烛龙心那颗心脏就跳动得越发不安,如擂鼓般在胸腔中轰鸣。
即便他的身影移动得依旧轻盈敏捷,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想要放慢脚步。
前方,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裹挟了他,这种刺骨的寒意陌生又熟悉,让烛龙心这个火灵根的修士都忍不住打寒颤,太奇怪了。
烛龙心悄悄躲在黑暗中等待不远处的守卫离开,他的右手轻轻按压自己的心口,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将心口那股刺痛的冷驱散了不少。
看见不远处熟悉的铜色大门,烛龙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
*
与此同时,在远隔万水千山的另一方天地,应忧怀正立于一片混沌的风雪之间。
风吹过,白雪纷纷扬扬地从地面卷起,厚厚的积雪就像是白银一样,沉甸甸地一层积压着一层,谁也不知道这辽阔的雪面距离真实的地面究竟有多少距离。
应忧怀掐了个诀,周身飞雪被瞬间隔绝,他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挂着的几片雪花很快就融化了,像是泪水一样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观察四周,在两片峭壁之间,谷底这片区域并非自然生成的风雪,而是由特殊手段制作而成的阵法壁垒,困锁着自己,也削减隔绝了不少自己与外界的感应。
甚至在这片地方,他连时间的流逝都不甚清晰,更不用说通过区区的契约,去感应根本就不愿意回应的烛龙心了。
不,又或者说……他感应到了千千万万个,那些感觉像是乱麻一样互相纠缠着,或微弱,或强烈,似缥缈悠远难以捉摸,又似近在眼前咫尺之间,混乱又驳杂。
自从烛龙心离开钟山,应忧怀本想追出去跟着他,却突然被一个奇怪的阵法拦住了。
那个阵法特殊极了,根本不能以寻常的方法以灵力破阵,那时候应忧怀心里已有了几分古怪的感觉。
而待他以蛮力破开了阵法之后,却突然感觉到了冥冥中奇怪的指引,那指引像是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心脏,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种感觉令人心悸,直觉告诉应忧怀,如果不去看一眼,恐怕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跟随着这指引,应忧怀来到了一座雪谷的谷底之中。
然后,不得脱身。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段时间内,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强行破开阵法,袖袍挥动间,威势浩荡,足以撕裂山河,可在这片雪谷之中,却只能掀起了一堆洁白的雪花。
力量撞击在雪雾之上,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圈涟漪,反而让风雪更加浓重了几分。
这阵法古怪极了,并非灵力凝练而成,也不是奇门阵术,不似杀阵,更像一个拖延人用的法术、像是一个障眼法。
无论怎么攻击,这里也终究只是茫茫一片雪,并没有明显的攻击意图,布置这个阵法的人并没有杀心,此人想要做甚?
应忧怀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两只眼眶都染上了猩红,竖瞳凝神细察,他的指尖萦绕着一缕破妄神光,再次点向迷雾。
这一次,漫天的雪雾终于被光芒短暂驱散了一角。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应忧怀古井无波的心神微微一震。
那不是阵基,也不是出口。
真相仅仅展露了一瞬,转眼间再度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冰冷、骇然、死寂。
此地果然并非冰雪,而是生命力熊熊燃烧过后的苍白灰烬,厚厚地覆盖着一切。
那一瞬,寒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层层雪浪,露出其下掩埋之物的一角。
是骸骨。
皑皑白雪之下,是皑皑白骨,那白骨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延绵至雪雾深处,不知凡几。
这些骸骨形态各异,有的左手呈现出一种弯曲抓握的姿态,有的头颅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有的从脊椎处反向折成了两半,头颅像熟透的浆果,摇摇欲坠地挂在脖颈上……
即使双眼已经完全化成了可怖的竖瞳,他依旧难以看穿一切。
只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伴随着一丝极淡的、让人灵魂为之悸动的气息,从白骨堆中弥漫开来。
是什么?
他蹙紧眉头,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排斥着那个几乎要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千千万万的骸骨,全部都是一人。
第100章 地火明夷 第二个愿望
沿路去广场时, 萧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时和过往宾客寒暄。
他像无数个即将要和道侣缔结契约的普通修士一样,萧随的脸上有点红润, 还有点紧张局促,看着毛毛躁躁的。
过来人看见萧随这个样子,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当萧随踏入布置得喜气盈天、宾客云集的典礼广场时, 他的脸上早已戴好了无可挑剔的温柔面具。
萧随一身大红喜服, 衬得他面如冠玉,唇角含笑,目光不经意扫过满座高朋,在衡律司席位上的万谷春脸上略一停顿, 笑意更深了几分。
宋佳宜奇怪道:“怎么现在还没看见烛龙心?”
