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佑恍惚眨动眼睛,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西格玛关切的注视着他,捏住水笔的右手僵硬的动了动,可以感觉到肌肉本身的抗议。
像是贸然住进了一间久无人居的房子,总是有着接触不良的地方。
——星野佑蓦然笑了,他低下头,静静瘫在他面前的是一本封皮素净的笔记本。
“你好像在发呆。”
西格玛关切的看着他:“你还好吗?”
星野佑温和的笑着,气质陡然的变动似乎给西格玛造成了些许惊吓:“啊,我没事,只是思考应该用怎样的结局为这场荒唐的闹剧做结。”
西格玛倾身问他:“那你想到了么?”
星野佑碧绿的眼睛闪烁着笑意,点头肯定:“啊,想好了哦。”
无需更多言语,星野佑提笔开始为这个故事做结,结局大概不长,沙沙的写字声大概在这个轰炸连天的环境中相当不起眼,却还是让自己和对面的西格玛听了个清楚。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呢?西格玛。”
一边写着,星野佑一边慢悠悠的问道:“时至今日,你有找到你想要停留的地方了么?”
西格玛看着连头都没有抬起的「同类」——至少是他认定的「同类」,诚实的摇了摇头:“老实说,没有。”
“啊呀,我很遗憾。”
星野佑轻声说:“那么今后,希望你可以找到那处安眠地。”
西格玛抿了抿唇,缓慢的点了点头:“嗯——承您吉言。”
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不算冗长的结局叙写完毕,西格玛看着星野佑停笔,合上盖子与书本身,靠在靠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实在是相当闲适的姿态,以至于西格玛下意识追问:“结束了吗?”
出乎意料的,星野佑摇了摇头,他说:“还有最后一步。”
或许是西格玛的话语也提醒了他,星野佑站了起来,一只手压在了「书」的封皮上,另一只手五指朝上张开,浮出了那尊精致漂亮的天秤。
星野佑注视着天秤,说:“还差最后一个心愿。”
请向他许愿。
请向众生所愿许愿。
请为众生许愿。
星野佑低垂睫羽,掩盖住碧翠眼眸中的粼粼,他说:“我最后的心愿…是世界上的一切异能力皆抽归本源,愿它们得以黑甜的长眠。”
——心愿在彼端落下,或许是这次的心愿过于贪婪,以至于压下的秤盘似乎犹在颤抖。
天秤无声颤抖着,连出厂设置自带的金色微粒似乎也飞散的急了起来,似是在无声的催促他给出等价的代价。
——你愿为此付出代价几何?
“我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
星野佑说:“「众生所愿」。”
叮——
似乎是一声清脆的打击乐器,星野佑手指蜷缩着,看着天秤自发脱离开他的掌心,落在了他按着的「书」上。
原本高低不平的两端天秤一方骤然凝聚出一枚金色的尖晶,随即颤抖着将两边秤盘打平,而此刻代价与心愿持平,意味着交易成立。
交易成立——
星野佑扯了扯唇角,转眼看向门扉处涌入的灰雾与破进的布刃,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恰如彼时彼刻闯了进来。
星野佑这次却更加从容,桌上滴溜溜颤抖的天秤开始融化,连带着飞船本身也开始剧烈颤抖,尖锐的哭喊与尖叫犹从世界的另一端飘来。
星野佑拽住西格玛闪身避开捅过来的布刃,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敦君,啊呀,敦君——”
慌忙之中,那个侦探社的少年匆匆应声。
星野佑大笑着宣告:“啊啊,这一次——”
“如我所愿!”
天空赌场落下了。
*
拂开笼罩在世界之上的纱雾,一切都复归真实,书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加持了星野佑的心愿与能力。
于是顷刻之间以横滨领空为核心,世界各处开始出现了大雾天气,并且以掩耳不及迅雷只是笼罩了整个星球。
各国异能机构的警示灯都快爆掉了,偏偏这次可不能够找出其实施者所在就地击杀,于是堪称无力的,大雾无可置疑的成为了未来三天全球天气播报系统的统一答案。
大雾没有危险性,最多也只是起到一个遮蔽视线的情况,因此虽然是罕有的极端天气情况,却也没有造成什么巨大的恐慌。
——或许还不如某岛国空中游乐场所坠海,官方机构人员努力抢救达到零伤亡的惊人美闻更加吸引人。
但唯有这个世界的少数者才知道,这个雾气究竟是做了什么。
几日过去,世界上或许有部分人觉得灵魂焕然一新,坠在心中的那股力量在临走前也许温柔的擦拭了寓居处,随后点过涟漪,轻盈的化作一枚枚透亮而无色的尖晶悄无声息的融化与大地。
如泥牛入海,再不见其存续的行踪。
这一场大雾足足持续了三天之久,而三天足够一个国家级的力量收拾好一切残局,也足够一位罪魁祸首带着自己的恋人逃之夭夭。
星野佑仍然伏在费奥多尔的肩头忍不住的大笑,他抬起头看着恋人,雀跃的又一次询问:“费佳喜欢吗?”