陆俊辰不是很在意:“他不是他好兄弟吗?可能在哪里帮忙吧?”
吉时将至,仙乐悠扬。
魏晓荷凤冠霞帔,盖头遮面,由两名衡律司女修搀扶, 步步生莲般走向高台,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摇曳的荷花。
“她”的身影在华丽嫁衣下依旧显得纤细,步伐却隐隐有些虚浮。
萧随静静看着他走近,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张被他亲手焚毁的荷花丝帕,以及烛龙心那句“如果……”。
袖子掩盖下,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嵌入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维持着他最后一丝近乎冷酷的清醒。
司仪高声唱礼, 锣鼓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沸反盈天,繁琐的仪式一项项进行。宾客们满面笑容, 恭贺声此起彼伏,仿佛这真是一场天作之合。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环,当众立下道侣契约,邀天地共证。
司仪运起灵力,声音洪亮,庄严肃穆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请新人祭出精血一缕,融入契石,自此同心同德,命运相连……”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的刹那——“且慢!”
魏晓荷的身影瞬间一僵,今天万谷春算出的卦象为地火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但他还是来了。
萧随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仪式,也瞬间掐断了广场上所有的喧闹。
司仪看向萧随的眼神有些迟疑:“这……”
萧随仍是微笑:“我与晓荷心心相印,不如不用契石,改为歃血为誓可好?晓荷,你觉得如何呢?”
魏晓荷只觉得心如擂鼓,不知道萧随为什么突然会提出这个,但是眼下的情况,他自然只能说“好”。
众宾客见原来只是这件事,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脸上擦着两团大红胭脂的黎岄打扮成小仆模样,捧着一碗水上前来。
萧随与魏晓荷割破了手指,血液融于碗中,二人同时端起小碗,将血水分食完毕。
放下碗后,萧随脸上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锐利如刀锋的冷冽。
他上前一步,在魏晓荷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那鲜红的盖头!
盖头翩然落地。
露出的,是一张属于男性乾元的硬朗面庞,在药效的作用下,幻术失效了,魏晓荷全身的骨骼遽然拔起,将一袭不合身的华丽红衣衬托得格外滑稽可笑。
此刻,那张萧随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
所有人目光中央,那并非女子柔美的轮廓,喉结的起伏在寂静中显得如此刺眼。
“哗——!!!”
死寂被瞬间打破,惊呼声如海啸般席卷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魏……魏师侄是男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竟是男子?!”
“衡律司竟让男性乾元伪装坤泽联姻?岂有此理!”
在无数质疑声震惊声之中,万谷春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他的眼神依旧是阴沉沉的,但如此局面,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看着萧随与魏晓荷。
萧随对周围的哗然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只落在眼前这张惨白的脸上,也许是刚刚喝了一碗血水,萧随觉得自己喉咙中满是血腥气,连开口都很艰难。
他的声音不大,还略有些嘶哑,却因灌注了灵力,清晰冰冷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魏晓荷,或者我该叫你真正的名字?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呢。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问你,也问问你的好师尊……”
他猛地转身,直指衡律司席位,“以一个男性乾元之身,伪装成女性坤泽,欺瞒感情,究竟意欲何为?!这就是名门正派衡律司的做派吗?!”
“萧随!休得胡言污蔑!”万谷春拍案而起,适时地怒喝道。
“污蔑?”萧随嗤笑,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如果我是污蔑,那万真人该如何解释今日之事呢?”
魏晓荷身形摇摇欲坠,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绝望。
萧随看着他,心中那最后一点灼热的痛楚也似乎随之冻结。
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竟当场割断自己一截大红袖袍!
鲜艳的布料晃晃悠悠飘落在地,如同凋零的血色花瓣。
“昔日之情,今日之辱,皆如此袍!”萧随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空。
“自此刻起,我萧随与你魏晓荷,与这藏污纳垢的衡律司,恩断义绝!此后相逢,便是陌路,你我二人往日情谊,犹如此袍!”
同时,萧随手中一枚留影石光华大放,在空中投射出模糊却足以辨认的影像,其中,魏晓荷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显现着。
忙着看热闹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这是?还有更刺激的?
席位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在暗戳戳地通讯未到席的亲朋好友了,没来的,有不少人都在捶胸顿足,已经开始往这里赶来了。
“证据在此!诸位请看,这就是衡律司的真面目,这就是他们苦心经营的阴谋!”