“啊啊。”
费奥多尔揉弄着趴在他怀里的青年后颈,真切的手感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那个虚矫的世界已经消弭,如今的路只会无限衍生。
费奥多尔侧首埋在恋人的肩头,不住地轻吻恋人的脖颈,呢喃着自己的回答:“非常——非常,喜欢。”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结局吧?
以心愿为代价剥离世界上所有异能力,以「书」的名义将他们悉数收归源头,星野佑曾写道「众生所愿」会以「龙彦之间」接引所有异能力回家,赐下仁慈的长眠。
融归书籍,融归「他」的本身。
——星野佑在这时,或许可以等价为书。
“您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费奥多尔这样询问着。
这个世界正在铺天盖地的四处通缉他俩,粗略估计如果被抓到,就算还能被人道主义处理大概也要被关到几百年后,于是他们毋庸置疑的携手逃了。
星野佑闷闷的笑:“会活下去。”
「众生所愿」孵化于那个黑发的小孩灵魂,他曾好运的拿到了「书」的本体,以为是某种酷酷的道具,形影不离。
灾厄降临时,幼童不知天地与神鬼,只是徒劳的许愿活下来,于是书回应了自己的玩伴。
「星野佑」活了下来,而在前不久的「道标」的命令下,这纠缠多年的心愿也终究消散了。
「星野佑」不再为了心愿而活下去,而是作为一个固有的灵魂活下去。
“我与书融为一体,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我,大概是可以被称作「书」的主人吧?”
星野佑动了动换了个姿势,靠在费佳的怀里,两个人现在正在西伯利亚的北极圈境内,在劈啪燃烧的壁炉边,依偎着的两人像是讲述着什么有趣的琐事。
费奥多尔歪头,他说:“那么现在的您,依旧可以借由书使用力量?”
星野佑摇头,他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超规格力量都已经顺应心愿沉睡了,书也一样。”
“现在——大概更像是作为我独有灵魂的某种证明吧。”
异能力与其他的都无不同,在这个绝对概念的心愿下,不论是过去未来的异能力在诞生前都将被「众生所愿」与「龙彦之间」锁定,无声的在某一场大雾中被接引回本源。
费奥多尔伸手去握他的左手:“可分明您与我的灵魂如今纠缠在了一起。”
星野佑不置可否:“托了圣剑的福,从神秘学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灵魂可以被视作一体了,现在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从被圣剑贯穿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灵魂就都刻上了彼此的名字,星野佑与书相连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奔赴,在遥远未来的终末,他们将会一起闭上眼睛。
费奥多尔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荣幸。”
星野佑偏头看他,忽然翻身坐在了费奥多尔的胯上,双手按住恋人的肩膀:“费佳?”
费奥多尔顺从的将手搭在星野佑的腰上扶住:“嗯,我在。”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了异能力者——没有了异能力,但罪恶、贪婪、丑恶都不会消失。”
星野佑缓慢的低下头凑近,碧绿的眼睛如水洗的碧玉,更胜初见。
灼热的呼吸打在了裸露的皮肤上,星野佑的鼻尖蹭了蹭费奥多尔的鼻尖,分明在说着严肃的话题,却还是没能忍住低笑:“这样的世界,费佳还要和我一起走走么?”
——不论你是不是想要继续去改变这个世界。
——不论你是不是想要探索更加深远的未来。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位恶贯满盈的罪人,忠贞信仰的教徒,踽踽独行的苦行者。
你是否接受不论如何,都会有另一道灵魂如影随形,纠缠不休?
星野佑清楚答案,却也期待着答案。
——费奥多尔抬手托住恋人的侧脸,他说:“米沙,这分明是我向你许下的心愿。”
也是我向你索求的承诺。
“所以,这是我的荣幸。”
星野佑的眼睛被恋人全数占领,他微微压下下颌,轻轻啜吻着恋人一如既往看起来贫血苍白的嘴唇。
“灵魂都已经融为一体,费佳,这一刻,你我是否毫无罅隙?”
理解头脑,理解思想,理解彼此的需要与思念——费奥多尔曾经追求的,曾经理智告诫自己的欲望,如今变作了一个倾覆的拥抱,牢牢的熔铸着彼此的体温。
窗外寒风与大雪尤未停歇,但明天他们会踏上追索极光的路途。
……费奥多尔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人,仿佛连□□也要融为一体。
“啊啊,如您所说。”
费奥多尔在深吻回去之前,喃喃回答说:“顺应着你我意志,神明也无权置喙。”——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
打下这三个字真的是有种一身轻松的感觉……准备番外了!
第一个番外老规矩是后日谈,大概是通缉犯二人的旅游日常(看望各路老朋友版)