影像流转,然而,黄铜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他们却看到了一番自己不能理解的景象。
*
衡律司后方,禁地之内。
烛龙心推开那扇沉重的黄铜大门,踏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他的动作很快,这些异人陷入了昏睡之中,很难立刻醒来,烛龙心就将他们送入避劫琉璃瓶中。
此时,吉祥儿的身影出现在烛龙心肩头,烛龙心一愣:“你怎么出来了?”
吉祥儿浑身的毛都炸了,朝着烛龙心身后龇牙咧嘴,死死地盯着。
烛龙心一回头,地面中央,一座庞大复杂的血色阵法正幽幽亮起,不祥的光芒映照出周围墙上无数扭曲的阵法回路。
上次来还没有,这次?中计了!
他心念急转,护住吉祥儿抽身欲退,然而脚下的阵法血光暴涨!
金枷玉锁阵中,无数锁链如同最柔韧的蛛丝般从阵法中激射而出,瞬间缠绕上他的四肢躯干!
锁链触及皮肤,立刻传来腐蚀般的剧痛,更有一股阴寒邪恶的力量疯狂钻入经脉,冷得人牙关打颤。
“呃啊!”烛龙心闷哼一声,周身烈焰光华猛然炸开,庞大的蛇形火焰烧化了金枷,烧断了玉锁,周身桎梏解开了不少。
可是刚轻松不久,更多的锁链源源不绝涌来。
那些锁链诡异极了,细如蛛丝,却刀枪不入火烧不断,轻如蛛丝,却力如万钧重于泰山,阵法之力如山压下。
烛龙心浑身剧震,鲜血从嘴角溢出,锁链趁势收紧,深深勒入骨肉。
道道金枷条条玉锁如同喷洒出无数粘稠的蛛丝,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将烛龙心层层包裹!
又冷又困……就像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魇……
视野被粘稠黑暗覆盖的同时,力量飞速流失,连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拼尽全力,为吉祥儿燃起了一张传送符,自断一臂,连带着右手,将琉璃瓶远远抛去。
烛龙心不知道衡律司究竟想干什么,但他明白,不能让猴爪和这些人再落入衡律司手中了。
感应到吉祥儿带着琉璃瓶终于离开这里的那一刻,烛龙心才真正放下心来。
越来越昏沉,周围的感应越来越缥缈,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遥远的、来自亘古之前的呼唤,那声音之中,愤怒与悲伤磅礴无匹,如同垂天之云轰然压下……
烛龙心想抬手,想回应,却连左手指尖都无法动弹。
最终,所有的光与感知,悉数被无尽的黑暗与猩红吞噬。
*
广场之上,正冷眼看着衡律司众人脸色铁青地应对各方诘难的萧随,心脏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抽,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扭头望向衡律司那方,却只见得殿宇重重,白云如故。
他冷声道:“与其在这里掰扯,大家不如亲眼去看看,衡律司藏着这些,究竟是要干什么!”
这时,万谷春突然开口道:“萧小友,你那位朋友之前是不是去了衡律司啊?”
他手中轻松一提,就拎起一只紧紧抱住琉璃瓶不松手的猴子,“啊呀,这只猴子,可真是眼熟得紧呢。”
萧随赶紧上前:“你快放开它!吉祥儿,烛龙心呢?”
吉祥儿急得乱跳,正要吱吱呀呀张口,天色突然变了。
萧随面如土色:“只有你在这……我们快走!”
*
就在雪谷阵法松动之际,应忧怀突然能感觉到外界了。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像雪崩一样沉沉地压在心头,应忧怀面色狰狞扭曲,几乎喘不过气来。
瞬息之间他化作人头蛇身,磅礴浩荡的威势撕开空间,祂转瞬就来到了衡律司。
萧随身上还穿着残破的喜服,到了现场,衡律司早已是乱作一团。
小山一样的蛇尾一扫,衡律司那些庄严肃穆的、屹立千年的建筑就被排排扫成了飞灰,石材木料嶙峋地滚落在旁,早已看不清先前的模样。
此时他也顾不上手中的吉祥儿了,萧随赶紧上前阻止:“应忧怀你发什么疯,烛龙心还在里面!”
听见这个名字,应忧怀赤红着眼睛回头:“我感觉到了,他已经没有了,又一次,不在了!”
吉祥儿抱着猴爪和琉璃瓶,愣愣地站在一旁。
它许下了第二个愿望。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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